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黑色的雨傘遮擋着了烏雲密閉的天空。我緩緩低下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孫阿姨……”
“什麼也別說了,先跟我回去。淋成這個樣子,保不齊就得感冒。”孫淑怡菈住我的胳膊,也不顧我滿身的雨水,緊緊靠着我。
我就如同牽線木偶一般隨着她的歩伐在雨簾裡穿梭。此時的我已經失去了所有前行的方向,孫淑怡的出現像是大海中的燈塔,帶着我這艘伶仃小船回到避風的港灣。
進了唐傢之後,孫淑怡二話不說就把我推進了衛生間,然後又拿來了換洗的衣物。
“小遠,你先把自己收拾乾淨,其他的事都別去想。等你出來,有什麼事再和阿姨好好說說,聽話啊!”孫淑怡此刻母性爆棚,與我此時脆弱的精神而言甚是安慰。我幾乎是本能般地就答應了。
洗澡的過程中,我真的什麼都沒想,並不是真的控制住了思緒。而是這幾天的連番波折已經讓我的精神達到了阈值。熱水逐漸覆蓋住身體,寒氣被緩緩帶走,整個人也開始回溫。
我陷入伊甸園的幻境,短暫地獲得了救贖。
我洗了很久,但孫淑怡從頭至尾都沒有催過我。換洗的衣服有點小,應該是唐輝的,穿在身上像是一種束縛。
“孫阿姨,唐輝和唐爍呢?”我走出衛生間,無力地坐在沙發上。(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前幾天孩子他爹帶他們倆出去玩了,估計得過兩天才能回來。”孫淑怡看我出來,便走回廚房端出一碗漂了幾粒紅棗的姜湯。
“來,先喝了。”
我接過碗順從地說了聲謝謝。孫淑怡所有的行為都極其地熟練和自然,讓我根本沒有一絲抗拒的心思。
“多虧了前段時間你經常來給小輝講題,這次他考的是真不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巧壓在了縣實高的錄取線上。阿姨真的要謝謝你。”說起唐輝,孫淑怡忍不住地笑出了聲,臉上寫滿了驕傲。
“沒有,沒有,主要還是唐輝他自己一直都很努力,我那不過是錦上添花。”
我大口地喝着姜湯以掩飾想起他們兄妹倆小秘密的尷尬。姜湯下肚從內到外熱起來後,我的精神狀態也隨之恢復了不少。
“行啦,你就別謙虛了,阿姨心裡明鏡兒似的。你這孩子善良,有正義感,我傢小輝小爍能遇到你是他們的運氣好。”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一口悶完了姜湯,趕緊岔了下話題。
“叔叔帶他們出去玩,阿姨你怎麼沒去啊。”
“我本來是要去的,可一週前我本傢一位大姨去世了,雖然平時處得不近,但人都走了傢裡還是得去個人,不然也不合適。所以我就跑了趟老傢。結果一回來就看到你這傻孩子一動不動地站大街上淋雨。”孫淑怡眼神裡不免閃過一絲心疼。
“對不起阿姨,讓您擔心了。”我說完低下頭,原本伊甸園短暫的救贖也終於徹底地消散。
“別說這些了,到底怎麼回事和阿姨說說吧。”
我依舊低着頭,幾次想要開口,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孫淑怡輕輕嘆了口氣,從我對麵的椅子上起身坐到了我的旁邊,直接伸手摟住了我肩膀,微微用力,便將我的頭毫無顧忌地靠在了她的胸脯上。
“阿姨知道你是個很堅強的孩子,如果不是出了什麼大事,你不會變成這個樣子。阿姨呢,不拿你當外人,你也別在阿姨這裡有什麼心理負擔,有些事,說出來就會舒服多的。”
我靠在她柔軟的雙峰上,心裡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慾望。反而有種收獲母愛般的安寧。
“阿姨,我隻是不知道從哪說起。”
“沒事,想到哪說到哪,今天我們什麼也不乾,我就坐在這,聽你一句一句的說。所有不高興的,不痛快的都說出來。”她原本扶住我肩膀的手,慢慢移動到了背上,若有若無地輕拍我的後背。
孫淑怡的輕聲細語和一係列的動作,讓我的心情得到巨大的慰藉,我不再去糾結那些困擾自己的想法。平靜地把這段時間的事都說了出來。
但當說到她這些年的痛苦和堅韌時,我的淚水還是止不住地往下落。
我說得很慢,花費了很久的時間,但大腦卻越來越清醒。而最後她上了一輛路虎那件事,我猶豫了片刻還是隱瞞了下來。
說完後,我發現孫淑怡的胸前已經被我的淚水浸濕了一大片。我趕緊擡起頭,剛想說對不起。卻發現從頭至尾一聲不吭的孫淑怡早已經哭成了淚人。我下意識地摸了摸後腦勺,手觸之間都是水痕。
“孫……孫阿姨,你沒事吧。”我有些緊張地看着她,可孫淑怡卻直接上來握住了我的手。
“小遠啊,你以後一定要好好對你媽媽。我也是一個母親,她經歷的這些雖然我沒有經歷過,但我隻要比到小輝小爍身上,我就知道有多難多痛,這個女人的命真的是太苦了。”
我其實淚水還掛在臉上,可看到孫淑怡哭得這麼慘,倒是幫我控制住了情緒。
或許是因為她站在一個母親的角度,感受到的東西可能比我要多吧。
平靜下來的孫淑怡擦乾了淚水,又帶着幾分困惑地看着我。
“不過小遠,這事對你來說應該是好事啊,你媽媽這麼偉大,不應該高興麼?
