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師叔任其中號稱“雲霓鳳凰劍”,倜傥無雙,傾倒無數武林女俠,和武林絕色榜榜首青霞仙子琴瑟和鳴,如膠似漆,異常恩愛。
六師叔他們兩口子是隆德十八年加入青雲門的,剛一開始隻六師叔一個人過來,他母親生了重病,妻子在老傢一直照顧她。今年四月份青霞仙子在她婆婆病故之後又為其操辦完喪事,才剛過來半年多的時間。
青霞仙子剛過來的時候,六師叔在青雲門的傢可以說四壁如洗。給他倆口子安排的住處倒是寬敞,除了一張木闆床、一套桌椅,一隻櫃子,一個爐子和幾隻碗碟,空空蕩蕩。六師叔整天奔走王事,又是一個大男人,餓了隨便找同門喝酒吃肉,或者到別人傢蹭兩頓,他一世英雄,人傢歡迎還不及呢!
可現在不一樣了,妻子來了,傢無隔宿之糧,竈無半星之火,油鹽米柴這些基本生活物資都是過一天算一天的,青霞仙子自己的行李中也僅帶了點四季衣物。
青霞仙子剛來第一天的時候,看到這傢不成傢的樣子,一臉的絕望無助。我在他傢的院子裡練劍之時,聽到青霞仙子從屋裡隱隱傳來的哭聲。
六師叔手上說一文不名有點誇張,但百文錢他是真沒有!
這讓我心裡也委實過意不去:我天天過來請六師叔指點劍法,怎麼就沒意識到這一點呢!
我當即便帶着元冬、青雨和幾個僕役到靜生鎮跑了叁趟,把所有能買的全買齊了,還帶了兩個木匠,做了些傢具。
六師叔直搓手:讓你這樣破費,怎麼能行!要跟我算錢——當然,他也隻能欠着,我說就算拜師費成不成,推辭了兩番之後,他也就坦然接受了。
六師叔娶青霞仙子的時候,青霞仙子賣掉了祖傳傢宅,兩人清空傢底又四處舉債,交了五百金铢的“守貞費”,即便是世代豪門之傢,也鮮有這樣的舉動。(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fit)
六師叔之所以這樣做,還有一個因素,他曾救過齊上師的命,齊上師是元陽廟大主持“隱皇”的兒子,元陽教欠了他一個大人情,所以六師嫂青霞仙子不用去做“肉身布施”。
他便“很容易”地被元陽教“菈上了賊船”,不時地將青雲門的內部情態通報給元陽教宗——整個青雲門中,隻我與師父知道這一點。
“你六師叔已經好幾次被要債的人堵到傢門口了,唉,我們尋常也沒什麼花銷……就是好難!”六月底的有一天,正值酷暑,我練劍出了一身汗,因為馬上要出去辦事,青霞仙子便拿着毛巾給我擦拭着後背,順手把她剛漿洗過的衣服遞給我,一邊跟我唠叨了幾句。
因為我這段時間天天過來,每次從他傢再走回綠謹軒還有一段路,青霞仙子便讓我在他傢存幾件衣服,她順手洗一下也不費事。
這個江湖,所謂鮮衣怒馬、金樽鬥酒、仗義疏財都是傳說中的事情,哪個門派沒有田莊商鋪?練武之人花費最高,大俠也要為日常吃穿用度、武器馬匹置辦而操盡心思。如果不是亡命巨盜,出門拮據到露宿野外,也是尋常之事。
青霞仙子一麵側着身子給我係着腰側的扣子,一麵低聲道:“其實是我糊塗,非想着把自己的第一次給他,菈下這麼大一個虧空,你看,能不能從你這兒暫時週旋一下?有個叁四百錢就能過得去當下這個坎兒……明天就是債期,他的月俸還有半個月才領到。不過,你別和他說,他要麵子。”
我心裡有種異樣的感覺,好像是自己媳婦在伺候自傢男人一樣,可她給我這麼做,卻顯得很自然。
六師叔的月俸也就280 多錢,都勻不出青霞仙子的水粉錢。我便回去給她取了10銀铢。
“雲霓鳳凰劍”六師叔,一個堂堂武林大俠,曾抱着必死之心、執劍獨闖十萬軍營,斬殺南越國督戦大軍機,助我新宋南府兵反敗為勝,現在竟然數次被追債之人堵在青雲門外,說起來也是令人同情可嘆!
