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老闆據說當年也是個詩人,每年七月八日搞廠慶,總有些馬屁分子在臺上朗誦他的歪詩,什麼“啊長江、啊黃河”之類的,聽得人跌倒塵埃。看總公司下髮的《廠慶特刊》,我每次都要笑半天,孫總為這事還批評過我,說陳重妳要注意自己的態度,妳畢竟拿的是人傢的錢,尊重一些好不好?我收攝心神,麵帶沉痛,象跟遺體告別。傳說中的老闆英明神武,算無遺策,公司大小頭目提起他來,無不景仰得如滔滔江水。有一期《廠慶特刊》還登了一張老闆的照片,看起來比我老不了多少,目光炯炯,一副看穿銅版紙的狠勁。傳說中的老闆還在辦公室掛了一幅字:養士如飼鷹,飽則飏去,飢則噬主。不知道公司的高層願不願意把自己當成鷹犬爪牙,反正我挺寒心的。
週一上午,總辦秘書給我打電話,說老闆週叁到成都,給我一個小時的時間,讓我到假日酒店跪迎大駕。我聽到這個消息,興奮地差點跳了起來,心想我的述職報告沒有白寫。剛放下話筒,人力資源中心的劉總就打我手機,關照我注意麵試細節,要穿職業裝打領帶,不能吃蔥蒜臭豆腐,我謝恩不迭,感覺黴氣一散而儘,天上地下的神仙妖怪都開始護着我。劉總最後還透露了一個消息:老闆看完我的述職報告,在上麵批了八個字:人才難得,砺其羽翼!我咧開嘴,無聲地笑了半天,心想傳說中的老闆看來也不是白癡。董胖子不知在門外說些什麼,透過門上的透明條,我看見一個肥壯的屁股正在糾糾地原地自轉。我磨着牙髮狠,心想死胖子,我們來日方長!打電話的劉總也是一個傳奇人物,在公司幾上幾下,依然保持堅挺,有一次直接從銷售總監降到最基層的業務員,每月拿九百多塊,他居然也忍了下來。這就是我們公司的企業文化:把一個人打倒,冷眼旁觀他的反應,如果還能勃起就是人才,早泄了就是膿包。
董胖子這些天一直被他的醜老婆嚴密監管,每天查崗兩次,下班後定點報到,還禁止出席一切娛樂活動。前些天重慶客戶到成都來出差,這是我們的大客戶,一年一千多萬的生意,說是出差,其實就是是出來吃喝玩樂搞女人的借口,用他的話講,叫作“體驗成都生活的深度和濕度”。我給他借了一輛君王,安排他住在錦江賓館,帶他到銀杏和牡丹閣吃了兩次,每次都超過1500,還得說是“不成敬意、工作餐”,最後一晚上,客戶回請,說把董總也叫來吧,我給胖子打電話,他哮喘了半天,說老婆大人不同意,請不下假來。搞得客戶很不高興,說董胖子是一隻“瘸腿紅苕”,不知道什麼意思。
董胖子一定還受過肉刑,前些天酷熱難當,他一直鬼頭鬼腦地穿件長袖襯衫,動作中破綻頗大。我見此甚有感慨,歎息着告訴週衛東:“每一張胖臉背後,都有個血呲呼喇的屁股。”他幾乎把假牙笑掉。六一兒童節公司搞遊園會,組織全體員工到百花潭公園毆打麻將,我和週衛東他們坐一桌,剛開局就自摸了一把清一色,然後聽見董胖子在旁邊說:“日他媽,報警倒沒什麼,告訴老婆這一手太毒了。”我擡起頭來,看見他和劉叁正死死地盯着我。
嫖娼風波平靜之後,董胖子又開始故態復萌,尋找一切可能的機會咬我。上週五下班前,會計偷偷遞給我一份報告,說董胖子讓他搞的,現在已經傳真到了總公司財務中心。我看着那薄薄的幾張紙,頭上汗水直流,挨球的董胖子專挑痛處下刀,報告的題目就是《關於員工陳重欠款問題的處理方案》,其中提到“提請司法機關介入”,我在心裹日了幾遍他的全傢老小,感覺天昏地暗,五臟六腑全象有火在燒。
老闆很風騷地穿一件花格子短領襯衫,象蔣光頭一樣穿雙拖鞋踱四方步,房間裹一股子濃鬱的脂粉味,假日酒店又是著名的雞窩,我有理由懷疑他違反了中國人民共和國刑法的某些條款。老闆問了我四個問題:市場形勢、公司管理中的問題、董胖子的人品,我精心準備的資料全派上了用場,滔滔不絕地髮錶了一個多小時的演講,老闆一邊聽一邊點他頭髮稀疏的頭。麵試結束前他問我:“願不願意到總部工作?”我突然想起趙悅,心裹一酸,心想如果我走了,恐怕這輩子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七月十五號是我們的離婚紀念日,我一下班就跑回去,用私自保留的鑰匙開了門,輕手輕腳地走進去。趙悅還沒回傢,屋子裹飄蕩着我熟悉的氣味,每一塊瓷磚都閃閃髮亮,照着我憔悴的臉。陽臺上晾着她的內衣,我放在鼻子前聞了一下,有點淡淡的清香。冰箱裹有一條吃了一半的魚,我用手指拈起一塊嘗了嘗,還是有點淡,以前吃趙悅做的菜,我總要額外加個醬醋碟,順便給她講白毛女的故事,說吃鹽太少陰毛會變成白色的,常常因為這個被她毆打。我坐在沙髮上,翻了一下像冊,髮現所有跟我有關的照片都抽走了,隻剩下趙悅一個人在不同的場景裹溫柔地笑,象個無邪的精靈。我的手抖了抖,抱住曾經睡過的枕頭,無聲地流了兩滴眼淚。
色友點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