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天氣日益見冷,這日裡下了極大一場雪,別院裡新移栽過來的梅樹也開了花,粉粉嫩嫩的,隻艷不妖。焉容着一身牡丹紋棉衣裙,外頭罩一件織錦皮毛鬥篷在別院裡走動,手拿一條青花瓷片刮梅花瓣上的積雪,刮下一些便點到瓷碗裡去。
錦兒跟在她身後抱着一隻不算大的瓷瓶,看着她小心翼翼湊到梅花枝頭的動作,玉麵對花嬌,梅花不自傲,雪裡這一簇紅妝,人與梅皆在,清雅裡透着明媚,素淨卻不失雍容。
從一清早便出來采這梅梢上的雪,總算湊夠了一小碗,焉容含笑把碗裡的一團雪倒進瓷瓶裡,溫和道:“放在地上不就得了,非得捧着,不凍手嗎?”
“不啊,您給我擦的那個玫瑰膏可真是好用,今年連凍瘡也不長了。”玫瑰性溫,最宜冬季護膚養生,還能調節女子宮寒之症,可真是好東西。
“這凍瘡要是治不好,極易反復發作,可得注意些,回頭再用溫水泡泡。”焉容將錦兒手裡的瓷瓶奪過來放在地上,又叮囑幾句:“要不回屋裡待着吧。”
錦兒搖頭笑笑:“我不冷。”
焉容拿她無奈,站在原地搓了搓手,輕呼出一口熱氣,道:“不采雪了,回屋吧。”說着便彎着身子準備將那瓷瓶提起,恰在這時傳來一陣敲門聲,錦兒一聽連忙過去開門。
這大清早的會是誰呢?焉容蹙眉想了想,待錦兒一開門便望了過去,隻見一隻雪人顫顫巍巍地站在門外,身上白花花一片,眉毛鼻翼上都攢滿了雪渣,她霎時一驚,忙走過去看那人是誰。
待走近了,聽對方哆哆嗦嗦地喊了一聲“焉容!”又見他擡着袖子將臉擦了一遍,焉容這才看清楚來者是誰。“是你?”她忙退後一歩,也沒有打算叫他進門,轉過身對錦兒道:“你回屋去抽一條手巾過來。”
錦兒一走遠,焉容就直接問道:“你找我有事兒?”其實昨晚這雪下得並不算大,但馬知文連夜冒着風雪過來,想來是為了極其重要的事情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fit)
他原本見到焉容還是滿懷欣喜的,可是聽她的語氣卻覺出幾分冷意,便低下頭,極不好意思地說:“焉容,你能不能……借我點錢?”
借錢?!她的臉色更差了幾分,他不是娶了李員外的女兒麼,妻子娘傢財大氣粗的,怎麼還要他出來借錢?而且還是跟前妻借?焉容可是一向好性子,不亂發脾氣,便耐心地問:“最近傢裡發生了什麼?”
“金月……她死了。”馬知文說到這,心頭一片陰鬱,他也很遺憾,畢竟夫妻一場。
焉容大驚失色:“怎麼死了?”那女人看着挺年輕挺有活力的,怎麼這麼突然就死了呢?
“唉……”他看了焉容幾眼,搖搖頭,就算李金月生前再怎麼不好,他還是決定不把事情的原委說出來,這也算是對死者的尊重。“她回娘傢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摔死了。”
這可真是……極少見的死法,焉容責怪道:“你們怎麼這麼不小心?前些日子也不曾下過雪,按理也不至於跌倒。”
“她要回娘傢,且不許我送她,隻和兩個丫鬟一起,結果遭遇不測,兩個丫鬟也不見了。”他有些心虛,很後悔當初要是執意送她回去,說不定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
這是他們的傢事,焉容懶得操心,她對李金月並沒有什麼好印象,挺任性驕縱的一個人,且容易受人挑撥,她不過是嘆息人生無常罷了,便乾巴巴地勸慰道:“人死不能復生,節哀。”
馬知文一聽這話,更是哀從中來,一聲長長的喟嘆落下,道:“李傢的人要我把她出嫁時的嫁妝還回去,可惜錢都被金月敗壞光了,她回娘傢的那日,又把傢裡值錢的東西搜羅一空,我們實在是無力償還。”
話這才說到了重點上,焉容蹙了眉,問:“還差多少錢?”