“怎麼這麼多!這怎麼使得!”
然後她看我從布兜子裡又掏出叁盒子瑤顔薔薇膏,兩盒璇絲青潤露,四瓶瑕光鳳羽臉霜,呆住了!
再想擡頭跟我說什麼時,眼神正好與我撞在了一起,有異樣的情愫蕩漾其中,兩人怔怔地對視了片刻,她情不自禁地評點了一句:“偏還這麼細的心思!”
說罷羞紅染麵,拿起脂粉,轉身逃也似地推開門進了裡屋。
過了一會兒,她又招手進去:“你不是在追求姜塵嗎,我這裡用不了這麼多,你勻一點給她,也許她能給你個好臉子看。”
我愣了一下:我在追求姜塵?!
青霞仙子隻來過一次綠謹軒,就再不過來了。有次我就是順嘴一問,今天和七師嫂、藍少眉約了打翻子牌,問她來不來,青霞仙子就找了一個很勉強的借口,我有些好奇:“我那兒地方大,大傢一起來熱鬧熱鬧打發時間,你喜歡清靜嗎?”
青霞仙子看着我,眼神裡有無限的憂傷:“霄弟弟,跟你直說了吧,我以前的傢也是有這麼大一幢樓。去了不會開心起來的……這日子真看不到頭了。”
他們倆口子還欠人100 多金铢。齊上師幫他還了50多金铢。“自己人”。
我不知該說什麼了,絕色美女傷心慾絕的時候,鳥兒都沒有力氣撲閃翅膀了,我看着它們慢慢地消失在淡藍色的霞蔚中,想着她唇齒留香的名字,心裡悲傷卷席而來。
為什麼都說一人一馬,仗劍天涯?夫妻二人,就不好玩了……
長寧公主跟我來信,要我手書一幅《蘭亭集序》。
我是在十二歲時第一次入宮麵見皇帝陛下時,在一次非常私密的皇族傢宴中認識長寧公主的。那年她十四歲。
那天見到的諸皇子皇侄有不少,他們彼此都很熟,皆第一次見我,想我必定是皇嗣血統,對我客氣中又有疏離。隻有長寧公主和我聊得最多,她當是從聖上那裡知曉了我的身世,年齡又和我相仿,向我絮叨個不停,傾訴着生活在王府和深宮內苑生活的乏味無趣,還問我習武之外,經史文章愛不愛看,喜不喜歡詩詞。
我都含混點頭,生怕自己說錯了話。
之前未讓我來的原因,長寧公主也代聖上向我做了轉達:怕我年紀尚小,不像其他皇子皇侄一樣天天學習儀注,不知進退,反而會被人輕視。
我說其實雖然我在武林之中,其實師父還是很注意教導我們為人處事的,說江湖也不全是打打殺殺,很多時候也是人情世故,慢慢地不再拘束,打開了話匣子,和她說了一些江湖見識。
她越聽越有興致,突然從懷裡掏出一張紙,說自己寫了一首詩,就是最後一句寫不出來,看我能不能幫她:“身同流水淨,心與白雲輕。讀史寒更徹,……”
這第叁句的轉折一下子把高度和難度提了上去,我倒是理解她的意思,在史書看到了人性,貪婪,陰謀……但怎麼接,才能把這意思說到好的一麵呢?
“衰榮笑古今,如何?”
這時我才剛看到第二遍,平仄、粘對、押韻還都沒想明白,就已脫口而出,仿佛是冥冥之助有神靈相助!
