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西移,山麓的陰影漸漸濃重。我看了一下天空逐漸增多的雲翳,問俞悅是否願意到附近的十叁陵水庫觀賞長河落日的景致。她也似乎想從這黯淡的心緒中排解出來,點頭同意,並把手中的車鑰匙交給我。
一路西行,路上我沒話找話,問俞悅燕京八景中她看過哪些。她凝神想了想,說瓊島春陰、太液秋風、薊門煙樹、盧溝曉月、居庸疊翠都已經領受,還有玉泉趵突、西山晴雪和金臺夕照暫且無緣得見。
太液秋風,本該是站在中南海水雲榭四望,靜觀秋風微動池水,波光鱗鱗,北倚瓊島白塔,南麵遙望瀛臺;東觀萬善殿、千聖殿,西眺金碧輝煌的紫光閣。乾隆皇帝曾賦詩雲:“後無心出岫,水不舍長流;後水相連處,蒼茫數點鷗。坐席生煙後,石欄俯秋水;空明是我心,何如漆園吏。”
端的是碧波千頃,荷花映日,景色宜人。
我心中一凜,嘴上問道:“你居然也是常在宮中走動的人物呀?”
俞悅嘴角往上一挑,說隻要我想去,她擇日也帶我進宮同賞美色。見我將信將疑的樣子,她斜睨我一眼,粲然一笑不再作解釋。
近些年來北京持續乾旱,地下水位不斷下降,郊區的水庫也日漸乾枯。以前波光泠泠的十叁陵水庫裸露出大片河床,當地頭腦靈活的農民在河灘上搭起簡易建築開起垮炖魚店,招徕城裡來的遊客。
我們在鋪着塑料桌布的餐桌前坐下,老闆招呼跑堂的小夥計遞過來油漬漬的菜單。我揮手擋了回去,隨口點了一份青椒炒河蝦,一條垮炖魚,兩瓶燕京啤酒。
不遠處,有遊客居然把車開到水邊舀水洗刷塵土。更遠的水麵上,叁叁兩兩的遊樂園的遊艇在水麵上遊弋。
酒菜上桌,隻放了些油鹽簡單烹煮的魚鮮嫩無比,俞悅端着紙盃我則拿着酒瓶兒對酌。幾口酒下肚,她白皙的臉色逐漸現出嫣紅,眉目惺忪風月無邊。(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fit)
“那麼,後來你那政壇失意的錶姐夫成了你的偶像麼?”
我訕訕地問道,此情此景,便有些水光共長天一色,酒勁與醋意齊飛的味道。
俞悅笑而不答,顧盼之間眼波流轉,還帶着迷死人的梨渦淺笑。我竟是有些呆了,自顧自話地說道:“我其實不是吃醋噢,打小對理想主義者就是比較崇拜,他們能把這個世界的秩序顛來倒去折騰不休。我就厭煩一潭死水的社會,瞅着有精英在前臺維持局麵俺就高興。”
“一般來說,草根百姓玩不了政治隻能被政治玩弄,我覺得你這樣閒雲野鶴遠離是非,倒像是悟道之人。”
俞悅說完,想了想又盯着我,“認識你那麼久,都不知道你心裡到底在想什?”
我一口酒差點被噎着,訕笑着說:“我不過是滾滾紅塵中那最不知所措的一小撮,眼睜睜看着週圍的爺們一個個翻身落馬,有的一手好字,被電腦廢了;有的一個好胃,被酒水廢了;有的一個好傢,被情人廢了;有的是一個好官,被人民幣廢了;有的一杆好槍,被小姐廢了。我隻好得過且過隨波逐流罷了。萬一哪天混不下去,衝冠一怒,夥同販夫走卒地痞流氓們舞刀弄槍起來,天下就要被我等廢了。”
俞悅嘴角一扭,手拿着筷子在桌沿上一敲:“趕緊打住,我看你這等材料,還是應該攬鏡自照一下,天下你是禍害不了的呐,撐到頭嘛,也就是禍害些個良傢女子什麼的。”
“我滴個神哦,這才是我的紅顔知己。當我在暗夜踽踽獨行時,你就是遠處的那一盞燈,用無限豐盈優雅的情懷與溫暖寬容的氣度,撫慰男人無邊無際的蒼涼和憂傷……”
她疑惑地望着我,“什麼亂七八糟的呀,難道是傳說中的梨花體?”
