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南海是個水陸麵積各半的皇傢禁苑,這座紅牆深宮裡的政治決策對龐大帝國運轉產生着既深且巨的影響。
我和俞悅到達西北門的時候,一個穿白襯衣的中年男子已經站在哨兵旁邊等候。俞悅招呼他說:戴秘書好!他熱情乾練地幫我們辦完登記手續後,帶着我們歩入林木蔥蔥的大院,順着路徑逶迤而行,來到一座古樸的青磚瓦石建築前麵。
寬敞的回廊,高挑的房檐,朱漆的廊柱,朱漆門楣,也是朱漆的窗棂配飾着白色鏤空的紗簾,遮掩着窗外高大古柏的婆娑疏影。
靠窗戶的寬大的辦公桌上,碼放着一摞摞書籍文件報刊,叁部電話,其中有我熟悉的紅機電話,當年我工作單位的辦公桌上也擱着這麼一臺,有時值夜班阒寂無聊時我會翻看電話薄上那些如雷貫耳的名字,強抑住自己拿起話筒撥號過去,向電視上時常露臉的那些日理萬機的首長傾訴敬仰衷情的慾望。
老式簡樸的沙發蒙着灰布外套,上麵坐着一頭銀發的老者,拿着放大鏡正在看着一份古籍資料。戴秘書輕輕走過去,湊在在他耳邊說:甄老,是俞悅他們到了。
老者擡起頭,混濁的眼睛忽地閃出一絲亮光。俞悅趕緊上前握住他的右手,湊在老人耳旁說:“甄伯伯,您看起來氣色還蠻好哦。”
甄老搖搖頭,“眼神不濟了, 看一會兒字眼就花。主席晚年還讀歷史,出版社就專門校注印刷了一批古代文獻,包括史傳、政論、辭賦、詩詞、散曲等體裁。由於版本字體較大稱為‘大字本’,我手頭這本《舊五代史》就是那時候勘印的版本。”
頓了一下,他又補上一句:“歷代興衰治亂本末畢俱,我們共產黨乾部要批判性地地讀歷史,從中吸取經驗教訓。”
戴秘書見我有些疑惑,便解釋說甄老稱已故多年的開國領袖毛澤東為主席,是幾十年不變的老習慣了。
我說看來也不僅僅是甄老有這習慣,前些年我支邊到西藏北部的安多牧區,跟一戶人傢在高寒草場上喝青稞酒吃生牦牛肉時,當傢的老藏民就一臉虔誠地問我:“現在北京誰在當毛主席呀?”(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fit)
我隻好依他的理解告訴他先是誰誰誰,後是XXX都當過毛主席。
大傢聞言哈哈直樂,甄老也咧嘴笑,一邊還用手輕輕拍着俞悅的手背,說“主席當年會見美國總統尼克鬆時說,自己並沒能夠改變世界,隻是改變了北京的一些地方。他那是謙遜哦,中共快一個世紀的歷史,誰敢說對世界的影響能超過他老人傢。”
甄老是尚在人世的寥寥有數的幾個共和國元老之一。盡管很早就不參與國傢政務,但因為資歷和部下門生遍及天下,所以餘威尚存,在涉及國傢政治走勢和高層權力人物更迭時照樣能發揮相當的影響力。
政治人物有時跟女人一樣對年齡敏感,因為如今升遷或者下崗均要按年齡劃杠杠。不過對老一輩來說卻是習慣性的稱謂,與輩份無關,比如大傢都喊週恩來夫人為鄧大姐,還有俞悅稱甄老為伯伯。
有些人的生命注定就是傳奇,甄老一生經歷過延安整風、叁反五反、四清和文革等歷次運動,無數當年的同志和戦友翻身落馬而他居然毫發無損,麵對這樣碩果僅存的巨擘,不由得你不對生命的奇迹而心存敬畏。
出身武將甄老一生忠心耿耿追隨領袖,立場從不搖擺。主席曾經當麵揶揄說,你是我的猛將呂蒙,不過也得讀書才能有謀略。自此甄老也開始習文練字,長期不辍居然練就一筆傲視群雄的好書法。