這種神速的反應,把長寧公主震得瞠目結舌,片刻之後並轉身向皇帝喊道:“皇上,我們皇傢出了一個小詩聖呢……”
皇帝馬上用嚴厲的眼神阻止了她。當晚來未成年皇室貴女和皇族子弟有叁十來號人,絕大多數都是藍顔或平夫所出,皇帝的禦座離我甚遠,眼神卻時不時地瞟向我,讓我莫名緊張與惶恐,最擔心自己這身衣裳打扮過於寒酸,不合儀注。
此後長寧公主就時不時將她在禦書房珍藏的前朝詩集中發現的佳作手抄下來寄給我。
她一開始隻和我交流一些詩詞,有時她自己也寫一點:“紡車輕轉繞絲忙,爐火微紅煮玉漿。庭前燕子飛來去,滿心悠然待月光。小兒嬉笑繞膝行,卻思夫婿對軒窗。手捧書卷靜思語,筆端流淌是情長。”
然後請我指點。
我自己從來不翻詩詞書籍的,怎麼指點?隻能回她一首詩:“繡餘靜坐發清思,煮茗添香事事宜。招得階前小兒女,教拈針線教吟詩。”
以相同身份和同類場景相和,總算不失禮數。
她覺得我這首詩遠她寫的好:平仄相對工整,更有節奏感,語氣也很流暢自然,簡潔而富有生活氣息。
她身份使然,慢慢地開始和我聊起了一些政治、社會、女性之類的話題。
皇帝與皇後常共議朝政,中侍省也因此成為連接後宮與前朝的重要紐帶。皇後通過中侍省向中書省傳達特旨,涉及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及叁司的諸多事務。中侍省雖不直接參與六部叁司的日常運作,但其在女官選拔與考核上的決策和指導,時有透露出一些大政思路,隱約感到背後是皇帝本人的治國風範,朝廷施政時也會特別在意。
如此一來,中侍省不僅是皇傢內務的管理機構,更在某種程度上成為朝廷權力結構中的重要一環。皇後通過中侍省,既維係了後宮的秩序,又在一定程度上參與了朝政的決策。朱漆案上玉尺金秤,量才亦量德。青瑣牖中鸾箋鳳敕,錄功亦錄過。
自新宋改制以來,中侍省常以通曉文墨的嫔妃充任職事。這些宮眷既掌內廷文牒,又常與省中郎官往來交涉。因今上重綠風,皇後與諸妃常借此挑選合意的平夫、藍顔,故此中侍省的官員遴選,尤重儀容風姿。
與長寧公主書信往來,言及詩詞漸疏,更多提及的是女官铨選之事。長寧公主時常就此垂詢,言及慕容貴嫔這等大才女困守中侍省,領域相對較窄,委實屈才。我雖然更想與長寧公主深談榷場新政,看她信中偶有冗筆,每日還要耗費大半時間為叁皇叔處理庶務瑣碎,精力實在有限。
長寧公主近來這半年與我談論詩詞的時候少了些,女官任職之事,常詢問我的看法,想知道女官更適合擔任何種職務。現在女官多數在中侍省任職,像慕容嫣這樣的才女,發揮作用太有限。
其實我更想與她討論一些商業政策,但這可比泛泛而談的女官任職要復雜得多了,長寧公主上頭曾有一位姐姐,可惜成婚不久便去世了,她常去姐夫傢陪伴外甥,她姐夫藍武魂是新宋西軍中文武雙全的名將,兩人關係甚恰。她姐夫為了等這個小姨子的訂婚,還沒有再婚。長寧公主對姐夫早已芳心暗許,更不介意通房之好,但她姐夫覺得,畢竟妻子已經不在,和翁傢算不上是一傢人了。
我思慮兩日給她回信:如今禮部宣撫司郎中多畏遠行,而我新宋文華璀璨,上國詩詞早為番邦貴胄競相追捧。若能將王空同等人的新作燒制於越窯秘色瓷,或印於郝州龍鳳團茶,外銷海外,金銀之利當倍於往昔。
此外,九華國的賈氏印書館壟斷新宋詩詞出版一事,我一直覺得不妥,或許可以通過特定商路招標的方式,扶持幾傢新宋本國的商社、行會或商幫,以打破壟斷,促進本國商業發展。
長寧公主不久後回信,提到她與貴嫔慕容嫣一同閱了我的信,認為我的提議頗有見地,遂與皇後商議,最終以中侍省的名義下發懿旨,將此事交由禮部詳議。
信末提及昔年我曾救貴嫔幼弟於危厄,慕容氏銘感五內,想親自見我一麵,當麵致謝。
她還寫道,待聖上召見你之後,我也想見見你。
在青雲門的孤霞渚中,文書院是最大的院子了。除了廷報,還有大量商人使團搜集的各番國最新的邸報、朝報、小報、商訊和出版物,八間屋子堆得滿滿的,新來的七師叔孫金王負責帶着兩個察子進行整編分析和歸檔。我每隔兩叁天就來這裡看一下。最近看得最多的便是九華國的資料。
除了我和皇城司一個叫陳白金的察子,文書院裡每日更新的廷報幾乎無人翻閱,那陳白金是一個冷人,每隔一兩天都會坐在那裡默默看文書,他與我不同,從來不用筆記,應該是記憶力超群之人。
不過文書院中的書籍良莠不齊。完全不能和慕容嫣的私人藏書相比。她父親後來派人送來整整十六個大檀木箱,藏書琳琅滿目,種類既全,品質也高,而且她做了大量的批注!
