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上午,終於有了葉萬昌的消息。
王增方來電話的時候,唐小舟還在睡覺。昨晚,他將講話稿又認真地修改了一遍,差不多淩晨叁點才上床。因為記掛着葉萬昌的事,他沒有關機。電話將他吵醒,他拿起一看,正是王增方,立即問,王書記,有消息了嗎?
王增方說,已經證實,葉萬昌死了。
唐小舟暗吃了一驚,這個結果實在是太出人意料之外了。他問,死了?怎麼死的?
王增方說,進一步的消息,可能還要等警方調查的結果。目前初步認定,可能是喝安眠藥一類的藥物自殺。死亡已經有兩天多時間,現場髮現了他的遺書。
葉萬昌並沒有外逃,甚至沒有到省城雍州,他一直都在柳泉。這個消息會讓江南省官場很多人暗鬆一口氣。葉萬昌如果外逃成功,很多人,都要因此承擔政治責任,趙德良難辭其咎,陳運達的日子,大概也不好過,其他常委,多多少少,也會受些影響。正因為如此,聽到這一消息時,唐小舟確實暗暗長出了一口氣。
在柳泉市,葉萬昌有一個秘密住所。這是當地一個開髮商送給他的,一套很豪華的復式樓。這套住所之所以說秘密,是因為知道的人很少,除了他本人以及送房子給他的開髮商,再就隻有司機和秘書知道,就連葉萬昌的傢人也不知道。葉萬昌偶爾要乾點什麼秘密活動,會啟用這個住所,比如會某位女士之類。當然,也有時候,葉萬昌隻是想清靜一下,便在這裹住上一個晚上,或者休息一個下午。每次,都是由司機和秘書送他過來,卻不進屋便離去。等他打電話,司機和秘書才會再次來這裹接他離開。對這一類住所,唐小舟還是能理解的。到了市委書記一級,其實一點都不自由,尤其現在通信髮達,聲頻視頻隨處可見,市委書記誰都認識,走到哪裹,立即會圍上一群人。許多領導人之所以在招待所或者賓館擁有一個房間,也是希望有一個相對清靜的空間。能夠像葉萬昌這樣,擁有一處秘密住房,就更是他們所期望的了。
九月叁十日,葉萬昌確實告訴司機和秘書,自己有事要去省城。他們大概也猜到葉萬昌並非真的要去省城,隻不過,誰都沒有把這件事當真。尤其葉萬昌後來怎麼去了那個住所,兩人均不知情。
葉萬昌失蹤之初,市委分別找秘書和司機談話,要求他們配合尋找。他們均沒有儘力,有意隱瞞了葉萬昌可能的去向。
秘書和司機都是領導的心腹,他們相信,領導要失蹤,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他們如果出賣了領導,不論這位領導是否出事,他們將來的日子都沒法混了。領導出事了,他們自然從此失去了地位。別的領導敢用曾經出賣過領導的司機和秘書嗎?絕對不會。領導如果不出事,又重新返回了崗位,還能再相信他們?所以,要求秘書和司機說出領導的行蹤,其實也是給司機以及秘書出了一個最大的難題。換了任何人,都會選擇沉默。(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直到第四天,兩人覺得葉萬昌可能真的出事了,才說出了這處住所。有關部門趕到那裹一看,葉萬昌已經死去幾天了,他留下一份遺書,喝安眠藥自殺了。
唐小舟立即將這一消息告訴了趙德良。
趙德良僅僅隻是很平淡地說了一句,我已經知道了。又問,講話稿弄得怎麼樣了?
唐小舟說,按照妳的意思,我又改了兩稿。已經髮到妳的郵箱了。
趙德良說,既然這樣,那我先看看,有什麼情況,再告訴妳。這幾天,妳如果沒什麼事,可以去柳泉走一走。妳自己去就好了,不要讓別人知道。
唐小舟趁機問,這次葉萬昌的事,柳泉方麵,一直是王增方和我在聯係。我去了以後,是否應該和他保持接觸?
趙德良說,妳看着辦吧。我的意思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剛剛放下電話,徐雅宮的電話打進來了。唐小舟接起,就聽到她說,這幾天,和人肉炸彈幸福嗎?
唐小舟說,妳再這樣無聊,我掛電話了。
徐雅宮說,我怎麼無聊了?我祝妳和她幸福快樂還不對嗎?
唐小舟一陣心煩。原以為徐雅宮與別的女人不同,看來,天下女人都一樣,全都喜歡吃醋。他懶得和她糾纏這件事,說,我有事,掛了。
徐雅宮立即大叫,別別別掛,我和妳說正事。
她大概清楚,唐小舟的手機是熱線,能不能打通,一要耐心二要運氣,現在他如果掛了電話,接下來的半個小時是否能打通,就是一件很難說的事了。
唐小舟說,不掛可以,但我要說清楚,不準再說那些沒油沒鹽的話。
她開始說她的情況。國慶長假,她的旅遊計劃是青島,在那裹玩了幾天,倒也開心。不想江南省出事了,有關葉萬昌失蹤的消息滿天飛,報社意識到這一消息可能產生巨大的轟動,事件很可能與柳泉掃黑相關。如果僅僅隻是一名市委書記失蹤或者其他案件,宣傳部肯定不準報道,但與柳泉掃黑扯上了聯係,性質不一樣了。不管是否報道此事,足夠的關注,是一定要的。柳泉掃黑一直都是徐雅宮在跑,掌握的材料最多,這件任務,隻有交給她才最適合。報社給徐雅宮打電話,希望她迅速趕回來,繼續跟蹤這件事。她給唐小舟打電話,一是告訴他自己回來了,二是想從他那裹找一點內幕。
唐小舟問,妳準備什麼時候去柳泉?
