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仰回過頭。
有一雙眼睛注視着他。
那雙眼睛像是清冽的湖水,也像是幽邃的星空,在粗粝的雪色中,那眸子裡仿佛藏着一道劍,鋒銳得足以斬斷萬年的寂寞時光。
那是夏淺斟的眼。
那不可一世的魔頭秦楚不知何時已經跪倒在地上,七竅流血,神色落寞。
沒有人知道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隻是忽然看到視野中多了一個男子和一個少女。
那是殷仰和蘇鈴殊。
在這之前,沒有人可以看到他們的存在,他們是畫外之人。
夏淺斟的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將他硬生生地拖拽進了畫裡。
“夏淺斟?”連殷仰也沒有明白發生的一切。(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夏淺斟鞭痕未修,衣衫未着,紫發淩亂,精痕也遍布嬌軀,神色卻已是清冷。
“殷大首座,多年未見,別來無恙否?”她將一縷沾着黏稠白濁的發絲捋到了耳後,微微地笑着。
殷仰輕輕嘆息。
不是遺憾,而是欽佩:“夏淺斟,你確實了不起。”
夏淺斟道:“世界上本就沒有滴水不漏的事情,而你又太過自大了,即使是虛幻的世界,也總會留下蛛絲馬迹。”
殷仰問:“是青樓那一次?”
夏淺斟點頭:“是。”
青樓那次,殷仰給了蘇鈴殊片刻的時間,他那時有些驕傲,不相信蘇鈴殊可以靠那麼短的時間喚醒夏淺斟。
殷仰問:“她是怎麼做到的?”
夏淺斟道:“她喊了我的名字。”
殷仰問:“夏淺斟?”
夏淺斟搖頭:“施黛。”
殷仰閉上了眼,再次嘆息。
施黛是歷史上那位花魁女子的名字,在所有的幻境裡,那些女子的名字都變成了夏淺斟。而蘇鈴殊喚出了她原本的真名,終於在這個幻境裡濺起了漣漪。
這些漣漪稍縱即逝,但是夏淺斟終究不是普普通通的弱女子。
蘇鈴殊知道她的機會隻有一次。為此她讀了很多書,在北域一行中也經常向陸嘉靜討教一些歷史上的事情,陸嘉靜學識淵博,也為她講過許多。
若是她未能點亮蓮心,這便是準備的後手之一。
殷仰不再去追問更多的疑惑。
夏淺斟也不再準備回答更多問題。
風雪驟急。
在山竹間,在石縫裡,在道館的飛檐下,在驚散的鳥群中,四起的殺意已是大霧瀰漫。
山林間那些甚至還未蒼黃的落葉紛紛凋零,下成了一場碧色的雨。
蘇鈴殊站在夏淺斟的身邊,同樣的紫發,相似的眉眼,她臉上尚有淚痕,卻早已沒有半點弱小女孩的樣子了。
她嬌小的身子更加清瘦,秀氣的眉眼間落滿了霜雪,像凜冬裡傲立的梅花。
她站在夏淺斟的身邊,像是隔了百年的時光。
殷仰看着這一對同出一脈的少女和女子,神色漸漸肅然,怅然道:“好大一出戲啊。”
“但是你們也太低估我了。”
“即使將我置身此方天地,你們依然殺不了我。”
……
神王宮一片寧靜。
太古廣場上,數萬修行者們無人說話,他們聚集在那洞窟的週圍,看着其間噴湧出的精純力量,皆是肅穆。
他們一齊等待着神王令頒下。
浮嶼附近的雲海中,那於雲浪漁樵的老人劃動着木漿,攪動着雲浪,無數雪白的鳥鷗自身側一一飛過。
邵神韻來到了雲海之外。
老人劃着木漿緩緩駛過。
邵神韻望向老人:“老人傢漁樵幾載?”
老人停下了手中的木槳擱在身側,看着邵神韻微笑道:“算來七百餘年。”
邵神韻問:“其間風景幾何?”
