黎明時分,賢熙還在做功課,手一刻不停地比畫着,口中還默念着公式。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顯得極為漫長,訂機票、考試、收拾行李,接着就是等着上機,好像那一天永遠都不會來。
賢熙拿出那把兩年都沒有用過的鑰匙,卻怎麼也戳不進鎖孔,好不容易打開,她大吃一驚。
空蕩蕩的房子裡沒有開燈,窗簾緊緊地菈合着,客廳的沙發上坐着一個女人,上身向前傾着,頭發蓬亂。
賢熙看到女人的臉,衰老而憔悴。
“媽?”賢熙小聲喊道。
女人慢慢擡起頭,“囡囡。”然後用力抱住賢熙。
賢熙安頓好母親,接着打電話聯係伯伯、爸爸的朋友、爸爸公司的人員。裡裡外外,該打點的事情她一概攬下。
父親有個跟了很多年的會計,一直忠心耿耿,賢熙望着這個老實不多話的會計,不知該怎麼做。
賬目一片混亂,父親公司這幾年的資金走向、資金運作、利潤和稅收一片混亂,被人抓住把柄實在是太容易。她父親的錢用哪兒去了、乾嗎用了,一概不明。賢熙翻看着賬本,隻有出項,沒有進項,公司這幾年,一分錢沒賺,反而損失了不少。上一個項目的虧損還沒有補完,新的項目前前後後投進去的費用也不少,還有傢裡那本賬也是不清不楚。賢熙不停地翻看着,好像這樣這些數字就能逆轉過來似的。
“賢熙,公司這幾年的大概情況就是這樣了。沒辦法,環境不好,生意難做。”會計的聲音格外低沉和壓抑。(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叔叔,這麼多年真是麻煩你了。”賢熙看着眼前低頭站在一旁的男人。
他不過叁十多歲,不算老,卻顯得極為老成,不太說話,但字字斟酌。賢熙知道他還有一個念初中的女兒,傢中開支也不小。
“叔叔,我爸給你結錢了嗎?這幾年我爸也無法照應人,但你應得的我們還是要給你。給不了多少,你別見怪,先欠着,我弄到錢,就一定全部結給你。我準備把新買的房子賣掉,連傢具一起,還有我爸那麼多年搜來的古玩字畫,一概賣了。公司的車也賣了,這辦公室也賣了,傢裡的車子也賣了。看能湊多少,先給大傢結算了,大傢跟着我爸也不容易。”賢熙慢慢合上賬本說。
“賢熙,不用不用,已經結了。我還得幫你把這些賬目算清了。胡總傢裡的賬也在我這兒,總不能讓你來做。胡總這麼多年對我一直很好,沒什麼能幫他,這點是我應該做的。”會計慢慢地打開另一本賬本,“胡總的房子本來就抵押着,已經收歸銀行,你和胡太太恐怕要盡早搬出去了。車子和公司的房產可以出賣,但賣不了多少。公司辦公室估價才二十萬,車子恐怕值十萬就不錯了。古玩字畫之類的,胡總已經賣得差不多了。他一直沒告訴你,這幾年為了供你讀書,他已經竭盡所能了。”賢熙苦笑,她早已料到:“不管怎麼說,現在能賣點就賣點。我伯伯沒透風,但多多少少露出來,這次要用的人情不少,上下都要打點,總不能都他出。就算有五十萬也是好的。”會計不說話。
“這樣吧,你幫我找找買傢,看能不能擡高點價。”
“行,我幫你找找看你爸爸以前的朋友。”會計慾言又止。
“叔叔,還有什麼事嗎?”
“不知道胡董願不願意……”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不要問他了,能找到其他人就找其他人。”
“那好。”會計轉身出了辦公室。賢熙拿起手機撥打她伯伯的電話。叁天了,她回來叁天了,竟然一滴淚也沒落,一分鐘也沒有停歇過,連顫抖都沒有,連害怕都沒有。她好像極其熟練地做起了所有的事情,和爸爸以前的朋友吃飯,見不同的領導,求人送禮,再把傢裡的糊塗賬整清楚。她一刻也沒有休息,也沒有累,也並不覺得恐懼。她父親暫時不會有事,因為伯伯的打點,聽說在裡麵過得也不錯。公司馬上要關門,他們馬上要搬傢,但她並不覺得驚慌,隻是有條不紊地進行着一切。
“伯伯,是我,賢熙。今天見的人怎麼說?”
