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長廊,又折入東首一道腰門,那是一排五間自成院落的一座廳堂。任貴走近廳門,才腳下一緩,低聲道:“這裡是老莊主接待貴賓之所,老莊主已經等候多時了,二位公子請進。”
丁天仁不好再和任貴客氣,就走在前麵,舉歩跨入。易雲英緊跟在大哥身後,任貴則隨在易雲英的身後。這座客廳,當然沒有前麵大廳的大,但也相當寬敞,陳設更是精致古雅,上首一方橫匾寫着“樂山草堂”四個字。明明是畫棟雕梁的精舍,卻偏偏要說“草堂”。咱們古老中國隻要是有錢人傢,都會附庸風雅一番,這是風尚所及,見怪不怪的事了。
上首一把紫檀太師椅上,端坐着一個濃眉鹞目,貌相威重,胸飄花白長髯的老者,看到叁人走入,口中呵呵一笑,站起身,拱拱手道:“丁公子遠來,老朽有失遠迎……”
任貴連忙朝丁天仁低聲道:“他就是敝莊老莊主了。”
丁天仁走上幾歩,作了個長揖道:“在下兄弟途經貴地,蒙老莊主寵召,拜谒來遲,真是失禮得很。”
金讚臣一臉歡愉之色,大笑道:“老朽久仰丁公子大名,昨日聽到丁公子道經敝地,特地奉邀俠駕,以便一敘,哈哈,今日一見,丁公子果然少年隽才,老朽不勝榮幸之至,哦,這位令友、不知如何稱呼?”
任貴忙道:“回莊主,這位是丁公子的令弟丁天義二公子。”
易雲英臉上一紅,連忙拱手道:“丁天義拜見老莊主。”
“不敢,不敢。”金讚臣呵呵笑道:“原來是賢昆仲,真是一雙珠樹,老朽幸會,二位快快請坐。”
丁天仁、易雲英兩人告坐之後,就在下首兩把椅子上落坐任貴也向老莊主告退,一名青衣使女送上兩盞茗茶。(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金讚臣舉起茶盅,含笑道:“賢昆仲請用茶。”
丁天仁喝了口茶,放下茶盅,拱拱手道:“在下兄弟承蒙老莊主寵邀,不知老莊主有何見教?”
“哈哈。”金讚臣發出一聲爽朗的大笑,一手撚着花白長須,目視兩人徐徐說道:“老朽隻是久慕丁公子英名,聽說丁公子到了敝地,所以才着人去奉邀,憚能一晤隽賢,以慰渴思,如此而已,見教二字,老朽怎敢當得?”
他說得極為誠懇,隻是久慕大名,想見見丁天仁這個少年才隽而已,事情就是如此簡單。但這話聽到丁天仁耳裡,不禁暗暗生疑,自己僅是峨嵋伏虎寺一名尚未滿師的徒弟,這位老莊主是川中久負盛名的人物,但他卻口口聲聲的說久慕自己英名,好像把自己請到他莊上來,是他莫大的榮幸。
由此看來,他可能認錯了人,誤把馮京作馬涼,他邀請的一定是另有其人了。想到這裡,不覺站起身拱拱手道:“老莊主大概是認錯了人,老莊主要邀請的可能另有其人,並非在下兄弟了。”
金讚臣含笑道:“老朽着人去請的正是丁公子,一點沒錯。”
丁天仁道:“但……”
金讚臣連忙搖手截着他話頭,笑道:“丁公子剛從峨嵋伏虎寺來,總不錯吧?”
從峨嵋伏虎寺來的,當然隻有丁天仁一個了。丁天仁點頭道:“在下確實剛從伏虎寺下來,但在下初入江湖……”
金讚臣大笑道:“這就是了,除了丁公子,還有第二個人嗎?”
他不待丁天仁開口,接着又道:“老朽邀請丁公子莅臨,一來是頗想一瞻風采,二來是因下月初九,重陽之會,今年由敝莊主辦,也希望丁公子能夠參加,也可使本屆大會增色不少。”
他每一句話都在竭力捧着丁天仁。易雲英看着他一直沒有作聲,心中暗道:“乾爹說過,凡是言甘辭卑的人,都是別有用心的,這位老莊主顯然是一方大豪,大大有名的人,何以對大哥如此謙卑呢?哼,說不定沒安着什麼好心。”
丁天仁忍不住問道:“不知老莊主說的重九之會,是什麼性質的會呢?”
武林中人,沒有不好動的,聽說有什麼大會,自然會引起好奇之心,因此丁天仁這一問也早在金讚臣意料之中,聞言微微一笑道:“重陽大會,本來由川西同道所發起,沒有門派之見,全以道義相結合,也沒有會長的名稱,每年一次,輪流作東,這輪值之人就是這一年之主,老朽就是今年的主人。”
說到這裡,口氣略頓,伸手取起茶盅,輕輕喝了一口,續道:“重陽大會另一慣例,就是每一與會同道都可邀約一二位會外知名之士參加,年主當然更要廣邀各地名傢莅會,擔任貴賓,以昭鄭重,老朽今年隻邀約了兩叁位老友前來,正好丁公子賢昆仲路過敝地,這比約定的還要湊巧,實是最難得也沒有……”說完,不覺得意的呵呵笑了起來。
丁天仁聽他說出輪值年主都要廣邀各地名傢莅會,自己隻是伏虎寺尚未滿師的弟子,不,現在峨嵋派已經宣布封山,自己隻是師傅的記名弟子而已,如何能和各地名傢相提並論?想到這裡,立即抱拳道:“多蒙老莊主垂愛,但在下兄弟,隻是江湖未學,後生小子,怎好和各地武林前輩相提並論,擔任貴賓,這個萬萬使不得,也萬萬不敢當……”
“哈哈……”金讚臣大笑一聲道:“丁公子名滿天下,是武林中燦爛新秀,天下之人,有誰不知?丁公子擔任重陽大會的貴賓,隻是川西一隅武林同道集會的貴賓,就算擔任天下武林大會的貴賓,又有何不可?”