共和國另一位元老的公子計劃經濟時代在北京西城區就職,旗下開了一傢副食品小賣鋪子,掛牌前突發奇想找到甄老題寫匾額,說是開了個商業中心。老爺子欣然命筆,後來秘書偶爾開車經過西城區一小胡同,看見麵積才幾十平方米的雜貨店門楣上赫然掛着老爺子題字的牌匾----“北京西城副食中心”回來一彙報,老爺子大怒,抄起電話打給侯元老,說趕緊叫你們傢小猴子把那牌匾給我摘了,否則我帶兵抄了你們老侯傢。
後來有一陣子政、商各界有一流行時尚,各路大小蟊賊使出渾身解數上下左右公關,想法子請領導視察、合影、題詞留念,牆上掛着櫥窗裡供着,錢包裡縮影一份備着,時不時亮一下招子嚇唬江湖道上的雛兒,居然也有些傢夥因此弄到紅頂子烏紗帽和白花花的銀行的現大洋,成為一時枭雄或混世魔頭。
有一任晚輩首長也喜歡舞文弄墨,一次為國傢某樞紐工程題字後還差專人送呈甄府請教,旁人說他還是蠻虛心的呢,甄老看着那幾個字兒沉吟半晌,說道:我看不是虛心,而是心虛罷。
寒暄一會兒,甄老問起秦秦的情況,俞悅便借機說她到秦秦美國探望秦秦的養父,他在哈佛大學的東方研究中心,專注於中共黨史、東西方政體的比較研究等,還出版了數本專著。
“多了解些黨史好,這孩子當時幼稚哦,搞政治的人不能抱着空想,尤其是在歷史重要時刻,要衡量各種得失利益,做出關鍵的、正確的抉擇。”
頓了一頓,甄老接着說道:“如果認識到錯誤,還可以給中央寫份思想彙報好好檢討。共產黨人講究光明磊落,小平同志當年還向主席作過叁次檢討呢,所以才能得到主席的信任,最後能有為黨和國傢繼續貢獻才乾的機會。”
俞悅似乎不願意在這個問題上多有糾葛,岔開話題說:“甄伯伯,我們正在承建一個奧運的工程,我和小楊負責市場和品牌方麵的工作,想請您老人傢給題詞來着呢。”
“小戴跟我說了,這是大事情,也是好事情,我支持你們哦。”
甄老示意戴秘書從書桌上拿來幾幅宣紙墨寶,一一展開在我們麵前,讓我們從中挑選。
俞悅撒嬌般搖動甄老的手臂,說到:“這可都是今後的文物呢,您就全送給我們好了。”
甄老咧嘴樂呵呵,萬般無奈似地搖搖頭說:“這孩子,真拿你沒辦法呀。”
俞悅興高采烈地卷起題詞,衝我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轉過頭來,老人傢麵露慈容親切地問我是不是來過中南海,我畢恭畢敬地回答以前單位組織參觀過菊香書屋,瞻仰過主席寬大的床闆上摞放的叁墳五典和經史子集,算上這次才是二進宮哩。
甄老便吩咐戴秘書一會兒陪我們到水邊走走,於是我們跟老人傢依依惜別,甄老緊緊握住俞悅的手兒說道:“你來看我,我很高興!”
出得門來,戴秘書在前我們倆亦歩亦趨,經過一處暗哨時他上前跟人嘀咕幾句便予以放行。我們也隻是在離甄老辦公樓區域很近的蜈蚣橋邊打轉,不過這就已經使我心滿意足了。
此處可以遠眺中海碧波,回望南海瀛臺,那座小島上金碧輝煌的涵元殿,曾經是康熙、乾隆遊玩並宴請王公宗室和大臣權貴的歡場。慈禧當朝時,囚禁過一個英氣勃發、開放革新的青年皇帝光緒,於是一時風光熱鬧的島嶼日漸冷清蕭索,見證着一個曾經光芒四射的王朝慢慢走向日暮途窮。
我默默凝視夕陽下海子裡泛起的冷冷波光,還有遠處綠樹叢中高低錯落的琉璃屋頂,深深地呼吸一口氤氲清新的空氣,腦袋裡浮現出前輩詞人非常牛逼的章句: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