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未踏上陸地,以乎仍殘留着船上搖晃的感覺,腳歩總是不踏實,走都走不穩。
海港水麵映着午後強烈的陽光,有如一個金色的托盤。鹹鹹的海風黏答答地,附在人身上。
“日本還是好熱啊—”
征一郎的背後發出細細嘆息聲,仿佛為他說出心中的感受似的。
“霞…”
征一郎轉過身去。
“霞,你還好嗎?”
“嗯,上了陸地就好多了”
雖是這樣回答着,然而霞的臉頰仍是蒼白如紙,密閉的船艙裡,汙濁的空氣使得她暈船暈得厲害。
即使是付了頭等艙的特別費用,為了安全起見,窗子始終是關得緊緊的。(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fit)
離開船艙走到甲闆,又遇到了殘夏強烈的陽光。
“看月歷也都是秋天了,我老以為日本應該己經轉涼了呢。”
“是嗎?比起紅海、印度那那裡可好得多了。”
“這倒也是。”
霞極力裝作沒事模樣,征一郎也勉強配合笑着,心裡卻希望她不要這麼緊繃,放輕鬆些。
最初決定從巴黎回日本時,這姑娘還逞強,說她要搭乘叁等艙呢。
“霞是女侍啊,不可以和少爺同樣住同等艙。”
“說什麼傻話?在巴黎、倫敦,你還不是和我住同一個屋簷下?”
“這,情況不同啊,不能讓您為了霞花頭等艙的錢,我和其他船客一樣住叁等艙就夠了。”
“叁等艙哪能叫船艙?根本就是倉庫!你想想看,幾十個大人擠在一個沒有窗子的大房間、像疊羅漢似的一層層;窩在一個連翻身都有困難的小床上,這樣熬上叁個月看看,就是大男人也要生病的!”
“可是—”
這女孩,有些時候偏偏就是固執得很。
“那叫我怎麼辦?想要你拿一條毛巾過來,或是幫我打刮鬍泡泡,還得大老遠跑到叁等艙去叫你?”
“這個—”
“你該不會說“每天不這樣在船上走上幾回,對身體不好吧?”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就這麼決定了,霞就和我住同一個船艙,好在老爸幫我預約好的船艙除了主臥室之外,還有備用的房間,你就用那個房間好了。”
“是…”
“不管怎樣,我是沒有了霞,連找雙襪子都會有問題的呢!”
征一郎誇張地嘆息了一聲,霞的臉上浮現一抹微笑。
就這樣,展開了長途旅行。
六月間,離開巴黎,由加裡港登船,經過地中海、蘇伊士運河,繞過印度,然後,經過澳門、上海,二個月後的今天,兩人總算踏上故鄉的土地。
“改變不少了呢!”
征一郎幼小時離開日本,就是從這個港口乘船離去的。
那時,父親牽着他的手登船,從船上向下看這個港口,是個隻有簡陋碼頑和堤防的小小港口。
水位不夠深,國外的大船入港的話,船底會撞到海底,是以都停在灘外,由接駁船往來運送人與貨物。
曾幾何時,這個港口做了大工程,現在連能週遊地球半週的巨型豪華客輪也能直接停靠碼頑了。
港的西半邊,高高聳立着一楝圍繞着紅磚牆的奇特建築。
“那個是…”
霞翹首望向那楝陌生的建築。
“大概是海軍的設備吧。”
“啊?港口附近有海軍啊。”
“嗯,之前的日俄戦爭,好像就有不少戦艦從這港口出航呢。”
日本原隻是東亞一個未開放的小國,和俄羅斯這個雖顯老態卻仍具有威名的國傢作戦,甚至,還贏了這場戦爭,日本因此一下子登上了世界舞臺。
這番話,征一郎從父親平藏那裡不知聽過了多少回。
“不可白費先人的辛勞!堅守同胞流血取得的勝利成果,並且發揚光大之!”
這是父親的口頭禪。
間宮貿易當初是在中日、日俄戦爭之際,擔任日本政府調度軍用物資的商業窗口,設在倫教。
戦爭結束後,交由間宮平藏經營,以新貿易公司的型態再出發。
和其比同類政商不同的是,間宮的母公司現在在倫敦。
間宮貿易設立後不久,平藏即攜幼子去了倫敦。因為傢中隻有這一個兒子,希望將他教成具氣勢的繼承人。
然而征一郎最後卻學了以油彩為主的西洋美術,不論商業、軍事或外交,征一郎似乎都無法發揮任何才能。
當征一郎錶示要到巴黎習畫時,父親倒也未曾責備,或許那時平藏己經看出征一郎的才華所在,已不再期待他接下間宮貿易。之後,父親除了提供充足的學費之外,對於征一郎的生活種種,就完全不再關心。
征一郎就這麼越過了多佛海峽。
花都巴黎!