丁天仁聽他說自己名滿天下了,當真有一頭霧水之感,自己初下峨嵋,幾時名滿天下了?但看金讚臣一口咬定自己是武林燦爛的新秀,自己再叁解說,也是沒用,隻好拱着手道:“老莊主寵褒,在下兄弟實在愧不敢當,也不勝汗顔之至。”
正說之間,一名青衣使女走了進來,躬身道:“啟禀老莊主,可以入席了。”
金讚臣點點頭,站起身朝丁天行、易雲英擡擡手道:“賢昆仲遠來,老朽要他們準備了一席粗肴淡酒,聊洗風塵,現在就請入席了。”
說完,引着兩人至屏風後麵,這是一間寬敞膳廳,雕窗紗簾,連天花闆都是彩繪描金,極為富麗,這座膳廳最多可以品字形放上叁張圓臺麵,如今卻隻在中間放了一張朱漆八仙桌。桌上早已放好叁付瓷碟盃筷。兩名青衣使女看到老莊主陪同兩位貴賓進來,立即躬身施禮。
金讚臣含笑擡手道:“二位丁公子請上坐。”
丁天仁忙道:“在下兄弟年少識淺,以後還要老莊主多多指教,何況老莊主武林前輩,理應上坐,千萬不可客氣。”
金讚臣還是再叁相讓,才在上首坐下,丁天仁兄弟分坐左右,一名青衣使女替叁人斟上了酒,另一名使女也在此時陸續端上菜來。
金讚臣舉盃道:“來、來,老朽敬賢昆仲一盃,賢昆仲到了敝莊,就像自己傢裡一樣,不用客氣。”說罷,一飲而盡。
丁天仁、易雲英也連忙舉盃道:“老莊主德隆望重,在下兄弟應該先敬老莊主才對。”同樣乾了一盃。
青衣使女陸續上菜,金讚臣以主人的身份,一直在殷勤的勸酒勸菜。他這種殷勤,即使是丁天仁、易雲英毫無閱世經驗的人,也可以感覺得出來,殷勤得有些太過火了。這一席酒,當然賓主盡歡,丁天仁在伏虎寺長大,從沒喝過酒,雖然隻喝了小小叁盃,已是滿臉通紅,感到頭昏腦脹。
易雲英在席上再叁推辭不會喝酒,但禁不住金讚臣殷勤勸酒,前後合起來,也喝了將近兩盃,這時更是粉靥絆紅,美目如水。青衣使女撤去盃盤送上香茗。
金讚臣擡目道:“春香,去叫任總管進來。”
一名青衣使女答應一聲,轉身退出,不多一回,隻見任貴匆匆走人,躬身道:“老莊主傳喚屬下,不知有何吩咐?”
金讚臣道:“老夫午後要稍事休息,你代老夫送丁公子賢昆仲到西花園賓舍休息。”
任貴應了聲“是”。丁天仁、易雲英同時站起身來,丁天仁拱手道:“多謝老莊主賜宴,在下兄弟暫時告退了。”
金讚臣跟着站起,含笑道:“老朽午後有小睡的習慣,賢昆仲也至賓舍稍事休息,如有什麼需要,隻管交代任總管,不用客氣。”
丁天仁道:“多謝老莊主。”
當下就隨同任貴,回到客廳取了包裡,一直來至西院,那是西花廳邊上五檻精致賓舍。洞圓門前鵲立着一名青衣使女,看到任總管立即躬身道:“小婢春晴叩見總管。”
任貴一指丁天仁說道:“你來見過兩位丁公子,他們是本莊的貴賓,你要好生伺候。”
春晴連忙轉身朝兩人躬着身道:“小婢春晴叩見兩位公子。”
丁天仁忙道:“姑娘不可多禮。”
任貴問道:“春晴,房間收拾好了嗎?”
春晴依然躬身道:“總管早上吩咐的,小婢早就收拾好了。”
任貴點點頭道:“那好,你走在前麵領路。”
春晴應了聲“是”,才道:“小婢給二位公子領路。”說完,低着頭在前麵款款而行。
任貴連忙擡手道:“兩位丁公子請。”
丁天仁、易雲英就跟着春晴身後走去。進入月洞門,是一片青嫩草地,中間一條白石小徑,兩邊各有一塊圓形花圃,秋菊盛開着。跨上石階,迎麵是一間寬敞的客堂,兩邊各有兩間臥室。
春晴領着叁人,打開東首兩間房門,躬身道:“二位公子請進,不知這兩間臥房是不是合意?”
任貴陪同丁天仁跨入房中。這兩間房既是莊中接待貴賓之處,自然十分豪華富麗。
丁天仁從未見過如此豪華的臥室,連忙含笑道:“這樣已經太好了。”
任貴陪笑道:“丁公子認為可以,在下就放心了。”
春晴在旁道:“還有一位公子的臥室,就在隔壁,也請過去看看才好。”
任貴一指易雲英說道:“這位是丁二公子,你叫二公子好了。”
春晴欠身道:“丁二公子請。”
易雲英道:“不用看了,我大哥住這一間,我自然住隔壁一間了。”
春晴應了聲”是”。
任貴道:“兩位丁公子就請休息吧,在下告退了。”
丁天仁拱拱手道:“任總管有事,隻管請便。”
任貴拱着手退了出去,春晴給兩人打來臉水,又沏了一壺茶送上,欠身道:“兩位公子如有什麼吩咐,小婢就住在後麵,隻要叫一聲就好。”
丁天仁道:“沒有事了,姑娘請吧。”春晴躬身退出。
兩人各自在房中洗了把臉,易雲英就朝大哥房中走來,口中叫着:“大哥。”一腳跨了進去。
丁天仁沒有午睡的習慣,自然不需要休息,看到易雲英走來,含笑道:“兄弟來得正好,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一麵拿起茶壺,替她倒了一盅茶,放到自己對麵。易雲英說了聲:“謝謝。”就在他對麵坐下,一麵問道:“大哥要和我說什麼呢?”
丁天仁喝了口茶,說道:“這裡的老莊主要我們參加了重陽大會再走,你看如何?”
易雲英道:“這是老莊主瞧得起我們,既已來了,自然也有好處,可以多認識一些武林中的知名之士……”接着壓低聲音說道:“隻是這裡的老莊主對我們似乎太過殷勤了,禮多近僞,我們應該小心才好。”
丁天仁也壓低聲吉道:“是啊,我也這樣想咯,我們在江湖上,連初出道這叁個字也挨不上,隻是默默無聞的小卒而已,以他的名頭,聲望,何用這樣菈攏我們?”
易雲英拿起茶盅,喝了一口,望着大哥沉吟道:“也許他想利用我們。”
丁天仁道:“他利用我們什麼呢?”
易雲英笑道:“我又不是神仙,怎麼會知道呢?隻是他這樣菈攏大哥,一定是有目的的,現在離重陽不過十多天了,到時候就會知道了。”
丁天仁道:“我們一直要住在這裡,過了重陽才走嗎?”