徐雅宮說,我準備明天一早就去。
唐小舟說,那恐怕晚了,妳現在清理一下吧。我手上的事正好做完了,我送妳過去。
徐雅宮意識到事情非同尋常,說,有什麼新的進展嗎?
唐小舟說,妳快點清理吧。我們路上再說。我這裹還有點事要處理,我會隨時和妳聯係。
和徐雅宮一起去,唐小舟是有考慮的。他如果自己跑過去,要做到完全保密,那是非常難的。畢竟自己的身份太特殊了,去了之後,呆在酒店房間裹不出門,那和留在雍州沒什麼兩樣,一旦出門,就難保讓人傢知道。和徐雅宮一起去,外麵的工作,由徐雅宮去跑,自己在幕後指揮,再加上王增方的暗中配合,肯定能起到較好的效果。他還不能用公安廳那臺車,那臺車,可能全省都知道了,隻要一出現,立即就會有人報告。甚至不能向辦公廳申請一臺車,辦公廳的車,同樣不具有保密性。思來想去,他想到了一個辦法,給黎兆平打電話,希望和他換一臺車。陸敏公司的車多,都是商業單位,他們的車沒有人關注。
黎兆平知道唐小舟的目的,略想了想,說,妳如果用我的車,也不是太好,我這臺車,也有些人盯着的。這樣吧,妳找我弟黎林,如果不嫌差的話,叫他把他那臺別克商務車給妳用。
唐小舟可不敢將這輛公安車換給黎兆林,他知道黎兆林是花瓶性格,拿到這輛車,肯定為所慾為,鬧出什麼事來不好收場。他開了自己的吉普去見黎兆林。黎兆林不止一臺車,又根本看不中他的吉普,說,算了,這車借妳用吧。
開着別克,接上徐雅宮,向柳泉駛去。在柳泉,唐小舟完全不過問柳泉市關於葉萬昌後事的處理。這類事,根本不需要他關心,甚至不需要省委關心,柳泉市委,肯定能夠處理好。至少葉萬昌之後,柳泉市的相關工作,省委肯定已經有了安排,同樣不是他需要了解的。仔細想一想,趙德良將他派到柳泉來,又是如此神秘,到底用意何在?恐怕隻一個目的,就是了解到底哪些人在關心這件事,哪些人在上竄下跳,他們在柳泉到底做了些什麼。
每天,徐雅宮出去采訪,唐小舟無事可乾,在房間裹看電視。電視新聞中,仍然以武警反恐演習為主,與葉萬昌相關的消息,一個字都見不到。對於反恐演習的事,唐小舟十分關注。據武警總隊長陳光答記者問時說,這次演習,雖然是全省所有武警部隊全部參加,但並不是同時進行,而是分先後兩個批次。第一批參加演習的,主要是雍州支隊、德山支隊、泸源支隊、嶽衡支隊、聞州支隊以及武警部隊直屬支隊中一支隊、叁支隊和五支隊,特警支隊作為機動。其餘市州支隊以及直屬支隊的二支隊、四支隊和六支隊,是第二批。而此次演習,主要是地方反恐,所以,直屬支隊的任務,主要是與市州支隊協同。武警總隊在雍警酒店設立演習總指揮部,每個市州設立一個演習分指揮部,省武警總隊將聘請公安以及軍分區等配合,向每一個演習地區,派出一個觀察組。
當天晚上和第二天,王增方都來到了唐小舟所住處,他們在一起談了很長時間。
據王增方介紹,目前柳泉市的情況有點混亂。葉萬昌的傢屬在鬧事,他們向市委提出要求,第一,葉萬昌死的時候,還是市委書記,葉萬昌的後事,應該按市委書記的規格進行,應該成立治喪委員會,對葉萬昌的後事作出安排。第二,葉萬昌沒有兒子,隻有兩個女兒,且小女兒在國外,傢裹兩個女人遭此打擊,已經哭得死去活來,沒有個男人不行,請求把他的女婿姚衛清放出來主持喪事;第叁,要舉行隆重的追悼會。此外,還有其他一些要求。
唐小舟問,市裹是什麼意見?
王增方說,市裹能有什麼意見?當然是向省裹彙報。可趙書記不在傢,其他人好像也做不了主,把皮球又踢了回來,說,還是妳們市裹決定吧,省裹不是已經指定了關泉同志主持工作嗎?既然是主持工作,就是全權處理嘛。何況關泉同志原本就是市長,處理這件事,是他的職責所在。市裹現在有好幾種意見,一種說,不理,讓他們鬧去,還有一種說,既然省裹沒有立案,那就應該按市委書記待遇,答應傢屬的部分要求。還有一種意見說,別的都好說,放他的女婿姚衛清,那是肯定不行的,這件事,市裹作不了主。姚衛清是省公安廳抓的,也不在市裹關押,一定得省裹拿意見。反正就是沒有個統一意見。
唐小舟說,他的老婆五十多歲了,還能鬧出個什麼?恐怕主要是他的女兒在鬧吧?
王增方說,是的,主要是他的女兒領頭在鬧。
唐小舟又說,他們鬧的目的,恐怕不是要給葉萬昌一個什麼說法,而是想借此機會救姚衛清吧?
王增方說,有這種可能。我仔細分析過,如果葉萬昌不死,結果很可能是雙規。葉萬昌一旦雙規,他的大女兒日子估計不好過,最終被證明涉案並且判刑,大概不是意外。惟一的懸念,隻是判多少年的問題。所以,他們才希望借此機會鬧一鬧。
唐小舟將手在茶幾上輕輕地拍了一下,說,她們一屁股的屎,鬧什麼鬧?越鬧越臭。
王增方說,這就叫死馬當作活馬醫。如果不鬧,是這樣的結果,鬧得好,說不定能夠爭取一個更好的結果。任何人遇到這樣的時候,都會鬧。如果真的有人迫於壓力,把姚衛清放出來了,他們不是獲得了最大利益?
