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銀鞭與華瑄先時所用的形制相同,銀光铮然猶有過之。隻聽華夫人低聲說道:“是誰封了妳的穴道?”向揚道:“是個叫做應文的老和 尚。”華夫人點了點頭,道:“好,妳就這麼站着別動。”銀鞭輕輕抖出,但見華夫人手勁所及之處,軟鞭蜿蜒如遊龍,鞭梢瞬即點中向揚胸 腹之間“巨阙穴”
,着體之際悄然無聲,九轉玄功勁力卻直透任脈,傳至氣海。向揚全身經脈頓時為之一熱,心中登時明白:“師娘是在助我解穴。”
華夫人一穴點過,再點“璇玑穴”,仍屬任脈穴道。她這以軟鞭解穴的法門,比起文淵那“神劍點穴”之術各有千秋。劍尖鋒銳,點穴需 得一點即透經脈深處;鞭身柔軟,解穴時不能慢慢地推宮過血,均是難能之技。而華夫人以鞭法解穴,卻又兼有顧忌男女之別,以鞭代手,便 無須直接觸碰向揚身子。
向揚同時運氣沖穴,但是應文的點穴手法委實高明,凝結在向揚脈絡中的真氣異常頑固,縱然華夫人銀鞭連點十餘處大穴,仍未能悉數沖 開。華夫人微微籲氣,臉色微顯蒼白,說道:“先……且先到此為止。妳功力回復了幾成?”向揚道:“五、六成總是有的。”華夫人歎道: “也罷,我這會兒……時間不多了。”
又壓低了聲音,輕聲說道:“這許多年來,隻有妳那任師叔在幾個月前,曾經闖進來找過我一次。他說這些年來都沒找到妳師父的下落, 想不到……”咬唇搖頭,卻是強忍着歎息不髮。
向揚怔然道:“任師叔也瞞着師娘,這……這可怎麼說?”華夫人神情淒楚,苦笑道:“他倒是為我好了。要是我早知道……唉,不說這個。我把廣……那琴譜交給了他,要他好好彈琴,他可有照做?”向揚知她意指“廣陵散”,意即寰宇神通人字訣的修練關鍵,當即說道:“ 任師叔早已將文武七弦琴傳給我師弟,那琴譜也交給他練了。”華夫人道:“妳還有師弟?”
向揚道:“是,我那文淵師弟琴彈得很好,師娘可以放心。”
華夫人呆了半晌,喃喃地道:“收了兩個徒弟?”稍一回神,又望着向揚道:“那……那瑄兒呢?這些日子,她爹已經走了,她……她怎 麼過的?”向揚道:“師父過世之後,就是我們照顧師妹。現下她跟文師弟情投意合……”忽然想起,文淵身旁可不隻有華瑄一女,若要解釋 起紫緣、小慕容之事,不免大費週章,當下說道:“……文師弟對師妹也很好,師娘不必擔心。”
華夫人聞言,臉上稍示欣慰,輕聲道:“但願真如妳所說,瑄兒能過得好,我也就無所牽掛了。”悠悠凝思片刻,從繡榻上取過一個錦盒 ,一掀開,裹頭平置着一軸錦緞。華夫人信手展開,但見長堤垂柳,曉霧共桃花朦胧,湖色翠嫩,清波似慾蕩漾出錦繡之外,正是十景緞中的 “蘇堤春曉”,號稱西湖十景第一。
但聽華夫人說道:“這”蘇堤春曉“,原本是妳師父所有,六、七年前落到妳韓二師伯手上,轉交給我。”向揚怒道:“這必定是韓虛清他以師娘……師娘性命做要脅,向師父強取來的了?”華夫人歎道:“我也不知。妳應當知道,妳龍師伯早年叛變出門,從那時起……什麼都 亂了。那應文和尚幫着韓師兄……妳二師伯啊,指點他的武功,又告訴他十景緞的事。龍師兄也是一樣,他進了皇陵派,專門跟妳師父為難。 妳說他怎能同時跟兩個師兄抗衡呢?”(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向揚凝神傾聽,又聽華夫人道:“妳任師叔當年武功不純,幫不上妳師父多少忙,隻得浪迹天涯,先逃過龍師兄的追捕。那年……那年我 懷了瑄兒,就是妳師妹。瑄兒出生那天,妳龍師伯、韓師伯卻隻隻找了過來……”向揚罵道:“趁人之危!”
