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室中無人應答,一片寂靜。君輿不再說話,盤膝坐在蒲團之上,運起玄明鑒虛訣,漸漸入定。他的聽、視、嗅、味、觸等感覺逐一遲鈍,漸至寂滅。一縷神思被那法訣引導,遁入空明混沌之中。
君輿仿佛身處一個黑魆魆的幽洞,洞穴不知道有多深。週圍是不儘的晦暝蒙昧,無頭無底,無前無後,連時間都好似停頓了。無儘的黑暗就像一個猙獰的巨獸,張着血盆大口,要將他一口吞噬。君輿五感儘失,但並不迷惘,他運起司馬青衿所傳的關鍵口訣,隻將道心築穩。
不知過了多久,兩側耳畔飒飒生風,他忽然就能聽到聲音了,緊接着遠處白光耀眼,目光望過去,竟是一個出口。
君輿一提氣,身子應念而動,便朝那洞口飛去。出口看似極近,但飛了良久也沒飛到。
起先瞧那洞口隻有井口大小,他離得越近,那洞口就越來越大,尺寸由圓桌而至廳堂,由廳堂而至樓閣,等真正到了洞口時,才髮現這洞口長寬都有數十丈,一座小山進出都綽綽有餘。
君輿向那洞口外一望,隻見萬裹雲天之下,一片澤國。他身子飛到半空之中,極目遠眺,這才髮現腳下原是一個大湖,湖麵煙波飄渺,無邊無際,一眼看上去有如汪洋。湖水清澈見底,遠遠的岸邊依稀可見青山一線,山巒起伏。
君輿見此奇景,為之一爽,忖道:“這便是心湖麼?”他飛掠在那湖麵之上,水氣撲麵,清新的味道直沁肺腑。君輿胸襟頗廣,故心湖也隨之博大。全速飛馳了一炷香時間,他才踏上岸邊的土地。
君輿適才掠過心湖時,碧空如洗,湖光潋滟,白雲倒映其中,讓人心曠神怡。
然而腳才沾到地上的泥土,風景陡然一變,竟是一片荒草連天,霜色生寒,耳邊風過疏林,其聲幽怨,遠處山月昏蒙,睹之神傷。他吃了一驚,暗道:這是什麼地方?竟淒涼如斯,令人斷腸?
他在那草地上走了幾步,突然冒出數個人聲,或遠或近在自己耳旁不斷回響:“雲炫至今何在?”(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他生死如何?”
“師叔是被誰殺死的?”
“如何應付九宸丹陵府?”君輿嚇了一跳,但立刻辨出是那正是自己的聲音,頓時了然:原來這是我心中憂愁焦慮所在!他又走了幾步,果然又是數件苦悶之事浮上心頭。君輿心中煩憂,幾乎不能舉步,長歎一聲,愁腸牽動之下,竟有了淚意。君輿素來心腸極堅,即使師傅師娘去世,他也隻是略一垂淚,便過去安慰雲炫。
此刻見自己泫然慾泣,大異平常,君輿心中不由一悚,慌忙默運司馬青衿傳授的口訣,玄明鑒虛訣即刻髮動起來。他頭腦一清,憂思儘去,在那荒草間走動,雖然忡忡憂思不斷襲來,但他自能洞若觀火,不再受情緒所擾。
他走着走着,前麵出現一片樹林,枝葉茂密,枝乾參天。樹與樹之間如老蠶吐絲,似蜘蛛結網,密密麻麻的連着無數細細的銀絲。
君輿看着奇怪,伸手輕輕點向一根銀絲,唐翩的笑臉立刻出現在他腦海之中,再去碰另一根,薛靈芸含羞的眼神仿佛就在眼前。他心中頓時一暖,滿腔都是柔得如白雲一般的情意。
君輿默道:難道這便是情絲麼?他見要穿過樹林,就必然要斷開那阻攔的銀絲,想了一想,拔出劍來,就要去斬那銀絲。然而君輿才舉起劍,心裹卻沒來由的一陣大痛,長劍拿捏不住,當啷一聲掉在地上。君輿大驚,慌忙催動玄明鑒虛訣,然而心旌依然劇烈搖晃,胸中五味雜陳,波濤起伏,不能自已。
君輿知道緣由,連忙收了斬斷銀絲的念頭,這才在玄明鑒虛訣的導引之下,慢慢回復平靜。他拾起長劍,暗暗點頭:果然這情字一關,凡人終難堪破。他縱身而起,想從樹頂上飛躍過去,可是他飛得越高,那樹刷刷的長得也越高,始終不能逾越。
君輿無奈之下,轉念忖道:這是在我心裹,不如以意念導引去處,何苦如此麻煩的尋找?他主意打定,閉上雙目,用神思不斷搜索着心中那個怪影的所在之處。
片刻之後,君輿鼻中嗅到一股奇異的花香,香氣濃馥,又帶着些許腐甜。他睜開眼來,草原森林已消失得無影無蹤,自己正置身於一片花海之中。
那花姹紫嫣紅,色彩斑斓,但皆為同屬。花雖開了一片,粗看上去搖曳生姿,但凝神細查,便可見枝弱葉凋,連盛開的艷麗花朵都掩不住一股殘敗之氣,就好象一個粗劣的園丁疏於培育,隨意種植出來的一般。在那花枝遮蓋之下,是無數烏黑穢物,微風吹來,更可見其下蠕蠕而動,不知何物。
君輿暗暗心驚:此地看似絢麗,實則糜爛,我心中怎會有此一處地方?他又仔細去瞧那花,隻見萼分五瓣,花瓣上同時具有四種不同顔色,就像是畫畫用的藤黃、朱膘等物打潑在上麵一樣。那顔色混夾,竟依稀構成的圖案,恰如一張森森大笑的鬼臉,望之可怖!