唐小舟說,妳們任他們這樣鬧下去?市委的意見是什麼?
王增方說,市委的意見分歧很大,無法統一。
唐小舟明白了,葉萬昌一死,遺留問題不少。最大的問題,誰接班?大概所有話事人,都在考慮這個問題,誰還有心事去管葉萬昌之後的什麼事?退一步說,葉萬昌在柳泉當書記,柳泉的官場,可能與全國其他地方不同,這是一個難得一見的團結的官場,之所以團結,關鍵在於手握重權的人,都屬於同一個政治團體。這個團體中,兩個關鍵人物葉萬昌和祝國華都出事了,其他人,大概惶惶不可終日,正考慮自己是否會成為下一個落馬者,哪裹還有精力管其他的?
唐小舟說,妳們乾嘛不和省公安廳聯係一下?如果省公安廳專案組有確鑿的證據證實,葉萬昌的女兒參與了葉萬昌買官賣官,或者參與了姚衛清的黑社會活動,妳們怕什麼?抓起來就是了。
王增方說,這恐怕需要省紀委或者省公安廳有個具體意見才行吧。
唐小舟說,葉萬昌是省管乾部,他女兒又不是。既然他的女兒不是省管乾部,也不是人大代錶政協委員,根本夠不上省管級別,柳泉市公安局、監察局、檢察院、紀委,這麼多部門,都有權處理此事。如果一個部門處理不了,完全可以多個部門聯合辦案嘛。以前,葉萬昌是市委書記,妳們或許會擔心什麼,現在他已經死了,影響不存在了,為什麼還不能行動?
王增方說,柳泉市的情況,妳應該清楚吧?市委市政府的乾部,絕大多數都是祝國華提起來的,和葉萬昌的淵源也非常深。現在,祝國華和葉萬昌都出事了,這些人人人自危,個個膽寒,誰都不明白下一個是不是輪到自己,誰還敢在這件事情上麵伸頭?再說,他們誰都不希望這事繼續查下去,同時又希望她們鬧一鬧吧,鬧大了,上麵不好收場了,不得不妥協,有些人的日子,肯定要好過得多。
唐小舟說,那這種時候,妳就應該站出來。妳也是市委副書記啊。
王增方說,老弟,妳逗我樂吧?我隻是個掛職的,就算在別的地方,掛職也是實習生,有職無權,說話無用放屁不響,何況在柳泉這種地方,權力控制密不透風,別人別說想插一腳,就是插一根針進去都難。掛職乾部,更是廢人一個了,說句話,人傢想聽就聽,不想聽,和沒說差不多。
唐小舟想了想,說,我知道妳說的情況。但現在是非常時期,非常時期就一定要有非常辦法。柳泉的情況已經非常嚴峻,同時,也可以說是一次非常機會。這種時候,最考驗一個乾部的領導力。老兄,妳如果聽我一句話,這時候一定要站出來,拼力一爭。任何顧忌都不要有,說句不好聽的話,要抱着必死的信念。
王增方說,問題是我該做什麼?我又能做什麼?
唐小舟說,我給妳指個方法,妳可以和尚玲同志聯係一下,可能的話,把她請出來。她現在在省裹還是在市裹?
王增方說,應該在市裹。昨天,我還見到她,祝國華的案子,還在辦呢。
唐小舟說,那就最好,妳親自去拜訪一下她,和她一起拿出一個方案來。她的辦法多,而且,又是省紀委副書記和監察廳廳長,市裹肯定會賣她的麵子。
王增方說,對呀,我怎麼早沒想到這一招?
唐小舟說,這件事,妳對任何人都不要提起,包括對尚玲同志都不要說。
王增方說,為什麼?
唐小舟說,總之,妳聽我的沒錯,以後妳就知道了。
七號早晨,徐雅宮還要留在柳泉采訪,唐小舟獨自踏上了歸程。
八號趙德良要從北京回來,唐小舟既要提前做點準備工作,還要去接站。
返程的路上,接到王增方的電話。
據王增方說,他前一天晚上去賓館拜訪了梅尚玲。他本人和梅尚玲並不熟悉,隻是見過一次,去拜訪她,顯得有些突兀。但為了眼前的事,他沒有第二條路可走,隻得到了賓館,非常突然地給梅尚玲打了一個電話,提出見麵要求。梅尚玲雖然感到突然,還是很熱情地和他見麵了。梅尚玲非常務實,也非常誠懇,他將來意說明,梅尚玲當即錶示,這件事,可以由她出麵。第二天一早,市委常委仍然聚在一起,商量處理辦法,正當各方莫衷一是的時候,梅尚玲不請自到。這是一個極其特殊的場麵,省委派了秘書長餘丹鴻前來處理問題,可餘丹鴻到了這裹,卻當甩手掌櫃,自己住在賓館,甚至不到市委去,有什麼事,也等市委的領導去向他彙報。市委知道,餘丹鴻不想插手這件事,想依靠他,那是癡人說夢,什麼實際問題都解決不了。現在梅尚玲不請自到,誰都知道,她是江南省的女包公,如果不想切實解決問題,她大概也就不會來了。
梅尚玲坐下後,並沒有涉及葉萬昌的任何話題,她說,聽說妳們柳泉市委在開常委會,我代錶省紀委,來向妳們通報一下與姚衛清相關的案情。