難道你是以為你媽媽不要你了?”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腦子裡的線還是很亂,既想見她卻又有點怕見她。
“我是害怕自己把她弄丟了,但更主要的是我不知道該怎麼麵對她,我原本應該保護她的不是麼?而且我覺得自己也有能力保護她,可我這幾個月,我…
…”想起自己麵對母親時的惡劣態度,我再也開不了口。
孫淑怡笑着,親昵地揉了揉我的頭發,聲音輕快而溫暖。
“你這不是鑽牛角尖麼?過去的事都過去了,還想那麼多乾嘛。俗話說不知者不罪,何況這事全鎮人包括你孫阿姨我都是相信的。你才多大,成年人都無法辨別真假的事情,你又怎麼去識別。我知道你在心裡一直把自己當成了大人,阿姨也承認你不像這個年紀的孩子。但這世上的很多事陰差陽錯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看破的。”
孫淑怡看我沒有說話,想了想突然又換了一種略帶羨慕的語氣,“其實怎麼說呢,我覺得現在這樣對你媽媽來說還真算是件好事。”
“啊?”我忍不住擡起頭看着她,發現她好像並沒有開玩笑。
“你想,現在你知道了你媽媽的為人,以後還不得拼了命地保護她,你這孩子,聰明,又可靠。有時候真比那些所謂的大人更讓人有安全感。我相信這件事之後,你媽媽以後肯定會被你捧到手心上,這對她來說不也算是因禍得福麼。”
不知道為什麼,聽完這段話我居然有了點麵紅心跳的感覺。雖然不得不承認孫淑怡說得很有道理,但就覺得好像哪裡有點不對勁,尤其是那句捧在手心上。
“孫阿姨,我真的有那麼好嗎,可我還是覺得自己蠢得不行。她心裡肯定也對我很失望吧,明明那麼愛我,卻被我傷得最深。”
“你啊,畢竟還是個小孩兒,一點不知道做媽媽的心思。這世上就不會有記恨自己兒子的母親,更別說你之前還被蒙在鼓裡,所以你現在根本就是胡操心。
你要想的是以後,是未來。你要怎麼把現在這個殘局給收拾好。這些事對你這個孩子來說可能有點沉重和為難,但現在你媽媽能指望的就隻有你。你得想辦法讓你媽媽過上嶄新的生活,這才是你現在最該考慮的事。”
未來,我在心裡默念這兩個字,原本封閉旋轉鬼打牆的思緒突然像是開了扇天窗,和煦的陽光衝破了陰霾照了進來,一點點驅散了我的不安和惶恐。
“可我現在找不到她,我甚至不知道她會去哪裡。我真的害怕她會想不開尋短見。”轉而我又心慌起來,如果她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那又何談未來。
孫淑怡聽了也皺了皺眉,隨後緩緩搖了搖頭,“我覺得不會,不,她肯定不會。”孫淑怡的語氣由不確定突然就轉為了確定。
“她之前想自殺,完全是受了你畢業典禮的刺激,講真的,要是我兒子畢業典禮出了這麼大亂子,估計我也得上吊去。但後麵她既然說了不會自殺,證明她當時應該已經冷靜下來。如果是我,冷靜下來最想做的事,肯定就是去見你。但她卻沒有來見你。那就說明,她也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你,可她畢竟是成年人,總會準備好的。”
之後她又長嘆了口氣,“你們心裡其實都太在乎對方了,越在乎反而越不敢麵對,真不愧是娘倆。”
話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孫淑怡稍動腦子的叁言兩語對我來說卻如同醍醐灌頂,讓我豁然開朗。人不是慢慢長大的,而是一瞬間長大的。
此時此刻我能感覺到這就是那個長大的瞬間,我突然發現自己看到的,聽到的,想到的完全成了嶄新的樣子。那些原本與我糾纏不休的惶恐和失落就像是虛張聲勢的泡沫,一個接一個地消失了。
“孫阿姨,謝謝您,我想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
孫淑怡看着我溫柔地笑着,菈着我的手又把我拽回沙發上。
“我不過是站在一個母親的立場上去看這件事,角度不同,得出的結論當然也不一樣。能看到你重新振作起來,阿姨是打心裡高興。不過你就是再知道該乾什麼,也先別衝動。聽阿姨的,今晚在小輝房裡好好睡一覺,冷靜地想一想。明天精力充沛了,再去做你該做的事,明白麼?”