易雲英道:“老莊主把我們請來了,重陽以前肯讓我們走嗎?”
丁天仁壓低聲音道:“雲妹,還痛麼?”
易雲英紅着臉低聲道:“還有點痛。”
丁天仁道:“都怪我。”
易雲英紅着臉道:“大哥,不怪你,我自己願意。”
“雲妹,你真好。”兩人又擁抱在一起,吻在一處,作口水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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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進,偏東一座小院落中,左右兩邊,各有兩排木制花架,架上放着數十盆蘭花,一年四季都有幽蘭開花,進院落,就可以聞到襲人幽香,這裡就是“蘭花閣”,金傢莊大小姐住的地方。因為大小姐傢閨名蘭兒,所以就在院子裡種了許多蘭花。
跨進門,本來是一問寬敞的堂屋,如今卻變成了練功房,靠壁處放着一排兵器架,刀劍槍朝,應有盡有,那像是姑娘傢的住處?”練功房的左首,有一道門戶,跨進門,又會令你呆住,因為外麵是練功房,一牆之隔,竟然會是窗明幾淨,四壁圖書的書房,豈不是大不調和了?
這裡當然也不像是姑娘傢的住處,卻是像終日埋有經書堆裡的考相公的書房。姑娘傢的閨房,可在樓上,樓下隻是她練功、看書的地方,這就可以看出這位蘭兒姑娘對文才武學都有相當修養了。這時,從走廊上傳來一陣咚咚履聲,老莊主金讚臣剛跨進院落。
一名青衣小婢慌忙迎了出來,看到老莊主立即躬下身去,說道:“小婢叩見老莊主。”
金讚臣隻唔了一聲,舉歩跨進練功房,一直朝書房行去。春雲跟在老爺身後,走近書房門口,就嬌聲叫道:“啟禀小姐,老莊主來了。”
她喊聲出口,老莊主已經跨近書房。蘭兒姑娘今年十八歲了,出落得像花朵一般,是金讚臣唯一的掌上明珠,這時看到爹跨進書房,慌忙像一陣風似的迎了上來,嬌聲道:“爹,您老人傢今兒個怎麼有空到女兒書房裡來呢。”
聽她這句話,可見老莊主平日是很少到這裡來的了。金讚臣一手摸着花自長須,呵呵笑道:“為父飯後隨便走走,經過這裡就進來看看。”
蘭兒眨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抿了下紅菱般小嘴,嬌聲道:“女兒才不信呢?”
剛說到這裡,春雲已經端着一盅茶送上,說道:“老莊主請用茶。”
金讚臣道:“放着就好,唔,你站到外麵去。”
春雲應了聲“是”,放下茶盅,依言退了出去。
蘭兒望望爹,說道:“爹好像有話要和女兒說了?”
金讚臣在一張黎花木太師椅上坐了下來,一手捋須,說道:“蘭兒,你也坐下來,為父確實有話和你說。”
蘭兒輕笑道:“女兒早就知道爹一定有事了。”她在爹下首的一把椅上坐下,說道:“爹,現在可以說了吧?”
金讚臣看了女兒一眼,徐徐說道:“蘭兒,你平日練武,不是經常喜歡穿男裝的嗎?”
蘭兒道:“爹,你老人傢到底有什麼事呢?”
金讚臣道:“為父自然有事了。”
蘭兒催道:“那您老人傢就快點說咯。”
金讚臣道:“事情是這樣,今天為父邀請了兩個年輕人到莊上來……”
蘭兒粉臉蓦地紅了起來,沒待爹說完,輕呻道:“那和女兒有什麼關係?”
“唉。”金讚臣微微搖頭道:“這且不去說他,為父因重陽大會近在眼前,今年……唔,這兩個年輕人,和今年大會關係重大,為父膝下無兒,隻有你這個寶貝女兒……”
蘭兒扭了下身子,嬌聲道:“爹,您老人傢今天怎麼了,說話吞吞吐吐的?”
金讚臣笑了笑道:“為父幾時吞吞吐吐了,是你打斷了為父的話頭。”
蘭兒道:“好嘛,爹說下去咯。”
金讚臣道:“為父的意思,咳,咳,為父今晚要給兩個年輕人洗塵,為父膝下無兒,所以要你改扮男裝,出去應酬一下。”
蘭兒臉上又是一紅,問道:“這為什麼呢?”
金讚臣道:“重陽大會,應邀而來的,都是為父數十年來的老友,為父身為主人,自然要陪着他們,這兩個年輕人和我們老一輩的人在一起,就會格格不入,所以想到由你改扮男裝。可以代為父招待他們。”
蘭兒問道:“這兩人到底是什麼人呢?”
金讚臣微笑道:“為父邀請來的,自然是大有來歷的人了。”
“大有來歷的人?”蘭兒奇道:“這話從爹嘴裡說出來,那一定是非比尋常之輩了,爹快說他們是誰呢?”
金讚臣拈須笑道:“你見了不就知道了嗎?”
蘭兒聽得十分好奇,點頭道:“好嘛,女兒答應您老人傢了。”
金讚臣大笑道:“這才是乖女兒,為父知道你一定會答應的。”
現在己是上燈時候,西花廳上燈火輝煌,如同白晝,中間一張紅氈圓桌上,早已擺好了銀匙牙箸。今晚是老莊主“擎天手”金讚臣替趕來赴會的幾位老友和今天邀請來的丁天仁兄弟的洗塵宴。
丁天仁、易雲英是由總管任貴陪同來至西花廳的,這時廳上已經有一道、一俗和一個非道非俗的叁人,正由主人金讚臣陪同坐着閒聊。
金讚臣看到兩人走入,慌忙起身含笑道:“二位丁公子,老朽給你們介紹……”
在座叁人因主人站了起來,也一齊站起身來。金讚臣指着頭椎烏木簪,身穿灰布道袍,額下留着疏朗朗花白長髯的老道人,是成都青羊宮觀主景雲子。俗傢裝束,臉型清瘦的老者是武當名宿成都歸雲莊莊主歸耕雲。另外一個非道非俗,頭盤道髻,身穿的卻是一件洗得快發白的藍布大褂,個子瘦小,滿臉皺紋,留着一把黃蒼蒼的山羊胡子,但一雙深邃的小眼之中,卻隱隱閃着金芒,則是邛崃石破衣。
能在樂山山莊作客,被視為貴賓的,當然都是武林中的大大有名的人物,丁天仁、易雲英連連抱拳作揖,口中說着“久仰。”金讚臣也向叁人介紹了丁天仁和易雲英,隻說他們是一雙兄弟,並沒有說出他們師門來歷,但在座的叁人,都是老江湖了,隻要看金讚臣對兩人口氣十分客氣,自可想得到這兩個少年人必是大有來歷之人,自然也紛紛還禮,說着久仰的話。
雙方一陣寒暄之後,金讚臣已經擡手道:“大傢不用客氣快快請坐。”
丁天仁、易雲英落坐之後,一名使女送上兩盞香茗。
金讚臣回頭道:“春容,你要任總管去叫少莊主出來。”
那名使女答應一聲,退了出去,過了約莫盞茶光景,隻見從廳外走進一個身穿天藍夾衫的少年公子。這人年約十六八歲,生得玉麵朱唇,劍眉星目,隻是個子稍嫌瘦小了些,但依然不失為英俊潇灑,風度翩翩。
這少年公子一直走到金讚臣麵前,躬身道:“爹叫孩兒出來,不知有何吩咐?”
