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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與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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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與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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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與土
作者:紫嶺紅山
第四章 繁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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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現在開始,你們就是我的人。有什麼事,找我楊恒就行。”說話的人剛過叁十歲,個頭不高卻很壯實。一頭短短的闆寸和粗黑的眉毛說明他是個不喜歡廢話的人。隻是他的左眼不自然地總是看着左上方,眼珠像是不會轉,右手臂上則有一道傷痕,蜿蜒從手腕一直爬到手肘。

爾童穿上了剛剛發下的藍灰色工作服,正和另四位昨天進廠的工人一起,聽着這位氣勢十足的班長訓話。他一直注視着班長工作服衣領上的那道紅邊,憧憬着將來自己的衣領上有兩道或者叁道。

“我沒什麼好說的,規矩哪裡都一樣。你們都不是叁歲小孩,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班長話確實很少:“跟我走。”爾童跟着隊列,悄悄回頭看了一眼水泥籃球場。素琴正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一位女乾部麵前,像爾童一樣聽着訓話。她現在也穿上了寬大的藍灰色工作服,遮掩住了美好的身材。這不是追求漂亮的地方,所以她也不會有什麼怨言。

因為這傢工廠不但偏僻,而且是是金屬加工廠,所以願意來的女工很少,像素琴這樣念過高中的年輕女工更是鳳毛麟角。於是她馬上被分到了質檢部,爾童們制造出的產品,就會由素琴們來判斷是否合格。

那女乾部啰嗦得很,素琴估計還要聽一會。爾童隻得收回目光,跟在班長身後走進車間,一直上了四樓。經過安檢之後,班長帶着他們走到一大排機床前,大聲道:“這就是我們0636A-6班。我們0636組現在正在給LG的一款手機做邊鍵,我們班是最後一道工序。從我們這裡出去的貨,就會直接裝到手機上了。”說了這些之後,班長提高聲音:“我這裡沒有懶鬼和廢物,都給我好好乾!”

這位班長連口罩都不戴。爾童想。他當然是老老實實地戴着口罩。班長說完之後轉身,喊道:“明亮!”

一位比爾童大上五六歲的高瘦年輕人從兩臺機床間探出腦袋,接着便小跑了過來。班長示意他站到新工人麵前:“這是副班長明亮。線上主要是他在,你們聽他指揮。好了,我昨天向皮主管申請了今天加五臺機器,配套的模具和工具我上班前就準備好了,你們直接開機吧。我還要去找五班老吳,協調一下今天送毛坯過來的順序。新來的你安排一下。”說完就把新員工的名冊塞進一樣不戴口罩的副班長手裡。

“老吳昨天還欠我們八千個毛坯。”副班長趕緊喊道:“恒哥,你催催。”班長揮了揮手錶示了解,便頭也不回地大歩走遠了。

這兩位基層乾部讓爾童信心十足,因為他們年紀不大。如果能在他們那樣的年紀當上副班長和班長,爾童覺得自己的夢想完全有可能成為現實。

副班長拿着花名冊,帶着爾童他們走向空着的那半排機床,為每個人安排了一臺。然後叫來四名技術員:“你們每人負責一個。老胡,你帶兩個。”那個叫老胡的技術員也隻不過叁十出頭,卻佝偻着腰,有些駝背,蠟黃的臉上掛着嚴重的黑眼圈。聽到這樣的安排,他馬上不滿地嘟哝着:“我都看了十六臺機器了,再加兩臺,人都累死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爾童看着他領口的兩道黃邊,這黃邊標志着老胡是個高級技術員,因為另外叁名技術員的領口上都隻有一道。

第一歩目標,就是為自己的領口也添上一道。爾童有些激動地想着。而副班長的話更是讓他興奮不已:“沒辦法啊,廠裡實在太缺技術員了。你們忙不過來的時候我不是都要頂上嘛。我哪裡不想你們每人隻看十臺機,我也輕鬆。好了好了,再堅持堅持,馬上就要再招技術員了。我安排兩個機靈些的給你。”說着副班長就指着爾童和另一位新工人:“你,你。你們兩個。”老胡默不作聲,黑着臉打開了兩臺機床的電源,經過一陣復雜的操作之後,預熱和試運行便準備完畢。接着老胡站到一臺機床邊,飛快地演示了一遍操作流程。他還沒有放下氣動螺絲刀,就有一位員工喊道:“老胡!我這模具要洗!”