——帝政時期歐洲文明的精華薈萃之地——之後又遭逢了革命及隨之而來的混亂,沾滿了斷頭臺落下的頭顱灑下的血腥。
然後是哈布斯堡太子夫婦坡暗殺、揭聞世界大戦序幕.而戦後的巴黎,卻很快地重拾起一時忘卻了的華麗,與騷動的頹廢。
征一郎也跟隨巴黎式的哲學:美女環繞,充分品味感官的刺激享受,其他的事全部拋諸腦後。
玩累了回到住處,還有霞—這個為他奉獻一切的侍女在。
這樣的他是幸福的,他總是這麼想。
既然不能像父親那般,在混亂的國際社會中勝出,也沒有經營大公司的能力,那麼與其勉強為之,倒不如被父親、以及間宮貿易所遺忘吧,隻要能做自己喜歡的事,平平穩穩的過日子最好。
征一郎一直以為他能夠這樣安安樂樂的過下去,直到叁個月前,父親忽然命他返日。
“征一郎少爺、征一郎少爺…”
聽至後方傳來輕輕呼喚,征一郎方才回過神來。他已經沉思怔忡許久。
“喔…征一郎少爺…”
回頭隻見霞一臉擔心地望着他。
“啊,對不起,隻是…太懷念了…”
“或許吧。記得聽義父說過,征一郎小時候就住在這港口附近呢。”
“巽吉爺爺啊…”
令人懷念的名字。在平藏成立間宮貿易之前,巽吉正是間宮傢在東京的老管傢。
因為沒有子嗣,自妻子過世後,收養霞為義女,以慰他想要有個“傢人”的心靈。
“說住過也不算啦…”征一郎笑道。
“也不過是在父親的朋友傢住了幾個月,母親過世後,父親先赴歐準備成立公司,公司成立後就帶我過去。就隻那時候住過短短一陣子而巳。”
“原來令堂大人…嗯,您一定很孤單吧”霞本身是被雙親遺棄的孩子,她流露出哀傷的眼神。
不,不,一點也不孤單。征一郎原本想說出口的話,到了喉間卻又硬生生吞回去。
在那一瞬間,心底潛藏的影子蠢動着,胸口一陣悸痛。
被一群不認識的大人包圍着的不安的孩子。
不論他伸出手或叫喊出聲,都沒有人理會他。隻除了一個人,伸向征一郎的,一雙溫柔的手。
那雙手,甚至比征一郎的手還要小,還要無助,卻溫暖無比。
隻要有這雙手常伴身旁,即使在陌生的人群中迷夫,也必不再寂寞。
“我不孤獨!”
當征一郎恩念及此,總覺得內心深處一絲疼痛。
他隔着衣服撫觸胸口一個銀製的揀墜,那裡頭有一張小小的舊照片。
“唉,是很小時候的事了,我不大記得了…”
征一郎擡起頭,努力做出一個明朗愉悅的微笑。
“那個時候霞還沒出生呢。”
“不,我早就出世了。”
“是嗎?那一定是還在哇哇大哭,要不然就是還在包尿片的時候。”
“唉呀—征一郎少爺!”
被征一郎取笑,霞的臉頰現出一抹赧紅,看着她臉紅,征一郎終於開朗地笑了。
“那—嗯,一直站在這裡也不是辦法,霞,快去找輛車子來。”
“是,知道了。”
很快地一臺人力車,由精壯的男人拖着停到征一郎麵前。
“請問要去哪裡?”
“到這個地址…知道吧?”
登上人力車後,征一郎拿了紙條給車夫看,那是父親在信中寫的地址,說是一抵達日本就先到這個地方來。
“哦,是到香州宅啊,知道了。”車夫用力點了點頭,將毛巾紮在額上,握起了車子的長柄。
“出發啦”
伴隨着精力充沛的呼聲,人力車出動了。
不久後,人力車在一扇氣派華麗的大戶門前停住。
“您辛苦了。”
車夫打開車門讓征一郎等人下車。
那是一扇裝飾了屋瓦的冠木門,連着一整排白石灰矮牆,牆後可見濃綠的鬆蔭,以美好的姿態伸展枝椏。
門上釘着寫了“香川”字樣的門牌。
征一郎並不叩門,而是試着從側邊的小門爬進去。
“這裡,霞!”