金讚臣拈須笑道:“瀾兒,還不快去拜見景雲道長、歸伯父、石道長?”一麵朝叁人道:“他是犬子瀾兒,單名一個瀾字,力挽狂瀾的瀾。”
少年公子金瀾朝叁人躬身為禮,金讚臣又指着丁天仁、易雲英二人說道:“這兩位是丁天仁、丁天義賢昆仲,你們都是年輕人多多親近。”
金瀾目光一擡,連忙朝兩人拱手道:“兩位丁兄多多指教。”心中暗道:“這兄弟二人年紀和自己差不多,爹把他們說成大有來歷的人,自己怎麼一點也看不出來?”
丁天仁含笑道:“金兄好說,在下兄弟今後還要金兄多多指教呢。”
金瀾看他還算謙虛,臉上微微一紅,也浮起了淺淺的笑容,心想:“這還差不多。”一麵說道:“丁兄太客氣了。”
金讚臣站起身擡擡手道:“大傢可以入席了,景雲道兄、石道兄、耕雲兄,你們叁位年齡較長,就請上坐吧。”
景雲子打了個稽首道:“善哉、善哉,貧道和歸師弟近在成都,石道兄……比咱們遠多了,所謂遠來是客,應該由石道兄上坐才是。”
石破衣大笑道:“道兄這話就不對了,道兄乃是青羊宮一觀之主,兄弟,哈哈,隻是一個假道士,假道士還沒關係,又叫破衣,堂堂樂山山莊,請一個破了衣衫的假道士坐在上首,何況兄弟喝起酒來,吃相不雅,豈不笑話,所以這個萬萬不可。”
他這話聽得大傢不覺都笑了。丁天仁心想:“這位石破衣倒是突梯滑稽之流。”心中不覺對他頗有好感。
金讚臣笑道:“石道兄既然不肯上坐,景雲道兄就不用客氣了。”
景雲子眼看沒人可以謙讓,隻得坐了首席,接着就是歸耕雲、石破衣、丁天仁、易雲英,都相繼入席。兩名青衣使女手執銀壺給眾人斟滿了酒,隻有景雲子以茶代酒。石破衣沒待主人敬酒,一手拿起酒盃,咕的一口,就喝乾了,青衣使女看他盃中已經喝乾,連忙替他斟上。那知石破衣還沒待她轉身,又把一盃酒喝乾了,那使女隻好再給他斟滿,石破衣又一口喝乾。
那使女再給他斟酒之時,石破衣悄聲道:“姑娘最好給我另外打一壺酒來,不然的話你光給我一個人斟酒還來不及,沒工夫給其他的人斟酒了。”
那使女紅着粉臉還沒開口,金讚臣含笑道:“石道長吩咐,你就再去打一壺來,送給石道長好了。”
那使女答應一聲,迅速退下,不大工夫,果然另外捧着一壺酒,送到石破衣麵前。石破衣大笑道:“所以朋友越老越好,金讚臣老哥知道我假道士的脾氣,酒喝得快,這樣一壺一壺的來,才夠意思。”
這時兩名青衣漢子已把菜看陸續送來,由兩名青衣使女端上菜。主人金讚臣站起身道:“景雲兄、耕雲兄和石道兄,是兄弟幾十年的者友,兩位丁公子雖是初交,也一見如故,諸位遠莅寒莊,總是客人,今晚粗看淡酒,不成敬意,兄弟敬諸位一盃。”說完,舉盃一飲而盡。
金瀾跟着爹站起,也乾了一盃。景雲子等人也一起起立,說着:“謝謝主人。”也各自舉盃乾了。
石破衣笑道:“主人這是客氣話,這酒是陳年花彫,少說也有十五年了,一點也不淡。”
金讚臣大笑道:“有石道兄在座,不是十五年以上陳年花彫,那敢拿上桌來。”
石破衣也大笑道:“主人這話就是說我假道士是酒鬼了。”
歸耕雲笑道:“石道兄是出了名的酒仙。”
石破衣咕的乾了一盃,說道:“我假道士仙氣一點也沒有,有之,那就是一身酒氣了。”說着回過頭來,朝坐在身邊的丁天仁問道:“小兄弟,你知不知道我假道士為什麼叫石破衣的?”
丁天仁臉上一紅,說道:“這個……在下不知道。”
石破衣問道:“你想不想知道?”
丁天仁心想:“你叫石破衣難道還有典故不成?”一麵說道:“請道長指教。”
石破衣笑道:“你乾了麵前這一盃,我就告訴你。”
丁天仁為難的道:“在下不會飲酒,方才喝了一盃,臉都紅了。”
石破衣道:“隻此一盃,這樣吧,咱們交個朋友,你乾了,就是石破衣的朋友了。”
易雲英道:“我們不乾,難道就不是你的朋友了?”
“對,對。”石破衣笑了笑道:“假道士一向隻認喝酒的是朋友,你乾了,自然也是我的朋友了。”
易雲英道:“好,大哥,我們乾。”
金瀾接口道:“我也乾。”
丁天仁、易雲英、金瀾叁人果然一起乾了一盃。石破衣大笑道:“好、好,從現在起,你們叁個都是我假道士的朋友了。”
金讚臣笑道:“石道兄,你是酒仙,他們叁個都不會喝酒……”
石破衣一摁手,攔着他話頭,說道:“你隻管去陪景雲觀主,歸雲莊主,假道士新結交了叁個小兄弟,這叫做各交各的,你不用管咱們。”
金讚臣心中暗道:你大概已聽到了丁天仁是天殺星的小兄弟,有意和他菈近乎了。丁天仁喝下一盃,就問道:“道長方才說為什麼叫石破衣的,還沒有說呢?”
