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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隱雲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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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隐云香
作者:紫狂
第四十六章

叁人分頭離開,子微先元先到了約定的密林等候。直到半個時辰後,祭彤才趕來會合。與豎偃交手時,他中了一掌,氣血險些凝結,仗着天賦異禀,才沒有大礙。此時又兜了一個大圈子,比約定的時間晚了一刻。

子微先元看了祭彤的傷勢,一邊助他推宮活血,一邊道:“那老太監不好對付,幸好沒傷到要害。”祭彤十二分的不服,“我沒敢用離元火,不然非把那老傢夥燒成灰渣。”說着他左顧右盼,“鹳辛呢?”叁人各走一路,按路程鹳辛應該第一個到。這會兒還不見他的蹤迹,讓子微先元也不安起來。

“應該到了啊。”他遊目四顧,心裡有些忐忑,難道申服君那記昊陽之電真的傷了他?

子微先元忽然想起一事,“鹭絲夫人的事你是否告訴了鹳辛?”祭彤搖了搖頭,“我沒敢說。如果被他知道……”子微先元滿心懊惱,“我太大意了,沒想到峭魃君虞會在北砀山出現。”祭彤按捺不住,鬱塞的經絡剛一打通,就跳起來尋找。子微先元心裡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兩人走出不遠,到了河邊,就看到一幕他們不願見到的景象。

河邊一棵大樹,背對着他們的一麵,樹皮被剝去半幅,白色的樹身上用銳器刻着一個字,“謝。”祭彤道:“是鹳辛。”他們記載用的竹簡多半是鹳辛所刻,對他的字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鹳辛!”祭彤放聲高喊。

“鹳大少!快給我滾出來!”

他的叫喊聲在黑沉沉的夜色裡遠遠傳開,但回答他的,隻有呼嘯的風聲。

祭彤回過頭,“那小子是不是來得太早,自己先走了?”

“不是。”子微先元撫摸着潮濕的樹身,用指尖的觸覺分辨時間,“他比我晚來一歩,刻字的時候能看到我。”(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fit)

“那他怎麼不來見你?”

“他隱了身形,就是不想讓我見到。”子微先元突然爆了句粗口,一掌重重拍在樹上。

子微先元吐了口氣,“鹳辛是個細心人。我不該說要隱藏身份。”祭彤略一思索便明白過來,子微先元讓他們掩飾身份,本來很平常。但這一次並非尋常刺殺,而是找申服君索命,為鹳辛復仇。如果要隱藏身份,隻能有一個解釋——“是宗裡不支持鹳辛復仇?”子微先元默然。

祭彤整個人幾乎都燒了起來,“為什麼!”

“大敵當前,與昊教反目,隻會便宜了峭魃君虞。”祭彤生性火烈,雖然知道這裡麵的利害,但終究是咽不下這口氣,“難道就放過申服君那老狗?”子微先元恨聲道:“就算鹳辛饒了他,我也絕不會放過這傢夥。”鹭絲夫人在營中所受的汙辱,鹳辛永遠不會知道。從那一刻起,子微先元就橫了心要除去此獠。

“宗主不是反對復仇,隻是要另擇時機。哼,我雲池宗何時受人欺過。這件事,我絕對跟他沒完!”祭彤攤開手。不管怎麼說,鹳辛人都走了。

子微先元嘆了口氣,他就是擔心鹳辛以為宗門對此事袖手旁觀,不理不睬,傷了鹳辛的心,才自作主張刺殺申服君,可仍沒能留住他。

祭彤眺望四野,“鹳辛會去哪兒呢?”

子微先元也在轉着同樣的念頭。想在南荒尋找一名擅長遁術的殺手,比在大海中尋找一條小魚更難。他想了一會兒,最後道:“盯緊申服君。隻要他不死,鹳辛遲早會出現。”回到姑胥,子微先元便與祭彤徑直去見宗主。這會兒正是深夜,再過一個時辰才到天亮。但墨鈞從不睡覺,無論何時去見,他都在室內靜坐。

鹳辛的離開,墨鈞並沒有太多意外。對子微先元貿然刺殺申服君,也沒有錶示不滿。

他對祭彤道:“離族兩位長老前來見我,想讓你回去。”祭彤愕然以對。他進入雲池後,離族無主,由叁位長老掌政,原本約定他行過冠禮,成年後再返回族中接任族長。現在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兩年,不知幾個老傢夥怎麼突然改了心意。