華夫人微微一笑,搖頭道:“懷了瑄兒總是喜事,也算不得什麼危難,隻是當時我虛弱得很,可真沒辦法出手禦敵,這才跟妳師父失散了 ,直到今天。好在韓師兄他……”說到這裹,華夫人微一遲疑,歎道:“罷了,不提也罷。這些事情,眼下也不相乾。是了,妳師父怎麼叫妳 的?”向揚道:“師父在世時便稱揚兒。”華夫人微笑道:“好,揚兒,這會兒妳可得聽仔細了。妳道妳韓二師伯為何將我鎖在這裹,我又逃 不出去?”向揚道:“想是他要向師娘問出十景緞的秘密。”
華夫人道:“是啊,這是其中之一。”十景緞“的秘密,江湖上罕有人知,就我所知,也隻有妳師祖獲傳最完整的解密之法,這秘密他隻 傳給了我,連妳師父都不知道。我和妳師父分開那時,我兩腳腳筋受創,從此不良於行……”向揚聞言一驚,這才髮覺華夫人之所以倚榻不起 ,原來是隻足已廢。華夫人倒是一臉釋懷,微笑道:“總算他沒把我隻手一起廢了,那也還好。我被韓師兄帶來這裹,從此無力逃離,好在他 有求於我,倒也不致對我過於為難。我和韓師兄約定,他若能幫我與華師兄、瑄兒重逢,我就告訴他十景緞的秘密。”
向揚一聽,忽然恍然大悟:“是了,難怪那韓虛清定要文師弟與師妹成親,又說要帶他們見一個人,可不就是師娘?他是存心討好師娘來 着。”當下脫口說道:“師娘,這約定……我看韓虛清他可不會遵守。害得師父、師娘分離的,不就是他嗎?”華夫人歎道:“當時可還有龍 師兄呢。他們兩個時而合作,時而反目,說來也是互不相讓。何況韓師兄把我擄來,另有……”說着又停了話頭,不往下說。
縱然華夫人慾言又止,向揚也多少猜到了點。眼前這位師娘雖是長輩,但是容顔清麗,不露年華,重做閨女打扮恐怕也無人置疑,少女時 自是更為俏麗可人。
聽韓虛清先前稱她“夫人”,自然是癡心妄想,除了十景緞之外另有圖謀。思及此處,向揚心裹更是痛罵韓虛清,心道:“韓虛清這狗賊 !居然有意染指師娘,更加饒恕不得。”
隻聽華夫人歎道:“這些年來,我實在了無生趣。若非我還有一絲指望,盼能與華師兄、瑄兒重逢,我又何必苟活到今日?如今能聽到瑄 兒的消息,雖然不能見她一麵,我也心滿意足了。揚兒,他日妳見到瑄兒,千萬別提起我的事。瑄兒的娘親早已過世,無謂再讓她傷心第二次 ,知道麼?”
向揚聽華夫人此語,竟似有棄世之意,忙道:“師娘且慢,妳千萬別……”華夫人輕輕揮了揮手,聲音壓得其細如蚊,道:“聽好,等一 下妳韓師伯同那兩個和尚進來,定會問我”十景緞“的秘密。妳要記住,凡是錦緞上繡有遊人之處,千萬別看,知道嗎?”
這幾句話說得鄭重之極,向揚微微一愕,雖然不解其意,仍道:“是。不過師娘……”華夫人道:“好了,別作聲!”急將手中銀鞭收回 榻底。就在此時,鐵門呀呀而開,韓虛清、應賢、應能重回房中,程濟也跟着入房。
向揚心道:“原來師娘已聽出他們回來了。嗯,我內力不曾全復,耳目可還不及師娘靈敏。”
隻聽韓虛清道:“師妹,瑄兒現下過得如何,想必妳都聽我這向師侄說了。他是華師弟的得意弟子,他說的話,妳總信得過了罷?”華夫 人神色冷然,說道:“我當然信。韓師兄,妳怎沒告訴我華師兄的死訊?”韓虛清歎道:“我隻怕說了出來,徒惹師妹傷心。若我今日是帶了 瑄兒回來,那才敢另外說說。”華夫人道:“如此說來,做師妹的真該謝謝師兄您了。”
韓虛清柔聲道:“師妹,人孰無死?華師弟在九泉之下,想也不願見妳傷心落淚。妳既確信了瑄兒過得甚好,此刻也算得償夙願,是否也 該履行承諾了?”