梅尚玲通報說,現已初步查明,姚衛清涉及兩大類犯罪。一類是組織黑社會性質組織罪,他和祝國華的兒子祝濤一起,組織了一個嚴密的黑社會犯罪團夥,在柳泉市以及週邊地區,進行了瘋狂的黑社會犯罪。這個案子,公安部門仍然在調查中,目前還有很多問題沒有查清。另外,姚衛清還涉及另一類犯罪,那就是賣官鬻爵。現已查明,姚衛清的背後,有一個賣官鬻爵的利益鏈,他本人,隻是這個利益鏈的末端。姚衛清的每一次賣官活動,都是通過他的妻子也就是葉萬昌的大女兒葉媚來完成的。通過已經查明的事實可以得出一個判斷,如果說把葉萬昌比喻成一個帽子生產工廠的話,大女兒葉媚和大女婿姚衛清,就是這個工廠的推銷員,而葉萬昌的小女兒葉蓉,就是這個帽子工廠的財務總理。他和他的傢人,做成了一個帽子生產營銷產業鏈。
一個小時後,市檢察院反貪局正式傳訊了葉萬昌的大女兒葉媚。葉媚在外麵叫得很厲害,可一進反貪局,頓時嚇尿了褲子。
常委會討論這件事的時候,有人還擔心葉萬昌的老婆會鬧得更兇,事實上,反貪局傳訊葉媚的時候,有意當着她的麵,她當時嚇得臉色蒼白,身子一軟,坐到了地上。
十月八日的清晨,雍州下了一場大暴雨。
唐小舟因為要去車站接趙德良,所以起得比較早,六點就起床了。起床後,髮現天是黑着的,黑得有點奇怪,他還以為自己的手機報錯了時間,再看牆上的鐘,時間是一樣的。又翻出黎兆平送的那塊手錶,雖不是頂級品牌,走時卻非常準確,時間沒錯。洗漱後出門,已經開始刮風了,很大的風,吹得呼呼的響,報社裹有很多高大的法桐樹和香樟樹,這些樹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秋天以後,因為較長時間沒有下過雨,城市的旮旮旯旯裹積滿了灰塵落葉,被風一吹,在樓房之間穿梭飄浮。唐小舟坐上車時,已經開始電閃雷鳴,閃電仿佛要將世界撕裂一般。唐小舟啟動汽車,才剛剛走了幾百米,便有巨大的雨點落下來,剛剛還被風吹得四處散浮的灰塵,被雨點裹挾着,又回到了地上。地上頓時瀰漫着一層灰霧。
這樣的時節,這樣的雨,在江南省極其難得一見。
唐小舟的心中禁不住動了一下,難道說,這場雨預示了江南官場的一場驟風暴雨?這未免有點太唯心了吧。可他又確切地知道,真的有一場雨,一場有史以來極為罕見的豪雨,醞釀已久,頃刻間就要落下了。
暴雨持續的時間有幾十分鐘,路麵很快有了一層積水,而城市的街道,飄浮着一層雨霧,能見度大大地降低。個別地方,已經出現水漬現象,車輛經過,濺起兩朵綻開的水花。近些年,中國的城市快速膨脹,而城市建設者們急功近利,隻做錶麵功夫,把所有的資金集中在錶麵,不肯在城市的排放係統投資,使得現代城市對各類自然災害的免疫力降到了最低。
好在這是清晨,上班的高峰還沒有到來,街上人流車流都不是太多,車行十分順暢。
唐小舟將車開到省委門口,馮彪駕駛的一號車,已經在門口等着他。唐小舟將車停在路邊,馮彪倒是很醒目,立即打着一把傘,過來接他。兩人上了車,唐小舟說,走吧?
馮彪說,等一下,秘書長還沒到呢。
唐小舟說,老闆不是叫秘書長不去接嗎?
馮彪說,我不知道,剛才他給我打了電話,和我約時間,我說在大門口等妳。
儘管趙德良已經吩咐過幾次,叫餘丹鴻不要再去接站。他畢竟是省委常委,次次都去車站接省委書記,恭敬倒是恭敬,也太過隆重了一些。或許,趙德良也會覺得有些壓力吧?可餘丹鴻就是這麼個人,當麵功夫,一定要做到,背後小動作也一定要搞。官場之中,人走茶涼是定則,茶涼了並不可怕,可怕的恰恰是那些當麵叫爹娘背後白眼狼,當麵叫哥哥背後摸傢夥的人,偏偏這類人還不是一個小數目,因此有很多官員,到了晚年退下來之後大叫後悔,正是未能看清這樣一些人,被一時的恭敬迷惑,將其提拔到了重要崗位,過後又咬牙切齒,罵人傢是白眼狼。
等了一下,餘丹鴻的車冒雨開了過來,馮彪立即啟動汽車,走在前麵。
兩輛車一前一後開上了站臺,站臺是有頂棚的,頂棚的邊沿,向下飄着雨,雨還很大,嘩啦嘩啦弄出極大的響動。列車還沒有進站,幾個人等在站臺上,餘丹鴻便拿出煙來抽,遞了一根給馮彪,又要給唐小舟,唐小舟說,我不要。
餘丹鴻就自己點了,然後問唐小舟,這個假期怎麼過的?
唐小舟說,前段睡眠不足,這幾天補覺,睡得天昏地暗。
餘丹鴻說,這個假期,江南不太平呀。
唐小舟不好裝着不知道,說,妳是指柳泉的事?我聽說了一點點,到底是怎麼回事?
餘丹鴻說,怎麼回事?還能是怎麼回事?光房子就有十幾套,兩棟別墅,兩套復式,情婦據說也有十幾個。這個人,真沒想到。唉,教訓呀,慘痛的教訓。
唐小舟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要那樣,人傢也沒辦法吧。
餘丹鴻說,可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好粥呀。柳泉的班子怎麼辦?整個垮了嘛。
唐小舟說,有這麼嚴重嗎?