墨鈞莞爾笑道:“你已經年滿十八,按着離族的風俗,該娶妻了。”祭彤臉上的紅色又重了幾分。由於族中認定他是火神轉世,從祭彤十五歲開始,就不斷遣來女子服侍,擺明希望他能多傳下幾個火神的子孫。為了這事,祭彤着實被鶴舞狠狠取笑過幾回。

子微先元在一旁擠眉弄眼,竊笑道:“恭喜恭喜。”祭彤不情願地說道:“祭彤不願回去。”墨鈞道:“兩位長老說過,擇親之事由你自行決定。不過澤貊的丸王已經遣使至離谷,有意聯姻。你且去吧,明日見過兩位長老再行定奪。”離開靜室,子微先元低笑道:“恭喜祭少。聽說澤貊公主珊瑚姬貌美多姿,祭少好有艷福哦。”祭彤十二分的不情願,那個女子什麼樣他都沒見過,憑什麼娶她?

子微先元摟住他的肩膀,“你心裡不樂意,我也知道。為什麼不是跟郦渚聯姻呢?你就能理直氣壯娶了那丫頭。不過那丫頭又刁又蠻,娶了她,你身邊那些火辣辣的美人兒……咳!咳!”廊外人影一閃,鶴舞踏入院中,子微先元連忙咳嗽着遮掩過去,一邊堆笑道:“你先回來了。”鶴舞有些氣急敗壞,“鹳辛呢!”子微先元和祭彤麵麵相觑,最後無奈地說道:“出了些事,他暫時不回來了。”鶴舞眼圈頓時紅了,她返身撲到一個美婦懷中,哭泣道:“師父,鹳辛被他們弄丟了!”那美婦身着紫衫,肌膚白馥如蘭,她又氣又笑,“傻丫頭,鹳辛又不是小孩子,怎麼會丟了。快別哭了。”美婦摟着愛徒柔聲呵哄,一邊朝子微先元瞪了一眼。埋怨他把鶴舞弄哭了。

子微先元賠笑道:“宓師姊竟然也來了。哈哈。”美婦白了他一眼,“何止我,你羊師姊、商師兄、蔺師兄都到了。”這位美婦是宓箫子。雲池宗第叁代以公冶喬居長,其下為商樂軒、羊止薇、蔺采泉、墨長風、宓箫子、卓雲君和子微先元。她們四人同至,等若除了身在澤貊的墨長風和留在瀾山總壇的卓雲君,雲池宗所有的秘禦師都已聚齊。

“啊,宗主把總壇遷到姑胥了嗎?”

“張嘴就沒好話。出去這麼久,一點長進都沒有。”宓箫子道:“鳳仙子在後麵等你,去吧。”子微先元拔腳就走,又被宓箫子叫住,“再敢惹我們小舞,小心你的腿!”院中花影婆娑,淡香四溢。玉人獨自坐在亭中,拂玩着手中的玉箫。聽到聲音,她擡起頭微微一笑。

那笑容猶如漣漪淡淡蕩開,子微先元心裡被說不清的喜悅充滿,良久才道:“別來無恙?”

鳳清菊微笑道:“還好。”

子微先元忍不住道:“我一路都在找你。”

“我在北砀山。”

子微先元訝道:“我剛從那裡回來!”

“我見到了峭魃君虞。”鳳清菊緩緩道:“他告訴我一些事。”子微先元麵色凝重起來。

鳳清菊說完,然後道:“公子以為呢?”

子微先元呆坐良久,拍案道:“好個峭魃君虞!”

“我總覺得他是一廂情願。”鳳清菊道:“但我真怕他能做到。”子微先元道:“你見過螞蟻麼?同一窩螞蟻,有的築巢,有的采食,有的照顧後代。它們一出生就由蟻後指定了角色,從無怨言。南荒民智未開,峭魃君虞將人分為叁等,不施恩惠,不計生死,雖然粗疏,卻簡單有效。”南荒本來就是蠻荒之地,除了一些大城,大多地方還處於蒙昧期,峭魃君虞的手段雖然簡陋,卻能將力量發揮到極限。他的子民會像螞蟻一樣,在他的馴養下變得極度崇尚武力,掠奪和殺戳將會成為他們的信仰,人性中最兇殘暴虐的一麵,將充斥整個南荒。

鳳清菊低嘆道:“巨變就要來了。”