“來了!一上班就要洗。晚班那些狗娘養的。”老胡呻吟般地罵着,對爾童他們問道:“知道怎麼做了吧?你們先自己試試。我有空再來教你們。”說完便轉身跑向正滿臉焦急地伸着腦袋,等待着他的那名工人。

爾童深深吸一口氣,回憶一遍剛才看到的流程,便抓起模具操作起來。鋼制的模具一入手,他就發現這玩意比想象中重很多。看似比一塊磚頭大不了多少,卻至少有四五公斤的分量,讓他差點沒抓穩掉在地上。

他趕忙把模具小心翼翼地放好,抓起氣動螺絲刀,卻又看到模具上本有六個螺絲孔,卻隻準備了兩枚螺絲。他有些遲疑,但老胡正在不遠處的一臺機床前蹲着,忙得不可開交。爾童隻好看了看其他的工人。一看之下他才發現,大傢都隻鎖了兩枚螺絲。

這也行嗎?爾童滿腹狐疑地打開模具,把金屬坯在子模內側的槽內裝好,再把子模嵌入公模。鎖緊兩枚螺鎖緊之後深深吸了口氣,菈開了機床的屏蔽門。

打開空氣閥。把模具在底臺的槽上放穩。關閉空氣閥。菈上屏蔽門。一連串動作之後爾童緊張地按下了機床前控制麵闆上的那顆綠色的開始運行按鍵。灰色的機床馬上嗡地一聲運轉起來。

好像沒什麼問題。爾童緊張地注視着機床的運行,感覺時間過得格外緩慢。

他很快意識到這不是錯覺,因為他看到了顯示屏,上麵顯示的數據是主軸每分鐘一萬轉,而加工一次模具的完整程序耗時叁分零九秒。

是技術員有意調慢速度的。但爾童馬上發現,這還遠遠不夠。他剛剛準備好第二套模具,主軸就已經停止運行,他完全沒時間把加工好的邊鍵擺在托盤上。

嵌入子模的四條金屬坯現在被切割成了二十顆邊鍵,比米粒大不了多少。要把它們一顆顆整齊地擺放在塑膠托盤上那些指甲蓋大小的格子中,需要又快又準的動作。更不用說這些顆粒現在已經被抛光,又被混合着防鏽油與潤滑油的降溫水淋過,全部變得滑溜溜的,一不小心就從指縫裡掉了下去。

爾童頭昏腦漲地總算擺完一模,發現機床早已停止了運行。他慌慌張張地抓起準備好的模具,突然聽見副班長的聲音:“不用急。”副班長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爾童身後,嚇了他一跳,手裡的模具差點掉了下來。雖然臉色平淡,但副班長眼神卻帶着滿意。他拈起幾顆爾童加工的產品看了看,慢慢點頭:“這些應該合格,可以裝機了。”爾童吞了口口水,一下子輕鬆了下來。

副班長慢條斯理地繼續說道:“不用急,慢慢來。誰一開始都沒那麼快的。

你隻管按照流程來,別忙中出錯就行。”

“謝謝副班長。”爾童也意識到自己沒必要那麼趕時間。新員工進廠,總得學一段。

“叫我明哥。”副班長轉身走向隔壁另一個新員工的機床。爾童聽見他的聲音:“你這毛坯裝反了,沒發現子模裝不好,螺絲也鎖不緊嗎?——哎呀,刀具都被崩斷了。老胡。”

老胡小跑了過去,哭喪着臉抱怨道:“饒了我吧。這一大早的就去領刀,要被皮主管叼死了。”

副班長說話總是那麼慢吞吞的,卻讓人心情平靜:“今天進廠的新員工誤操作,皮主管不會叼你的。——好吧好吧,我去領。你先拿着備用刀去換。”老胡鬆了口氣:“麻煩你了啊,亮仔。”

副班長嗯了一聲,便轉身走向生產線盡頭的辦公室。

爾童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機床後,不由得微笑了起來。然後做了個深呼吸,開始心無旁骛地操作機床。第一天接觸新的工作總是伴隨着新鮮感,不知不覺地就到了中午。

十二點整,下班鈴聲準時響起。無數藍灰色的工人像是從地裡冒出來一樣,突然湧向安檢出口。但這裡總比火車站有秩序,爾童看到了一名試圖插隊的工人被保安抓到一邊罰站,對他的懲罰是最後一個才能走。爾童很高興,因為他不喜歡和別人爭奪這種事。這麼正規的管理,實在是很合他的胃口。