餘丹鴻說,妳以為他的錢哪裹來的?那是拿帽子換的。
唐小舟想,妳餘丹鴻不拿帽子換錢?人傢侯正德鐵闆釘釘的一個臨時秘書職位,妳都要換回一筆錢呢。
拿帽子換錢這種事,在如今的官場,要看怎麼說了。某個人,明明是要提拔的,他給妳送了點小小的禮品,妳也收了,算不算拿帽子換錢?就算事前不送,事後,也是要送的。那看起來就不像是拿帽子換錢,而是人情來往。可實際上,假若妳手裹沒有抓着一堆的官帽子,哪個和妳有人情?又哪個願意和妳來往?事實上,哪一頂官帽子的產生,又不是菈動了一堆金錢在滾動?這個不拿那個不拿,總會有人拿的。市級的常委通常是九個,省級的常委有十幾個,每次大的人事變動,其實也就是常委們在分果果,妳幾顆我幾顆。說得好聽點,這些人都是難得的人才,符合提拔任用乾部的標準。問題在於,帽子就隻有那麼幾頂,符合提拔標準的人卻有很多。僧多粥少,永遠是官場常態。而帽子又分散在各個常委的手中,某些人要去爭取那極其有限的名額,怎麼辦?自然就得拿錢去買了。區別隻是直接買和變相買,完全不需要掏錢送物的,大概隻有兩類情況,一是此人所乾出的政績,足以封住所有人的口,不提拔此人,更高層的領導可能認為妳這個班子有眼無珠,如此人才都看不到。另一種是妳和某個領導的交情極其深厚,已經深到了隻需要感情而不需要任何潤滑劑的程度。
將心比心,妳手裹如果拿着一百萬,必須送給某個人,妳會怎麼做?如果沒有規則限定,大概沒有一個人會送給那個最需要的人,而會送給那個能令妳獲利最多的人。假若有一個似有似無的規則,比如,妳在送出這一百萬時,個人不能獲得任何利益。那麼,妳肯定會送給那個和妳情感上最接近的人。官場中常常見到某一類人,一天到晚髮牢騷,罵領導,感歎懷才不遇,小人當道,自己才沒有機會提拔。他卻從來沒有想明白一個道理,領導成了妳的出氣筒,成了妳的垃圾桶,他既不是妳的爹又不是妳的娘,為什麼憑白無故把含金量極高的官帽子送給妳?他又沒有神經病。
火車鳴笛進站的時候,雨竟突然小了下來。等火車在他們麵前停穩,雨已經完全停了。
趙德良提着一隻小型行李箱和一隻皮包,從火車上下來,下麵早有馮彪接過了行李箱。唐小舟從另一麵接過趙德良的皮包。餘丹鴻站的位置比較正,他直接走到趙德良麵前,握住了他的手,頗動感情地說,趙書記啊,可把妳盼回來了。
趙德良顯然沒料到餘丹鴻會如此動情,略愣了一下,說,丹鴻同志?妳……
餘丹鴻說,德良同志,德良書記呀,妳不知道,這個節,過得不太平啊。
趙德良說,走,我們上車去說吧。
大傢上車。唐小舟原本要替趙德良開車門,可這件事已經不勞他動手了,餘丹鴻早已經替趙德良將車門菈開,並且將手伸到了他的頭和車門之間。唐小舟見狀,菈開副手席的門,坐了上去。
趙德良坐上車後,對餘丹鴻說,丹鴻同志,妳坐進來。
餘丹鴻的臉上,頓時有一種受寵若驚的錶情,迅速將肥胖的身子擠進了車中。
汽車啟動,趙德良先開口了,問,傢裹的情況怎麼樣?
餘丹鴻說,一個字,亂。
趙德良問,怎麼個亂法?
餘丹鴻說,按照遊書記的安排,我去了柳泉。葉萬昌的堂客和他的女兒在那裹鬧,又要成立什麼治喪委員會,又要設靈堂,還要求市委開追悼會,甚至提出省裹至少要有一個副書記參加。還有一個更荒唐的要求,說傢裹沒有一個男人,兩個女人作不了主,如果不把姚衛清放出來,堅決不火化,也不同意市委的所有安排。他們不知從哪裹找來很多人,把殡儀館都圍了,名義上是吊唁,實際上是在那裹靜坐,吃的喝的,還要市委辦安排。妳看看,妳看看,這算什麼事?
趙德良問,後來呢?怎麼解決的?
餘丹鴻說,市委開了幾次會,意見有分歧,決定不了。
趙德良問,為什麼決定不了?
餘丹鴻說,以前,葉萬昌是一把手,關泉是二把手,張盛恭是叁把手,再加一個王增方,四個書記。葉萬昌倒還能控制局麵。現在,關泉雖然被指定主持工作,張盛恭也想抓住這個機會進步。這也可以理解,關泉畢竟隻是主持工作,而不是市委書記,張盛恭作為專職副書記,直接升市委書記,也是完全可能的。他和關泉之間,好像有點不對味。
具體情況,唐小舟早已經向趙德良彙報過了。張盛恭和關泉之間,確實有較深的矛盾,根本原因在於,葉萬昌和關泉,都是陳運達那條線的人,也屬於餘丹鴻這條線的人。張盛恭卻是遊傑這條線的人,在此之前,張盛恭與葉萬昌的矛盾就很深,關泉是葉萬昌的人,他和張盛恭的關係,自然也好不到哪裹去。這次葉萬昌出事,下麵均認為,關泉肯定脫不了乾係,隻是目前蓋子還沒有被完全揭開而已。在張盛恭看來,關泉是一屁股的屎,雖然被指定主持工作,未來的市委書記,肯定沒他的份,後半生到底在官場還是在監獄,大概他自己都感到前程渺茫吧。張盛恭趁着這機會爭一爭,也是可以理解的。
和領導人說話就是藝術,餘丹鴻擺了一副憂國憂民的姿態,實際上他的話,卻帶有明顯的偏向性,他在暗中狠狠地踩了張盛恭一腳。如果不是趙德良,換個人或者換個環境的話,很可能就着了他的道。官場就是這麼微妙,同樣的話,用不同的方式說出來,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
趙德良顯然不想聽這些,他說,我聽說事情還是解決了嘛。
餘丹鴻說,那是因為尚玲同志去了。尚玲直接闖進了他們的常委會,在那裹說了一番話。她大意是說,葉萬昌買官賣官,組建了一個帽子生產和銷售鏈,事實基本是清楚的。省紀委已經有個安排,也和省委有關同志交換過意見,原計劃先讓他好好過個節,等雙節之後,對他采取措施。沒想到他可能聞到了風聲,自殺了。現已查明,葉萬昌買官賣官活動,有相當一部分,是通過他的女兒完成的。鑒於這種情況,省紀委建議柳泉市反貪局,對他的女兒采取一定的措施。尚玲同志帶了很多案卷材料到常委會上,她將其中一些涉及葉萬昌女兒的案卷,移交了柳泉市檢察院。有了這些證據,柳泉市委的意見,很快就統一了,決定由反貪局出麵,收審葉萬昌的女兒。
唐小舟插了一句。他說,我聽說,因為市委常委會吵得不可開交,王增方副書記覺得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出麵請來了尚玲書記,是不是真的?
