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人間見白頭。
“這便是傳說中的白頭碑?”季婵溪伸手緩緩摩挲過石碑,心生敬畏。
這舉世聞名的白頭碑。矗立在失晝城之前,傳言是叁萬年之前的聖女所書。
從此以後,失晝城便真正地與世隔絕,世人難以找尋。即使是失晝城中的使者偶爾行走人間,也須以黑色的鬥篷遮住白發。
人間不見白發,白發亦不去見人間。
林玄言感受着石碑上傳來的聖息,歷萬年而未衰減,可見那人生前何等道法通天。
“百年之前我曾來過失晝城,卻未見到白頭碑。”陸嘉靜回憶道:“叁當傢曾告訴我,唯有大事發生之際,白頭碑才會現世。”
大事自然是指天魔吞月的傳說。
即使失晝城真正淪陷,或許白頭碑也能將那些魔物困於月海,不能去為禍人間。
淵然在塊石碑前停留片刻,然後繼續向更南方掠去。(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近處的天幕上,依舊是望不見星鬥的淒慘黑色,而遠方的天空上,海水與天空之間暈出了慘淡的昏黃色,在那裡,掛着一輪若隱若現的蒼白殘月。
魔息不絕如縷,撲麵而來。
淵然劍氣分割開的海水轉而又瀰合。
海波騰浪,翻流不止。
漸漸地,無數高大山巒般起伏的黑影遠遠地展露在了視野裡,就如同蟄伏天邊的巨獸,一望無際。
“失晝城。”季婵溪望着那座不知盡頭的海上古城,震撼自語。
古城衝入視野,即使是林玄言依舊覺得內心震撼,難以想象,如此巨大的城樓如何能夠漂浮海上而不淹沒。
陸嘉靜目光沉重,因為這座傳說中沐浴聖輝的城池,此刻非但沒有當年的聖潔靈氣,反而顯得暮氣沉沉。
看來失晝城中的局勢很不好。
臨近失晝城,刀戈碰撞的聲響從遠處遙遙傳來。
坍塌的城垣間冒着黑煙,屍體堆積的惡臭味不盡湧來,一道道法器凝成的光束時不時地在城中亮起,又有許多低等的魔物在海水中翻騰湧上,向着失晝城蔓延過去。
“六首蜃妖又要來了,誅妖法陣快啟!”
失晝城的某個城門忽然打開,許多人從城中衝出,齊齊對着海水結出詭秘陣型。
他們動作極其熟練,站位一成,便有光華湧出,在半空之中凝成劍的形狀,對準了某處水柱上湧的海水。
“你們叁當傢已經窮途末路了?竟然讓你們這些法力低微的小輩來攔我?”
海水中響起了威嚴而嘲弄的咆哮。
那道龍卷般騰起的浪潮忽然炸開,一個巨大的黑影出現在了海麵上,六首蜃妖六個頭顱如孔雀開屏一般展開,每個頭顱皆是尖嘴扇鳍,它嘶吼咆哮着,一口叁角形的尖銳牙齒泛着森白寒芒。
誅妖法陣凝成的白色大劍化作一道長芒朝着蜃妖砸去。
清脆碎裂的巨響聲裡,蜃妖慘叫一聲,巨大的身影向着海麵跌去,翻騰起小山般的浪花。而大劍與此同時破碎,化作無數小小的飛劍朝着海水中釘去。
未等他們鬆口氣,海水便再次沸騰般翻滾起來。
那六首蜃妖重新浮出水麵,長長的脖頸拱成弧形,猩紅的狹長眼睛死死盯着那些年輕人,而那些人再次立陣結劍,隻是這一次的劍光要弱上許多。
蜃妖猖狂大笑道:“就憑你們還想殺我?都去死吧。你們那小娘皮子對上我們妖王,恐怕已經自身難保,更別說來救你們了,失晝城淪陷已是大勢所趨。天王老子來了也救不了你們!”
淵然劍恰從它週身劃過,在它巨大的身影下渺小得像是無意途徑的海鳥。
“這是萬年前的古蜃族?”陸嘉靜想起書中的記載,“傳說它們也是龍裔,天生便有神通,擅長吞雲吐霧,而且力大無窮。”
“誰在說話?”
