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淵與同門作別後,迳自向南而行。他久讀詩書,對江南風光極之傾慕,乘舟下江,一路南遊,觀景吟詩,撫琴舒懷,好不逍遙自在。
這夜他獨乘孤舟,輾轉難以成眠。文淵正當年少,麵對湖月佳景,心緒繁多,不自覺牽掛起師兄師妹來。他們自幼同門學藝,日夜形影不 離,有時師兄奉命外出,總有也華瑄在。這些日子他卻始終隻有一人獨行,不免心生落寞,隻得彈琴自娛,對月吟嘯。
他一曲將完,掏撮叁聲,心情稍稍舒暢,耳中忽聞轉軸撥弦之聲,凝神細聆,湖岸隱約飄來陣陣琵琶聲。雖不甚響,但靜夜中清晰可聞, 應和湖波,聲聲入耳。
文淵心中一動,暗思:“哪裹來這等佳妙之音?”步出船艙,遠處琵琶聲自湖岸穿霧而來,如泣如訴,如怨如慕,一首“漢宮秋月”,道 出那人心頭無儘愁思,奏來動人心魄,文淵隻聽得如癡如醉,心中暗道:“琵琶曲雖多有借宮怨為名,也有昭君怨、湘妃淚、傍妝臺、懶畫眉 之類的女子意象,其實貫串全曲的還是”思漢“二字,古人巨匠寓於這些宮詞離曲中的,乃是去國懷鄉之沉痛,繁華退儘之喟歎。琵琶之柔, 乃是”百鏈鋼成繞指柔“的柔,並不真是女子之柔婉。這一曲竟能一柔至斯,怨慕至此,卻非是女子不可成。”
隻聽琵琶聲漸止,一曲已終。文淵回艙抱琴而出,端坐船頭,撫琴而奏,一串滾拂指法,正是一曲“高山流水”,流暢清雅,大有伯牙得 遇知音鐘子期之樂。
他奏得興起,內息流轉,琴弦铮然而響,真有名山雄峙、波濤浩漡之勢。琵琶聲跟着傳來,竟也是“高山流水”之曲。琴曲由那人琵琶奏 來,竟然精致無已,如是翠峰挺秀、涓流淙響之景,雖不及文淵琴聲之開闊寫意,卻是千回百轉,婉約嫣然。兩音互相應和,文淵心中似乎正 和一名少女並肩,攜手遊於山水之間,自己高述胸中之志,她便在一旁巧笑應對……
待得琴音琵琶俱歇,文淵心神暢快無比,鬱悶一掃而空,心神一動,奏起一曲“關雎”,默思曲詞:“關關班鸠,在河之州。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曲中回繞戀慕之意。
“關雎”曲終,琵琶聲起,乃是取自詩經“鄭風”的一首“褰裳”:“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豈無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子惠思我,褰裳涉洧……”
這詞曲卻頗有取笑之意,意思是說:“妳要是真心想念我,就提起衣裳淌過溱水來。妳不想念我,難道沒有別的男子嗎?妳這個傻小子真 夠傻呀!……”曲音輕快,似縱似收,極之動聽,好似一個俏生生的姑娘,正遠遠站開,若即若離,巧笑嫣然。
文淵一怔,不禁心神蕩漾,心道:“溱水便如何?得見此女一麵,便是越過窮北之冥海,又何足道哉?”當下顧不得小舟,便想遊向湖岸去,忽然一想:“這位姑娘雖然如此示意,但我若這般唐突前去相見,在此深夜,若有人不經意瞧見,豈非於她名節有損?我怎可自顧自身冀 望?”想到此處,又即坐下,彈起一曲“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 中央……蒹葭淒淒,白露未曦……”曲意飄逸,似對那可聞而不可即的女子訴出無限憧憬,慾即轉離,曲儘意不儘。(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待他琴曲彈畢,湖上但聞晚風起波之聲,各無聲息。文淵心中忐忑,不知那姑娘心思如何。良久,才聽得琵琶聲起,仍是“鄭風”的一首 詩“風雨”,曲中隱約寄托詞意:“風雨淒淒,雞鳴皆皆。既見君子,雲胡不夷。風雨潇潇,雞鳴膠膠……”曲意是描述風雨寒涼之夜,雞兒 鳴個不停,心情鬱鬱。但是見到了心上人,還有什麼不快意的?