爾童花了五分鐘排隊通過安檢,然後又來到打卡機邊。六臺卡機也在保安的維持下排着長隊。打完卡是十二點十分,最後他來到食堂,這裡排的隊伍更長。

十二點二十叁分,他終於站到了窗口前,看着白大褂乾淨筆挺的女人從消毒櫃裡拿出公用餐盤,為他打上一葷一素的飯菜,加上一根有兩塊小黑斑的香蕉。

然後他又去打了一碗免費的西紅柿雞蛋湯,湯裡甚至漂浮着成型的蛋花和指頭大的西紅柿塊。最後他滿足地插入兩位工友之間坐了下來,看着豐盛的午餐滿足地吸了口氣。

沒想到這廠裡夥食這麼好。去年那廠,每天固定的菜單就是冬瓜,蘿蔔,茄子和南瓜,偶爾會加上一兩塊肥肉,湯也和洗碗水沒什麼不同。水果是什麼?不存在的。

紅燒魚塊的分量很足,就是刺多了些。所以爾童吃的很慢,足足花費了十五分鐘。飯後他來到水泥籃球場邊,和一大群工友一起抽了根煙,打卡上班的時間是十二點五十一。當他通過安檢,又去上了個廁所,回到機床前上班鈴聲正好響起。

緊接着,爾童就做了一件讓他挺後悔的事情。

一上午過後,爾童的操作已經熟練了起來,現在他做完整套工作流程後,機床還沒有運行完畢,而且等待的時間越來越長。所以他想着早些達到正式員工的標準,便問老胡能不能把運行速度調到和其他人一樣。

老胡仍然不太高興,但還是幫爾童調整了機床。不過工作效率的提升從來不是線性的,而是越來越慢,甚至會遇到瓶頸。直到下午快下班,爾童才勉強跟上了機床的速度,付出的代價是真的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他累的不行,但當然不能再讓老胡把速度調慢,隻能咬牙頂着。

結果,晚飯他都累得沒什麼胃口。雖然土豆燒雞裡確實有五塊雞塊,冬瓜蝦米湯裡也真的有五顆蝦米。

不該打腫臉充胖子的。爾童有氣無力地抽完煙,搖搖晃晃地踏着夕陽走向車間,準備加班。加班在這個國傢的工廠中是理所當然的,對這個國傢的農民工來說也必不可少。如果沒班加,他們就會群情激奮,或者揚長而去。就因為現在這工廠每天隻加班兩個小時,爾童爹那是相當不滿。

這恐怕是人類發展出工業以來,獨一無二的奇怪現象。從歷史到現代,東方到西方,工人從來都隻會因為工作時間太長,加班太多或者工作太疲勞而抗議,罷工,運動甚至革命。隻有現在這個年代的這個國傢,農民工才會因為不加班或者加班少而怒火中燒。

那些每週五天八小時工作的人說,我們是社會主義國傢,多勞多得。爾童當然不會深入思考這樣的問題,他隻知道上班一個小時可以拿到八塊二毛二,加班一個小時可以拿到十二塊叁毛叁。去做就有,不去做就沒有,天經地義。所以雖然累,但他還是滿懷希望地走進車間,在機床前開始忙碌。而下班之前,副班長不知道什麼時候又一次突然在他身後冒出來,說了一句“這些不行。”便把爾童擺好的兩托盤成品拿出來,倒進報廢品筐裡。

冷汗頓時從爾童背上冒出來。

但副班長還是輕聲細語:“沒事,你第一天上班,能做成這樣已經不錯了。

他們幾個都還要叁分鐘一模。”他說着走到爾童身邊,拿起模具看了看,轉身喊道:“老胡,來把這臺機器的模具洗一下。”

老胡有氣無力地拿着一隻玻璃瓶走過來,一如既往地抱怨道:“現在都快下班了,還給我找麻煩。”

副班長的聲音雖然還是那麼平靜和緩,但這一次卻帶上了威嚴:“他是新來的,不懂,都做了兩盤廢品了。你忙沒看到,所以我也沒說啥。現在我看到了,就總不能留給晚班的,讓恒哥和老李吵架。”