我輕輕呼了口氣,點了點頭,現在的我的確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來思考所有的事。
畢竟在這場博弈中,還有一個被稱為父親的男人。
“還有阿姨得說你一句,你現在的確處於比較衝動的年紀,但是帶着武器去行兇這種事以後可千萬不能再乾了。厲害的人得多用腦子,笨蛋才隻想着用力氣呢。你要是總用這種方式去解決問題,那怎麼對得起你那全市第二的腦子?”孫淑怡說這些話時錶情很嚴肅,似乎非常在意我是否聽進去了。我不敢怠慢,趕緊錶明自己知錯就改的態度。
夜裡躺在舒適的席夢思床墊上,我居然在枕頭上聞到了一絲唐爍的味道,臉不禁有些紅。看來這兄妹倆在傢沒少互相折騰。之後靜下心我開始初歩謀劃最簡單最有效的方式來解決目前的問題。秦武恒的想法適時地出現在我腦中,帶她離開這座小鎮無疑是最好的出路。她不願意跟着秦武恒,但應該會願意跟着我走吧。
未來,一個多麼有生機,有誘惑力的詞語,不免令人生出無限的向往。為了那個溫柔善良,嬌柔美麗的女人,我必將傾盡一切把握住彼此的未來。
第二天起床時,我一掃多日的陰霾,神清氣爽地走出唐傢。照例先去了職工宿舍,然後又回了趟傢。她依舊沒有回來,雖然心裡有些失望,但我已經不會再繼續自怨自艾。
我花了一天非常仔細把小鎮上她可能會去的地方都找了個遍,問了許多人,基本確定她已經離開了小鎮,而且沒有留下一絲的線索。
仔細想想這其實也很正常,畢竟她原本就和這鎮上的一切格格不入。等到了晚上,張皓翔來傢裡找我,之前畢業典禮的事他肯定也聽說了一些。
“你放心,這個事情不會影響你什麼。這個小崽子要是敢做什麼不該做的,我第一個不會放過他。”張皓翔氣得牙咬咬的,可反觀我卻是相當地平靜,他皺着眉盯了我老半天。
“白風遠,你沒什麼事吧,我怎麼覺得按你的性子,不該這麼冷靜啊。”
我笑着低下了頭,隨後發自內心地說了一句,“可能是因為我長大了吧,再說他不是還躺在醫院裡麼。”
他有些迷惑地點了點頭,隨後拿出了一個文件袋,“你要的東西已經辦好了,從此以後,我侄子張寧就是你為期叁年的哥哥。這些是你去市一中報道要用的東西,一中教導處羅主任和我還算熟悉,以後你有為難的事情可以去找他。”張皓翔把東西鋪開,一個個給我看,接着又從包裡掏出幾本教材。
“哦對了,我聽說他們會把你編入什麼火箭班,挺傻的名字,不過裡麵的學生各個都是一頂一的厲害,你暑假沒事先看看教材,到時候別掉了隊。你要是在這一中火箭班裡挑起大梁,那我這原校長臉上也是有光,你自己好好加油吧。”
張皓翔笑着囑咐道,我鄭重地接過東西。
“放心吧,張校長,我會努力的,別的不敢說,學習這事我還是比較有自信的。”
“嗯,要的就是你這份信心。”他說着又開始掏口袋,隨後拿出一串鑰匙放到了桌上。
“這是那套房子的鑰匙,地址我寫給你。那房子位置還是很不錯的,離你學校也不算遠。”
我看着那串鑰匙,微微皺了眉,“張校長,這房子的事,不太合適吧,要不然還是算了。”
張皓翔一把抓住我的手,把鑰匙和地址塞了進去。
“小子,我告訴你,這些都是小事,借你住又不是送給你了。你就當是你這次的成績換來的。房子不過是死物,有人住才有人氣,比起這個以後叁年你可能遇到的其他挫折就都得靠你自己,那才是你要關心和注意的事。”
我看着手裡的鑰匙,想了想,隨後便握緊了手掌,我的確需要一間房子。
“謝謝張校長,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張皓翔一副我相信的錶情點了點頭。
“行了,你早點休息吧,我回了。”
從頭至尾他都沒有對我傢空無一人狀況問過一句,我知道他是在維護我那可憐的小自尊。不虧是教育行業待了這麼多年的老工作者,各種分寸都拿捏得極好。
送走了張皓翔後,我看着滿滿一桌的東西還有手中的鑰匙,心裡感慨良多。
雖然這五個月我過得有些壓抑,甚至還犯了大錯。但至少我還是遇到了許多願意幫助和關心我的人,孫阿姨,唐傢兄妹,張校長乃至曼文。
他們的出現讓我在這五個月裡飛速地成長,這副十四歲的身體裡如今跳動的已經是一顆更堅強更沉穩的心臟。
我想我永遠也不會忘了他們。
媽媽,你回來吧,我已經快準備好了。
次日,我早早就坐上了去往市裡的汽車,下車後便直奔市圖書館。在那些枯燥的書籍裡耐心尋覓着我要的東西。這些與我年紀完全不符的書籍,讀起來真的不輕鬆。
耐着性子在市圖書館待了大半天,結果總算是不枉此行。出圖書館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
剛準備回傢,我突然發現週圍的路好像有些熟悉。憑着記憶走了幾分鐘,百惠酒店四個字的大招牌果然出現在了不遠處。
我又想起了那張金色的房卡,她會在那裡麼?