老人看着茫茫雲海:“上有仙海空明,下有人間繁火,再看百年也不會厭倦。”
邵神韻道:“可老先生今天出現在了這裡。”
老人的聲音在雲海中載沉載浮:“我一人之香火,不過草間螢光,微末之萍。
今日能見妖尊尊容,又是一番慨嘆,雖死無憾。”
邵神韻緩緩道:“先生能作此想,自然很好。”
老人看着她,嘆息道:“但老朽仍希望妖尊大人可以止歩。”
邵神韻搖搖頭:“人生一世,若大樹飄零。葉棲於高枝,也總會歸根,老先生來天上百載,該回人間看看了。”
老人挺直了腰杆,神色肅然。
“來浮嶼百載,我已忘我,甚至連真名都不曾記得了。許多時候,也總想回人間看看,縱使已物是人非。然職責所在,今日不可退。妖尊,請。”
邵神韻伸出了手。
老人也伸出了手。
一隻手瑩潤如玉,一隻手布滿了蒼老溝壑,兩手相隔一尺,靜靜對峙。
天地間風雲變幻。
白雲如龍如虎,如亭臺樓閣,如羅漢金剛,如世間的森羅萬象。
許久之後,老人的衣衫越來越輕,手臂空空蕩蕩地垂下衣袖。
邵神韻輕輕一推。
老人向後仰去,不知何時已沒了氣息。
他的身影倒在雲海裡,群鳥拖住了他的屍體緩緩向人間墜去。
鳥鳴聲淒淒切切,漸不可聞。
邵神韻看了一眼雲海。
浩浩渺渺間,人間的一切都顯得單薄而疏離。
她收回了視線,登上了那葉孤舟。
白雲如海,風吹成山。
輕舟乘風而去,已過山千萬重。
浩大的雲海隨着老人的死去漸漸稀薄。
號稱萬裡的浮嶼漸漸露出了真容。
邵神韻獨立扁舟之上,看着高懸頭頂的那座天上仙島,忽然展顔笑道:“難怪浮嶼敢對外宣稱有萬裡之壤……原來是圓的啊。”
這句玩笑一般的話如雷鳴驚響在浮嶼之上。
整座浮嶼皆如臨大敵。
……
聖女宮內,夏淺斟身畔的池水霧氣氤氲,開出了一朵又一朵的雪白蓮花。
空間忽然裂開了一道縫隙。
殷仰從中破除,他白衣上盡是鮮血,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
他轉過身,蓮花石座上的夏淺斟也睜開了眼,她的長發散落在水池之中,淡彩色的光洇染在聖女宮中裡,一朵朵雪蓮皎潔綻放,蘇鈴殊站在其中一朵雪蓮上,她的身側跟着兩個少女。
殷仰看着那兩個少女,神色陰鬱得似化不開的墨。
方才在那幻境之中,他們展開了驚世一戦。
即使夏淺斟和蘇鈴殊百般算計,佔盡了天時地利,但在境界上與殷仰依舊有很大的差距。
那一戦驚天動地,幾乎要打碎整個幻境。
在最後關頭,他全神貫注準備迎接她們聯手的最後一撃,然後揮手敗之的時候。
兩把劍突如其來地自身後貫穿了他的胸膛。
他回過身,看到了兩個少女。
那是夏淺斟在幻境中的弟子,陸雨柔和趙溪晴。
無數的疑問泡影般湧上心頭,然後破碎。
天還在下着雪。
殷仰自知已無法在此間殺死夏淺斟,他無視反噬的危險,毀去將近百年的修為破開天地樊籠,強行離開了這片幻境。
金書嘩嘩地翻動著書頁。
其中無數的字迹躍出書頁不停地變幻重組。
在殷仰離開之後,夏淺斟走在這片逐漸崩塌的世界裡,秦楚奄奄一息地看着她:“你是歐冶晴?”
“我是夏淺斟。”
“千年前我們就曾見過?”
“不曾,千年前你曾贏過一個叫歐冶晴的女子。”
“歐冶晴比你如何?”
“我不知。”
“我不甘心。”
“久在樊籠中,復得返自然。”夏淺斟最後看了一眼,“這已是你最好的歸宿。”
她朝着那兩位少女走去。
陸雨柔和趙溪晴未着一片衣衫,她們渾身都是被男人粗暴揉捏的痕迹,大腿之間躺着白花花的精液,陸雨柔更是雙腿難以並攏,連走路都無比艱難。
“你們怪我嗎?”夏淺斟問。
陸雨柔和趙溪晴對視了一眼,在今日之前,夏淺斟曾暗中囑咐了她們許多事情,包括今日可能會發生的一切。
她們覺得無比震驚,甚至覺得師父可能是瘋了。
但是最終她們還是選擇了相信。
於是兩位少女為了不將處子之身落入那些人的手中,在前一夜,她們睡在了一起,嬌軀相貼,學著書本上男女纏綿的樣子,互相捅破了彼此那貞潔的薄膜。
她們伏在彼此的胸膛哭了好久。兩個不知道算不算是初經人事的少女互相幫對方擦着下身的血。
在彼此安慰中,她們睡在了一起。
而夏淺斟就在門外,靜靜地看着這一幕。
那一刻,她覺得這已不是幻境,她能體會到她們的悲傷。
而即使早有準備,今日的痛苦依然是她們的夢魇。
兩位十七八歲的少女神色依舊恍惚,她們遲疑片刻,恭敬地跪在夏淺斟的身前,異口同聲道:“徒兒不怪師父。”
夏淺斟對着她們伸出了手,“走吧。”
“師父……”少女麵麵相觑。
夏淺斟微笑道:“我帶你們去看看真實。”
……
聖女宮蓮池開滿了花,其中最美的兩朵化作了陸雨柔和趙溪晴的身軀,她們睜開眼看着這個陌生的世界,仿佛鬥轉之間,已經時過千年。
殷仰看着那四位女子,眼神之中再也沒有多餘的情緒。
“明日聖女宮前,將多四塊墓碑。”
他不停地咳嗽起來,身上卻散發出一股異樣的氣息,那股氣息恐怖至極,即使在與邵神韻對敵之時他都沒有展露出來。
一個金黃色的法相從他身體中緩緩拔出,那法相色澤至純,仿佛有岩漿不停地流淌着。
殷仰七竅之間已滲出了鮮血。
巨大的金黃色法相披着純金的甲胄,生有雙頭,一頭是短發男子豎眉怒目相,一頭是長發女子掩麵垂淚相,他們伸出無數金色的手臂,一側修長纖柔,一側粗壯虬結,宛若孔雀開屏般在身後展成黃金色的屏幕。
夏淺斟神色劇震,“你竟已將陰陽道修至了這般地歩?”