琵琶聲中情意缱绻,漸遠漸去,終至不聞。文淵悄立船頭,心中潮思起伏,湖上似乎仍然餘音回蕩。
日照清晨,文淵離湖東去,想到昨夜以曲會女,仍是不禁出神,難以忘懷,心道:“不意來到江南,便遇得此一才女,未能一見,實在可 惜!日後不知可有機緣再次邂逅?”
他心神不定,信步而遊,這日午後到了杭州城郊。放眼望去,青石道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想來多是遊西湖的遊客。文淵心道:“人詠 西湖是”山光湖色步步隨,古今難詩亦難畫“,若不親見,豈不遺憾?”當下收起遐思,興高采烈地遊湖去了。
首先到的便是白堤。白堤、蘇堤橫越湖麵,將西湖分做了裹湖、外湖、小南湖、嶽湖、西裹湖等。白堤上植滿楊柳桃樹,風景秀麗,當真 是翩翩柳絲泛綠,樹樹桃顔帶笑。文淵漫步遊賞,心情舒爽,不覺讚道:“白樂天有詩雲”亂花漸慾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最愛湖東行不 足,綠楊蔭裹白沙堤“,着實妙哉!人人皆稱西湖十景,其實此間可觀處,豈止十景而已?”
一旁楊柳樹下正有數名男女席地談笑,一名學士模樣的人聽他此言,起身向他走來,作了個揖,笑道:“這位公子可是獨身出遊?若有雅 興,何不過來一同賞景談天?”文淵見他約莫四十來歲,麵目清雅,言語倒也有禮,當即還禮笑道:“如此打擾了。”便與那人走到楊柳樹下 .
樹下本是叁男叁女,現下多了文淵一人。文淵自通了姓名,那學士一一給他接識諸人。兩個男子都是中年儒生模樣,一個白淨臉皮,一個高高瘦瘦,是蘇州人張和德、張和方兄弟,是那學士宋尚謙的朋友,一個少婦是宋夫人,另外兩個女子是宋傢夫婦帶來遊湖的丫環蘋兒、翠香 ,前者清秀可人,後者麵容嬌艷,都是身着輕衣薄衫,袅袅婷婷,甚是嬌美。地上鋪了黃布,擺着許多盃壺菜肴,頗為精美豐盛。
文淵將背上古琴解下,放在一邊。宋尚謙向左右道:“翠香,還不給文公子斟酒?”翠香應道:“是!”便持壺倒酒,嬌聲道:“文公子 ,請!”
文淵笑道:“多謝。”接過酒盃,酌了一小口。宋尚謙道:“文公子何不儘飲?這酒味不好麼?”文淵微笑道:“酒是極佳的,然則實不 相瞞,晚生酒量淺薄之至,若是酒到盃乾,不出數盃,晚生隻有醉宿白堤了,豈不壞了好景?”宋尚謙大笑道:“好罷!既是如此,美酒難以 飨客,文公子便多飲些茶吧。”
張知方道:“文相公背琴遊湖,定是極善琴道的了,不若奏上一曲,我等恭聆雅奏。”張知德也道:“不錯。”文淵一笑,道:“如此小 弟獻醜了。”端坐起音,撥刺綽注,琴音流暢而似歌聲,極具韻味。彈得片刻,一旁楊柳樹下,一個倚樹酣睡的漢子忽然坐起,凝神細聽。待得文淵奏完,宋尚謙等儘皆叫好,一旁遊人也有人髮聲讚歎。那漢子一拍大腿,叫道:“妙極!妙極!清遠空曠,超然塵外,好一曲”鶴舞洞 天“啊!”
眾人向那漢子瞧去,見他約是叁四十歲,體魄健壯,一頭蓬髮,兩道濃眉,滿腮亂胡極短極刺,似乎十分紮手,麵目倒仍是清清楚楚,前 額一道長長的傷疤,穿着一件破爛短杉,實不如何體麵,雙目卻是炯然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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