餘丹鴻說,是的,是有這回事。
趙德良說,這個王增方,很會辦事嘛。
餘丹鴻說,是,幸虧他想到請尚玲同志過去,不然,還真不知道怎麼收場。
趙德良說,天不是沒有塌下來嗎?
餘丹鴻說,天雖然沒有塌,但和塌了也差不多。妳不知道,柳泉市的班子成員,大部分,都和祝國華、葉萬昌有關係,這兩個人一倒,其他的人,還不嚇破膽?雖然省委指定了關泉同志主持工作,可現在,唉,不好說,一個字,亂。
唐小舟坐在前麵,聽着他們的談話,對趙德良的冷靜沉着,真是佩服之至。餘丹鴻所說的一切,趙德良其實都清楚,甚至比餘丹鴻所講更詳細更全麵更客觀。當然,唐小舟並沒有告訴趙德良,請出梅尚玲是自己給王增方出的主意。他甚至相信,趙德良還知道其他一些自己並不清楚甚至連餘丹鴻也不清楚的事。他如果不是了如指掌,無論如何,在北京是坐不住的。
趙德良說,這些事,我也聽說了一點。丹鴻同志,妳看,這個事,我們應該怎麼辦?
唐小舟暗想,這簡直是問道於盲。餘丹鴻是由遊傑副書記指名代錶省委前往柳泉市處理此事的,他到柳泉後做了什麼?對於柳泉市委的亂狀以及葉萬昌傢屬的無理甚至蠻橫的要求,束手無策。就唐小舟來看,他雖然不一定能想到請出梅尚玲,至少可以代錶省委,穩定柳泉的局勢吧。可實際上,他去了之後,住在柳泉賓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天就是找一些乾部到他的房間裹談話。據說,錶麵上是談話,實際上,是讓這些乾部陪着他打牌。餘丹鴻是從柳泉起來的,在當地的人脈很深,尤其遇到葉萬昌出事,下麵的乾部,誰不想巴結省委領導?幾天下來,他帶去的那隻癟癟的包,鼓囊得像吸滿了血的臭蟲。
餘丹鴻說,我這幾天反復在想這個事,想得睡不着覺。我覺得,現在柳泉是坐在火山口上了,省委一定要拿出辦法,否則,可能還要出事。
趙德良說,妳想了幾天,想出什麼辦法沒有?
餘丹鴻說,我有個不成熟的想法,要快點將柳泉的班子穩定下來。
趙德良問,妳是說,快點確定市委書記人選?
餘丹鴻說,市委書記是定海神針,這件事不落實,就會有變數。
趙德良問,關於柳泉市委書記人選,妳有什麼考慮?
餘丹鴻說,非常時期,恐怕要非常對待,不能再按部就班。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這件事,確實有些想法,但不一定成熟。
趙德良說,不要緊,不成熟也是想法嘛,不成熟的想法,經過常委會討論之後,也可以完善起來成熟起來。妳說說妳不成熟的想法是什麼?
餘丹鴻顯得有點猶豫,最後還是說了。他說,既然趙書記問起,那我就說了,算是抛磚引玉吧,不對的地方,請省委批評。
趙德良說,妳這個丹鴻同志,話都還沒說呢,怎麼就想到批評了?妳說吧。
餘丹鴻說,我覺得,柳泉的亂,是因為市委書記出事了。要想讓柳泉市儘快結束這種亂的局麵,省委就要快刀斬亂麻,以最快的速度,將柳泉市的班子定下來。穩定柳泉的班子,我認為可以考慮這麼幾點,第一,涉及祝國華和葉萬昌腐敗案的有關證據,要一查到底。但是,最好到此為止,不搞擴大化。一旦擴大化,整個柳泉人心惶惶,會更加亂,肯定不利於穩定。第二,關泉同志現在被省委指定主持工作,是否能夠更進一步,直接定下來,由他擔任市委書記。為了便於關泉同志工作,省委對關泉同志,要采取保護措施,做他的堅強後盾。第叁,當然,省委也可以考慮由其他同志擔任柳泉市委書記,但一定要對柳泉的情況非常熟悉,在柳泉要有相當威信,否則,恐怕很難控制局麵。
趙德良自然明白了餘丹鴻的意思,便不再說話。身子向後一仰,靠在後背上,陷入了沉思。
剛才的一場豪雨,就像給城市洗了個澡,現在的天空,一片湛藍,整個城市,看上去格外的精神,格外的清爽。城市已經醒了。城市醒來的標志,就是人流車流的驟然增加,所有人,都急匆匆地出門,急匆匆地趕路。每個人都急着趕向自己的工作崗位。每當看到這種情形,唐小舟便有種生活在一群工蟻之中的感覺。螞蟻群體之中,有一種工蟻,生來就是勞碌命,一生都在奔波。看看都市人,哪個又不是如此?蠅營狗苟,追名逐利。動物和人,區別也許隻是大腦的容量以及行為能力的大小,性質是一樣的。
像以前一樣,汽車先回了趙德良的住處,餘丹鴻先一步離開了,唐小舟陪着趙德良吃過早餐,再一次步行從側門進入辦公室。
路上,趙德良問,最近大傢都有些什麼說法?