她的學識之深,涉獵麵之廣,是我迄今為止還從未見過的,看問題也很有獨到的見解:我隨手抽出來的第一本書竟然一卷《水戦新策》。打開之後,兩粒乾枯的茶花從泛黃紙頁裡跌落。書頁邊緣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若以火油覆舟,須借東南風勢,然江麵風向詭谲,不如將火船分為叁隊……”
墨迹在在“叁”字上洇出裂痕。
兵書裡夾着市舶司的關稅清單,農政論中壓着南越國的海圖,最底層的卻是一大厚本《新宋民律》,早被朱砂批得麵目全非。那慕容嫣在一片素絹上另謄新注:“禮數亦是囚籠,因情而歡,各有所得。眷戀至致,是為忠貞。”
當我翻開《北疆邊防考》封皮時,遼國騎兵布防圖旁斜插着行狂草:“九華國與我同源同種,當以文教柔之,若效敵國以武力相脅,必使兄弟阋牆。”
我看了一下書的出版時間,估算彼時她批注此書,不過是個十叁歲的深閨少女。
壓箱的羊皮卷展開時簌簌落着金粉,竟是描摹自禁宮藏本的《四海潮汐圖》。
少女用銀線在東海某處繡了朵木蘭花,旁書:“市舶之利十倍於田畝,海禁實自斷臂膀。若得掌司禮監印……”字迹到此戛然而止。
我花了五天時間先整歩將她的藏書進行了分類。中間還是忍不住翻看了幾本不可思議的書籍,比如《洞天清錄》。她在水晶折射光路旁寫道:“日光經此化為七彩,恰似霓虹貫天。若使光有筋骨,可折可曲否?”
還有一本《海國聞見錄》,她將“南海水手言東向有黑潮如巨蟒”一句勾出,批道:“陰陽傢謂水脈即龍脈,然此潮四季不改其道,豈非天工開物?”
慕容嫣是一個什麼樣的天才少女啊!
恍惚間竟似聽見一陣少女清脆的笑聲:“爹爹總說女子讀書無用,他不知道,我要讀的是整個天下。”
一天夜裡,我翻閱慕容嫣批注的一本藏書,突然驚起。
《新宋大冬城陷土悲情紀年》記載了滿城軍民抗撃遼軍的壯烈事迹,城陷之後,剩餘的90萬軍民被遼軍剝得隻剩一層單衣,在寒風凜冽的數九臘月,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在雪原上,到了內地,僅23萬餘人活了下來。
師父曾說我父親死於遼國暗影門絕世高手之手,我始終不解,這其中究竟有何不可告人的隱情?朝廷為何要褫奪南安王世襲爵位,摘除王府匾額,令我流落在外?他言辭閃爍,語焉不詳。
在我十二歲第一次進宮麵聖,去小解之時聽到一個十四歲的皇子問另一個人:他父親是不是那個割土求和的南安王?馬上就被對方低聲喝止。
這是我聽到的第二種說辭。
直到聽到這個對話之後,我刻意查找了很久,才知道新宋還真有一塊失土,叫“大冬城”,官方所有文書鮮有提及,諱莫如深。
是我父親籤的協議?
書中有一處提及了我父親:" 南安王籤署割讓協議後,鬱憤而終。" 我瞪大雙眼,呼吸為之一窒,萬萬沒有想到,真是我父親籤下的割地協議!
再看邊上慕容嫣的朱批:" 銀姬公主單騎叩營,折節求情未果,香消玉殒;南安王墨盡山河,自焚於妻靈柩前,叁百親衛盡皆殉主。"窗外,雨滴順着窗棂滑落,我蜷縮在地,心中慘怛,泣不成聲。
我的父親是在我母親靈柩前自焚而死的!我母親也是在那裡被殺死的!
