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憐香一片恨難消,轉盼秋風玉樹凋;禅院雲流人寂寂,空園煙鎖夜迢迢。
生離影向天涯覓,死別魂從月下招;寄語風流遊臺子,須知露水不終朝。
話說花春上岸走近庵門,偶擡頭見“香蓮庵”叁字已改了“碧梧禅院”,心甚奇異,走進庵中見殿上有兩個老僧坐在蒲團上閒話,不覺大駭。那和尚見花春進去,遂起身迎揖接談,花春着急問道∶“此處本是一座尼庵,為甚改了僧院?”和尚答道∶“貧僧們是奉縣尊太爺之命,招來持住此庵的,改之故卻不知情。”
花春此時幾如皎齊晴天陡下一聲霹雳,驚得目定口呆,無從說起。沒奈何別了僧人,出庵向四野搜尋一村人問他根底。徘徊半晌,見一老者持杖而來,花春上前拱手細問其故,那老者答道∶“前日有縣中無數縣差擁進庵中,紛紛嚷亂說,拘拿悟凡師尼。讵知悟凡早已知風遁去,無處尋拿,遂將眾尼逐出庵中不許再住,尼僧遂走別方,幾個和尚在此守住。”
花春聽罷,遂拱別那人,暗思∶“悟凡不見,則窦滿二佳人從何處措謀,以踐舊約。”無心無緒下了舟船,因想∶“悟凡逃避出庵,必隱在村郊僻靜,遊人絕迹的草庵中,諒無別處可以藏身。”因一路尋覓幾鄉卻曠野之所,聞有尼庵無不進去探望一番。
一日訪到一個庵中,有鄉人在內請仙舞機,花春候其舞畢,遂拈香跪拜處,心默告道∶“弟子花春與半橋卻香蓮庵中尼僧悟凡實有隱情,相托大仙諒已鑒悉,不料悟凡避禍逃匿不知去向,或在遠或在近,或自東或自西,祈大仙明示,使花春得遇悟凡以完心事,弟子收福無涯矣。”祝罷,把機舞動起來,就見砂盤中顯出顯出幾行字迹,花春遂道∶近遠何須問,東西不必盤;庵名牢記者,再去香蓮認。
花春看罷暗想道∶“詩句明顯卻無深的難解處,但未句謂我再去認香蓮,莫非悟凡不曾遠遁,仍被僧人匿在香蓮庵中麼?然悟凡避禍在先,招住僧人在後,豈既出庵遁奔又返庵中為僧人所匿乎?此定是別處亦有一香蓮庵,故第二句謂我牢記庵名,幾遇庵名香蓮者,即可入去尋見也。”於是一路留心細訪問∶“何處有香蓮庵否?”豈知訪了十馀日,除了半橋卻之外,竟別無名香蓮的庵,踏破鐵鞋無可覓,隻得將此間心事暫以丟開,且往前途再訪水園消息如何,在路無話。
是日,船到城中已是下午時分,將船泊定,遂慾上岸向水園而來,又止足道∶“不可!此去若遇佳人,我雖無懼於彼,不免多一番週折,不如挨至晚間悄伏進內,徑至香閨與二美一會,就可相機行事。”主意已定,隻待晚間用過夜肴,然後上岸行去。
少頃挨到更次,一輪明月早已東升,遂令傢童在船中看守,獨自一人歩上岸來。因時當暑夏,街上納涼的人尚爾喧鬧不絕,隻聽得吳歌處處閒話嘈嘈。
約行裡馀已到水園,門首已緊緊關上,遂縱身跳入園中,見一輪皓月映照當空,幾如去年聽琴討約之夜,而舉目細睜則園中景況非昔日之可比矣,但覺竹塢鬆軒,煙霞寥落,琴臺酒榭,風露飄零,蛛綱交盈,處處絲懸;暗室蛙聲不絕,嘈嘈響亂荒池,數叢嫩竹猶存,幾樹長鬆青青,如舊徑荒苔,滿臺塌階,一院落花,誰是憐香之客。五更殘月,空聞驚樹之鳥,暗暗驚道∶“我去歲初冬至此,見園中樓閣峥嵘,亭臺環繞如入瑤池仙島,疑世間無此華麗名園,乃未及一載而忽竟如許之塵草蔓,想此中定有變故,二美難保無恙矣。”(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一路行至內園,歩至水雲二美所居之樓,見門窗緊閉寂無聲響,停立久之,不禁懷人感舊,悲從中人,沒奈何一歩歩回身出外,月下之下望見梧桐樹下有二美在彼玩月談笑,花春一見不禁疑喜交集,上前仔細一認,知二人非別,一即是水青蓮,一即是雲素馨,遂欣然相見道∶“我那日被石泉兄迫趕,無處逃生,向池中跳下,不料暗有仙人相撥得保殘生,未知二卿何以得脫其毒手,今日仍得與小生一會,誠快事也。”
那二美俱揮淚道∶“妾有痛腸歡剖,但恐言之駭君,故未敢相告。”
花春道∶“卿有何言不妨明說。”
素馨泣道∶“那日郎君下樓,水賊追尋不見,遂厲聲大喊,上樓手提叁尺青鋒,慾將妾斬首。小姐在旁力勸他,竟先把小姐一劍,然後將妾刺死,可憐妾與小姐以憐才一念,霎時身喪青鋒,在妾不蒙憐憫,亦何足怨,隻恨他不念同胞懷,亦忍肆其殘毒,天良滅盡,所以有全傢抄戮之報也。尤可恨者,死後不為殡殓,竟將妾與小姐同埋於梧桐樹下,君倘念去年一夕綢缪,則埋土之死骸,望君留意耳。”
花春聞言知二美已經遭害,此是鬼魂,然心中卻毫不懼怕,唯是悲號痛恨而已,謂二美道∶“爾既物化,雖僅有其靈,已無其形。然天下情之所摯,則一國魂魄之靈可結而成血氣之形,故古來荒丘朽骨亦自多情,香魂非無慾念,其化形骸以會風流,幻聲氣而成雲雨者,固往必有之矣,二卿其有是意否?”