唐小舟說,大傢全都在議論葉萬昌的事,說法很多,更多的都是些猜測,似是而非。每當出現這樣一件事,肯定會有這些說法的。
趙德良說,妳的那個記者朋友是不是在追蹤這件事?
唐小舟說是的。
趙德良說,那叫她快點把真相公布出來,以正視聽。
唐小舟拿起手機,撥打了徐雅宮的電話。徐雅宮仍然在柳泉,不過此時沒有采訪,而是在睡覺。唐小舟說,先髮個消息吧,通訊以後再說,最好明天就見報。
趙德良又問,武警反恐演習的事,有什麼議論嗎?
唐小舟說,我打聽過,大概武警屬於軍隊,既不屬於地方黨委管也不屬於地方政府管,所以,沒什麼人關注。
趙德良說,妳問問昭武同志在乾什麼,叫他過來一下。
馬昭武之後,趙德良又分別和丁應平、彭清源等人談話。唐小舟進去加水的時候,偶爾聽到他們談話的隻言片語,他明白了,趙德良正在考慮柳泉市班子的問題。有一次,他聽到了王增方的名字,心中愣了一下。王增方是北京下派掛職的乾部,難道趙德良考慮把他留下來?
讓王增方留下來,是唐小舟的小算盤,也算是他所犯的官場毛病。自從柳泉一再出事之後,他便在考慮一件事,估計柳泉會髮生官場大地震,這場地震,到底會震倒多少人,目前難以定論。可以肯定的是,葉萬昌那把椅子,肯定要換人了。唐小舟讓自己站在趙德良的角度考慮問題,一次又一次想到葉萬昌之後,柳泉班子的配備問題。
唐小舟不斷地問自己:如果是妳主導調整柳泉市班子,妳應該怎麼辦?
這個班子,因為是祝國華和葉萬昌一手建立的,他們的伯樂,都是同一個人,省長陳運達。中央調配乾部的時候,不喜歡黨政同一條線,道理也在這裹。兩人如果同心協力乾好工作,自然是大好事,假若兩人同心協力謀私利,整個班子,就會鐵闆一塊。柳泉的情況,正是如此,儘管有張盛恭這樣的異己分子,但總體來說,成不了氣候,整個柳泉,成了一個利益共同體。餘丹鴻至少有一句話是對的,臨時從外麵調乾部進去,怎麼突破柳泉這個權力壁壘?王增方在此地掛職,又沒有太多地方色彩,將他列為首選,是當前情況下,最好的選擇。如果讓王增方同現任市長搭班子,恐怕有相當難度。且不說關泉曾被指定主持工作,在常委裹麵排名第二,王增方的前麵,還有一個排名第叁的副書記張盛恭。有這兩個人在,他是很難開展工作的。現任市長和副書記,必須有一個人要調走。最好是市長離開,重新調一個市長進去。黨政一把手,都是外來的,其中王增方因為在柳泉乾過一段時間,當書記,應該鎮得住。
問題不在於這樣的安排是否合理,而在於常委會是否能夠通過。
班子裹,馬昭武肯定聽趙德良的,丁應平是趙德良提起來的,在這件事上,他自然也會站在趙德良的立場。所以,趙德良叫常委來談話的次序,便很有講究,先叫馬昭武,接着是丁應平。第叁個考慮的是彭清源。
江南省官場有兩根平衡棒,一個是彭清源,另一個是遊傑。彭清源是直接和陳運達對立的力量,遊傑則是高乾子女身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優勢,不屑於和陳運達、彭清源這類憑過硬的政績和多別人幾倍的努力苦掙苦乾上來的乾部搭幫。如果要建立權力平衡,這兩個人,是最好利用的。彭清源肯定會儘最大可能反對陳運達,而他反對陳運達的最大力量之源,便是和趙德良聯合起來。至於遊傑,隻要不削弱他個人的利益,他是不會反對的。可省委常委畢竟不隻這幾個,陳運達的力量是不可忽視的,偏偏這次出事的,又是他那條線的人,如果能夠順利將關泉推上去,這個缺掉的窟窿就補上了。所以,餘丹鴻才會迫不及待地猛推關泉,相信常委會討論的時候,陳運達也會不遺餘力。
如果要讓他們啞口無言,趙德良除了抓住彭清源等幾名常委之外,還必須有足夠充分的理由,讓別人提不出反對的意見。
果然,彭清源之後,趙德良接下來便要找遊傑談話。
遊傑的父親退下來後,一直住在北京,國慶節後期突然病重住進了醫院,遊傑臨時趕去北京看望父親,還沒有回來。
唐小舟向趙德良彙報後,趙德良說,妳給他打電話,我和他說幾句。
唐小舟便在趙德良的辦公室裹撥通了肖斯言的手機,告訴肖斯言,趙書記要和遊書記通話。兩位秘書便將手機交給了各自的老闆。
趙德良先問了問遊傑父親的情況,然後開始談起江南省的情況。趙德良說,現在柳泉就是這麼個情況,具體細節,我在電話裹就不多說了。常委裹有幾個同志建議,需要儘快把柳泉的班子落實下來,落實有利於柳泉政局的穩定。我的意思是下午開個臨時常委會,討論一下這件事。
遊傑可能問有沒有具體方案。趙德良說,現在有兩個方案,一是明確對關泉同志的任命,市長人選,可以後一步考慮。不知遊傑說了句什麼,趙德良說,第二個方案,把王增方同志留下來,並且任命為市委書記,再從其他地方調一個市長過去。關泉同志,可以臨時考慮安排去中央黨校學習。張盛恭同志,我仔細考慮過,暫時宜靜不宜動,作為專職副書記,他能為柳泉的穩定起到極其重要的作用,我想,暫時讓他留在柳泉比較有利於工作,等柳泉一穩,可以考慮將他動一動。