就在我發呆的功夫,一輛白色的路虎緩緩從酒店停車場駛了出來。
這兩天我一直在思考白色路虎的事情,所以對於眼前的一切,注意力自然非比尋常地高。
車開得很快,在馬路的對麵瞬間疾馳而過。因為副駕駛的窗戶沒有升起,我敏銳的視覺一眼就看到了上麵那個讓我這些天朝思暮想的人。雖然隻是一個側臉,但我確定自己並沒有看錯。趕緊撒開腿一邊大喊一邊追了過去。現在是下班高峰期,週圍的環境太過噪雜,而她離我隔了整整一條叁車道的馬路。因此麵對我的追逐和呐喊,那輛車沒有任何的反應。
在跑了大概200米左右,最後一個紅綠燈及時變綠將車放過,那輛路虎終於還是慢慢消失在了街道的拐彎處。
我站在路口彎腰喘着粗氣,突然發力的極限奔跑幾乎讓我的腎上腺素飙到了最高。以至於猛然停下後,我的身體呈現脫力的疲憊。
我撐着膝蓋,努力恢復着各個器官的供氧,但腦中卻還想着剛剛那一抹的倩影。
她的精神應該好一些了吧,至少衣服已經換成白色的了。由於角度關係,我沒辦法看到坐在駕駛位的那個人。
氣息平定後,我沮喪地回過頭,看着百惠酒店四個字。
所以說,這幾天她一直都是住在這裡的麼!
回傢的公交車上,我的心情着實有些復雜,她對我而言仍然籠着層薄紗,在發生那樣的事情之後,我自認為再不應去懷疑她的忠貞。
可心底某一個柔軟的地方隻要想起剛剛的一幕就會陷入失落,那是種與我而言非常陌生的酸澀感,同時還夾雜着幾分恐懼。
所以其實她在我心裡已經重要到這個地歩了麼?應該是吧,畢竟她是我的親生母親。我絞盡腦汁隻能想到這個理由來自我解釋,自我安慰。
進了自傢院子的那一刻,我全身的血液立刻就沸騰了起來。因為我聽見了來自傢裡的說話聲,這個已經空了多日的屋子終於又響起了其他人的聲音。
會是她麼?
我快速走到門口,剛準備掏鑰匙,就聽到了那個讓我這段時間無比厭惡的聲音。
“你行行好吧,就當放了我和兒子成不成?”這是父親的聲音,那對話的另一邊難道……
“我承認送走兒子是我不對,我也後悔。所以當時也沒提過離婚這事,可你我都知道這婚遲早要離。之前你說兒子回來才肯離婚。等兒子回來了吧,你又說不想影響他中考。現在考也考完了,還是全市第二,這回你還想找什麼理由拖下去?咱們也老大不小了,這互相耽誤有意思麼。”
我握着鑰匙的手緊了又緊,但卻沒有插進去,因為我也想聽聽父親到底是怎麼想的。
她似乎沒有任何反應,沉默了片刻,父親終於忍不住咆哮起來。
“你不會還在想着撫養權的事吧,你覺得我可能把他的撫養權給你麼?”
“我……我為什麼不能要兒子的撫養權,我可以養活他。”這是五個月來我第一次聽見她麵對父親時的實質性反抗。我隱約覺得她這幾天似乎也貯備了不一樣的心理力量。
“養活?是養活的事麼?用別的野男人來養活他,你還嫌給他丟的臉不夠多麼。”父親招牌式的惡語終於還是出現了。可這次她卻並沒有後退,反而如同殊死一搏般地開始了抵抗,是為了我的撫養權而做出的抗爭。
“我早和你說過無數次,我根本沒有做過那些事。”
“你省省吧,別說全鎮人都知道了,就算沒人知道,你覺得我還能相信你說的話麼?”
“當年那件事我也解釋過了,你為什麼就不能相信我一次呢?”她的語氣越來越激動,已經失去了以往的優雅,聲調也越來越高。
“因為你他媽編的故事太假了,老子都快四十了,你當我是小孩子呢,那麼蠢的謊話我都能信?是不是在你心裡我就一直是個傻逼,不然為什麼偏偏找我去接你的盤子!”父親這句話為了壓蓋住她的聲音,基本已經是從嗓子裡喊出來的。
“你接什麼盤子了,他本來就是你親生兒子!”
屋內震耳慾聾的爭吵戛然而止,安靜了半分鐘後就在我準備開門時,父親的聲音又傳了出來。
“行,那些破事反正說也說不清,我們就不提了。咱們還說現在,你想要撫養權,我就問一句你怎麼要,兒子如今因為你成了天大的笑話,你覺得他會選擇跟你一起生活?你他媽到底是哪裡來的信心。”
“我會和他解釋清楚的。”她的聲音突然就落了下去,語氣也開始變得極不自信。
“解釋,用你騙我的那一套鬼話再去騙你兒子?你覺得他會相信麼?在你眼裡,兒子也是傻逼是不是,我們整個白傢都是傻逼?”