“哦,哦,我差點忘了。”
石破衣自己斟了一盃,一口喝乾,才道:“我假道士本來就姓石,所以姓氏就不用說了,至於破衣二字,那是我一生唯一的嗜好,就是喜歡黃湯……”
他一手拿着酒壺又斟了一盃,才發現壺中已經沒酒了,急忙回過頭去,朝一名青衣使女笑道:“姑娘,給我再來一壺。”
青衣使女答應一聲,立即送上一壺酒來,把空壺換下。原來金讚臣早就吩咐她多準備幾壺,以便隨時送上。石破衣一口一盃,喝乾了,才道:“喝酒,難免會醉,喝醉酒的人,如果還要喝,就會喝得狼狼藉藉,倒在衣衫之上,久而久之,這件衣衫就成了寶衣……”
易雲英問道:“怎麼會成了寶衣呢?”
石破衣道:“衣上沾了這麼多酒,自然成了寶衣,有時沒錢沽灑,又酒瘾大發,我就脫下這件寶衣,蒙頭大睡,鼻中聞着酒氣,至少塢可以過過瘤,這樣這件寶衣,一穿就穿了叁十年,後來破到實在不能穿了,隻好把它給珍藏起來;要等酒瘾發作,才用它來蒙頭睡覺,後來大傢都知道假道士有一件破舊不堪的寶衣,就叫我石破衣了。”
易雲英問道:“後來呢?”
金讚臣道:“石道兄,你們吃些菜再說不遲。”
石破衣沒有理他,續道:“這是二十年前,大傢以訛傳訛,說我假道士珍藏了一件寶衣,結果被一個偷兒聽到了,觑我外出,竟然把我寶衣偷走了,等我回來,發現寶衣被竊,不由大吃一驚,急急追蹤下去,結果人是找到了,但那件寶衣卻再也追不回來了。”
金瀾奇道:“人追到了,寶衣怎麼會迫不回來的呢,”
石破衣咕的喝了一口酒,恨恨的道:“這小子眼看偷到手的隻是一件破舊不堪的大褂,先前還以為衣內藏有寶物,那知撕開來了依然找不到寶物,一怒之下,就把它丟到山溪裡去,要知寶衣之所以成為寶衣,就因為它積存了叁十年的酒氣,這給溪水一泡,酒氣全泡了湯,寶衣也不成其為寶衣了。”
歸耕雲笑道:“好了,石道友,你這故事,已經講了二十多年了,現在該吃菜了,你喝了兩壺酒。這叁位小友還沒吃什麼東西呢。”
石破衣笑道:“你們沒吃東西,那就快吃吧,我假道士有酒萬事足,無債一身輕,隻要有酒喝,吃不吃菜都無關重要……哦,姑娘,又該給我換壺了。”
金瀾是叁人中的主人,自然要給客人夾菜,他和丁天仁。易雲英這一陣工夫,已是很熟悉了,口中叫着“天仁兄”、“天義兄”,也不時給兩人夾菜。
金讚臣是老江湖,更老於世故,自己女兒的個性,他自然清楚,平日裡因為自己隻此一女,視同掌上明珠,嬌生慣養,也驕縱慣了,好像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在她眼裡,可是今天卻變了一個人似的,和丁氏兄弟初次見麵,就有說有笑了,這就是說她對這兩個少年人頗有好感了。
坐在上首的景雲子,以茶代酒,當然不會向叁個少年勸酒。歸耕雲武當名宿,為人正派,當然也不會跟年輕人敬酒。石破衣故事講完了,現在正在自斟自酌,專心喝酒。金讚臣要女兒改扮男裝就是為了招待這兩個年輕人,既有女兒招待,就用不着他親自招待了。
這樣一來,除了先前大傢互相敬酒之外,丁天仁就沒有被人敬酒的煩惱。席間,易雲英並不知道金瀾是女子喬裝的,不好和他多說話。倒是丁天仁因對方是男孩子,有時金瀾和易雲英說話,也由他接了過去,這一來,他和金瀾說話的機會也就多了,兩人居然談得極為投機。
這一席酒,菜看豐盛,自不在話下,每一個人都喝得非常愉快,可以說酒醉菜飽,皆大歡喜!最高興的莫過於主人金讚臣了,自己擇婿多年,今晚總算有眉目,要女兒看得上眼的人,真是不容易!第二個是金瀾,她不知怎的,對丁天仁心裡有着一種特別的感覺,不知是不是爹說他們是大有來歷的人這句話的影響,但自己也可以感覺得到自己對他也有些特別。
譬如平日自己很少理人的,今晚卻不知怎的會時常夾菜給他。不,這是爹交代自己,替他老人傢招待客人咯,但至少自己心裡也有些喜悅。
石破衣至少也喝了五六壺酒,席終,他已醉眼迷糊的先行走了。使女們撤去筵席,給每個人沏上香茗。
金讚臣陪着景雲子、歸耕雲二人正在談論着重陽大會之事,金瀾站起身道:“爹,我陪兩位丁兄出去走走。”
金讚臣點頭道:“也好,你們年輕人是坐不住的,那就去花園裡走走好了。”
金瀾答應一聲,就回身道:“二位丁兄請。”
丁天仁向在座叁人拱手告退,叁人出了西花廳,易雲英故意落後半歩,走到大哥右邊,好讓金瀾走在大哥的左邊,兩人並肩而行。丁天仁還當易雲英是故意避開金瀾的,自己就毫不遲疑的和金瀾走成並肩,免得易雲英尷尬。
從西花廳穿行花圃,出了北首一道矮垣,就是樂山山莊的後園,樹木蓊翳,樓閣隱約,看去佔地極廣,今晚沒有月色,顯得有些幽暗。
金瀾卻興致極好,偏着頭道:“天仁兄,今晚雖然沒有月色,喝了酒,難免有些懊熱,我們不如到觀風亭去坐一會,那裡居高臨下,不但可以看到很遠,也是最清幽的地方了。”
丁天仁道:“觀風亭,這名稱也雅致極了。”
金瀾道:“這名字還是我爺爺題的,那裡原是一座孤峭的小山,我爺爺在山上蓋了一座亭子,春秋佳日,時常邀約一些朋友到亭中茶敘,談詩論劍,現在壁上還貼着許多詩箋呢!我時常到亭子裡去,沒事做,就吟着那些詩句,覺得很有意思。”
丁天仁回頭看看他道:“原來金兄還是一位雅人,詩文造詣一定很深了。”
“那裡?”金瀾臉上微微一熱,說道:“沒教天仁兄笑話,我隻是喜歡,那會做詩?”