淡淡清光勾勒出鳳清菊纖柔的身影,亭外參差的花影像夢幻般變得不真實。

子微先元忽然笑了起來,他伸出手,“可願與先元同遊姑胥的晨市麼?”鳳清菊訝道:“你好像一點都不憂心呢。”子微先元笑道:“人生於世,從來都是苦中作樂。峭魃君虞還在北砀山,我們總能抽出一個時辰觀賞姑胥的晨景吧。”鳳清菊嫣然一笑,將柔軟的纖手放在他掌中。那種溫軟柔膩的感覺使子微先元心頭一蕩,鹳辛離去的憂心,對申服君的恨意,峭魃君虞野心的威脅,刹那間都變得無足輕重。

晨光中傳來悠揚的鐘聲,無論晝夜始終川流不息的城下河道槳聲蕩漾,應合着岸上的鐘鳴。一艘艘載滿貨物的商船馳入這座巨大的城市,又滿載着錢帛和貨物離開。

在城下河的入口,一艘帶着海藻氣息的巨舟遇到了麻煩。它巨大的船體幾乎佔據了整條河道,往來船隻都不得不繞行。姑胥城下河的入口形似城門,卻大了數倍,單是這樣的船體還可以容納。但這隻巨舟的桅杆將近七丈,正比入口高了數尺。此時船身已大半進入橋拱,穿着碧藍色奇異絲料的船主正在與姑胥的官員交涉。

“那是鮫人嗎?”鳳清菊隻聽說過這個生活在海中的種族,對他們充滿了好奇。

“不。鮫人跟我們很像,他們手臂上有鳍的痕迹。瞧,他們頸中那些綠色的鱗片,這些人來自更深的海洋,是能在水中呼吸的鳍族。”

“鳍族?”鳳清菊還是第一次聽說。

“鳍族往來陸上,需要兩年甚至更多。即使走遍天下的姑胥商人也沒有去過他們在海中的城市。”

“他們在爭吵什麼?”

“鳍族的船隻要進城,但桅杆太高了。”

鳳清菊道:“這也值得爭吵麼?把桅杆去掉一截不就可以了。”子微先元笑道:“鳍人說,他們祖先的神靈就棲居在桅杆上,誰敢動他們的桅杆,就是鳍族的死敵。他們要求把橋上的建築拆掉一層,那些姑胥的官員正在頭疼呢。”姑胥人的豪奢與精明,在他們的官員身上同樣體現得淋漓盡致。即使在始終處於夏日的南方,他們也穿得整整齊齊,為首的官員穿着華服,裡麵用了五層繡着不同紋飾的紗衣,卻毫無累贅之感,華麗而又輕便。

載有深海奇珍的鳍族海船,一向是姑胥最受歡迎的客人,但此刻姑胥官員希望去掉桅杆,鳍人則要求拆掉橋梁,毫不讓歩。如果隻是一座橋,也許姑胥人就拆了,但這裡是城下河的入口,要拆的不僅是一座橋,還有橋上的城牆、商樓、倉庫甚至兵營,代價未免太大。

鳍族的船主越來越憤怒,按着腰間的武器,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動手。雙方又商議一會兒,忽然那名官員一聲令下,幾名隨從跳入水中,選好方位,在船上“呯呯”鑿了起來。河水湧入艙內,龐大的船體緩緩下沉,船舷離水麵越來越近。

鳳清菊駭然笑道:“難道進不了城的船就要鑿沉麼?”子微先元也正疑惑,鳍人出沒深海,生性悍勇,為了根桅杆就要拼上性命,何況是鑿了船。眼見那名鳍人拔了刀,架在姑胥官員頸中,隨時都可能斬斷他的喉嚨。

那官員神態從容,又大聲吩咐幾名。那些姑胥人早已備好物品,十餘人一起動手,將剛鑿出的缺口重新堵住。當海船停止下沉,高大的桅杆正好矮了叁尺,能夠進入拱形的橋門。

那鳍人收了刀,在那姑胥官員肩上佩服地摟了一把,叽叽咕咕說了一串,然後跳上船。龐大的海船緩緩馳入河道,消失在城市下方。一場危機就此化解。

鳳清菊道:“他說什麼?”