隨着一陣跌落的聲音後,她終於說不出話來了。
“行了吧,看看你自己的錶情,你明明就知道兒子不可能會原諒你,不知道還在這裡犟個什麼勁。聽我一句好聚好散,以後你想看兒子,隻要他沒意見,我也不會太攔着,這也算是我對你最後的讓歩了。”
“不,不……我……”
我不忍再聽她艱難而痛苦的聲音,深吸一口氣後,用力推開了屋子的大門。
是時候給這場鬧劇劃上休止符了。
進門後,父親正叉腰站在茶幾前,眉頭緊鎖,啤酒肚挺得老高。
她軟軟地癱在沙發上,看見我的那一刻,眼神裡的光芒頓時大盛,她掙紮着想站起身,可動作到了一半,突然卻停了下來,雖然沒有移開視線,但眼中的光芒卻在逐漸消散。
我愣了一下,突然發現自己好像用了一個很不好的錶情進了傢門,因為父親剛剛話語的刺激,我的臉色自然是好看不到哪去。
我這原本擺給父親的臭臉,結果他們兩個居然都以為我是擺給她的。
我隻好慢慢舒緩下眉頭,然後慢歩走了過去。
“你們在說什麼呢?吵得房頂都要掀了。”我故意站直了身體立在父親麵前,有點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我們……”
“我們能下次再說麼,不要在兒子麵前談好不好。”父親還沒說完,她突然站起身,神色淒涼,語氣裡都是滿滿的乞求。
父親不耐煩地白了她一眼,“早說晚說有什麼區別,他這麼大個人了,還能瞞着。”父親說完又看着我,語氣輕鬆地說道。
“我和你媽談離婚的事呢,傢裡發生的事你也都知道,之前也讓你吃過虧,受過氣。放心吧,等她走了以後,咱們爺倆以後好好活着,再不用受這些個鳥氣了。”
我沒有理他,伸手拿起了桌上的離婚協議,和之前在她宿舍看到的那份完全一樣。
她在一旁盯着我的每一個動作,像是要把我整個人都刻在腦海中。
“離吧,早就該離了,我支持你們。”我把離婚協議甩到桌上。順手把自己的書包丟到一旁。
她聽完這句,靈魂瞬間被抽走,默默坐了下來,臉上沒有任何錶情,似乎連眼淚都忘了流。
“你也聽到了吧,這都是必然的結果,你爬上別人床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會有這一天。”
因為父親的話她似乎又大受刺激,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四處張望後費力地爬起身,就往飯桌走。
我趕緊兩歩踏到飯桌前,在她剛伸手時把桌上的黑包搶了過來丟到了一邊。
她死灰一般的大眼睛帶着一絲的疑惑看着我,但此時我的眼神應該已經變成了溫柔。
我沒有說話,輕輕扶着她的背,把她帶回到沙發上,並且坐在了她的身邊。
我看着父親,盡量穩住自己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的聲線,“我剛剛話沒說完,我支持你們離婚,但是我跟媽媽!”
“什麼?”兩個人的聲音突然重疊在了一起,像是高低音部。我感受着兩股來自於親生父母的灼熱視線,心裡早就有所準備。
於是我第一時間轉頭看向她,然後輕聲重復道,“我說,我跟你!”
“不是,不是,剛剛最後兩個字!”她張大嘴巴搖了搖頭,眼神裡的期盼簡直要滴出血來。
我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喉嚨立刻就開始發緊,眼眶也忍不住地酸澀。在吞咽了幾次口水後,我看着她的眼睛,用我平生最溫柔也最真摯的語氣喊了一聲,“媽媽!”
“風遠!”第二字被濃厚的鼻音所擋,已經聽不太清了。她沒有絲毫猶豫一把將我扯了過去,緊緊地抱住了我。我的雙手穩在半空靜止了幾秒,便隨着本能的意志逐漸合攏了。
她的身體很柔軟卻很單薄,我甚至懷疑她172的身高體重可能還沒有9斤。
“你們……你們!”父親站在一旁看着我們母子深情相擁,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他根本沒想到原本已經闆上釘釘的劇本因為我的回來完全走向了另一個方向。
我冷靜了片刻,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有些不舍地離開了她的懷抱,並給了她一個堅定的眼神。
“你可真是個狐狸精,沒想到連兒子你都迷啊。”父親氣急敗壞地左右跺着歩子。
我麵色重新恢復清冷站起身走到他麵前。
“你看見她偷人了麼?”
父親擡頭看着我,眼神裡的疑惑已經全部都轉為了怒火,他想都沒想,順勢給了我一個耳光!
“你怎麼和我說話呢,我看你是昏了頭着了這女人的道!”
我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她原本無力的身體瞬間彈了起來,衝到父親麵前一下把他推了老遠,要不是扶住了桌子,估計就得摔個四腳朝天。
“你憑什麼打我兒子,有什麼事朝我來,不許你打他!”她的身影明明是單薄而羸弱的,聲音也是輕柔帶點甜的那種。可就是這樣的她卻總能突然迸發出這種令人畏懼的力量來。
我趕緊抓住她的胳膊,往自己的懷裡帶,小聲地在她耳邊囑咐。
“沒事的,別激動,一切交給我,相信我。”
可能是那句相信我讓她暴怒的靈魂暫歸平靜,她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神復雜至極。我菈着她重新把她按回到了沙發上。
父親也被她剛剛那一撃嚇了一跳。可能在他的印象裡,這算是母親的第一次“傢暴”。
“你畢竟是我親生父親,打我一兩下並沒什麼。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回答我的問題,你看見過她偷人麼?”
我早已經比他高了半個頭,再加上我故意做出的架勢。這場交鋒已經朝着我預想的方向前進了。
我希望可以讓他感覺到一種壓迫,這種壓迫不是來自於一個十四歲的孩子,也不是他的兒子,而是一個無論智力還是武力都超過他的男人。
他狠狠剮了我一眼,坐到了我旁邊的凳子上,路過我時還故意用肩膀撞了我一下以宣泄自己的不滿和憤怒。
“還用看什麼,別人說的還不夠惡心麼,我還非得自己去看。那不是犯賤嗎。”
我走到他的身前,絲毫不顧及他此時的錶情。繼續用鎮定自若的語氣說道。
“那如果都是謠言呢,都是假的呢?她其實是這世上最貞潔的女人怎麼辦?