老胡縮了縮脖子,沒敢再吱聲。他看了爾童的模具一眼,便放下玻璃瓶:“我去拿刷子。這東西你可別碰。”說完就慢吞吞地走開了。

爾童好奇地盯着那瓶子,隱約能聞到一股奇怪的酸味。副班長解釋道:“那是專門清洗模具槽裡堆積的金屬屑的,腐蝕性很強。沾到身上,”他伸出手臂,爾童看到他手腕後一大片燒傷般的疤痕,扭曲而猙獰,難以卒睹:“就會這樣。

要是搞到嘴裡什麼的,還有生命危險。”

想到自己也要當技術員,爾童沒有退縮,而是緊張地問道:“那就這麼隨便放,胡大哥也沒看到怎麼保護,不是很危險嗎。”副班長搖搖頭:“真要按照標準流程來洗,就得穿防護服,找專門的清洗臺……兩個小時都搞不定。這兩個小時你機器就得停機。你損失不起,廠裡更損失不起。”說着他轉換了話題:“你的速度已經可以了,以後就不能光顧着快,做好的得看一眼。”他拿起兩顆爾童做的廢品:“你看,這毛邊。”實在是非常明顯的瑕疵,而自己竟然沒發現,爾童羞慚不已。副班長丟下廢品,耐心地說道:“現在質檢部比我們還缺人。我們要自檢,大概看看情況,明顯不行的就別丟給她們了。”

爾童想起素琴,慚愧中又帶上了歉意。副班長顯然注意到了,反過來安慰他道:“沒事,現在技術員也沒空仔細教你,不懂正常。廠裡頭一個星期也會隨便你們折騰。下次注意就行。”

說話間老胡已經拿着小刷子和籤子走了過來,把玻璃瓶中氣味濃烈的液體倒入子模的那些毛坯槽。等了半分鐘之後,用刷子和籤子把槽深處邊角堆積的金屬屑掃了出來,然後放回機床。主軸空轉了一遍,模具就被冷卻水衝洗乾淨。

老胡取出模具看了一眼,丟在爾童麵前:“行了。”爾童正要再度開始操作,便聽到下班鈴聲。一直有氣無力的老胡馬上像活了過來一樣,拿着玻璃瓶飛一般地跑了。爾童擔心他會摔跤,打破那瓶子可就後果不堪設想。但這種事並沒有發生,工人們又一次像從地裡冒出來一樣,衝向車間出口。

爾童第一天的工作,終於結束。

一出車間他就給素琴打了電話,但素琴沒接。看來還沒下班。爾童隻得獨自回到宿舍,一進門就發現昨天吵架的小哥兩已經和好了,正一起親親熱熱地往外跑:“你去佔位置,我去買水,買煙。”

這附近並沒有看到網吧。爾童確定這一點,因為昨夜他也試圖找網吧。所以他趕緊給他們打了個招呼,問道:“你們是去網吧?”小兄弟急不可耐:“嗯嗯。去晚了就沒位置了。”爾童隻好直接問道:“我沒看到這附近有網吧啊。”

“隆興隆江豬腳飯樓上有個黑網吧!問豬腳飯的老闆就知道了!”小兄弟說完,便一起飛快地跑掉了。

爾童嘆了口氣。他並不是打算現在去網吧,因為他實在累壞了。腰疼,胳膊疼,腿疼,左邊膝關節尤其難受,像是被活生生菈開,往裡麵塞了一把玻璃渣,然後又粗暴地接上。既然其他工友還沒回來,他也就不再硬撐着,一瘸一拐地走進衛生間,衝了個冷水澡。當他洗衣服的時候,卻發現薄薄的工作服卻怎麼也擰不乾。他奇怪地看了半天,才發現原來是因為自己右手的大拇指失去了知覺,使不上勁。

這是一整天不同地取,放好幾公斤重的模具,以及使用氣動螺絲刀的結果。

爾童看着自己奇怪地伸着的大拇指,後悔不該早早地讓技術員把機床調回正常速度,趕得自己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他現在確實能勉強趕上機床的速度,但身體還沒有來得及適應。上班的時候一直高度緊張,沒有感覺,現在放鬆了下來,才覺得難受壞了。

爾童嘆着氣,用左手試圖把右手大拇指彎回去,但稍一用力,一陣劇痛就炸得他渾身汗毛直豎,臉上也瞬間迸出一大片冷汗。爾童完全沒想到竟然這麼痛,不敢再碰那大拇指,就這樣把半乾的衣服掛起來,然後回到房間,一眼就看到床上的手機有個未接來電。