在大冬城,我父母到底經歷了什麼?
我雖然很想問一下慕容嫣,她是從哪裡知道的這些情況——可是慕容嫣的身份,哪裡是想見就見的呢?我問過長寧公主一次,她再無回音。
在慕容嫣收藏的各番國書籍中,賈氏印書館出版的書最多,也最精美。
隆德二十年八月四日這一天是樂秋節,出了一個大事。
師父匆匆忙忙從京都回來,帶來了一個噩耗:長寧公主生病了,而且是絕症!
一開始禦醫診斷是風溫肺熱,很快就高燒寒戦,沒幾天就痰血相兼,……禦醫再診斷:肺癰!
聽到這個揪心的消息,我有種難以名狀的傷痛——不止是親情相連,我和她從十二歲開始,直到現在,隔着叁五天都會相互致書,而且我的視野也得到開拓,已經是靈魂伴侶般的知已之情了!
師父和號稱“武林醫聖”的四師叔商量了半天,也拿不出什麼方案。千金葦莖湯,清金化痰湯,宜白承氣湯,再加上生牛黃之類的猛藥解毒,都試遍了,未有功效!
這個晚上,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天剛破曉,我匆匆起床,跑到當初埋腌芥菜的地方,轉了兩圈,找到一把鐵鍁,挖出其中兩壇。
打開一看,兩壇中全是湯汁,一股酸酸的味道。
這個應該就是“陳芥菜鹵”吧(作者注:傳說中天寧寺制作原始青黴素的法子,淨化之法借用日劇中的工藝)。
我讓元冬和青雨也過來,一起搭把手。
我取出其中的液體,先用布料進行初歩過濾,澄清了一些之後,再加入點醋,液體立刻變成了淡黃色,散發出一股酸澀的味道。然後又用了點純堿,感覺顔色變淡了一些。
之後,我讓青雨到四師叔的煉丹房中找到了一些炭粉和土子(作者注,二氧化錳)。
我先把炭粉混合進液體中,我們叁個人輪着班地不停攪拌,直到液體變得暗沉。靜置到破曉時分,差不用一個多時辰吧,再用更細的布料過濾掉炭粉,液體變得略為清澈,但帶着一股泥土和醋酸混合的怪味。
四師叔這時也注意到了我的行為,他默默地觀察着,問了我一句:“這是不是你在八歲的時候埋的那些個芥菜?”
我點點頭,卻不能解釋什麼。元冬和青雨極為震撼,看着我一連串神秘的操作,目光中充滿了敬畏。
接着,我小心翼翼地加入生石灰,液體裡立刻出現了一些懸浮的白色顆粒,再一次過濾後,把這些液體倒入一個小瓷盆中幾瓶鹽強水(作者注,就是鹽酸),味道非常刺鼻,不得不打開窗戶透透氣。根據夢中的指引,我用了極少量的鹽強水,觀察到液體中開始有新的沉澱物出現。
接下來這一歩很關鍵,把鹽強水和土子(作者注,二氧化錳)混合後,找了一個細口陶罐,將其慢慢地加熱,看着黃綠色的氣體(作者注,氯氣)開始冒出,馬上將長竹管,將一端插入小瓷盆的液體中,另一端靠近發熱的陶罐口,把產生的嗆人氣體通過竹管導入到這個小瓷盆中,還用一塊布緊緊地纏在竹管和陶罐的連接處,盡可能防止氣體逸散。
這個過程中,我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觀察小瓷盆中生成的氣泡泡,緊張和期待讓我心跳加速,不知道會不會產生夢中的那些晶體。
終於做完了這一切,最後,我把那個小瓷盆放在午後的陽光下,元冬和青雨與我在邊上輪流扇着扇子,讓其中的液體加快蒸發。這個過程漫長且無聊。
青雨突然想起一個事,到煙兒房間拿來一本書給我看,《李晉霄遺佚采錄》,問是不是我寫的詩,有一些殘章斷句她想讓我補一下。
我當時就覺得她很像《紅樓夢》中的香菱,便知無不言,她此時對我已經不止於仰慕了,而是崇拜得無體投地,絕美的小臉上洋溢着幸福,由衷的肺腑之言讓我感覺很得意:“這本書的編者說,新宋現今最偉大的王空同、劉桢卿、李鬆叁位詩人,一致認為您是新宋八百年第一詩聖!我都覺得自己在做夢一樣!”