那六首蜃妖縮回了腦袋,望向了那柄忽然懸停在身前的古劍,它聚起細細的眼睛,打量着那柄忽然出現的劍,神色冷漠。
“你們是誰?失晝城怎麼可能有外人進入?”蜃妖冷冷發問。
林玄言看着那巨大的頭顱,許多萬年前的記憶湧了上來,那段關於蜃妖和雪國的,南荒上的記憶。
蜃妖見他們不說話,以為是被自己的威嚴嚇住了,他細細打量下,眼睛越來越亮,它發現那劍上的兩位女子竟都是絕代佳人,樣貌竟都不輸失晝城的那位當傢,沒想到自己復蘇之日竟還能碰上這等妙事?
它感受着這叁人的境界,發現那兩女子境界竟與自己相仿,而那男子好像要弱上許多。不過多出兩個化境又能如何?等到南荒大陸徹底復蘇之際,通聖境的大妖便可有十餘個,化境的大妖更應是多如牛毛。
它盯着林玄言,冷笑道:“小子,乖乖交出你身邊兩個女子,我還可以給你差事做做,將來失晝城破,你也不至於身死道消。”
林玄言笑道:“失晝城的當傢是我們的朋友,我們來自然是來殺你們的。”
六首蜃妖放肆大笑道:“你們叁個年紀輕輕,口氣倒是很大,今日本王便將你廢了,然後當着你的麵好好玩弄你這兩個漂亮的小姘頭。”
林玄言冷冷道:“死了上萬年,好不容易活過來,卻怎麼還是這般愚蠢?”
六首蜃妖豎瞳凝成了線,顯然是已被激怒。
林玄言忽然微笑道:“不知道萬年過去了,你那蛇腹上的劍傷可曾痊癒了?”
六首蜃妖心中驟然冰冷,那六個腦袋同時後退了一些,它們環視着林玄言,似要從他身上看出什麼。它隻將半個身子漏出海麵,便是因為那海麵下的另外半個身子上,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劍傷,那道劍傷曾讓曾經的它瞬間斃命,後來他的屍體得到被龍血惠及,它才得以重新蘇醒。
而那道劍光縱橫南荒而下的場景,他畢身難忘。
那是一道幾乎懸掛了整個大陸的光。
當時死去的大妖太多太多,它也隻是其中不太起眼的一個。
它盯着林玄言,寒聲道:“你究竟是誰?怎麼可能知道這些?”
林玄言懶得回答,隻是伸出了右手,作手刀狀,“既然你死過一次,那也不介意再殺你一次。”
六首蜃妖再也不顧什麼威儀,忽然湧現的警惕感催生出巨大的恐怖,這讓它忍不住向着海水中瘋狂鑽下去,然而那道劍光已經來臨。
時隔萬年,它再一次看到了這道劍,與當年如出一轍。
海水紛紛牆立而起。
滔天巨浪間,淒厲無比的慘叫聲透過海水震蕩而出,大團大團的鮮血湧出海麵,舊劍傷上再添新劍,這一劍直接讓它的身體斷成兩截,向着海底沉去,無數尖牙利嘴的妖魚蜂擁而來,撕咬着這美味至極的屍體,很快將它啃成了骨架。
淵然劍在空中兜了個轉,帶起一道金黃色的弧線,朝着失晝城掠去。
那些失晝城年輕的修行者各個心神搖曳,如見劍仙,忍不住單膝跪地相迎。
那些年輕的修行者黑衣銀發,望着前來的幾位劍仙,倦容上皆是恭敬之意。
落地之後,林玄言躍下淵然,望着那個為首的修行者,直截了當問道:“失晝城如今局勢如何?你們叁位當傢如今又在哪裡?”