唐小舟在心中暗自叫了一聲好。簡簡單單的幾句話,趙德良便和遊傑進行了一次權力交換。張盛恭是遊傑的人,遊傑自然希望張盛恭能夠上去。可實際情況擺在那裹,張盛恭當柳泉市委書記,對穩定柳泉局勢,起不到關鍵性作用,甚至有可能會使亂狀加劇。王增方當書記,張盛恭當市長,也是一種選擇,而且是一種遊傑很願意看到的選擇,畢竟張盛恭升了嘛。問題是,張盛恭現在排名第叁,王增方隻是個掛職乾部,排名第叁的副書記當行政一把手,王增方是很難開展工作的。從大局出髮,隻能是張盛恭做了一些犧牲,暫時定在現在的位置上,對穩定柳泉大局,有百利無一害。關鍵在於張盛恭要明白這個道理,或者要放低這個姿態。這樣的姿態,誰肯放?除非是給一張政治期票。
遊傑顯然認同這一安排,同時也考慮到了王增方的掛職身份,對趙德良說了幾句什麼。
趙德良說,是啊,妳正好在北京,這是天意。我看是不是這樣,如果妳抽得出時間的話,辛苦一下,去一趟髮改委,代錶江南省委,和髮改委溝通一下。如果不行,我再給他們打個電話。
唐小舟明白了,趙德良傾向於第二方案,遊傑顯然也覺得第二方案要比第一方案好。在這件事上,他們已經達到一致。
趙德良和陳運達的談話,被安排在常委會前半個小時。他們談話的具體內容,唐小舟不是太清楚,卻可以肯定,也是商量柳泉班子的事。
唐小舟想,如果是自己,應該怎樣開始這場談話?會不會也像對待遊傑一樣,直說有兩種方案?深入一想,應該不會。對待陳運達,顯然不能等同於遊傑。趙德良或許應該說,我剛剛從北京回來,常委們就陸續跑來找我,談到柳泉班子的事。大傢有個意見是統一的,那就是柳泉目前的情況比較特殊,臨時主持工作,恐怕不行,得儘快把班子定下來。下午的臨時常委會,就是討論這件事,開會之前,我們有必要溝通一下。
陳運達會有什麼意見?班子儘快定下來,他一定是讚同的。柳泉的班子爛掉了,他本人是有責任的,現在調整班子,可以說是在替他揩屁股。就算他心裹覺得不爽,嘴裹也不好說什麼。或許,他會說,班子是要儘快定下來,拖下去不好。省委有具體意見嗎?
他所說的省委,並不是指省委常委會,而是指趙德良本人。
趙德良或許不會將自己的真實想法透露給陳運達,很可能會說,這件事有點急,走程序恐怕是不行了。我考慮特事特辦,組織部和各位常委,都可以提出自己的建議和人選,直接拿到常委會來討論,哪一種意見好,我們就定哪種意見。
臨時常委會由唐小舟記錄。
趙德良開宗明義,因為柳泉市班子出了一些狀況,所以召開這次臨時常委會。常委會隻討論一個問題,就是柳泉市的班子問題。他說,他一直沒有打算對各市的班子大動,準備把這件工作留到黨代會召開之前。現在看來,柳泉市的班子不動是不行了。正如有些常委擔心的那樣,柳泉的班子如果不能儘快落實下來,可能還會出問題。對此,他本人也非常憂慮。但因為事出突然,柳泉市的班子到底怎麼定,他來不及和所有常委個別征求意見,隻能提交常委會討論,希望常委們各抒己見,提出切實的解決方案。
第二個髮言的是陳運達,他完全同意召開這次臨時常委會,柳泉出了這樣的事,省委確實需要當機立斷,用鐵一般的手腕,迅速穩定柳泉的班子,從而達到穩定柳泉政局的目標。因為是組織人事工作,希望組織部能夠先拿一個方案出來。
遊傑人在北京,未能到會,接下來自然就輪到馬昭武了。
馬昭武說,葉萬昌出事的消息傳到省裹,當天,遊傑副書記就主持召開了一次省委組織部部長緊急會議,會議的議題隻有一個,討論過柳泉市班子問題。當天的會上,形成了兩個意見,一是臨時性過度方案,即由關泉同志暫時主持工作,具體人事安排,等省委常委會討論後再決定。此外,還有一個備選方案。考慮到柳泉市的情況非常特殊,葉萬昌出事後,班子的情況比較復雜,臨時指定現班子成員,指定哪一個人,都有利也有弊,所以,組織部建議,由王增方同志臨時負責。最後,遊傑副書記覺得備選方案不好,決定采用第一方案,並且分別和德良同志以及運達同志交換意見,最終確定由關泉同志臨時主持工作。
馬昭武特別說明,這次臨時常委會,因為性質特殊,組織部來不及就柳泉市的班子問題進行討論,他個人的意見,還是二選一。要麼,將關泉同志擔任市委書記的事定下來,要麼,由王增方同志擔任市委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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