當然是素琴打來的。她隨即發了個信息,告訴爾童自己八點半下的班,約爾童還是九點鐘在廠門口見麵。

爾童馬上跑了出去。很快,素琴又像昨夜一樣,悄然出現在夜色中。但爾童馬上發現,她今天有些奇怪,走路的時候上身微微前傾,而且像是在眯着眼睛尋找什麼。直到爾童跑近她麵前幾歩的時候,她才認出爾童,並且迎了上來。

看到素琴之後,疲勞和疼痛一掃而空,爾童衝上前去,把素琴抱起來打了個轉,放下來便抓住素琴的手。一抓之下不由得失聲叫了出來:“姐!你的手?”素琴雖然不算柔滑細嫩,但修長白皙的十個指頭有五個貼着創可貼。素琴不好意思地笑着:“哎呀,我看的貨很多有毛邊毛刺……一不小心就割破了。”爾童想起自己那兩盤廢品,心裡有些自責。割傷素琴手的那些可惡的金屬顆粒中會不會有出自自己手中的呢?但素琴輕輕摸着他的臉:“沒事啦我已經做熟了,不會再割破了,這都是上午傷的。”

那還好。爾童心裡舒服了一點。但素琴噘着嘴,小聲道:“就是眼睛到了晚上越來越難受。”

爾童本就發現素琴眼睛有些奇怪,現在近了再細看,果然和平時不一樣。好看的眼睛現在半睜半閉,像是畫了眼影一般,清亮的眸子也帶着一抹難以言喻的慵懶,在這夜色下似乎有些別樣的嬌媚,甚至說誘惑的意味,讓爾童想起每次自己把她操得不要不要的時候的那種眼神。

但爾童當然知道她不是被自己操成這樣的。他不由得皺起眉頭:“姐,你眼睛怎麼回事?”

“一整天都開着很亮的燈,藍不藍紫不紫的……看的東西又是一顆顆亮晶晶的,反光厲害得要命。白天還好,剛才這晚上真是眼睛都花了,出來車間的時候差點看不見東西了。”素琴有些撒嬌地揚起臉,把臉頰湊到爾童麵前。爾童親了一下,憂心忡忡地說道:“姐,要是這事這麼傷眼睛,我們還是不要做了。”素琴有些生氣地打了他一下:“說要做也是你,說不做也是你,一天一百個主意。我才不跟你折騰呢。你不是要在這廠做技術員?這點苦都吃不了,就會說好聽的。”

爾童當然明白她的意思。但自己的夢想無論多麼重要,都不能以最愛的姐的健康為代價。他還想說些什麼,素琴已經搶着說了:“過幾天就適應了。我們班長說,以後會發個專門的眼鏡保護眼睛的。倒是你,怎麼樣?”他不由自主地縮了縮大拇指仍然無法彎曲的右手,笑道:“我能怎麼樣,就是站了一天,腳有點腫。過幾天就適應了。”

“嗯。”素琴笑了起來:“那你早些回去躺着吧,別亂走了。我也想回去眯一會眼睛。”

爾童正有此意,今天他是真沒力氣再去和素琴做什麼了。於是笑道:“姐,回去就休息,可別再玩手機了。”

“知道。還玩手機呢,剛才你打電話來,我看了一眼屏幕就頭昏,想吐。”素琴不高興地嘆了口氣:“好了,明兒再見吧,還是九點到這裡。”

“嗯。”爾童一把抱住素琴,狠狠地親了親她的小嘴兒,才戀戀不舍地放開來。

兩個人的新生活就這樣開始了。爾童適應得很快,因為他即使說不上特別聰明,但至少不笨。而且他年輕,對機械這些東西雖然遠遠算不上天賦,但多多少少,似乎有那麼一點點接受得更快的迹象。

更重要的是,他有目標。

人總是在並非僅僅為了自己的時候才會爆發出更大的力量,所以爾童格外專注。他的左邊膝關節裡的玻璃渣也在逐漸被磨圓,不再那麼痛而是逐漸變成一種隱隱的酸,每夜爾童躺在床上的時候,就能聽到裡麵有珠子在滾動,發出咯咯的響聲。至於右手的大拇指,雖然偶爾還會失去知覺,無法彎曲,但隻要不碰它就沒事了。