你會後悔你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麼。”
“不可能!她被姓秦的老婆拖下來的時候,誰沒看見。”父親梗着脖子對我吼道。
“那如果是栽贓呢?或者她是被強迫的呢?你有聽過她的解釋,想過這種可能麼?”
“你小子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跟你老子在這叫闆,這婊子到底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人傢老婆栽贓她乾嘛,全廠那麼多女職工為什麼就偏偏栽贓她。”父親的語氣隨着他這種鳥籠邏輯變得振振有詞,不容置疑。
我被他這段話裡的某個詞瞬間激怒,原本控制良好的情緒也無法再延續。不由得跟着他放大了聲音怒吼道,“因為她是這個鎮上最漂亮的女人,漂亮到你甚至沒有自信她會是你的妻子!”
“媽了個逼的,你瘋了吧。”父親再次惱羞成怒,又給了我一個耳光,這次下手明顯比剛剛重的多。
我的臉被甩到了一邊,身體也隨着慣性差點摔倒。恢復平衡後,我第一時間伸出了左手擋在她的麵前,示意她不要衝動。
“我還是那句話,你是我爸打我可以。但是我必須跟你強調一點,她是我媽,你剛剛描述她的那兩個字我非常不喜歡。如果你特別希望我們父子關係破裂到無法挽回的地歩,那就盡管說。”
我轉過身繼續死死地盯着他,絲毫沒有因為他剛剛的暴力有任何的畏縮。他用眼神和我僵持了很久,來自於父親應有的尊嚴讓他很難做出實質性讓歩。可此時的我心態遠比他更加堅韌。
因為他是為了麵子,而我是為了愛。
他移開視線重新坐下的那一刻,氣焰就已經消失了大半。即便他仍舊嘴硬般地念叨着。
“你別扯那些沒用的,她是什麼女人我早就知道,無風不起浪,說她和姓秦的沒事,簡直是騙鬼。”
我失望地搖了搖頭,咬着他的話尾說了下去。
“我也不想再和你兜圈子了。我可以在這裡非常確定地告訴你,她和姓秦的從頭至尾都沒有發生過任何事,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以訛傳訛,都是那些用心不良的瘋子為了滿足私慾的意淫!”
我的話剛剛說完,左手就被她雙手牢牢握住了,她握得很緊,像是生怕我會溜走一樣。
我依舊盯牢了父親,但卻用手反握回應了她心裡的不安。
“你確定?你一個小屁孩,你能確定什麼。全鎮人都認定的事,到你這就確定了?是不是考了個全市第二,你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
麵對他戲弄般的語氣,我冷冷地笑了一聲,瞬間將客廳的溫度菈了下來。
隨後右手伸進口袋,抽出了早就準備好螺絲刀,用盡全身的力氣順着老舊茶幾裂開的縫隙狠狠插了下去。“噼啪”一聲,榆木茶幾的錶麵不甘地蜿蜒出一條長長的裂縫。而螺絲刀則硬生生被我插進去一多半。
“啊!”她被我這突然的動作,嚇得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像兩個鈴噹,但其中一隻手依舊緊緊握住我。
父親也受了驚嚇,從椅子上跳起來,連退了好幾歩。
“你小子想乾嘛,你他媽真的瘋了?”
“我已經用這把螺絲刀問過秦武恒了。他把自己這七年做的所有事都告訴了我。”我鬆開握住螺絲刀的右手,豎立在桌上的利器輕微震動彷佛在呻吟呐喊,宣告着命運的不公。
“你……你真的……”父親死死盯着螺絲刀,完全不敢相信。
“他應該還躺在醫院裡吧,和他那傻逼兒子一樣,都是我打的。”我一邊說着,一邊湊到父親麵前,帶着幾分少年的挑釁問道,“怎麼樣老爸,你兒子還算是個男人吧!”
父親啞口無言地看着我,腳下都有些不穩,四處摸了半天才找到椅子癱了下去。
我沒去理睬他的失態,繼續說道。“叁年前是秦武恒他強姦未遂,他老婆嫉妒媽媽漂亮故意散播謠言。後來因為你的無動於衷甚至是助纣為虐,導致越來越多的好色之徒想來佔她的便宜。你送走她唯一的兒子,讓她做不成你妻子的同時又做不了一個母親。你知道她這幾年怎麼過來的麼?你在外麵風流快活的時候知道你妻子我媽媽天天都揣着一把匕首,要麼防身要麼自殺嗎!”
父親被我真情流露卻近乎於咆哮的聲音驚得滿臉通紅,他不斷閉合嘴唇,吞咽口水卻都無法掩蓋他此時所錶現出來的慌亂。而原本聲色沉靜的我,則早在說了一半時就開始夾雜根本無法抑制的哭腔。我的錶情依舊冷淡,但右手早已激動得緊握成拳。如果他不是我的父親,我真想狠狠揍他一頓。
而她在聽完我的話後,沉寂了數十秒,最後終於忍不住抱緊了我的後腰嚎啕大哭起來。
“你要是還不信,我可以現在就帶你去醫院,和秦武恒當麵對峙,順便看看他當年被媽媽差點咬下一塊肉的傷口。你敢麼,你敢去麵對這一切麼。如果你真的到現在都不相信的話,那我對你就真的太失望了。”
“這……不可能的,全鎮人都傳遍了,他們都說得詳細得很,都是有聲有色的,怎麼可能會是這樣。”父親終於開始崩潰了,但我知道他還是沒有完全相信。
事實上除了對他更加失望外,他信與不信對我根本就不重要。
“所以呢,你去求證過麼,你去找過秦武恒麼?都沒有,因為你要麵子。說實話,我真的很難理解你對麵子這兩個字的定義。咱們傢可是有兩個男人的,結果傢裡唯一的女人受這樣的罪,你不覺得這才是我們父子倆最他媽丟麵子的事麼?”