“啊?是是…”
“算了算了,反正這扇門,沒什麼喜慶大事的話是一直閂着的。”
霞雖然搞不清楚,遠是順着征一郎從邊上的小門鑽進去。
“少爺對這個宅第好像知道很多?”
“嗯,是啊。”
“啊…是不是先前說住過一陣子的?就是這裡?”
“對啦,就是這裡了。”
門內仍是一派寧靜,絲毫不受門外的嘈雜影響。
望着寬廣的庭院內,征一郎不禁嘆了氣:“這裡真是一點也沒變啊…”
修剪整齊的樹木,注滿清水的人工池塘,白色舖的庭石,在在錶現出彿教的思想,是典型的日本式庭園。
偶爾傳來“空—空—”,是竹節注滿了水叩在石上的清澈聲音。
征一郎的目光移向一株巨大勇壯的古鬆,它的枝極幾乎覆蓋了整個主屋的上空。
“這棵樹也是,一點也沒變啊…”
總算有僕人注意到客人來訪,勿匆忙忙來到廊下。
“真是失禮了。一直沒注意到。”
看來主人已事先通知有客人來到,僕役很快將兩人帶到客廳。
“我…”
霞覺得她可能和征一郎一起被帶領到客廳,連忙喊了一聲,心想她和僕人們一起到廚房或那附近的房間就好“不要緊。”
征一郎一句話按住。
“可是…”
“不要緊,你跟着我就對了。”
“是。”
征一郎的語氣很堅定,霞嘆了口氣也不再多言。
香川傢的僕役們好奇地看着他們兩人,默默地打開客廳的門。
兩人被帶往一間鋪了榻榻米,氣派的書院式和室。有一小塊榻榻米的位置改成爐子,看樣子不必走到另一棟的茶室,在這裡也可以沏茶。
“請在這兒稍微坐一下,主人馬上就來。”
然而送上簡單的茶水後,一直沒有人出現。隻聽見遠遠的竹節敲着石頭的空空聲響。
“真慢!”
征一郎唸着,霞也現出不安的錶情。
看看懷錶,算算到達香川傢也有一個鐘頭了。
“我去看看情況好不好?”
“不用了,我看我們乾脆出去走走吧。”
征一郎不習慣盤腿坐,腳都發麻了,於是笑着站起身。
“那麼,我留在這裡等看看有誰會來。”
“不必在意啦,你就跟我一起吧。”
“可是—”
“不必可是啦,反正這麼久都沒人來理,我們小小失禮一下也無所謂啦。”
征一郎拖着遲疑的霞的小手走出客廳。
走廊邊緣的木闆下方,放着木屐讓入歩入庭院。於是他們歩下走廊穿上木屐,進入庭園中。
庭園中央,正是門外所見那株深綠的古鬆,投下了濃綠的陰影。
“哈!好久沒爬樹了,試一試…”
“咦?不行啊—少爺—”
“沒關係啦,這棵樹我小時候一天到晚爬的。”
“不要啊少爺!太危險了!”
站在走廊邊的霞不禁高聲呼喚。
“霞你看那個—”
征一郎一麵對霞說笑,一麵像個淘氣的孩子般踢掉木屐,脫去悶熱的西裝外套。然後捲起襯衫袖子。“嘿—”地,抓住鬆枝一口氣蕩上去。
“征一郎少爺—”
“不怕不怕!相信我的本領吧!哦不,這情況應該說是相信我的腳…”
征一郎這樣赤着腳沿着樹乾蹭蹭蹭地爬上去,雖說體重比孩童時代重上許多,但仍是保持平衡,征一郎從最先抓到的那枝粗乾上方露出上半身。
“嘿—咻—”
以槓捍原理晃蕩,征一郎的腳也登上了粗枝。
“啊—真是好風景!哦—看得到港口喔—霞啊,還看得到我們剛剛搭的那艘客輪呢!”
山丘上吹來的冷風,映着水麵粼粼的波光,這一切,征一郎遙遠的記憶有如往日重現,一點也沒改變。
唯一不同的,該是這一回,沒有從隔鄰枝條博來的聲息。
——征一郎,答應我喔——輕快活潑、可愛的聲音呼喚着。——征一郎,答應我,還要一起來爬樹喔!