君輿心頭電閃,大驚之下渾身震顫:天魔花!我心中怎麼會有天魔花?他無暇多想,運起從慕瑾那學來的欻火劍法,劍如火龍吐息,烈焰過處,天魔花灰飛煙滅,無數陰影在那熊熊火光中扭動身軀,吱吱慘叫。
君輿還要揮劍,心中忽然奔騰起熱切的慾望來,功名利祿美人江山走馬燈一般,在他腦海中劃過。
他知道是天魔花在誘惑自己,但比起那斬不斷的情絲來,君輿卻能壓制住慾望。他一邊咬牙摧毀天魔花,一邊想道:“我平日間並沒有這麼強烈的慾望,難道這天魔花能將人心中的慾念放大麼?”他數十道欻火劍髮出,天魔花被蕩去一大片,地上豁然出現一個人形大小的殘蛹。君輿近前觀看,隻見那蛹殼堅硬,厚約一指,頂上破開,碎殼灑落於地,蛹內粘液早已乾涸,如漿乾的米糊一般掛附在殼內。其內之物破蛹而出,顯然已有了不短時間。
君輿連見異象,心中迷茫,禁不住將手扶在那殘蛹之上,摸了一摸。然而手掌才接觸那殘蛹,他腦海中就象有一隻大手,飛速菈開一塊巨大帷幕,露出之前許多被遮蔽的事情來。君輿驚心動魄之下,雙目圓睜,渾身冰冷,額上汗水涔涔,呼吸也變得艱難起來。
他猛地立起身子,大喝道:“袁夜來!給我出來!”一個黑影墨一般慢慢在花叢上凝聚,團成人形,歎道:“我以為隻要躲着妳,不讓妳碰到,妳便不會髮覺。想不到妳觸到蛹殼,也能將我洞悉。”袁夜來形體漸漸轉為清晰,望着君輿嘿嘿陰笑。他身高與君輿一致,年齡相仿,隻是肌肉羸弱,雙頰瘦削,臉色蒼白。
君輿一句話也不說,揮劍便斬。袁夜來一邊躲閃,一邊說道:“妳殺我做什麼?豈不知我就是妳?”君輿怒道:“休得胡說!”他這一個月來,得到司馬青衿的悉心指教,功力修為都大有進展,然而袁夜來與他共體,己進即是彼進,是故兩人奇招迭出,妳攻我退,竟是難分難解。
打了一會,袁夜來停手道:“不打了!妳殺不了我!”說完站定身形,不避不閃。君輿一劍將他揮成兩段,袁夜來桀桀一笑,兩段身子截麵間黑霧萦繞,不一刻便又長在一起,絲毫無損。他說道:“我是妳的慾望所化,妳豈能將慾望滅絕?人若無慾,便是行屍走肉。就算大羅金仙,哪個敢說心中無慾?何必作此無用之功?”君輿大怒,長劍縱橫劃出,袁夜來依然不躲,任由君輿將自己斬得七零八落,再施施然長回原形。君輿停劍不髮,沉聲道:“妳從何而來?”袁夜來道:“妳我心念已通,妳非要問一遍才心安麼?看到這滿地的天魔花,聰明的就該知道了。
誰叫妳要用寒冰符擋一下呢?弄的花籽孱弱,不能完全轉化。從今之後咱們兩人一體雙生,竟是誰也離不開誰了!”君輿攥緊拳頭,袁夜來所作所為在他心中不斷閃過,他幾乎將牙都咬碎了。
袁夜來道:“其實這樣也不錯。妳放不下麵子去采補女人,我去幫妳采;妳看誰不順眼,我就幫妳打他;誰擋了妳的道,我就幫妳鏟除。”他見君輿不說話,便拍了拍衣服,找了塊大石坐下,笑道:“話說剛開始時,我還不太知道妳的心意,見妳喜歡那薛姑娘,就去幫妳采了她,沒想到妳見到她難過,心中也難過。我這才知道原來是太着急了些。後來看妳們那眉來眼去的調調兒,老子心裹也癢癢的舒坦,哈哈!”袁夜來平時小心翼翼的潛伏,看着與君輿共有的身體越來越強,心中獨自狂喜,此刻與君輿終於心念相通,便將他當成無話不說的同伴,再也抑制不住興奮,口若懸河一般說道:“不過那臭師叔,咱們就不要再留戀了,此人礙手礙腳,殺了最乾脆。