……
試道大會的白玉臺上,自左而右,一道劍氣犁成的溝壑橫亘在兩人之間。
隨着夏風拂動,天上裂成一線的雲層漸漸瀰合收攏。
李墨依舊盤膝而坐,身子微微離地浮空,那青衣布衫添了許多的裂紋,他長發散亂,眼睑低垂着看着下前方,猶似還在認真行棋。
俞小塘已出第一劍。
她神色尤為認真。
那道劍意犁成的溝壑停在了李墨的身前,然後像是遇到了無形的屏障,向着兩邊蔓延而去。
她不知道李墨到底在做什麼,雖然他的防守看上去確實固若金湯,甚至有君子氣。但是就算你擋住了叁劍又能如何,你難道以為我俞小塘行走江湖真的隻靠叁劍,用完了隻能挨打?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李墨,不明白他如今修行的到底是什麼。
於是她隻好再舉起劍。
劍意瞬息起,氣機抖轉間劍氣噴薄如塵埃四散。
裴語涵屏氣凝神地看着那一邊,白玉臺上已然出現了叁個俞小塘的幻影。
但那幻影在光天化日之下顯得單薄無比,因為那本就不是為了迷惑敵人,隻是她身法太快太快。
這雖還比不得當年林玄言與季婵溪那一戦,兩人在雨中快如激射的細線那一般,但也已足夠。
在場的許多修行者,修為低的生出高山仰止之感,修為高的便是後生可畏的喟嘆,而同輩參加試道大會的佼佼者們,更是覺得似乎自己的努力都沒有了意義。
白玉臺上生出了一道耀若白月的弧光,那弧光之中猶帶着些許猩紅之色。那是劍斬落的光。
在那瞬間爆發的光明裡,俞小塘身形不斷隱現,那是一劍,亦是叁千劍。
無數劍芒如銀針灑落。
試道大會上像是下了一場茫茫的雨。
浩大的雨聲瀰漫成霧,遮住了兩人的身影。
在視野無法觸及的地方,隱隱約約還有微弱的落子聲傳來,短促卻堅決。
裴語涵自然可以看清裡麵的場景。
俞小塘叁千道劍影落下,看似淩亂無章,卻各自不偏不倚地打落在了李墨的週身,李墨週身那道無形的屏障凝聚了又破碎,在劍氣的攻勢下已然苦不堪言,青衫之上密密麻麻地切割開裂口,其中隱約有鮮血滲出。
劍還在更快,更密,而李墨俨然已是困獸。
裴語涵當然不相信小塘能如此輕易獲勝。
是時,她眯起了眼望向天空。
似乎有一道無形的大網落了下來,在人們都沒有察覺到的時候整齊地鋪在了地麵上。
一心一意出劍的俞小塘忽然神色微凜。
因為那些劍氣在一瞬間丟失了目標。
李墨消失在了原地。
人自然不可能憑空消失,要麼移動速度太快,要麼是借用符咒使用了某種遁法。
俞小塘早已不是那個初出茅廬的少女,自然不會手忙腳亂,她第一時間收劍立陣護住週身,然後劍意四散而去,尋找四週的法術波動。
僅僅是一個瞬間,李墨再次出現了麵前。
“身在局中,猶不自知?”李墨輕聲發問,他擡起手,再作落子狀。
俞小塘下意識低下頭,忽然發現自己的腳下多出了許多條整齊的黑線,那些黑線縱橫交錯,將整個白玉臺割成了棋盤。
而她雙腳如陷淤泥,一時間竟然難以掙脫。
俞小塘深吸一口氣,默念道:“歸元,中流,斷切。”
氣息瞬息流經叁脈,劍氣再起。
李墨卻不管不顧她的出劍,自言自語道:“古時有位山上仙人好棋,一日遊歷人間,遇一棋癡,劃斷木樁為枰,以黑白卵石為子,成就此局名局。”
話音一落,俞小塘發現週身多了無數黑白衣衫的人,皆是一個衣衫散亂的中年人與一個仙風道骨的老者,那些人影立在原地一動不動,隻是紛紛望向了她。
俞小塘輕聲道:“我師祖說,道心幻想不過旁枝末節,你李墨看來也不過如此。”
這句話既是威懾對手也是給自己壯膽,俞小塘雖然凝目蹙眉,看似並無慌亂,手心卻已滿是汗水。
她輕喝一聲,一劍守心,其餘劍朝着週身激散而去。
一聲聲砰然之響激蕩心湖。
“我一聲好棋如癡,幾慾瘋癫,為何還是算天不過?”
“下成此局,我本該不枉此生。”
“此一番名局,定是千古流傳,為何我絲毫不感快意?”
“因為還是輸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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