我們兩人一起喔——征一郎不覺又將手放到胸口,撫觸那枚銀製墜鍊。
那惹人憐愛的聲音啊!已經不在了——正當征一郎還想再住上爬時,一個尖銳的聲音叫住了﹕“喂,在那裡乾什麼!?”
“快下來!真是個搗蛋鬼!!”
“搗、搗蛋鬼?”
被這麼一罵,征一郎連忙向樹下一看。
一個閃着晶亮大眼的女孩正站在樹下。
她看起來大約和霞同年,穿着白色道服、木綿長褲,右手套上護套,一看就是剛練完弓箭的裝束。長而直的秀發高攏成一束,像是尚未行成人禮前的年輕武士。
“你是…”
“快下來!不然我要把你射下來了!”
少女並未回答征一郎的問題,徑自高聲叫喊。
從她氣得漲紅的雙頰和快要噴火的眼眸看來,方才那句話可不是單純的開玩笑百己!
“知道啦知道啦!我現在就下來。”
征一郎跳下來的姿勢正如他爬上樹時一般俐落靈活。然而少女又開口了。
“這棵樹可不是像你這樣的人可以隨便碰的!哦,不管是誰都不可以!不可以隨便高興爬就爬,高興碰就碰的!”少女餘怒未消,忍不住又開口罵。
“那真是抱歉啦!我不知道還有這規矩。”
“你是誰?怎麼可以隨便爬人傢傢裡的樹?看來又不像小偷…”
“要問名字前,先報上自己名字,這也是一種禮貌吧?”
征一郎有些諷刺地回答。少女一時語為之塞,但她很快地回笞:“你說的也對。”
她定定地直視征一郎,擡頭挺胸。
“我是香川五月,是這傢的女兒。”
“香川…?”
“那,是這戶人傢的—”聽到少女的回答,征一郎和霞同時驚呼。
“是啊,那,你呢?還不快報上名來!”
五月誇張的錶情,仿佛是要把不喜歡的人立刻驅離一般。征一郎心裡閃過一個調皮念頭。
哼!這個神氣活現的小姑娘,不讓我挫挫你的銳氣不行!.“我是間宮征一郎,今天才剛從洋行回到這裡來。”
征一郎迅速地來到五月眼前,右手伸向她的臉頰。
五月察覺他的動作,但還不及做出反應,征一郎己站在她麵前。
“初次見麵,小姐—”五月還不及呼叫,征一郎己輕輕吻上她的唇。
那柔軟有如要溶化一般的髑感。少女的香氣隨他的呼吸一同盈滿在他的胸口。
啊—再給我一點時間,一秒也好!
讓我再感受一下那溫暖柔軟的感觸—一瞬間,征一郎這麼想着…
“哇—你,你做什麼?”隨着這一聲呼喊,征一郎臉上熱辣辣地吃了一記。
“好痛…!”
“那還用說?你這白癡!”
五月看着挨揍的征一郎大叫。
“好厲害的回應啊!我隻是簡單打個招呼而己啊—”
“打招呼?哼!有人打招呼是這麼無恥的嗎?”
“咦?你不知道?在西方這是很普通的打招呼啊—”
“搞清楚這裡是日本!沒禮貌,沒廉恥!色鬼!!”
五月大概是兇夠了,罵也罵完了,她漲紅臉盯住征一郎。眼眸浮現一絲淚光。
恐怕是開玩笑過了頭—和在巴黎玩慣了的女子不同,對於這個日本少女,這樣惡作劇的吻實在是太過份了點。
還是該好好道歉,征一郎正想着,五月如小鳥飛起一般突然跑開。
“啊…”
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征一郎和霞都來不及開口,五月已徑向庭院深處飛奔而去。
“剛才那個…是征一郎少爺不對了…。”回到客廳後,霞小聲地說道。
“可是…像那種程度嘛…在西洋是極普通平常的事啊—”
“不適合做為初次見麵的招呼方式。”霞對於征一郎強辯的藉口雖然語氣很軟,卻一點也不妥協。
“這樣子啊—”
“啊…真是不該,我說得太過份了…”麵對慾言又止的征一郎,霞跪坐地闆上雙手交疊低下頭來道歉。
“沒關係。能夠這樣罵我的,也隻有霞和巽吉爺爺而已了。”
“少爺—”
盡管征一郎已展開笑顏,但霞仍萬分抱歉地跪伏地上不起。
不多時,早被夕日染紅的簾幕終於揭起,一位看來溫和的中年男子走進來。
“抱歉抱歉,讓你久等了。”
中年男子雖然不是大塊頭,但銳利的眼神和抿緊的雙唇,可以感受到,這個人有着堅強的意志力。
“平藏己經把你托給我了。嗯…一切就交給我吧!你就把這當做自己傢好了。對了征一郎,都長得好大了!以前才隻這麼一點高呢!”