青蓮素馨道∶“空結冤傢應悲,今世慾償孽債,且待來生。陰陽有隔形魄難交,未能從命耳。”言畢倏然不見。
花春嘆道∶“二美玉容依然如舊,而芳魂渺渺竟不能一敘風流,恨何如也。我憶去年在此背難,紫雲仙師度我出園,曾謂予二美處,自當救援,不致喪身,可祈後怎會何以竟有如許之變,讵明知壽數已終不可挽救,固以此言撫慰予心,其謂後會有期,其即夜之會是乎,能不令人怆感無已。”
行至園門仍將身縱出,歩回船內,愁難成寐,想道∶“石泉仗勢逞兇,行為顛倒,以致全傢斬戮,所以園中如此景況。從古滄桑變幻理有固,然亦無足異,隻恨二美為我殺身,回憶從前令人寸腸俱裂。”
是夜神思恍惚,不多時城戶雞鳴,蓬窗色曙,船傢起身煮飯,用過晨餐開舟行去,路過鄉,卻覺井煙離舍處處成傢雞犬桑麻。行了一日,爾時天光漸晚,但見綠樹蔭濃,斜陽遮古道,青苗葉潤溝水響溪田,盍婦筐慾返,樵夫荷實歸來,魚網高掛泊扞邊,日搖網影,牧笛閒吹驅犢返,風送笛聲禅噪堤,楊拽殘聲兮斷復續,蛙鳴池草始一唱兮和遂群。
花春在艙中懸窗倚望,甚覺風景可人,正觀玩間,見傍岸有一座草庵上麵懸着一匾額,因年久月長外麵的泄漆盡皆零落脫下,隻剩得中間有一個蓮字尚見模糊字迹,花春想道∶“現有一個蓮字在上,是香蓮庵也未可知。仙機上雲∶遠祈何須問,東西不必盤。莫非悟凡遠避在此乎?”遂命船傢停橹係纜上岸一訪。
歩進庵中見殿上門窗塌損,佛象塵蒙,是一個數年不修整的荒庵。少頃出一個年逾花甲的老尼僧來,花春上前問道∶“此間可正是香蓮庵麼?”
尼僧答道∶“這裡是白蓮庵,相公何以問及?”
花春道∶“因臺額上有一蓮字,小生看不明白,故偶意問及,未知其庵中有幾位師父在此?”
尼僧答道∶“本來庵有四、五人,隻因此庵塌損,募化無從,她們各自散了,隻剩貧尼與一個小徒孫居此。不料數日前有一個遠方避難的師太來投此間,如今共有叁人。”言罷,遂將募化修庵這一支園匾攜過道∶“懇求相公慨發慈心隨緣相助。”
花春聽了“遠方避難”四個字,不覺吃驚着急問道∶“如今那遠來的師父何在?”
尼僧道∶“因路途勞累,迩已病在床。”
花春聞聽言道∶“此人是香蓮庵中的悟凡師。”
尼僧道∶“相公何出此言?”
花春道∶“隻因曾托悟凡師乾辦一機密事,豈知今歲出都復至庵中,已不見其人,因訪庵聽說她避禍遠遁,莫非即在此間麼?”
尼僧聞言躊躇道∶“貧尼卻未知其細,待我去問她一問,就知分曉。但不知相公尊姓高名,隻要將相公名姓一通,若果是此人,彼意中自能相見,即有曲哀,貧尼亦可待訴。”
花春遂告以姓氏,那老尼也不多時急出來通達道∶“她一聞相公在此,頓扶病起床,請相公進內,麵剖衷腸。”
花春聞說喜如從天降,謂∶“悟凡得見,則二美消息可通。”遂隨老尼進房,見悟凡病容憔瘦態度不堪,二人相見,俱禁不住痛淚交流,花春急問道∶“不知悟凡師為着何事以至於此?”
悟凡道∶“說起此事,相公之罪也。”花春驚問其故,悟凡遂在枕下取出一封書信遞於花春,花春接過細覽,上寫道∶去歲庵中一事,不料被綠珠侍女知情,因被責,懷怨潛竊花郎所贈之畫,向老夫人處漏泄機關。成老爺將令懸中遣殺至庵,拿悟凡師究诘,見字宜速避禍出庵,萬一遲定遭羅獲。因無麵再生,劍慾剔頸自盡矣。倘日後與花郎相逢,乞致言窦瑞香已死,前盟難踐,不復係念可也,事在急迫,特此草達。
花春見字跌足悔恨道∶“那夜竟不防丫鬟竊聽,所以語言不密,以致有今日之事,既害窦小姐喪身,又累悟凡遠遁,實小生之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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