丁天仁道:“能夠欣賞,也要有很好的文學素養才行。”
金瀾星目一亮,回眸凝注着丁天仁道:“天仁兄,你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一定也是飽學之士了,以後還要你多多指教呢。”
丁天仁笑道:“金兄過獎,在下在金兄麵前,不是班門弄斧嗎?”
兩人並肩徐行,邊說邊走,易雲英跟在他們身後,一言不發,心中感到大哥好像被金瀾搶去了一般,有些悶悶不樂!小山是在花園的東北首,那是一座石山,山不算很高,但叁麵都是峭壁,隻有南首有一條盤曲的石級,依勢而鑿,十分陡峭。
叁人都有一身武功,雖在黑夜,登臨也並不困難。山頂有一片平臺、叁麵都圍以朱欄、觀風亭,可不是一座六角形的亭子,而是一幢六角形小巧的兩層樓建築,樓上六麵都有窗戶,可以眺遠。樓下當然也是六角形的,是餐室和客堂合而為一的陳設,既可圍坐着品茗談天,也可擺起圓臺麵開上筵席,夏天打開窗戶,可以納涼,冬天把窗戶關上,就成暖閣,當真是騷人墨客雅會的好地方。
叁人剛登上峰頂,黑暗中忽然聽到有人嬌叱一聲:“你們是什麼人?還不趕快站住?”
這說話的一聽就知是一個年紀極輕的小姑娘。隨着話聲,夜色中果然有兩個苗條人影綽約行來,隻是沒有月光的夜晚,太暗了些,看不清對方的麵貌。金瀾聽得暗暗奇怪,這兩人並不是莊中的人,她們會是什麼人呢?這就朝前跨上一歩,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他跨上了一歩,丁天仁因對方是女眷,自然不好跟着上去,就和易雲英站在一起。兩個苗條人影現在走近了,也可以稍稍看清了些,那是兩個一身淡紫衣裙的小鬟,看去不過十六七歲,生得眉目如畫,甚是娟好。
隻聽左首一個嬌聲道:“你們問我們是誰?你為什麼不先說呢?”
右首一個道:“是啊,是我們先問你的呀,自然該你們先說了,你們叁個叫什麼名字,到這裡來作甚?”
金瀾怒笑道:“你們兩個還不配問我是誰?快說,你們從那裡來的,在這裡做什麼?”
右首一個抿抿嘴道:“你兇什麼?”
左首一個也輕哼一聲道:“我們從那裡來,在這裡做什麼,你管得着嗎?哼,憑你也不配問。”
樂山山莊,還有金瀾不配問的?這話可把金瀾激怒了,他劍眉倏地一挑,冷喝道:“你們兩個小丫頭究是從那裡來的,再不實說,莫怪我不客氣。”
右首一個冷冷道:“不客氣又怎樣?你以為你是誰?”
金瀾因有丁天仁在旁,才沒使性子,換在平時,早就發作了,一麵冷聲道:“我就是本莊的少莊主……”
話聲未落,突聽一個嬌脆的聲音說道:“那麼還有兩位呢?”
又有一個苗條人影從六角形的屋中緩緩走出,迎着走來。從她聲音中可以聽出她比先前兩個要成熟多了。夜風之中,她一身白色衣裙,羅衫輕揚,宛如淩波仙子,一陣陣醉人的幽香,也由淡而濃,芬芳馥鬱,另有一股沁人的甜意。
金瀾又是一怔,說道:“你們就住在這裡?”
白衣女子冉冉走近,那是一個雲發披肩,體態嬌燒的人兒,她星眸如水,看着金瀾,嫣然一笑道:“我們在這裡暫住,有什麼不對嗎?”
金瀾心中暗暗冷笑:“對我賣弄風騷,是沒有用的。”一麵冷然道:“是誰答應你們住在這裡的?”
白衣女子輕笑道:“我們隻住一二天就走,這裡正好空着,就住下來了,如今少莊主既然遇上了,就算我向少莊主借住的好了。”
她沒待金瀾開口,輕嗯了一聲,明亮的目光擡處,瞟着丁天仁、易雲英兩人又道:“少莊主還沒有介紹這兩位是誰呢?”
她這麼說了,金瀾就不好不介紹,勉強說道:“他們兩位是莊中貴賓丁天仁、丁天義昆仲……”
話聲未落,白衣女子聽得眼睛不由一亮,口中輕啊一聲,驚喜的道:“原來是兩位丁公子,賤妾久仰大名,今晚能遇上下公子真是太高興了。”
皓腕輕擡,說道:“少莊主,兩位丁公子如不嫌棄,就請到裡麵奉茶。”
金瀾正想了解她的來歷,就回頭道:“天仁兄,這位姑娘既然這麼說了,我們就進去坐坐吧。”
女子甜甜一笑道:“叁位公子請。”俏生生的走在前麵。
金瀾回過身去,低聲道:“天仁兄,我們走。”
他身為主人,就跟着白衣女子走去。丁天仁,易雲英也跟了上去。白衣女子走近門前,跨上叁級石階,突然從裡麵射出明亮的燈光。她當先跨進屋去,金瀾和丁天仁、易雲英相繼走入。這裡布置的傢具,本來就十分精雅,如今在柔和的燈光之下,更飄散着一層空濛香霧,更使人平添了許多神秘感。
屋內本來是六角形的,每一麵有兩扇摟花落地長門,如今都放下了紫紅絨門簾,燈光明亮一絲也透不到外麵去。入門處站着兩名身穿淡紫衣裙,和先前兩個年齡相仿,一左一右打起門簾,現在又放了下去。
紫衣女子擡擡手道:“金少莊主雖是這裡的主人,但賤妾借此暫住,應該也是主人了,所以說一聲叁位公子請坐,也是應該的了。”
她本來就生得極美,話又說得又嬌又柔,甚至一揚眉,一擡手,無不風情萬千,姿態優美,不僅是男人,就算是女人也同樣會對她從心坎裡生出美感來!金瀾等叁人不自覺的拱拱手,在椅上落坐。兩名淡紫衣衫的小鬟立即端着茶盞送上。
金瀾望着白衣女子忍不住問道:“姑娘如何稱呼,現在可以告訴我們了吧?”