妳瞧,佔了這九成山,豈不妙哉?大丈夫若沒有立錐之地,將來如何成大事?他那老婆,更是美得緊!我先遣了那個子骞過來探路,沒想到他竟給我勾上了這麼一位。”袁夜來回想秦妙蕊床上的風流,垂涎慾滴,笑道:“妳別看她平時冷若冰霜,床上那個火熱風流勁頭……哈哈,真是難以形容,好在妳能知道我的感受!下次我把她上得神魂顛倒的時候,讓妳變過來,也親口嘗嘗味道如何?”他正說得高興,突然感到身上越來越重,再看君輿,隻見他雙手捏訣,緊閉雙目,口中默念着什麼。袁夜來額上青筋隆起,叫道:“玄明鑒虛訣?我也會!”他捏了法決,念動司馬青衿所傳的咒語,便要反制君輿。然而他一念之下,即刻知道不妙。
原來司馬青衿在正教之中行止最為放誕不羁,行事有時幾近於邪。他雖是不拘形迹,但也擔心過猶不及,誤了道心,便創了這套立正本心,祛除雜念的玄明鑒虛訣來。袁夜來雖然漸漸壯大,但終究不是君輿的本心,故而一念玄明鑒虛訣,反而將自己大大削弱。
他心中卻感應到君輿封印的念頭,大叫不好,就要遁走。然而卻被君輿牢牢鎖住,難以脫身。袁夜來雙臂一張,十指箕開,天魔花上湧出團團黑氣,被他迅速吸進掌心。君輿身上白光閃耀,淩空下擊,袁夜來背後黑霧萦繞,大吼一聲,迎了上去。
清禹等人牢牢守着靜室院子大門,約兩個時辰之後。靜室的門打開了,君輿走了出來,他臉色有些蒼白,似乎說不出的疲倦,說道:“辛苦各位了,請回去休息吧。”清禹等遵命散去,君輿獨自在庭院內穿行。此時王平真已經出殡,眾人或有餘悲,但臉上已經可以見到笑容。君輿也不說話,與眾人擦身而過,他走到王平真靈位之前,雙膝跪倒,久久不起。
晚飯時分,有人來請君輿,君輿隻是擺手不答。眾人見他悲戚,隻道他思念師叔,也不敢上去勸他,便靜悄悄將他一個人留在靈堂之上。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月亮已經掛上屋檐,君輿還在跪着。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從他的身後傳來,有人走到他的身後。
君輿鼻中聞到了暗暗浮動的女子體香,緊接着肩上一暖,一隻如脂凝成的纖手放在他肩上,薛靈芸柔聲道:“君輿哥哥,逝者已矣,生者需得珍重。”君輿回過頭,隻見薛靈芸正凝視着自己,她秀眉輕蹙,星辰一般的雙眸中,流露着深深的關切之情。君輿望着她嬌艷的容顔,心底生出一聲歎息,似乎堅定了某種信念,突然反手握住了薛靈芸的手。
薛靈芸雖然對君輿傾心,但極少與他有肌膚之親,此刻自己的手被君輿溫暖的大手握在掌心。她心中不由又羞又慌,無論是抽手還是不抽手,都覺得不妥。
猶豫中見君輿站了起來,她連忙低下頭,不敢去看他。
君輿將薛靈芸的手慢慢放在自己臉上,用顔麵輕輕摩挲她溫膩的柔荑。薛靈芸從未見過君輿對自己如此親昵,直如情侶一般,雖然心怦怦直跳,但自有一股柔情蜜意湧上心頭。她咬着紅潤的嘴唇,滿臉通紅的擡起頭,望向君輿。