“其實,我有一個同名同姓的孿生兄弟,”我笑道。
青雨終於噗呲一聲樂了出來:“對,他天天活在銅鏡之中。”
青雨又低聲問我:“我到煙兒姐姐借書的時候,正好遇到她的情郎宋雍也在,他說這本詩集不是你寫的。為什麼?”
“你問我兩句不就知道真假了嗎?”我內裡冷笑一聲:婚都沒有訂,什麼情郎!
後來她問的有些詞句,終於讓我起了疑心,有些詩我隻和長寧公主信裡寫過的,拿過書來一看,編者是“雅歆女史”——果然是長寧公主的筆名,還是皇傢廣成印書局朱墨兩色套印的。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本自己的詩集。
青雨說,外麵現在這本書基本上搶不到,說是洛陽紙貴一點也不誇張。
我看着在瓷盆底部開始凝結的細小的閃光晶體,不由得感嘆起命運的神奇!
“你們不是問我在做什麼嗎?我是在做一種叫' 青梅之素' 的藥,要救的這個女子就是這部書的編者,……新宋的長寧公主,這是不是命運的安排?”
元冬和青梅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倒不是因為這種宿命般的巧合,而是沒想到我和帝國皇族中最有名的公主也有交往。她倆互視一眼,均不敢說話。
最後,我們小心翼翼地把夢中這種叫“青梅之素”的晶體小心地收集起來,一共隻有四十铢左右(24铢為一兩),再小心翼翼地將之放入一個密封的陶罐中,此時已是第二天的卯時了。元冬耐不住瞌睡,我讓她去睡了,青梅卻堅持留在我的身邊。
我去了師父住處,叫醒沉睡中的他,把這個小陶罐遞給他:“師父,您還記得,八年前我買了一千多斤的芥菜,把它腌制好埋到土裡那事嗎?”
師父被我從夢中叫醒,聽我說起這個事,一臉迷惑:“嗯……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徒兒向師父請罪,這是為了做一種專門治療肺癰的藥,方子怎麼來的,我實在無法向您解釋,但請您相信,長寧公主對徒兒不止有姐弟之情,也是知已,徒兒不會害她,隻想幫她!”
“那時,你是不是隻有八歲啊,你怎麼……”
師父頓了一下,搖搖頭,先去洗了把臉。
然後他看看這個小陶罐,上下打量我一番,語氣非常重:“看樣子你挺疲憊的,一夜沒睡?弄出這個?叫什麼藥?你四師叔知道嗎?”
“他應該不知道,有人……夢中所托,稱之為' 青梅之素'.”
“夢中所托?!”
我低頭再次回想起八年前和煙兒一起尋找蟲子時,耳畔炸響的那聲巨雷,還有連續五個晚上做同樣的夢,還有前天突然夢見一個非常詳細的指導,絕對不是尋常之夢,而是如親身經歷般的真實,各個環節都對得上,甚至包括氣味,形狀……
“師父,她不止是公主,還是我的堂姐,還是我的知已,我們每個月都通信的!”
我一字一字,說得很慢。為了讓師父信任我,我又補充了一點:“我用一個方子,治療了左峰左大俠的眩暈症,不知道這事您知不知道?”
師父睜大了眼睛,激動之下緊緊攥住我的雙臂:“是你?!左大俠對外沒說誰提供的這個神方,我們問他也不說!你是怎麼……”
“徒兒解釋不了,就是在我腦子裡就有的!”我不想提做夢的事了。
然後我告訴了師父這個藥怎麼用,一次一铢,連用七天。一旦好轉,絕不可再用。
“為師也會以性命為賭注,如果她的病情加重,我將當場自刎以謝罪。”
肺癰基本上就是絕症,這就是死馬當活馬醫了。
師父徑直出了門。
第二日下午,師父命人快馬回報:“昨夜痰中血絲已去。”
第叁天中午,師父再次命人快馬回報:“痰中腥臭已去。”
第五天下午,來的是一個太監,在皇城司叁個武功大夫和一個副職事的陪同下,傳了一道聖旨,獎勵我京都一處商鋪、青雲門慕歆閣一處,一百畝水田。
慕歆閣是叁皇叔的私產,就在青雲門東側,建在山腳底下,天然的一個小瀑布形成了一個小汪淺淺的小潭水,中間一條石子路,邊上全是斷崖峭壁。我在這裡生活了十幾年了,還從未進去過。
聖上為什麼把叁皇叔的私產贈予我?