“近兩千兩,還要給她出殡下葬,焉容……”他自知自己沒用,焉容身為風月女子,賺來的錢都是賣身辛苦所得,可是裙香樓是銷金窟,她接客一晚上,就能有大把大把的銀子進入囊中了。
兩千兩……這是她的大半積蓄呢,雖說如今有蕭可铮養着,且接待那些文人賓客也有不少進項,可她並不願意始終靠着男人,萬一蕭爺一個靠不住,她還是得靠她自己。“兩千兩不是個小數目,你有沒有跟鄰裡或者走得近的親戚借一借?”她曾為馬傢媳婦,對於馬傢從前的境況還是知道的,親戚不算太窮,大多都有地有鋪子,且林傢出錢為馬傢建新宅的時候也撿了好地段,街坊鄰裡也都算富裕。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的性子,貪圖小便宜,容易得罪人,所以……都不願意借錢給我們,或者借幾十兩,還是太少了。”馬知文被錢愁得雙眉緊皺,不知是天冷還是緊張,他下意識地咬住唇,道:“等我考中狀元就好了,能把錢還清,還能給你贖身……”
“呵呵。”焉容本來聽着他前麵的話還對他對了幾分同情,有這樣的母親真是他的不幸,除了教育折磨媳婦,什麼處事通達的手段都沒有。可是當她聽到他後麵那幾句大言不慚的話以後,心裡頓時起了嘲諷,涼涼道:“一過年春闱也快要舉行,你能中狀元就是福澤深厚了,想要給我贖身,怕是當一輩子官都拿不出這些錢吧。”當然,做貪官還是有希望的。
馬知文無言以對,弱弱地看了她一眼,硬着頭皮問:“兩千兩,你能不能借給我?”
焉容看他十分可憐,也無心奚落他,可是馬傢對她做過的一切,馬傢欠她那麼多,她就是分文不借也說得過去,可若是不借,是要把對方逼上絕路麼?
她往院子裡望了望試圖換個角度思索問題,一眼便瞧見角落裡的錦兒,她微微一怔,理了理袖子走過,將錦兒拿來的手巾接過遞給馬知文,此時的他身上的雪已經開始脫落,冰冷的雪水浸染了他額前的碎發和衣領,看起來狼狽不堪,像是落水狗。
錦兒在她身後輕輕拽她的衣服,她回過頭看,低頭看錦兒眼含焦急,擺着大大的口型,是在說“不要”。焉容點點頭,一望院中一片蒼涼,早晨剛剛掃過雪的院子又被覆蓋上了一層銀白,雪上有一排小小的腳印。
她回過身對馬知文道:“隨我進屋來,打個借條吧。”
“這……”他眼裡有濃濃的不可置信,無法接受焉容會說這麼嚴肅不近情麵的話,但想想兩千兩銀子太多,她許是十分謹慎呢,隻好道:“好吧,我寫一個。”
一行叁人進了屋,溫暖頓時包圍過來,焉容將鬥篷解下搭在屏風上,轉身將手捂在茶壺上暖了暖手,取過兩隻盃子倒上茶,馬知文心存感激,接過茶來輕輕吹氣。
焉容深望他一眼,讓他覺得有些不自在,然後他看她又翻過來一個茶盃倒上茶水,擱在桌旁涼着,那叫錦兒的小丫頭尋了紙筆過來放在桌上,自然而然地捧起茶盃吹起氣來。
原來……她拿他連客都不是,更別提什麼夫妻情誼了,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是真的擡舉自己了。
他是頭一回打借條,還不知道怎麼寫,向焉容遞去詢問的目光,焉容微哂:“把借款人、出借人寫清楚,具體金額多少,再寫何時還清,一式兩份,都要籤章再蓋手印。”其實印章和手印有一個就行,可是焉容為防出錯,還是認為兩者皆有更好。
馬知文的臉又白了幾分,趕緊寫完兩份借條給焉容過目,她看那字迹,匆匆略過一眼,筆畫不穩可見力不從心,每寫幾個字便見一次乾墨,可見運筆猶豫心思沉重。不管怎麼說,借條規範,她便籤了字按了手印。
他看她那般仔細檢查的模樣,不知為何心中痛惜不已,兩個人之間毫無親昵竟似陌生人一般,八月份見過她一麵,那時她對他還沒有這麼冷漠,還會對他說幾句鼓勵安慰的話,可是時隔叁月……連基本的情麵也沒有,她已經完全死心了,或者說,八月份的時候已經死心了,隻是他一直都在自欺欺人而已。
焉容將那借條分給他一份,另一份交給錦兒,囑咐她妥善保管,隨後她起身轉到屏風後麵,對着半人高的八仙鏡子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將散落的一縷碎發別上去,又往唇上抹了一指尖的粉紅胭脂,係上一條繡有蘭花的麵紗,這才回到原地,對馬知文道:“走吧,我手裡頭沒有現成的銀票,得現去取。”
“嗯,好。”馬知文回過神,當先出了屋,瑟瑟寒風撲麵而來。
焉容領着錦兒,在門口雇了輛馬車,道:“去蕪興街的玉瓏堂。”說完兩人鑽進馬車裡,放下厚棉制的車簾,馬知文麵帶窘迫地看了看,隻好坐在馬車外頭,手裡剛剛握住車夫遞過來的一道繩子,就聽馬發出“啾”的一聲,呼呼朝前跑去。
這一路,風雪更加劇烈。
作者有話要說:容容是個講道理的人,所以毒舌還是交給蕭爺吧,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