“電話裡不好說,吃飯的時候再跟你講。來我辦公室樓下那間餐廳吃吧。”
“嗯。那我馬上過來。”一桌子菜,賢熙盡力吃着,她奔波了一天,又累又餓,於是便放開胃口,盡力吃着。她伯伯隻是坐在一邊抱着胸吞雲吐霧。
“賢熙啊,你出國多久了?”
“四年多了。”
“四年了啊?”伯伯吐了口煙,繼續說道,“你姐姐啊,現在還像個小孩子似的,從國外回來就不願意回去了,不知道拿她怎麼辦!”賢熙笑笑,繼續吃着飯。
“國外苦嗎?”
“還好。”
“你媽跟我說你自己都能掙學費和生活費了?”
“嗯。打工和獎學金。”
“你怎麼不跟我說呢?就隻是你的學費和生活費嘛,跟我說啊!老弟也是的,何必讓孩子受苦呢!”他掐滅煙頭。
“沒有,其實很多人都這樣。八九十年代出國的那一批不都這樣嗎?”
“那怎麼能比啊,那群人男生多,女生有幾個?再說了,他們都是念書出來的,什麼苦都吃過,你不一樣啊。小時候不也和你姐姐一樣寶貝得很啊!”
“我又不是大小姐,該做的就做,也沒什麼,就是打工而已。”伯伯不說話。
“賢熙啊,這次的問題沒那麼簡單啊。我已經打點了不少,但是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卡住了,暫時弄不到消息。不過我也囑咐過了,老弟在裡麵不會受什麼苦,但是現在把他撈出來有點困難啊。”賢熙一怔,慢慢放下筷子。
“伯伯,這次真的這麼難?能不能再打聽一下?我已經把公司的賬結了,公司事務都已經安頓好了。房子、車、古玩字畫,能賣的都在想辦法了,湊錢還得給我一點時間。要不這樣,下個星期前,我拿十萬過來。”賢熙急切地說。
“賢熙,啊呀,你這麼說,就把我這個伯伯看得太薄情了。你的十萬打聽個消息也就沒了,你媽和你也要用錢。老弟的事情還有要用錢的地方,你先留着。我的意思是,你爸的事情恐怕錢是次要的,還得找對人。”
“上麵沒有人能點得中嗎?”
“上麵有是有人,但點不中。”他又拿起一根煙點起來,“要點中,恐怕還得花更多。”賢熙真的有點急了:“要多少?上麵的意思是多少?”
“你爸這個應該用不了太多,但牽涉的人太多,用了還不知道是不是用對了地方。”賢熙一下蒙了,她就算賣車賣房,把能賣的都賣了,也頂多能湊個五十萬。要再多的話,她到哪裡去弄啊?
“伯伯,我最多最多就能湊到五十萬左右,再多就實在拿不出來了。算我求您了,真的沒有其他的辦法嗎?”賢熙的伯伯不說話,隻是又吐了一口煙,很淺的灰藍色,在空中變成一團團的煙霧,瀰漫開來,消失在空氣之中,整間包廂漸漸地被這煙味充斥。
“亦仁的事情這次不簡單,”她伯伯閉上眼說,“兩千萬,我也不知道我拿不拿得出來。”回傢洗完澡,賢熙睡下,環抱着母親。
“媽,你收拾好了嗎?我們可能要搬出去了。別難過,再過幾年,我給你買間更大的房子。”
“嗯,媽媽知道,媽媽不難過,隻是心疼。這房子你爸爸想了那麼多年,剛剛住了幾年,又要搬。媽媽知道我們傢囡囡有本事,以後一定會讓我和你爸享福。”她母親拍拍賢熙說道。賢熙在昏暗之中,望着天花闆上的雕花,她不知該怎麼回答。
“囡囡啊,你爸爸不會有事吧?”
“爸不會有事的。今天和伯伯吃飯的時候,他說事情已經有眉目了,就是還要打點一下,很快就會出來的。你別急。”
“媽不急,媽媽就是怕你爸在裡麵沒人照顧。他這幾年身體也不那麼好了,有高血壓,心臟也弱,平時衣食起居得有人照顧,我怕他不懂得照顧自己。摔了、碰了,可不得了啊,年紀上來了,摔一下就受不了啊!”
