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熙靠坐在座椅上,火車搖搖晃晃地前行,準備將她原路送回。
那個男人將大把的鈔票扔在賢熙身上,隻說了聲“滾”便上了樓。賢熙慢慢穿好衣服,一張一張地撿起鈔票。她覺得害怕,撿錢的手不停地顫抖,好像每一次彎腰的撿拾都會抽走她一點生命。
賢熙應當覺得害怕,因為今晚所有的一切,會在不久的以後徹底毀掉她。
賢熙坐在車廂裡,天色剛明,淺藍灰色的天空看不到一點雲,太陽還在天際處掙紮着。路燈仍然亮着,早晨濕冷的空氣很新鮮,還無法將草葉上的露水蒸乾。車廂裡空蕩蕩的,隻有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男人坐在距離賢熙不遠的地方。她緊握着自己的手機,皺着額頭,眼眉痛苦地擠在一起。
手機裡有無數條未接電話和短信,語音信箱也是滿滿的。
“賢熙,安全到傢了嗎?Tony。”
“賢熙,安全到傢的話給我一個短信。Tony。”
“很擔心你,還沒到傢嗎?還是忘記檢查手機,看到後請務必回信。Tony。”……
“賢熙,”語音信箱裡傳來Tony的聲音,有些嘶啞,“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讓你討厭,或者我做錯了什麼事情。我隻想確認你現在是否已經安全到傢。我很擔心你。”Tony的聲音沉吟了一下,停頓了很久,又繼續說道,“I love you and I wish you know.”
“Sarah,”Paul的短信發自淩晨兩點,“我知道這樣不對。我是從你交的group assignment sheet上查到這個號碼的,請你原諒我的無禮。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知道這一切都不對,是大錯特錯的事情。但有時理智不是唯一控制我們行為的理由,有時我們也會被情感左右,做出不合常理的事情。”(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我愛你。”最後一則語音留言,來自Paul,淩晨四點。隻有叁個字,那麼清晰,那麼簡短。背景安靜無聲,隻有Paul的聲音,但仿佛又能聽到月光灑落和樹葉搖擺的聲響。黑暗之中,Paul一個人,清楚而緩慢地說出這叁個字,呼吸越來越不規律,還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口,接着掛斷電話,復歸平靜。
賢熙就這麼隨着火車搖擺。她渾身充滿酒味,到處是淤痕。她咬着唇,舌尖發苦。她努力不哭泣,但眼淚因為搖晃最終滴落下來。這個安靜的車廂,穿梭在黑暗的隧道之中,鐵軌有節奏地響着。同在車廂裡的男人隻是微笑,他試圖安慰一下眼前這個可憐的小女孩,但微微動了一下的手指又放了下來。他看到這個女孩閉上眼,眉頭緊鎖,整張臉因為難以忍受的痛苦而抽搐着。最終他明白,這女孩不想落淚,但臉上皺縮的溝壑之中早已布滿了淚水。
賢熙坐在Sherry麵前,隻是不斷地撥弄麵前的食物。
“我跟你講,那個tutor簡直沒人性,給分那麼低……”Sherry氣憤地抱怨。
“Sherry,我是個婊子。”賢熙突兀地打斷Sherry的話。
Sherry呆住,“嗯?你剛說什麼?”