最後,那個太監摒棄其他隨行人員,單獨向我傳了一句聖命:“我隻傳皇上的原話:' 此事匪夷所思,乾係非常,方子千萬保密。此種妙物,多多益善,後續可與子歆咨禀計會'.”
長寧公主的名字叫李子歆。
他頓了一頓,“還有長寧公主交待給我的一句話:' 你先到那裡住着,姐妹們看哪間好就住哪間,給我留第一層最西頭的。”
並讓我把藥方與制備方式寫下來,問我還有沒有更多此神藥,我說,我這裡還一些原漿呢。
到了十月二十日,長寧公主病體初癒致書於我,青梅之素一個字沒提,隻是信的最後含糊地說了一句“再生之恩無以回報”。
她聽說我已經訂婚,又跟我交流起平婚制度來,說目前除了遼國之外,九華也開始全盤復制這套制度了。
遼國這些年內政混亂,邊市貿易被皇貴妃一係把持,大量的生銅走私到我新宋,同時濫發紙幣,國庫收入銳減,物價飛漲,軍力下降得厲害,不能再劫掠我新宋女子了。百年以前,遼國男女雜居,強者為王,平民之傢為了一個女子死掉好幾條人命,貴族之間的爭搶動辄就要付出幾十上百條人命的血腥代價。實行平婚制度後,終於亂象消失,可見確實是一個文明進歩!
但她又覺得平婚制度雖然解決了性資源的不平衡,維持了基本的社會穩定,女子的地位仍沒有根本上的提高,社會角色還是相夫教子,不能出仕為官。
另外,相對於大商朝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新宋朝的自由戀愛算是說得過去了,但還是擺脫不了根深蒂固的門當戶對思想,從大化年間到隆德年代,在商傢的反復炒作之下,一場“馨香蜜月”的花銷就能佔到娶妻預算八成之多。導致越來越多的貧困男子,從一開始就放棄了娶嫁生子的夢想。大門人傢也不太可能讓女子為藍顔平夫生養太多,人口下降趨勢很是令人擔心。
我回信說,這兩個弊病都可徐徐圖之,一方麵,平婚制度的進歩可能遠超時代,比如新妻可以自行尋找情郎,平婚期時間長短全由新妻決定,現在女官的設計還在發轫之初,女子鐘天地之靈秀,聰慧見識高於男子,必有更大展現舞臺。
對於商傢炒作,羞紅怡綠麵對的是婚姻桎梏,也是人性兩麵之一,馨香蜜月確實能將財富從高階層向中低階層溢出,還推動服務就業率。奢靡弊病是能慢慢糾偏的,可以讓風化大使多宣傳一些“小而美”的馨香蜜月之地,除了去漁陽那種流金之地渡假之外,也可在各地牽頭讓商傢興建一些更加喜慶的民俗化蜜月客棧,也能帶動地方經濟。
如果再由皇族成員、政府官吏推動一下,便能將這一惡雨變為菈動經濟的甘霖。
她又問我已經訂婚,是否有被綠體驗,感受是怡然樂之,還是委屈居多?用“鮫淚帕”藍光的深淺來證明正夫嫁妻時的愛與不舍,是不是過於殘忍?
在我生活的這個世界中,紅杏綠帽之風雖然盛行,但一般男子承認自己天性綠帽還會稍有尷尬,更多人會說是被動接受、然後才開始享受的。“鮫淚帕”我倒時沒見過,後來聽大師娘提起過,我師父將若蘭姨嫁給龍丹子時,哭得確實很悲傷。她對“平婚期時間長短由新妻決定”這一制度設計也非常好奇,問我知道不知道何種緣由。她也想查,可是要溯源八百年前的舊章故典,哪裡還能找得到當年官方內部文檔?
這種心態,我自己都琢磨不透,便寫了阙《菊花新》:“郎係羅裙為誰脫,纖秾一任他揉搓。紅杏羞染時,戲椒乳、恣意撚摸。”
“不勝撻伐求饒憐,定佳期、缱绻眼前。綠意酸爽處,玉股膩滑香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