“伯伯也已經囑咐過了,爸爸在裡麵會有人照應,不會有事的。”賢熙緊緊抱着母親。
兩人在黑暗之中沉默着,緊緊相擁着。
“你說這到底是為什麼?這麼多年,我們從來不做虧心事。做生意也憑着良心,從不偷工減料,也不克扣工程款,從不亂來,為什麼你爸爸卻出了事?為什麼你爸爸總是不順?為什麼我們的命這麼不好?”賢熙的母親又啜泣起來。
賢熙輕輕地拍着母親的背,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媽,會過去的,爸爸好人有好報,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一定會沒事的。你們還得等着享我的福呢。”
“是啊,是啊,還有我們傢賢熙。囡囡,你要爭氣啊,你爸爸這一輩子的希望就是你了。”賢熙將頭埋在她母親的胸口,也不知該說什麼,隻是眼淚又湧出了眼角。
“囡囡啊,你爸爸其實半年前出過一次事故。那天晚上,他從外地應酬回來,喝了點酒,”賢熙的母親擦乾眼淚慢慢說起來,“高速公路上,他急着回來,公路上突然竄出來一個人,你爸刹車不及,撞上了,他當場昏了過去。醒來之後,沒什麼事,隻是腦袋撞了一點。你知道他跟我說什麼嗎?”
“什麼?”賢熙的眼淚已經無法抑制地湧下來。
“你爸說,他就怕他醒不過來了,如果醒不過來了,賢熙該怎麼辦。你這麼辛苦,要念書,還要打工賺學費和生活費,累成這樣,他怎麼能撒手不管,就這麼走了?他說他怕醒不過來,怕你太累太辛苦,最後拖累你。你爸還怕你要強好勝,走錯路,你的一生就毀了。賢熙啊,你明白嗎?”媽媽輕輕問道。
賢熙不知道如何回答,隻是閉上眼,說道:“媽,我明白的。”
“你爸還要看着你拿優等獎學金,去美國名校念碩士,然後畢業,找工作,成就大事業,那時他會有多開心啊!他會向朋友們炫耀,我們傢賢熙就是有本事。你爸每次想起來都笑眯眯的,他最開心的時候就是跟我說這些。”賢熙的媽媽頓了頓,“媽媽也想看到這些,我知道你聰明,又會念書,但我覺得,你隻要好好念書,找個愛你的人,結婚,生小孩,有沒有成就大事業,媽都覺得不重要,別太累了。重要的是,你覺得幸福開心。到時候你一定要把他帶回來給我們看看,媽要和你一起選婚紗,要看着你結婚,到時候再幫你帶小孩,到時候,你不會嫌棄媽媽吧?”
“不會,怎麼會?”賢熙裝作平靜地說。
“都怪我們不好,你這麼小就要負擔生活,爸媽也是沒有辦法。都怪我們大人沒本事。”賢熙的媽媽聲音微弱得讓人無法聽清。
賢熙抱着母親,悠悠地說:“不小了,媽,我不小了,國外大傢都這樣,以前的人不也是這麼過的嗎?你們過得好就好,我沒什麼,就是打點工而已。”賢熙忍住淚水。
“你長大了,真的長大了。”賢熙母親慢慢地嘆氣。
房間裡一片黑暗,仿佛是故意逃避着月光。賢熙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此時片刻的安寧讓她暫時不去思考,但她知道勒在自己心上的鐵絲正在一天天抽緊,爸爸的時間也一點點地消逝。但是她要到哪裡弄那麼一大筆錢?她不知道。就算現在回悉尼,每天都接客,她也沒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弄到這麼多錢,她把自己賣多少次都籌不來。她隻期盼,今晚永遠不會過去,天色永遠不會明亮。
“你回國了?什麼時候回去的?”Sherry尖厲的嗓音在話筒裡聽起來有些刺耳。
“我上個星期回來的。傢裡出了點事。”
“什麼事?”賢熙沉思了一下,決定告訴Sherry,她需要一個釋放壓力的途徑。於是,她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解釋了一遍。Sherry沉默了許久。
“看來不會是小數目,你拿不出來怎麼辦?你爸那邊還剩多少?”
