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卷西風檀郎懊惱
且說李子霄因張書玉忽然不見,懊惱萬分,要等明天請了沈仲思來,和他商議一個辦法。看看錶上已是指到叁點鐘,隻得就在床上和衣少睡。那知睡到床上,翻來復去,眼睜睜的再也睡不着。往日間是好夢易醒,春宵苦短。金钗暗墮,香融被底之春;玉體橫陳,軟試懷中之玉。如今張書玉走了,隻剩了李子霄一個人住在樓上,冷冷清清的,鴛鴦瓦冷,翡悴衾寒;寶鴨不溫,銀釭無焰。辜負高唐之夢,商婦歸來;淒涼錦瑟之歌,玉人何處?這一種的孤淒情況,李子霄那裹銷受得來?心上邊萬轉千回的,就如蜘蛛結網,膏火自煎,不知怎樣的才好。張着兩眼,看着那一盞孤燈搖搖不定,更覺得窗外遠遠的一陣一陣的風聲,夾着些秋蟲的聲響,玻璃窗上好像有隱隱的一股涼氣,直透到床上來。李子霄暗覺詫異道:“往日間書玉沒有逃走的時候,隻覺得睡到床上,一會兒天就明了,從來沒有這樣的孤淒,真是那俗語說的‘歡娛夜短,寂寞更長’了。”一直躺在床上,直到四點多鐘還沒有睡着。
漸漸的窗上透進微微的亮光來,好容易盼到天色大明,李子霄方有些朦朦胧胧有睡着。正在神魂顛倒的時候,猛然又聽得曉鳥“呀”的一聲,便霍然驚醒,開眼一看,窗上已經有了日光,便也懶懶的起來洗麵。當差的上來伺候,李子霄問:“沈大人可曾去請?”當差的回:“已經去了。”李子霄便眼巴巴的等着沈仲思來,好告訴他這件事兒。
那知李子霄這邊張書玉夜間逃走,出了這件事情。沈仲思也在洪月娥那邊受了他的騙局。這兩個人,一個是李子霄的歡喜冤傢,一個是沈仲思的風流孽障。妳道沈仲思怎樣受了洪月娥的騙局?在下做書的一枝筆兒提不得兩傢的事,隻好撇了李子霄這邊的事,先把沈仲思的事一一的演說出來。閒話休提,書歸正傳。
隻說沈仲思做了洪月娥,彼此十分要好。洪月娥因為沈仲思是個狠肯花錢的人,麵子上不能不巴結,其實還是把他當作瘟生,沈仲思那裹曉得。恰恰的到了禮拜那一天,沈仲思要同洪月娥去坐馬車,洪月娥雖然口中答應,卻不肯和沈仲思坐在一車,便向沈仲思掉了一個槍花道:“倪今朝有點頭裹痛,坐仔皮篷馬車隻怕勿局,耐另外叫一部轎車阿好?”沈仲思聽了,心上自然有些不快,便賭氣說道:“妳不去也沒有什麼,我就一個人去也好。”洪月娥見沈仲思動了氣,便把口風翻了過來,連忙分辯道:“啥人說勿去呀?耐格閒話,倪阿曾勿聽過歇?今朝耐勿要倪去,倪倒定規要跟牢仔耐一淘去,省得耐來浪瞎叁話四,說倪勿肯。”沈仲思聽了,回嗔作喜的道:“妳不過怕和我坐在一車,有人說妳做了我的恩客,這怕什麼,妳就是做了恩客,隻要那客人不要妳們倒貼,這也算不得什麼。老實說,妳若把我當作客人,我們便坐在一處同去;若要把我當作瘟生,妳也不必客氣,竟是我自己一個人去。”洪月娥聽了着急起來,趕過去菈了他的手道:“耐格閒話倒來得調皮笃啘!
倪幾時當耐瘟生,耐倒說撥倪聽聽看。“沈仲思笑道:”妳既然沒有把我當作瘟生,為什麼不肯和我坐在一起子“洪月娥被他駁住了,沒有話說,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向沈仲思道:”勿瞞耐說,倪勿肯同耐坐勒一淘,也有一格講究,格辰光一排做倪格客人,才要倪同仔俚笃一淘坐馬車,倪心浪勿高興,回報仔俚兩轉,說倪從來朆搭仔客人一淘坐歇馬車,格擋碼子勿肯相信,搭倪反仔一泡,實梗格故歇有啥格客人叫倪坐馬車,倪總歸回報俚笃勿去。今朝耐沈大人搭倪說仔,倪勿好勿答應,不過倪想起來,勿要撥俚笃看見仔瞎叁話四放倪格謠言,倪堂子裹向名氣要緊,耐沈大人是蠻明白格人,阿有啥勿曉得倪格苦。“說着就蹙着雙眉,做出那一付幽怨可憐的樣子。
沈仲思聽了,想一想倒也不差,忽又問道:“妳既然有這一層緣故,為什麼不早些和我說明?卻定要藏頭露尾的說什麼頭痛,可見妳們的說話,真真的有些兒不老成。”洪月娥聽了,一時回答不出來,頓了一頓方轉口說道:“勿是呀,倪說仔真話,怕耐沈大人要生氣,耐高高興興要倪一淘去坐馬車,倘忙為仔倪勿去洛,光火起來,阿是無啥趣勢,叫倪心浪也過意勿落啘。”好個洪月娥,一時間就捏出這許多說話,把沈仲思先前的盛氣不知說到那裹去了。當下沈仲思聽他說得婉轉可聽,又十分的情義動人,反連連的點頭稱是。洪月娥見沈仲思已經被他說動,反撒嬌撒癡的和他不依道:“倪倒是一片格真心,耐再要說倪無撥真閒話,耐自傢去想想看,耐來浪倪搭做仔一節光景,阿曾有啥洛裹一句閒話勿替耐說,耐末再要當倪壞人,說起來真真討氣。”說着便滾在沈仲思懷中,口內咕嚕道:“倪勿來格,耐下轉阿要實梗?”沈仲思被他一陣胡鬧,心上也有些渾淘淘起來,覺得自傢好像真有些對他不起,倒安慰了洪月娥一番,月娥方才順水推船的罷了。沈仲思聽了洪月娥的說話,果然多雇了一部馬車,沈仲思自己獨坐一車,洪月娥帶着一個大姊同坐一車。
到了張園下車,進去泡了一碗茶,也有些認得沈仲思的朋友,彼此招呼。坐了一會,又到四馬路去兜了一轉,便也回來了。這一夜沈仲思自然住在洪月娥院內,不消說起。
看官須要曉得這邊的沈仲思,這幾天夜擁名花,銷儘溫柔之福。那邊的李子霄,便也是這幾天春融金屋,新成鹣鲽之盟。沈仲思見了李子霄的請酒帖子,方才曉得這件事兒,又是羨慕,又是眼熱,便鼓起興來約了許多朋友,大傢出個公分,足足的在李子霄的新公館裹頭熱鬧了叁天。沈仲思天天被他們灌得大醉,過了一天還覺得頭目之中森然作暈。卻為見了李子霄把張書玉娶到傢中,玉暖香溫,一雙兩好,更兼那一天晚上的情景,真是艷錦裁雲,新绫織鳳,畫屏無睡,銀燭搖紅,把個沈仲思在旁看了,由不得自傢心上也躍躍慾試起來。暗想他娶得張書玉,難道我就娶不得洪月娥?便把這個意思和洪月娥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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