子微先元笑道:“他說那官員是他見過最聰明的姑胥人,要送給他一幅蛟皮,還請他到海中做客。”鳳清菊道:“那些姑胥人算得真準,差上幾分,這條船就真的沉了。為了讓這船進城,未免太冒險了。”子微先元笑道:“姑胥的商人計算最是精明。這條船能給他們帶來的財富,遠遠超過這樣的危險。”姑胥河網密布,整座城市都交織着密如蛛網的河流。比河流更多的則是橋,各式各樣的拱橋、梁橋、石橋、木橋……一座座連綿不絕。比橋更多的,則是舟楫。船、舸、舳、舲、舢、艟、舟、舻、艋……不絕如縷,兩人隨意漫歩,幾乎分不清腳下是建在土地上的道路,還是架在河流上的橋梁。往來如蟻的舟楫與他們擦肩而過,仿佛摩肩接踵的行人。

兩人立在橋上,憑欄遠眺,第一縷透過雲層,出現在遠處的城牆上,腳下的姑胥城仿佛從睡夢中醒來,漸漸變得鮮活而華麗。

注視良久,鳳清菊道:“如此平安喜樂,塵世自有塵世間的好處。”子微先元這會兒正提心吊膽,兩人不經意地漫歩,不知不覺間,竟然走到城西。河道對岸幾株垂柳後麵,就是他給眉妍賃下的宅院。

男子置下姬妾外室,並不算什麼大事。但子微先元一點都不想被鳳清菊知道,自己這會兒身邊已經有了女人。說不定這會讓鳳清菊格外高看他一眼,從此對他另眼相待。想再與她攜手同遊,隻有等下輩子了。

也許從昨天開始的黴運還沒有結束,就在子微先元如芒刺在背的時候,小樓上軒窗輕輕打開,露出一雙白嫩的玉手。

子微先元冷汗險些下來,連忙背過身去,假作觀賞另一邊的風景。

雖然相隔甚遠,鳳清菊卻看了個清楚,她“咦”了一聲,讚道:“姑胥還有這等出色的人物。”眉妍剛梳洗起身,那張嬌美的玉臉猶如一朵盛開的海棠,明艷照人。她捧了幾盆新買的花草放在窗前,用竹剪修去枯葉敗莖。長發輕挽,別有一番嫵媚的麗色,堪稱人比花嬌。

子微先元頭也不回,似乎對陌生人的美色毫不在意,說道:“前麵是姑胥最有名的一座橋。整座橋不用木石,全是用一條大魚的魚骨建成。姑胥人崇拜魚,這座橋也就是他們的神物。每天都要赤足濯洗,上橋祈佑。”鳳清菊一笑收回目光,“一個時辰快要到了呢。”她望着子微先元,說道:“雲池宗群賢畢至,是有要事吧。”

“正是。”子微先元毫不隱瞞,“宗主已傳下谕令,命敝宗全力撃殺峭魃君虞。”

“哦?”

“難得峭魃君虞會離開枭峒,更難得是獨自一人,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我猜有此心思的絕不止我雲池一宗。很可能已經有人去北砀山,搜尋枭王的下落。”子微先元道:“仙子可有意同行麼?”

鳳清菊下意識地撫過玉箫,然後道:“不。”她擡起眼,“我要往胤都去。”

水聲越來越響,仿佛沉悶的雷雨在狹窄的石壁間回蕩。轉了個彎,眼前是嶙峋的石壁,已無路可行。

火光亮起,映出峭魃君虞陰沉的麵孔。他已經尋遍了北砀山所有的山峰和洞穴,卻始終沒有找到他想要的東西。

巫癸臨死前留給他的記憶殘缺而零亂,在這些信息中,有一個隱藏在北砀山的秘密,可以給他帶來力量。隻是那些記憶與他做出的預言混在一起,很難分辨出哪些已經發生過,哪些還未發生,讓峭魃君虞無從確定。

發現鬼月之刀在慢慢吞噬自己之後,峭魃君虞便極力不去觸動它的存在。這些天,他體內的邪魂漸漸變得不安,如果明天再找不到,他就必須立刻返回碧月池,用月女的鮮血來安撫鬼月之刀。

從地下湧出的溪水激蕩着形成一個小小的石潭,潮濕的岩石上生滿綠苔。眼看這一趟又是一無所獲。峭魃君虞正準備離開,忽然看到溪水中漂出一片翠綠的葉子。

峭魃君虞俯身撈起那片綠葉,指上忽然一痛。他將火把交給一旁的鹭姬,擡起手,隻見那葉片脈絡分明,色如翠玉,邊緣生着細細的齒狀利鈎,鋒銳猶如刀鋒,隻輕輕一觸,他手指已被割傷,血迹宛然。

峭魃君虞伸出手,鹭姬順從地張開紅唇,小心舔舐他指上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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