“不到五十萬,加上我存下的叁萬澳幣,加起來也不到五十萬。”
“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了?你伯伯呢?”賢熙冷笑道:“沒有了,我伯伯看樣子不想管了,就算要幫,也不會再出錢了。他已經扔了不少進去,算是仁至義盡了。”
“那怎麼辦?你爸就這麼困在裡麵?你難道一點人情都討不到?”
“怎麼討?怎麼救?沒錢誰會見我?一個小屁孩?”賢熙快尖叫起來,“我實在是沒辦法了,我不知道還能做什麼,五十萬,五十萬不知道往哪兒投才能讓我爸在裡麵舒服點。就算出不來,讓他在裡麵舒服點也好。”Sherry徹底沉默,她覺得此刻說什麼都很虛僞。
“我可能不會回去了。過幾天我再打電話給你,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把沒有清走的東西收拾一下。謝謝。”賢熙說道。
“當然,我能做也隻有這些了。我真的很想幫你,但不知道還能怎麼幫。”
“謝謝你有這份心,這不是我們能左右的事情。那時候我們還信誓旦旦地說要改變世界,多幼稚!”賢熙冷笑着說道。
Sherry覺得心涼涼的,她實在不能想象賢熙臉上會是什麼錶情。
掛上電話,賢熙深吸了一口氣。她伯父的手機已經關了一天。她和母親已經搬進了這個臨時租住的小房子。房子還算乾淨,但是老舊。媽媽在廚房裡忙着,鍋碗瓢盆叮當作響。
“媽,在做什麼好吃的呢?”賢熙靠在廚房門邊假裝開心地問道。
“都是你喜歡的,兩年沒回來,你不饞?清湯墨魚、辣炒魚子、辣椒炖排骨、炒絲瓜、炒菜心。”母親頭也不回明快地說道,仿佛很高興。
“媽,那我也做一個菜。”賢熙卷起袖子,走進廚房。
“喲,你做菜?你什麼時候進過廚房?”
“媽,我在國外也一個人活了那麼多年,還不是自己做!來來,我做泡菜火腿腸湯,拌飯用的。韓國菜哦!”
“行行,你去那邊做,別弄亂了我的東西。”母女倆嬉笑着,暫時忘卻了現實的困境。
“你伯伯是不是一天都沒有接電話,我看到你打了很多次了。”媽媽給賢熙夾了一些蔬菜,問道。
“沒有,他接了,說很忙,正在找人。”賢熙不停頓地撒着謊,撒謊撒多了,似乎連考慮都不用就能脫口而出。
“哦,那就好,哪天我也和你一起去和你伯伯吃飯,看在我這個弟媳的分上,他也多多少少要上心點。”
“不用了,媽,我來就行了,你就在傢安安心心地等消息,會沒事的。”賢熙大口地吃着飯。
洗完碗,收拾好,賢熙陪母親睡下。半夜實在睡不着,她又起來。有時候,痛苦多了,反而會麻木、漠然,不覺得痛,也不覺得煩惱,仿佛都是別人的事情。她隻是睡不着,不為別的。
上網收郵件,Paul的來信塞滿信箱。她扶着腦門,如果不是看到郵件,Paul的名字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產物。信的內容無非是問她好不好,在傢和父母有沒有開心地度假。賢熙冷笑着,不知如何回信。
賢熙,你有沒有和父母好好享受假期?我希望你有。嗯,隻是問候一下。順便告訴我,你什麼時候回來。
其實,其他的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我愛你。
p.s: 賢熙,我想問你一件事,你能不能明天下午打電話給我?我會等你的電話。
愛你的Paul賢熙看看日期,信中的“明天”就是今天,她又看看錶,已經是早晨,應該說是昨天了。她隱隱覺得,在悉尼的那間熟悉的公寓裡,Paul還在等她的電話。就在淩晨的靜谧之中,等待着鈴聲將他喚醒。
賢熙拿起電話,慢慢撥下號碼,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但卻覺得有種力量促使她打電話過去。
“Hello?”鈴聲隻響了一遍,就馬上被接通,Paul的聲音低低地傳來。
賢熙拿起移動聽筒,走到陽臺上,輕輕說:“Hello,是我,賢熙。對不起,這麼晚才打來,最近很忙,剛剛才查了信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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