我樂呵呵,繼續往下拽詞兒:“你的內心成熟柔軟,充滿芬香;你的雙眸是清幽的泉,裡邊藏有溫熱的泉,用溫暖和靈性默默地撫慰我傷痕累累的心靈,呵護我支離破碎的精神,點燃我奄奄一息生命的火焰,照亮我心底深宮曲徑般的黑暗……”
俞悅笑彎了腰,嘴裡大叫:“受不了啦,你這個猢狲,求求你不要再糟蹋無辜的漢語修辭藝術。”
言笑晏晏間,不覺暮霭低沉,一陣涼風自青萍而起,掠過水麵直拂麵門,揚起俞悅的裙裾,她手忙腳亂地地按住裙腳,飯店老闆看看天色,經驗十足地說馬上要下暴雨,招呼我們進屋躲避。
我讓老闆趕緊結完帳,菈着俞悅一路小跑進到車裡。霎時間天黑如漆,雷鳴電閃,黃豆大的雨點噼噼啪啪落下來,狂風吹動路邊垂柳枝葉搖曳。我開着遠光燈在暗夜中緩緩蠕動,雨刷器放在最大擋位,仍然來不及清除前風擋玻璃上瀑布般的水流。
汽車在幽黑的大明王朝的陵墓間穿行,我歪着頭費勁地探視道路上指示牌,卻很難辨識方向。雨點中開始夾雜着冰雹漫天漫地襲來,斷裂的樹枝砸得車頂篷篷作響。我們似乎兜了幾圈又回到了老地方。厚重的夜色和雨幕在帝陵間營造出一種恐怖的氛圍,生靈似乎隻能孤零零地在那狹小的空間裡徘徊打轉。
“遇到鬼打牆了!”
我罵罵咧咧,俞悅說,“你可別瞎說,我們老傢有說法,人走路,鬼打牆。天黑莫獨行,背後不是人。這時候你要呼喚心中的神燈,讓它照亮你心底的黑暗。”
一道刺眼閃電,我看見左前方聳立着一座荒蕪坍圯的墓茔,路牌上寫着“康陵”我撲哧一笑,俞悅有些莫名其妙,問道:“你發什麼神經?”
我告訴她十叁陵中最殘破簡陋的康陵埋葬的是大名鼎鼎的正德皇帝,這傢夥堪稱古今中外國傢元首中最酷的玩主,自小不愛讀書,飛鷹走狗、騎馬射箭、行軍打仗卻是一把好手。
“你說的不就是史書上記載的那個荒唐皇帝麼,看來很對你的脾胃呀?”
俞悅揶揄說。
正德皇帝一生特立獨行,無所顧忌。他不甘於戒律繁瑣的宮廷生活,便在京城開了一傢“好吃街”自己任街長;帝王不方便總是以身涉險,於是他賜予自己大將軍朱壽的名義,帶兵禦駕親征勝利班師後還給自己封官晉爵;他在皇宮裡修建“豹房”飼養老虎豹子也許是北京最早的動物園;他還是第一個發明了寒暑假讓天下眾生一起歡度“黃金週”終其一生,他在生命不能承受之輕和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之間徘徊,應該算是悲劇喜劇交織的人物。
前些年,在美國南部地區一位華僑傢藏的明朝正德皇帝親筆所書的聖旨公諸於眾,所述內容涉及做人應如何有進取心以及如何為人忠臣等等,由此引發了史學傢對歷史記載正德皇帝人格的爭議。其實明朝的正史記載大多數在滿清時期被消毀與竄改,再加上朱厚照這厮從來重武輕文,跟知識分子搞不好關係,那幫孫子筆下對他充滿诋毀也不足為奇。
我開懷大笑,說道:“我要是正德,即大位後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旨冊封民女俞悅為後,然後再將胡鬧惡搞進行到底。你想想看,若沒有過人的智力和手腕,能將滿朝文韬武略的大臣們弄得哭笑不得,將娛樂活動搞得昏天黑地,而又能牢牢掌握朝政的,中國歷史上又有幾人?”
俞悅嬌叱道:“滿嘴柴胡。要知道男人一旦有了權就會神思昏亂,視萬物為玩具,把女人當玩偶。功名利祿常常像夢魔一樣糾纏在心,才是現實生活裡的‘鬼打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