徹底放開後的我,毫無顧忌地爆了粗口,麵對這樣的父親,我真的已經沒有一絲的畏懼之心。
他把視線菈得極低,架在雙腿上的手也抖得厲害,我不知道他是在忏悔還是在思考對策。
而這時的我已經完全被激起的情緒所控制。
“反正當我知道這些事時,我根本連麵對她的勇氣都沒有。練了八年的武,結果到頭來自己媽媽被別人欺負成這樣。比起畢業典禮那天的遭遇,這才是我這輩子都不能釋懷的奇恥大辱。我們原本是她最親密的兩個人,結果我們都乾了什麼?和這狗屁鎮子上的人一起成為傷害她的幫兇。然而你言下之意還是離不開麵子二字,這是自己抽自己的臉嗎!”我越說越激動,情緒控制這種事真的與年齡有很大的關係。我感覺心裡的那團火再不釋放出來,簡直就要炸了。
這時她也站起了身,雙手從身後緊緊環過我的胸膛,額頭輕輕頂住我的後腦勺。我像是被一條柔軟披帛鎖住的野獸,戾氣逐漸平息。在反復吐納了幾口氣後,右手握成的拳漸漸放了開來。
父親恐懼了,一個快四十歲的男人麵對一個十四歲的男人時,居然露出了恐懼。雖然那神色隻有短短一瞬,但我基本能確定,這場父子間的交鋒我已經贏了。
“不對,不對,這都是你自說自話的,萬一那個姓秦的騙你呢。說不定就是因為你拿了刀去,所以他才不敢說真話。他還躺在醫院裡,就是對峙他也不敢說。”
我聽完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他居然開始選擇逃避現實。想着身後依舊牢牢鎖住我的她,隻好重新逼自己換了一副語氣。
“行吧,您如果非要自己騙自己,我也沒辦法,畢竟該說的我都說了。咱們還是說回你們離婚的事,首先婚是肯定要離的,但條件要改一改,我跟我媽,而且財務上得一人一半。”
這時她突然從身後擡出頭,顧不得滿臉的淚水,輕聲說道,“我隻要兒子陪着我,其他什麼我都不要。”
父親神色復雜地看了我們很久,雙手纏在一起反復握緊又鬆開,顯然是相當糾結。過了許久,他突然又冷下了臉色。
“不成,我不能讓兒子跟你這樣的女人在一起。我也不想讓我兒子認別人當爹。他現在就是鬼迷心竅,長大以後他一定會明白我的心思。”
她沒有回答,隻是轉而把我抱得更緊。
“爸,這事由不得你,得聽我的。”
“你扯淡,這是我們傢大人的事,你跟着瞎摻和什麼。”父親說完居然鼓起勇氣想撥開我,直接麵對她。
我在他出手之前已經清了清嗓子,鄭重其事地說道。
“根據關於審理離婚案件……若乾具體意見第十條,父母雙方對十週歲以上的未成年子女隨父或隨母生活發生爭執的,應遵循該子女的意見。我已經快十五了,所以這事的決定權還真在我手裡。”我煞有其事地說着,其實法律原文是考慮該子女的意見,我故意說成了遵循。
“所以就算你去法院起訴離婚,在你們都具備撫養能力的情況下,是我決定跟誰生活的。另一方麵,爸,其實你早就犯了法,你知道麼?”
父親明顯怔了一下,對於他這樣的工廠小工人,犯法兩個字還是有很大的威懾力的。
“你小子放什麼屁,我什麼時候犯法了。”
“你當時私自決定就把我過繼給了養父母,但根據收養法中收養條件之一是過繼叁方必須一致同意,收養人、被收養人、送養人。可事實上,媽媽和我都沒有同意過這件事。所以你的這種行為基本會以拐賣兒童罪來處理,處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我的錶情越來越嚴肅,給父親的壓力也越來越大。他聽完以後不斷左右邁着歩子,眼神閃躲片刻後,竟然破罐子破摔地衝我喊了起來。
“那……那你去告我啊,我看你是不是有本事把你老子送進監獄去!”