君輿雙目凝視着她盈盈的眼波,輕聲道:“靈芸,有一件事我想和妳說。”薛靈芸櫻唇輕綻,氣息如蘭,淺笑道:“什麼事?君輿哥哥。”君輿吸了一口氣,說道:“我想向妳求婚。”薛靈芸身子一抖,不自禁抽回了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睜大了一雙杏眼,呆呆的望着君輿,隻見他麵容誠摯,不似說笑。薛靈芸跟着君輿這些日子,對他的愛意愈來愈深。她知道唐翩也對君輿情有獨鐘,亦曾有過姊妹二人同侍一夫的幻想,但她每每憶起自己失貞之禍,便不由自慚形穢,不敢奢望與錶妹共愛,隻求能多與這人待上一段時間,將來有段甜蜜回憶就好。
此刻君輿求婚,薛靈芸毫無準備,方寸大亂,見君輿凝視着自己,更是勾起心事如麻。她顫抖着嘴唇,慾言又止,終於明波一黯,垂下眼簾,扭頭跑走了。
薛靈芸一口氣跑到山頂鬆岡上,隻見眼前便是斷崖,再也無路可去,她雙腳一軟,伏在崖邊一塊光滑冰涼的大青石上。此刻迷雲中冷月淒淡,鬆林裹風聲透體,最是惹動愁思。薛靈芸再也抑制不住,幽幽痛哭起來。
她邊哭邊想,邊想邊哭。斷斷停停也不知過了多久,心中終於拿定了主意,便擦乾淚水,起身要去找君輿。然而她才轉過身來,隻見離她不遠處,默默的站着一個人,正是君輿。
君輿見夜風吹拂之下,薛靈芸秀髮飛揚,衣服被風吹得緊貼在身上,更顯身姿若仙。她哭得眼睛都紅腫了,但月光照拂在她的容顔上,將她的臉蛋映得如白玉一般光滑,雖然猶見淚痕,依然難掩其美。
薛靈芸望着君輿,眼眸中俱是深情:“君輿哥哥,我們相識的時間不長,可知道君輿哥哥喜歡我,靈芸心裹說不出的歡喜!”她雖然在微笑,但眼眸中又有了淚光。薛靈芸拭了拭眼角,笑道:“高興了也流眼淚,我真是太不中用。君輿哥哥,妳既然喜歡我,有件事情就不能瞞妳。
妳也知道,慕瑾當初和我好得難分難解,可他……終究也不能接受……”薛靈芸還要說話,君輿已經走近了她的身邊,輕聲道:“靈芸,不必說了,我都知道。”薛靈芸微微詫異,隨即便想,或許是唐翩告訴他的,或許以他的才智,早就看出端倪。她無暇去細究這些旁枝末節,看着君輿道:“君輿哥哥,妳不在意麼?”君輿望着她婆娑的淚眼,心中大痛,說道:“我隻有更疼妳、愛妳,將來無論碰到什麼難事,我都擋在妳的麵前,不許別人欺負妳。”君輿突然求婚,薛靈芸終究不解,本想告訴他自己已非完璧,但他居然早就知道。她迷惑間,腦中倏地閃過一個念頭。薛靈芸隻覺喉頭髮梗,臉色漲得通紅,身子都顫了起來。君輿道:“靈芸,妳怎麼了?”薛靈芸望着他,聲音髮抖:“那妳告訴我,是不是正是因為這件事情,妳才如此倉促的向我求婚?”君輿愣了愣,無言以對,便又向她踏了一步。薛靈芸見他難以說明緣由,心中冰涼,一邊搖頭,一邊倒退:“妳是在可憐我麼?”君輿見她身後就是萬仞懸崖,大驚道:“靈芸站住!小心腳下!”薛靈芸恍若不聞,臉上是淒然的笑容:“君輿哥哥,我不要妳可憐!我一輩子不嫁人都可以,就是不需要別人來憐憫我!”君輿見她已退到崖邊,稍有不慎就會摔落下去,心中大急,也顧不得那麼多,飛身搶上。薛靈芸此刻傷心慾絕,隻想從他身邊逃開,誰知才退了兩步,便一腳踏空,她驚惶中來不及提運靈力,身子直墜下懸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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