“我說,我是個婊子。”賢熙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是個妓女。”Sherry難以置信地輕笑一下,“怎麼……”
“去年我爸的生意出現了問題,工程停工,資金鏈斷掉,無法負擔我的費用,所以我靠援助交際來負擔生活費和學費。”賢熙沒有停頓,一口氣說完,她在心裡排演了那麼多遍,不會有任何差錯。
Sherry嘴角的笑凍僵了,接着又舒展開來,“為什麼要這麼做?”Sherry冷笑,“對哦,你已經告訴我為什麼要這樣了。”她垂下頭來。
賢熙早就想要傾吐,告訴一個熟識的人,她是個婊子,順暢舒坦地大聲告訴別人,自己是個婊子。隻有這樣,她才能坦然地麵對自己的行為,坦然地麵對自己所做的選擇,然後坦然地繼續下去。她覺得這是唯一能釋放壓力的方式,她不想覺得自己在欺騙別人,特別是那晚之後,她無法承受那樣的愧疚。
這幾天,她一直在躲避着Paul和Tony。她不去圖書館,上完課就回傢。總是低頭快歩地走路,她怕一擡頭就能看見他們。而無論麵對他們之中的哪一個,都會讓她徹底崩潰。
賢熙盯着Sherry,Sherry許久都沒有說話,隻是低頭吃飯。賢熙明白此刻Sherry沉默的意義,她明白是這麼多年的友情讓Sherry選擇沉默。賢熙也知道,如果此刻她和Sherry的位置調換,自己也會選擇沉默。不知該說什麼,不知該勸解還是該懊惱,或者生氣、責備、辱罵、不恥,抑或是安慰、體諒、詢問,於是隻能沉默,慢慢地消化這個巨大的衝撃。
這頓飯就在沉默之中草草結束,她們沿路走回學校。
賢熙喜歡下午,特別是兩叁點左右的時光,連空氣都是慵懶的。陽光明媚得令人暈眩,那麼溫柔嫵媚,特別是秋日的午後陽光,奶茶一般甘甜和煦。不過風吹過的時候,會讓你明白已是秋天,寒冷不經意地襲撃一下,讓人發抖,接着又是溫暖的陽光。時光也變得那麼慢,那麼無精打采,讓人疑惑,這樣美好的時光,是不是永遠都不會過去。但當然,時間總是飛快地旋轉着。
賢熙向Sherry描述起她的感受,“你說是不是?臺大中文係的才女?”Sherry咳嗽,賢熙遞過一瓶水,Sherry別過臉去,仰頭喝水,賢熙看見她的眼淚無聲地流下。賢熙輕輕菈過Sherry,抱住。她也開始哭泣,無聲地飲泣。她輕拍着Sherry的背,Sherry也環抱着賢熙。她們之間的友情,毫無疑問,這擁抱的含義,不言而喻。
“沒事的,不會有事的。”賢熙輕輕地對Sherry說,又仿佛是在對自己說,“一切都會過去的。”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Sherry充滿疑惑和憂慮。
“我知道,我都知道。”賢熙眨眨眼。
“沒有其他辦法嗎?一點辦法也沒有嗎?你爸爸難道沒有給你留下預備資金嗎?還是連你留學用的專用資金也動用了?”
“我不知道,也不清楚,他從來都不告訴我,我也不想問。”
“以後怎麼辦?你爸爸的問題什麼時間能解決?打官司怎麼樣?還是重新另起項目?總得想想辦法吧?”
“打官司的成本太高了,追回來的款項還不夠打點的費用。就算贏了官司,執行起來也很麻煩,還不如不追。”
“你爸爸不是很有人脈嗎?能打點一下嗎?為什麼一到重要關頭就好像什麼人都不見了?是不是這次驚動的階位太高?不是說在省裡都沒有問題嗎?不會是鬧到上麵去了吧?”