華夫人一瞥向揚,朝韓虛清說道:“揚兒是華師兄的弟子,那也就是我的弟子。這十景緞的秘密,不能隻說與妳聽,揚兒也得要聽。妳若 答應,這”蘇堤春曉“便拿過去掛着罷。”
韓虛清微一沉吟,眼望程濟示詢。程濟心道:“那向揚穴道被封,不足為患。
縱然他從十景緞領悟到了什麼,眼下也不能有所作為。何況主子已有吩咐……且由他去。“便即點頭應允。
當下韓虛清拿了那“蘇堤春曉”錦緞,高高掛起,繼而將“曲院荷風”、“平湖秋月”、“斷橋殘雪”……乃至於“叁潭映月”,一一掛起。向揚負手觀望,凝神注目,心道:“師娘讓我得窺十景緞全貌,韓虛清斷不會放我離開此地。且看誰先解開這秘密?”
房中眾人,無不屏息凝望着這十疋燦爛錦緞,每當其中一疋展開,總能動人心弦.
當這十景緞儘數羅列開來,香閨之中蓦然變了一番光景,仿佛塵世變遷,西湖山水躍然眼前,如夢似幻;錦繡中的風月雲樹,凝蘊着鐘靈 毓秀的仙氣,歷歷在目,熠熠生輝;十景色彩輝映之下,宛然憑空幻化出了人間仙境,一跨步,仿佛便能身歷其境……
華夫人輕輕舉袖,指向“柳浪聞莺”中的一個遊人孤影,柔聲道:“諸位便隨那人,到”十景緞“中遊歷一番罷……”眾人一看過去,不 由自主地注視那錦緞中的人,那人衣袂飄然,仿佛當真在錦緞之中踽踽獨行,走在楊柳依依的湖水邊,如一抹煙波似地悠然而去。
向揚微一恍惚,眼光正慾順着那人去勢而望,猛地想起:“且慢!師娘要我別看人。這不是人麼?”一驚之下,原本眼中看起來幻影層疊 的錦緞色彩突然重新分化清晰,定神一看,原本所望之處分明是繡着楊柳低垂,哪裹有人?向揚不禁一呆,心道:“方才上頭的確有人形,但 ……似乎不是繡上去的。”
仔細一看,向揚蓦地驚覺:原來那柳樹週遭確無繡人,但是樹枝、柳葉與湖水雲煙之間餘留的空隙形狀,色彩光暗若稍一混勻,隱約便像 一個長袖飄飄的行人。這人形藏得巧妙之極,平常一眼望去決計看不出來,但在這十景景色穿插影響、華夫人又刻意提醒之下,這人形便成了 一個微妙的暗示,憑空浮現在他的眼前。
人形一消失,向揚便不知該看什麼好。卻聽華夫人道:“漫步過楊柳,聞黃莺聲啼,再向西行。”向揚一聽,果見楊柳樹下繡着曲折小徑 ,當即沿着小路而過,眼光隨即掃到煙柳之中的幾隻黃莺,仿佛耳邊真響起了嘤嘤鳥鳴,時作啁啾,那婉轉,那柔悅,真令人身不由己地追隨 過去,隻恐少聽了些許,也是莫大遺憾。
向揚眼裹看着,耳裹聽着,驟覺靈魂動搖起來,仿佛倏地穿過自己眼前這一片光景,踏進了這異樣的虛幻山水之中,腳底確然有路,悠悠 地往莫知所之的深遠境界延展過去。置身此奇幻之世,眼望山之峭拔,水之幽邃,豈隻是西湖一隅之地,俨然就是一片绮麗靈光勾勒出的新天 地。向揚神遊其中,不見一人,隻聽着一個遙遙響起的聲音指引,默默前行,心中卻莫名地湧起疑懼:“這是哪裹,何以一個人也沒有?這… …這路愈走愈長……”
他很快地髮現,身旁的山水景色隨着他的腳步,愈走愈是疏淡,由特異高遠漸趨平緩,慢慢糊成一片,仿佛這世界正被什麼東西給吸引過 去。他就像身處一個巨大的穹窿之中,他不是愈走愈遠,而是向這渾圓洞天的核心不斷探究過去,非是向外,而是反諸於內。他一路無阻,轉 眼便把所有景致抛在身後,踏進了這虛世的中央,赫然看見一團烏黑的人影默默立在那兒。
這一瞬間,向揚睜大了眼,豁然領悟:“原來是這裹!”