“我以為我不敢?”我毫不猶豫地踩着他的話尾巴跟了上去。
“我那天帶着刀連人都敢捅,還怕和你上法庭?還是你以為我對你有什麼感情。你覺得我對一個五歲就把我送人的父親能有什麼感情?我現在坐在這裡和你談,無非是還想着我們之間那點血緣關係罷了。”
我故意說得很傷人,這完全出於孩子般的報復心理,知道真相後,我一直都想讓他嘗嘗這種被親人傷害的滋味。
他睜大眼睛看着我,彷佛在看一個陌生人,我心想這眼神就對了,如果你不把我接回來,咱們可不就是陌生人。趁他瞠目結舌的關頭,我又繼續加重力度。
“還有你想和她離婚無非是因為你認定她婚內出軌,可你有證據麼?整個小鎮的人都沒有證據。但是爸,你婚內出軌,我倒是親眼所見的,就在這傢裡。要是真上了法院,我保證你淨身出戶,你信不信。”
說這段話時,我故意壓低了嗓子,她依然沒有其他的動靜,隻是在聽到父親婚內出軌時又試着收緊抱住我的雙手。
“你小子居然……居然在威脅我麼?”父親看我的眼神已經徹底變了,我現在的樣子在他眼裡可能是個魔鬼吧。
“爸,怎麼想是你的事,我隻是想告訴你,於情於理,我都不可能放棄她選擇跟你生活。這些年她過得太辛苦,說到底都是我們父子倆的錯。離婚後,你有曼文阿姨,那她還能有什麼,她會自殺你信不信,我是絕不會讓這種情況出現。
所以無論如何我都會待在她的身邊。對於這點,我說到做到!”我軟硬兼施把他繃緊的神經又鬆開,我要讓他知道,這場爭奪戦不僅是她要贏而是我和她要贏。
這時身後的她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心思,緩緩鬆開手臂接着並肩和我站在一起。
“俊和,我知道之前的事傷了你的心,但我發誓,這輩子從來沒有對不起過你。這麼多年下來,我也明白彼此之間早沒什麼感情。我可以什麼都不要,但不能沒有兒子,不然我真的活不下去,夫妻一場,算我求你了。”
父親看着我們,嘴唇微微顫抖,那一刻他眼神中的絕望和無奈擴撒到了全身,整個人彷佛瞬間蒼老了十歲。
“你們,你們……哎,可他也是我唯一的兒子啊!”
“你們離婚以後,我依然是你的兒子,這一點誰也無法改變。等你老了以後,我還是會給你養老送終的,畢竟我永遠都姓白。”
父親既然已經鬆口,那我也沒必要再那麼咄咄逼人了。對於一個賣子害妻的男人,今天我自認已經選擇了最大度的交流方式。
麵對我們母子倆的決意,父親維係多年的心之圍牆開始土崩瓦解,他的錶情在困惑,痛苦,猶豫之間來回變換。在長久的沉默後,我的耐心再次耗盡,深吸一口氣後,雙膝跪下。
“您給她自由,我守她餘生!”
她在聽到這句話後,明顯打了一個激靈。右手忍不住抓住我的肩膀,用力之大,甚至讓我有些吃痛。
父親的眼眶逐漸出現閃亮的光點,原本復雜的情緒慢慢融合在了一起。那是我唯一能真正看出父親尊嚴的眼神。
他不甘心失去我的撫養權,但又欣慰於我的成長。
“明早十點,你帶好東西,我們去民政局,兒子就跟着你吧。”
他的語氣自然是失落的,可也有着難以言喻的輕鬆。畢竟明天開始他再也不用負重而行了。
父親說完,起身就往門口走。我跟着他直到大門打開才在他的身後輕語。
“爸,曼文阿姨是個好女人,您幫我和她說一聲,這輩子我是沒機會做她的兒子了。不過你們都還算年輕,我希望你們能有個新的孩子,開始新的生活。”
父親回過頭,神色復雜地看了我一眼。但最後還是一句話都沒說,大歩離開了這個糾纏了十多年的傢。
看着父親離去的那一刻,我從進門起就奮力僞裝的成熟終於暫時消退下去。
心情開始變得有些奇怪,一個原本應該高高在上的人突然成了你的手下敗將,甚至毫無還手的餘地。對此我似乎並沒有任何的快感,反而有一種淡淡的淒涼。
我不知道是不是血親的關係起了作用。
我隻知道自己從這一刻開始生命中可能再也不需要父親這個角色了。
所有的這些負麵情緒在轉頭看見她時,立刻就都煙消雲散。我們隔着沙發互相凝視,可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剛剛的會麵來得太突然,以至於彼此都忘記了這五個月來的尷尬處境,可現在夜色已經降臨,四週寂靜一片,彷佛剛剛的父子大戦並未發生過。而我身為兒子的內疚和不安又有了冒頭的迹象。
她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雖然看着我,但眼神卻有些飄忽。沉默良久之後,她微微笑了一下,打斷了夜的安寧。“你還沒吃飯吧,我去給你做一點兒。”
她溫柔的語氣和清澈的聲線似乎都在告訴我,媽媽從來沒有怪過你。我沒有回答她,隻是兩歩走到她的麵前,憑借重力的作用狠狠跪在了地上。
“媽,對不起!這段時間讓您受委屈了。”
“風遠,你別這樣,媽沒怪你,你是這世上最好的兒子。”她趕緊上前拽我的胳膊,卻被我一把拽進懷裡。
“媽,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我附在她的耳邊堅定地說着。
她很快就緊緊地摟住我,因為哽咽而無法做出回答,隻是拼命地在我的肩膀上點頭。雙手緊緊抓住了我後背堅實的肌肉,似乎想把我按進她的生命裡。我輕輕撫摸着她的後背,努力用自己的胸膛溫暖她的身體。此時此刻,她在我心裡也是這世上最好的媽媽。
片刻後,她從我懷裡脫開身體,雖然眼下還有淚,但嘴角卻是收不住的恬淡笑容。她拽着我起了身,擦了擦自己的臉。
“好了,媽媽先給你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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