白衣女子嫣然一笑道:“賤妾白素素,名不見經傳的人,說出來真教叁位公子見笑了。”
金瀾和丁天仁、易雲英都抱抱拳說道:“自姑娘住進寒莊,寒莊中卻沒一個人知道,即此一點,就足見高明了,隻不知白姑娘來意如何,可得聞乎?”
這話已經明白錶示,你住到樂山山莊來,就必須把來意交代清楚才行。白素素一雙盈盈秋波瞟了他一眼,忽然輕笑道:“賤妾來意,本來隻請丁公子一個的,如今隻好叁位一起請了。”
金瀾聽出她口氣不善,正等拔劍,但“拔劍”這兩個字,隻是他心中有此想法而已,右手根本沒有擡起來,不,連眼皮都漸漸垂了下去!叁位公子如出一轍,坐着的人,好像睡着了。
白素素一雙黑白分明的秋波,瞟了叁人一眼,紅菱般咀角輕輕上翹流露出得意之色,還沒開口。
隻聽一個蒼老而略帶破竹的聲音笑道:“白姑娘這一手果然高明。”
白素素蓦地一驚,急忙擡目看去,隻見上首一把錦披太師椅上,翹起二郎腿,坐着一個頭椎道髻,身穿一件洗得快發白的藍大褂的瘦小老頭,一手摸着黃蒼蒼的山羊胡子,滿布皺紋的臉上,笑嘻嘻的看着自己!這人一身打扮,非道非俗,正是邛崃石破衣。
他在江湖上,也算得是大有名頭的人,因為他和各大門派的掌門人,長老這一輩的人都極熟,不論各大門派有什麼事,他都會到場,久而久之,認識他的人,自然也就多了,他的成名,就是這樣來的,因此大傢在背後就稱之為“江湖清客”。
這當然含有不屑其人之意,另一方麵,也是因為幾十年來,大傢隻知道他嗜酒如命,卻沒有一個人看到過他一招半式,稱他“江湖清客”,就是譏他除了會串門子,(串江湖各大門派的門)和喝酒之外,就什麼也沒有了。
白素素縱然沒見過石破衣,也總聽人說過石破衣的模樣。心頭就放鬆了許多,一麵故作不認,腳下斜退了半歩,訝然道:“老丈是什麼人呢?”
石破衣連忙搖手道:“白姑娘不用驚惶,我這假道士不是莊上的人。”
白素素心中暗暗哼道:“對你種人,我會驚惶?”一麵故作不安的道:“那麼老丈是什麼人呢?”
石破衣笑了笑道:“我這假道士和姑娘一樣,都是樂山山莊的客人。”
白素素眨着俏眼,問道:“老丈總有個名號吧?”
石破衣一手摸着山羊胡子,笑道:“假道士名號是有一個,說出來隻怕有汙姑娘芳耳。”
白素素道:“不要緊,如果我猜想不錯的話,老丈一定是大大有名的人了?”
“不算很大。”石破衣聳聳肩,笑道:“我假道士就是邛崃石破衣,白姑娘是否聽人說過?
“哦。”白素素一臉歡悅的拍着玉掌,嬌笑道:“原來老丈就是人稱江湖清客的邛崃石破衣,我自然聽說過了,隻不知老丈有何見教?”
她把“江湖清客”這四個字加在邛崃石破衣前麵,自是含有輕視之意。石破衣卻毫不在意,聳聳肩笑道:“白姑娘見詢,老朽就不得不說了,這裡是樂山山莊,白姑娘把這裡的少莊主和兩位在此作客的來賓一起迷翻了,隻怕不大許吧?”
白素素舉手輕輕掠了下鬓發笑道:“賤妾倒是想不出什麼不好……”
石破衣看她輕盈的舉起手來,掠着鬓發,但在她玉掌轉動之際,掌心飛出幾縷肉眼幾乎難以看到的輕煙,心知厲害,上身一仰,一下就退出屋去,口中才發出一聲大笑,說道:“白姑娘這一手無形散,老朽有些承當不起,有話還是出來說吧。”
但他笑聲未落,眼前白影一晃,白素素已經落到不過叁尺光景,皓腕一翻之勢,紅勻如玉的手掌已經印上胸口,五根纖纖玉指也在這一瞬之間,宛如彈琵琶一般迅速的彈落,她嬌美的臉上,似笑非笑,冷冷說道:“石破衣,這是你自找的。”
石破衣好像來不及躲閃,直等她話聲一落,才笑嘻嘻的道:“白姑娘,你說我假道士自己找的,這話怎說?”
白素素一記“七轉掌”和“五弦指”明明印上對方胸口,就算他有絕世功力,也難以抗拒兩種陰功同時並發;但他居然不閃不避,坦然接了下去,心頭不由猛然一驚,急急後退了一歩,失聲道:“你……”
石破衣看着她,聳聳肩,含笑道:“白姑娘莫要忘了我假道士叫做石破衣,這件大褂雖是破衣,卻也是件寶衣,譬如“七轉掌”、“五弦指”這一類手法,還可以擋上一擋……”話聲方落,忽然擡目喝道:“屋中還有什麼人?”
白素素也蓦地似有所驚,嬌聲喝道:“朝雲、曉煙,裡麵可有什麼不對?”
朝雲、曉煙就是留在屋內的兩名小鬟,方才被石破衣制注穴道,是她追出來的時候給她們解開的,這時她喝聲出口,卻沒聽到屋內有人答應,心頭更覺不對,身形一晃,宛如一縷輕煙,一下就掠入屋去,秋波轉動,發覺朝雲、曉煙兩人站立着一動不動,分明被人傢點了穴道。
不,還有剛才還坐在太師椅上的叁人,(金瀾和丁氏兄弟)這一瞬間,竟然不見了蹤影!六角形的一座大廳,四週垂着紫絨窗簾,絲毫沒有異樣,這叁個人好像憑空不見了。
白素素急忙飛身過去,舉手一拂,解開兩人穴道,急急問道:“你們是被什麼人制住穴道的?”
朝雲、曉煙兩人同聲道:“小婢一點也不知道。”
白素素問道:“你們沒看到人嗎?”
兩人又同聲回道:“沒有。”
石破衣是跟着白素素身後進來的,忍不住搔搔頭皮,說道:“老朽方才就是聞到屋中有陌生人的味道,覺得有不對,那知果然出了事。”
白素素問道:“陌生人的味道,那是什麼人呢?”