素琴也是一樣。她的手被割傷的次數越來越少,眼睛也在逐歩適應。

最有新鮮感的一週之後,就到了月底。二十七號晚上,爾童正一邊在機床前忙碌,一邊想着明天放假該怎麼過。很少回生產線上的班長帶着副班長,突然一起出現在他們班那排機床的盡頭,高聲宣布道:“停機集合。”爾童有些吃驚,因為離下班還有半個小時。但老員工馬上歡呼起來。爾童隻得關閉機床的電源,整理好工具,和工友們排好了隊。他好奇地看着滿臉笑容的班長,意識到是有什麼好消息要宣布。

確實是這樣。班長一開口,就是最讓工人們開心的事情:“你們上個月的工資,今天財務已經打到你們工資卡裡了。明亮,把工資條發下去。”工人們嗡地一聲,興奮地交談了起來。爾童這次當然還沒有工資,但他一樣為工友們開心不已。他們背井離鄉來到這裡,日復一日的辛勞,為的就是每個月的這一刻。

副班長笑眯眯的,把工資條逐一分發給工人。每個拿到工資條的工人都專注地看着,帶着不一樣的錶情。大部分是高興,但也有不滿,沮喪和生氣,伴隨着亂糟糟的討論:“這廠好,從來不拖工資。”

“嗯呐,每月都一到日子就發,安心。我以前那廠時不時就拖個叁五天的,事倒沒什麼事,就是那叁五天都心煩的很。”

“你有叁千四吧。厲害啊。”

“唉,我還不到叁千。”

“你怎麼扣了叁十多?”

“我不吃豬肉的。有幾次就沒吃五塊的,吃了十塊的飯。”最讓爾童注意的,是一名四五十歲的老工人。爾童前兩天剛剛在有餘力觀察工友們的時候,就感覺這人有些奇怪了。現在發了工資,他和幾位工友的對話更是讓他吃驚:“老黃,上個月你拿了五千吧。”

“老黃拿五千不是小意思麼。”

“老黃,請我們喝瓶水不過分吧。”

老黃有些蒼白的臉上,皺紋都像是盛放的花,撓着花白的兩鬓笑道:“才剛過五千……行行,一會出去,想喝什麼水你們自己拿……哎,是啊,我傢兩丫頭又開學了……”

招工的那年輕人沒有吹牛,確實有普工能拿到四五千的工資。除了老黃,班上還有一個拿了四千二的。無論爾童怎麼算,也不明白他們是怎麼做到的。他決心搞清楚這個秘密。這時另一位平時說話就有些結巴的工友,則在被其他人捉弄着,吸引了爾童的注意力。有個平時就愛開玩笑的工人促狹地笑道:“老、老、老顧,發發、發了工資,去乾、乾啥。”

另一位工友搶着用他的口氣回答道:“嫖嫖嫖、嫖娼。”剛發了工資心情好,那被捉弄的工人也不生氣,結結巴巴地反撃道:“老子今天要要要、要去嫖、嫖你你你、你娘。”

於是工人們一起哄堂大笑起來。班長也笑着搖了搖頭,咳嗽一聲,正色道:“好了啊,別捉弄老顧了,開玩笑開過頭打起架來,別怪我扣你們工資。”接着他又宣布了另一個令人開心的消息:“明天放假。出去玩的時候小心安全。記得查工資到了沒有,有問題及時和我講。”

雖然放假太多工人們會不滿,但每半個月勞累之後休息一天還是有必要的。

大傢一起笑嘻嘻地安靜了下來,爾童也滿麵笑容,看着班長從副班長手裡拿過一疊紙,翻了翻之後點了一位工人的名字:“老紀,你這個月不良品率越來越高,乾啥去了。”

那位工人緊張地回答道:“班長,開年以後我住的那房子樓下每天二十四小時施工,我睡不好,已經找了新地方住了,明天放假搬,下個月絕對不會了。”班長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而是點了另一位工人的名字:“小劉,你老婆怎麼樣了,要不要我再幫你請半個月假。”

“不用了,已經出院了。謝謝楊哥。”

班長嗯了一聲,又點了幾位工人的名字,予以關懷,批評或者錶揚。特別是一位工友最讓大傢羨慕,班長說:“小秦這個月錶現相當好,不但量排前叁,良品率也是第一。我給你申請了叁百塊獎金,一會你直接去辦公室找皮主管,拿現金。”

“哎,哎,多謝楊哥。”那位工人興高采烈而又感激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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