“不知道。”賢熙搖搖頭,世態炎涼,發達的時候,人人都來投靠,落敗的時候,門可羅雀已經是最好的結局,落井下石才是正常的生態,她想着。她不知道為何現在自己的想法變得這麼悲涼。以前的她不恥黑暗的官場,不恥暗中的權錢交易,不恥將自己的財富建立在別人的犧牲上,總是認為自己某一天可以改變這個事實,像她父親一樣。但現在她好像認清了這個世界,她逐漸明白這就是這個社會運行的軌道,她不過是個沒有背景沒有根基的普通人,她無法撼動盤根錯節的層層黑暗。
Sherry和賢熙沒有再談論這個話題,但賢熙知道,從此以後,她和Sherry不再像以前一樣了。有了變化,不是友情的變化,而是身份的變化,是她慢慢地遠離Sherry那個世界的變化,是兩人生命軌道的分叉。賢熙明白這不是什麼值得傷心的事情,人總是改變着的,有時和這群人接近,有時和那群人接近,但這改變多少令人感傷。
“我不知該說什麼。”Sherry仿佛又低聲地說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知道為什麼我會想起臺灣的公娼運動。”Sherry的口音總是那麼軟綿綿的。
“公娼?不是挺好嗎?保障妓女的權利。”賢熙的舌尖又開始發苦,這苦像小時候喝的黃連水,苦得連胃都糾結起來。
“嗯。”Sherry嚴肅起來,“你知不知道你會付出很大的代價,未來的代價。你將來還想做什麼?你告訴過我你的夢想,但你知道如果這些事情被曝光會怎麼樣?你未來的男友、老公怎麼想?你父母怎麼想?你能解釋得了嗎?你可以給自己理由,但他們會接受你的理由嗎?”賢熙覺得Sherry有一種能力,她能將自己心中最不願意去考慮的問題準確無誤地說出來。
“我現在不想去考慮這些問題,我隻想繼續自己的人生,不希望它被打亂。”
“它已經被打亂了。”Sherry想說,但又把話咽了下去,不管說什麼,她都覺得令人發笑,“一切都會結束的,會變成秘密,你什麼也不會失去。”Sherry淡淡地說。
賢熙沒有說話,她懷疑這個結論,但又希望這是個美好的期許。
兩人分手後,Sherry一直都魂不守舍,賢熙突如其來的坦白讓她不知所措。回到傢,洗完澡,賢熙的話還在她腦子裡回蕩。
“姐,”Sherry躺在床上,她姐姐的床就在另一邊。整個房間布置得像酒店的標準雙人間。隻是一看便知是女孩子的閨房,小沙發、桌子、床頭櫃,粉紅色的房間裡到處都是小玩偶、小掛件。
“怎麼啦?”她姐姐抱着一隻玩具熊在臺燈下看漫畫。
“如果有一天,如果有一天我們傢破產了怎麼辦?”Sherry望着天花闆問道。
“乾嗎問這種問題啊?沒頭沒腦的。”她姐姐還是沒有擡頭,仍舊盯着麵前的漫畫。
Sherry索性將腿架在牆上,撥弄牆上的小掛件。
“假設嘛。假設我們傢現在破產了怎麼辦?”
“你又在寫亂七八糟的小說是不是?”她姐姐被磨得沒辦法,沒好氣地問道。
“沒有啦,就問一下啊。來嘛,假如我們傢真的破產了怎麼辦?”
“這種無聊的問題要我怎麼回答啊?好好的為什麼會破產?就算破產了,大不了就出去打工呗。還有外公外婆爺爺奶奶叔叔伯伯阿姨舅舅姑姑等大人頂着,怕什麼?”
“那如果沒有傢人了咧?”Sherry不死心。
“你鬧夠了沒啊?還說你不是在寫什麼小說。”她姐姐順勢將手中的書扔向Sherry,“好好睡啦,一個女生怎麼這麼豪放啊。”
“姐,如果你朋友在做援助交際,你會怎麼辦?”Sherry小聲地問,幾乎是在嘟囔着。
“啊?你剛在說什麼?”她姐姐轉過頭來。
“沒啊,就是問你,如果你朋友在做援助交際怎麼辦?”Sherry壯着膽子又問了一遍。
“你日劇看多了哦?還援助交際咧。”
“算了,就當我沒問。”Sherry閉上眼。
隔了幾分鐘,她姐姐輕聲問道:“你有朋友在做那個嗎?”
“嗯?嗯,沒有。”Sherry睜開眼。
“那就是為了小說啰?”
“就算是啦。乾嗎?你會怎樣?”她姐姐托着下巴想了一會兒:“不曉得耶,我不知道會怎麼樣,也不知道要怎麼講。大概會替她感到可惜吧。而且如果關係不是很近的話,大概會和她保持距離吧。”
“這樣啊。那如果她是迫不得已的呢?比如傢裡破產。”
“不曉得耶。沒遇見過這種人。傢裡破產也有很多種解決方法好不好?有必要一定要出賣自己這麼狠嗎?”
“沒辦法啊,那你說還有什麼辦法可以賺那麼多?”
“不知道啦,總之就是不可以做。不過我應該不會歧視她吧,隻是覺得心裡怪怪的。”她姐姐下了結案陳詞,又轉過頭去看漫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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