石破衣一下掠過北首兩扇雕花門前,一手撩起紫絨門簾,哼道:“此人是從這道門出去的了。”
他這一潦起門簾,兩扇雕花長門果然隻是虛掩着!石破衣推開虛掩的兩扇雕花長門,鼻子向空嗅了嗅,哼道:“我假道士如果追不上你,也不叫石破衣了。”說話聲中,人已化作一道長虹,劃空投去。
白素素朝四名紫衣小鬟喝道:“我們走。”雙足一點,人如離弦之箭,朝石破衣追去的方向激射而去,四名小鬟也毫不怠慢,同時縱身掠起,跟了下去。
就在他們離去後沒有多久,紫簾掀處,從屋中鑽出一個人來,這人頭戴黑緞瓜皮帽,身穿藍衣夾袍、濃眉、凹目、鷹鼻、緊閉着咀唇,看去年約四旬以上,目光深沉,是個極具心機的人,他,就是樂山山莊的總管任貴。
奇怪,屋裡已經沒有人了,這位大總管從那裡冒出來的呢?任貴嘴角還噙着一絲冷峻的笑意,甩甩雙袖,就匆匆往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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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破衣這一縱身掠起,飛行之速,直如浮矢掠空,白素素和他先後掠起,但如今竟然落後他甚多,心頭暗暗驚異不止,此人一向被人視為江湖清客,武功不高,但以他方才坦然接下自己一記“七轉掌”、“五弦指”,和現在幾乎到了飛行絕迹的輕功,一身功力之高,絕不在大師姐之下,這倒真是人不可貌相了。
石破衣使出絕世輕功,把白素素抛後甚遠,前麵那人,自然就越追越近了!就在雙方距離從數十丈漸漸菈到十丈光景的時候,前麵那人影突然舍了大路,朝右首一片鬆林中投去。石破衣看得暗暗冷笑,江湖上雖有窮寇莫追,逢林莫入之言,但我假道士卻沒有不敢進去的樹林子。
心念轉動,人已迅若飛矢,悄無聲息的穿林而入。這原是一瞬間的事情,林中雖然黝黑如墨,自是不會妨礙他的視線;但目光轉動,前麵那條人影,卻已失去了蹤影,四週也聽不到一點聲息!石破衣心頭暗暗怒惱,豈肯就此放過,依然一直往林中走去,鬆林盡頭,是一片黃土的平臺,北首有一座小廟,佔地不大,卻相當清幽。
此人忽然在林中失去蹤影,不,老遠的跑到這裡來、自和這座小廟有關了。這就輕身飛落平臺,朝小廟門前走去,目光一動,瞥見山門前叁級石階上,橫臥着兩個身穿月白衣衫的人。
走上幾歩,凝目看去,才看清橫臥的兩人,乃是兩個身穿月白僧袍的年輕女尼,麵貌甚娟好,看年齡決不會超過二十五歲,看她們橫臥的姿態,一動不動,很可能是被人制住了穴道。”
就在此時,耳中聽到一縷極細的風聲,從身後傳來,石破衣是什麼人?嘶聲入耳,人已倏地飄開,還沒轉過身,隻聽一個尖厲的老婦人聲音,喝道:“身手果然不錯,是你殺了我兩個師侄?”
喝聲未落,一道棱厲的掌風,已經直劈過來!石破衣急忙再次閃身,一麵迅快轉過身去,目光這一對,一時之間不禁連眼皮都發炸了!對麵站着一個高大的缁衣老尼,此人生得麵長如驢,眉濃如帚,雖在夜色之中,雙目精光如電,她竟然會是武林中出名難惹的屠龍師太熊耳山黃竹庵的當傢。
這一瞬間,石破衣突然明白過來,心中暗暗“哦”了一聲,自己跑了一輩子江湖,今晚竟然會落人對方的連環計中,方才有人把自己引開,乃是“調虎離山”,後來又把自己引來此,則是“一石二鳥”。想到這裡,急忙朝屠龍師大拱拱手道:“師太請了,這個隻是誤會……”
屠龍師太提着手掌,沒待他說完,嘿然道:“誤會,石破衣,這裡除了你,還有第二個人嗎?我兩個師侄不是你殺的,還會是誰?”
石破衣連連抱拳道:“師太明鑒,老朽也是剛才追一個人進入鬆林來的,看到這裡有一座廟宇,還以為此人進入廟內去了……”
屠龍師太盛氣的道:“所以你看到有人出來,就驟下毒手。”
石破衣道:“師大也看到了,老朽走近廟前,才發現有兩個人躺在階上,隻當是被人制住了穴道,正待看看清楚,師太已經出來了,如果令師侄是老朽殺的,何用再走近去看?”
屠龍師太沉哼了聲,似乎有些相信,說道:“你此話當真,好,你說,你是追什麼人來的?”
“老朽怎敢欺瞞師太?”
石破衣雙手打拱,說道:“隻是老朽並沒看清此人麵貌,不知他究是何人?”
屠龍師太問道:“你此話怎說?”
石破衣遇上這位出名難纏的屠龍師太,真是頭痛之至,當下隻好把自己在樂山山莊作客,以及今晚遇上之事,詳細說了一偏。
屠龍師太道:“那白素素會使“七轉掌”、“五弦指”,那是巫山秦妙妙的門下了。”
石破衣道:“據老朽觀察,後來把叁個年輕人劫走的,隻怕另有其人……”
屠龍師太道:“何以見得?”
石破衣道:“此人把老朽和白素素引開,很可能是“調虎離山”之計、後來又把老朽引來此地,分明又有嫁禍之意。”
白素素隻不過比石破衣稍落後而已,自然也跟來了,她隱身鬆林之中,兩人說的話,自然也聽到了,此時聽到石破衣說出“調虎離山”,心中猛地暗“哦”一聲,忖道:“自己怎麼會沒想到這一着呢?看來姜果然是老的辣了。”一念及此,就悄悄退出林去。
“唔。”屠龍師太點着頭道:“你說此人輕攻並不十分高明……”走近兩個女尼身邊,目光一注哼道:“米粒打穴手法。”
兩個身穿月白僧衣的年輕女尼,致命傷是在兩眉之間的印堂穴上,端端正正嵌着一粒黃豆大的石子。石破衣也看到了,不覺攢攢眉,苦笑道:“他們連十年前老朽曾施展過一次石子打穴,都記得如此清楚;若非老師太明察秋毫,老朽這黑鍋幾乎是背得有口難辯。”
屠龍師太冷哼一聲道:“老尼暫且相信你,隻是你石破衣要在叁個月之內,緝查真兇,向老尼有個交代,否則莫怪老尼翻臉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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