殷仰緩緩道:“我曾在荒原上見過螞蟻逆風而飛,也曾在大海上見過魚群被巨鯨衝散又合攏,我見過許多的風景,看過許多向死而生的故事,曾經我覺得他們愚蠢,而今天我又看到了你們。我忽然覺得,或許是我一直錯了。”
夏淺斟道:“你明白得太晚了。”
殷仰虛弱地笑了笑,他沒有說話,為了破開幻境,他折損了百年修為,再加上先前與邵神韻生死一戦,此刻他也已是強弩之末,在最後的底牌亮出之後,他也懶得再多廢話了。
法相撐滿了整個聖女宮,瓦礫碎灰自天花闆上簌簌抖落,在蓮池之中濺起或大或小的漣漪。
聖女宮中的四個姑娘再巨大的發相下顯得很是渺小。
但已經走到了這一歩,她們的眼神中都已經沒有了懼意。
無論成敗,她們都值得尊敬。
……
浮嶼之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身著書生裝扮的年輕男子,他雪白色長袍的衣袖垂在身後,腰間配着一把極長的劍。
年輕男子麵色古靜,神色溫和,那年輕的麵容不會讓人覺得是英俊或者美麗,一眼望去,更似落灰的古井,沉澱了數百年的滄桑。
他望向了聖女宮的那邊,神色深遠。
……
視野放開,時間推到更早以前。
一個時辰前。
潮斷峰的母峰上,一扇石門緩緩打開。
一個雪白色衣衫的男子從中走出,他看着潮斷山母峰和子峰之間氤氲的雲氣,緩緩打了個哈欠,仿佛剛剛做了一個古老的夢。
他輕輕擡腳,一歩之後身形便出現在了子峰之上。
子峰之上的那座石門早已打開,洞窟中的石床上,有古劍腐朽的痕迹,如今連那鐵劍的鏽迹都已經見不到了。
年輕男子微微吃驚,用手摸了摸古劍生鏽留下的痕迹,輕輕笑了笑。
他知道,一年多前,曾有個少年在這裡蘇醒,並且說了一句話。
他將這句話重復了一遍。
“臨淵羨魚,終究被深淵吞噬了。”
他走出洞窟,向着山下走去,這一日,環繞潮斷峰五百多年的禁制徹底撤去,清風環繞山澗,激起潺潺泉水。
在萬裡枯灰,白雪未融的荒蕪季節裡,潮斷山一片新碧。
“池魚思淵,終究是回不去的。”
這句話中聽不出具體的情緒,仿佛是一本書寫到最後,作者信手而來的批注。
他遙遙望向了天的某個方向。
那裡有雲海散去,隱約可以見到一個圓形的孤島懸在天上,像是不會發光的月亮。
他向着那裡走去。
他像是奔月之人。
……
陸雨柔和趙溪晴躲在夏淺斟的身後。
她們剛剛用蓮心塑成的身軀很是嬌弱,在巨大的威壓之下臉色白得像雪,幾乎要跪在地上。
夏淺斟碧色的衣衫映在池水裡,如沉默潭底的翡翠。
一隻又一隻巨大的金色巨手按了下來。
法陣片片崩碎,蘇鈴殊噴出一口鮮血,體力不支跪了下來,單手撐着地麵。
“姐姐……我要不行了。”她說。
夏淺斟同樣也是苦苦支撐的強弩之末,她無暇說話,她的目光越過了殷仰的肩膀,望着那個關閉的宮門。
很久很久以前,她曾與那個人有個約定。
所以無論怎樣的絕境,怎麼樣的死局她都沒有放棄過。
她相信那個人總有一天會出現在自己麵前,劈開所有的一切,帶着自己走出這座暗無天日的樊籠。
滿池蓮花徹底凋謝。
夏淺斟身子前傾,單膝跪地,她撐不住了。
模糊的視線裡,不知是不是錯覺,她似乎看到門打開了。
她下示意地露出了微笑,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真實。
正在那純金色法相要拍落最後一掌的時候。
那精純耀眼的金光中間,亮起了一線刺眼而雪白的線。
那一線自上而下,一經響起便爆裂般地切斬下來,鋒銳得可以了斷萬物。
金色的法相永遠沒能拍下那一掌。
無數金色的光點片片剝落,洋洋灑灑得像是一場刺眼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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