向揚走向漆黑的人形,身材形象,與他無不契合。與這人形合而為一,也就能立在這世界的中心,他走過這段陌生的路,竟是為了往自己 身心之中探索……直達心靈最深處。但是,他來這裹找些什麼呢?找不到答案,可就形同白來一趟。向揚毫不猶豫,伸出了手,觸及了那自身 的投影。“最後,走到”蘇堤春曉“……到此為止。”
華夫人輕聲引導,眼望餘人,韓虛清、向揚都已如陶塑泥捏一般,再沒一點動靜。程濟、應賢、應能站在遠處,並不跟着同看十景緞,隻 監視着韓虛清、向揚二人,靜觀反應。
華夫人細看向揚眼神,見他隻目中不顯光華,神遊已遠,心中暗道:“好孩子,但願妳心意堅決,切莫走上歧路。”再看韓虛清,那眼神微有動蕩,明顯與向揚有異。她不動聲色,悄悄凝勁於掌,心道:“卻不知他走得如何?我隻需要一掌的機會,隻要那些和尚、道人來不及阻 攔……華師兄,我這就替妳報仇了。”
她在等的,就是韓虛清徹底失去神智的瞬間。
這“十景緞”的奧妙所在,既非武功秘笈,也非藏寶地圖,更沒有暗藏密文,分開來看,便隻是十疋美錦。但是十景同展,彼此色彩稍加 輝映,便可看出其中暗藏玄機。人的眼力有易於疲憊之處,若久觀紅錦,再看白錦,此時白錦上卻會顯出綠彩,此乃人身本能,無關乎見識、 武學高低。眼力再高之人,視物時仍有無數避不開的錯覺,並非隻此一項,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雖非指此,倒也可在此處借題髮揮。
織出這十景緞的先人深知眼為人身門戶,最能觀感外界事物,便經研此道,在十景緞中藏入各種欺瞞人眼的“暗示”。人們看不出這暗示 所在,也就罷了,可一旦十景俱全,無形中窺見玄機之所在,那“暗示”卻會比“明示”還來得強烈百倍,直接影響人心。而這十景緞的暗示 之所為,便是引人遊觀自身心靈。
十景緞無法給人任何看得見、摸得着的利益,但是卻能將人心開辟為幾可亂真的幻境,這幻境可隨人意志主宰,自我催眠,變化自如。十景緞中隱藏的人影,正是人心映照出的種種慾望,隨着這人影而去,必然迷失在心靈幻境之中,所以華夫人特別叮咛向揚莫看人形,便是怕他 受了暗示,思路走偏。
鑽入這“十景緞”境界中的人,可在此窮究精神想像之變,領悟出人間至理,也可能墮落到夢想深處,從此形如廢人。說起來,十景緞實 為通往心中迷陣的大門,讓人能直接了當地探索自身,華夫人所知道的,也就是其中一種能安然避開危險的“暗示”,直接從十景緞中歷練心 靈的法門而已,世間並非隻此一種解法。
但是十景緞中偷蘊着慾望的小人影多不勝數,卻非人人都能力保清明,而不隨之起舞。
韓虛清的“心路”走到何方,華夫人無從得知,但她深信走不到好念頭去,眼前這韓師兄心中早存有多年慾望,應當已追隨着哪一個人影 兒,去拚命在內心實現自己的慾望才是……
一陣木石碎裂之聲傳上太乙高閣之頂,突然驚動她的思緒。應賢、應能相視一望,急忙轉身出門。程濟一瞥門外,笑道:“想是有韓先生 的仇傢尋上門來了。”
華夫人微微一笑,眼見韓虛清、向揚仍在出神,當下柔聲說道:“道長不去迎敵麼?”程濟道:“老道職責在身,要看緊着這”十景緞“ ,有什麼危難,自有兩位大師處理。”
華夫人微微一笑,輕聲道:“也罷……”素手一翻,刷地從繡榻底下曳出銀鞭,一陣破風急嘯,赫然使出“八方風索”中“凱風式”,銀 鞭矯矢如龍,急襲韓虛清後心。
這一下由執鞭到揮鞭,出手快絕,令人不及瞬目,程濟陡然一驚,喝道:“慢着!”急撲上前,出手慾截住鞭勢,以免尚未知曉韓虛清參 透十景緞的結果,便見他當場喪命。卻不料華夫人凝勁已久的左掌拍出,一擊之下,程濟竟給震開幾步,已然無法阻攔銀鞭。華夫人但覺手臂 筋骨一陣撕痛,咬牙一忍,仍將右手勁道硬髮出去,鞭梢轉向,銀光已抽上韓虛清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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