“…都好幾年前的事了啊—”
“哈哈—別介意別介意。”
這名中年男子正是香州征十郎—這間大宅院的屋主,也是征一郎父祖平藏的盟友。
念及這點,征一郎立即感受到,征十郎給他的感覺就像自己的父親一般,有那種支配他人的、壓倒性的氣魄。身為一傢之主,理所當然地具有這種氣勢。
“你的工作也都安排好了。你,是專攻油畫的吧!”
“是…”
“剛剛好有合適的工作,你不必擔心。”
“是—”
完全沒有反駁置喙的餘地,征一郎隻得點頭。
“還有—喂!進來吧!”香川向着己完全昏暗下來的走廊大聲呼叫。
“是—”
一個彬彬有禮有禮的回答。
按下來,依着正統的作法,將簾子分叁次撥開來。
“失禮了。”
禮儀週到地頷首頂禮,然而當她一擡起頭—“啊,是你…”
“是你!”
她綁了少女的發型,稍稍顯得華麗些,衣裳也換上了某女校的制服,穿着小袖和長褲,但她百分之百不容置疑的,正是方才在庭院中甩了征一郎一巴掌的,名叫五月的女孩。
“哦?怎麼…原來你們已經見過麵丁?”
“什麼見過麵?爹爹,他這傢夥—”
“五月,好女孩不可以用手指指着人的臉,何況他還是你未來的夫婿!”
“咦?”
五月驚訝得說不出話了。
同樣的,征一郎也是說不出話來,腦袋內一片空白。
“什…什麼?您剛剛說的是…?”
“咦?平藏沒告訢你?我還以為你全都知這了,才願意回日本的呢!”
“呃…我什麼都不知道…”
“這樣啊?很久以前就有口頭約定了。我們傢隻這麼一個女兒,平藏傢的兒子送給我們傢…的。”
“嘎?”
相對於征一郎的發愣,一個高昂的聲音尖叫了。
“太自作主張了!”
“五月!”
“爸!這太過分了!今天才第一次見麵的男子,一下就說要跟人傢結婚。”
“閉嘴!五月!”
“我才不要跟這個男人結婚!在別的地方做了些什麼好事都不知道的!”
“五月!”
雖然不是很大聲,但言詞中的冷峻,聽者莫不為之一凜。
“好女孩怎麼可以說這種話?”
“…不,不是的…”
短而有力的一句叱責,五月不多時便乖乖閉了嘴,回復原先正襟危坐的姿勢。
“…可是,爸…”
五月咬緊了唇,仍是不甘願放棄反駁。
征一郎心裡一驚。
在日本,尤其是世族傢的女兒,居然對一傢之主的父親如此頂嘴,筒直是聞所未聞!
即連身為男兒的征一郎,在父親麵前也是幾無反駁餘地的,看來香川傢並不如外錶那般古闆,對子女的教育方式其實是很開明的。
“我對這個男人完全不熟悉,就這樣要我跟隨他一生,我決不能接受!”
“嗯…你這麼說也沒錯。”
“所以…”
五月正想說﹕“那麼結婚的話就別提了,一切回歸原點。”的時候,父親開口了﹕“這樣好了!保留一段時間,讓你們兩個彼此認識、互相熟悉一下。”
“怎麼說?”
“想一想,五月現在還在讀女校,到她畢業還有一年,就這一年吧,雙方再考慮考慮。”
“考…慮?”
征一郎和五月同時重復着香川這句話。
“就是說這一年,我和這個人交往,是無法接受的話,就取消婚約?”
“別這麼快下定論!”
“可是我也沒說錯嘛!”
“唔—是沒錯。”
父親的話終於教五月點了頭。
“好!就這麼決定了。”
嘴裡這麼說,五月那忿忿不平的錶情,任誰都看得出來她已經決定一年後絕對不要再和這名男子有任何瓜葛。
“你不會反對吧?征一郎。”
“是。”征一郎也隻能點頭而已。
征一郎在香川傢的居處,約在庭院中央,離主建築有一段距離,僅以一條長廊連接。
原先是用來進行茶道的房間。
室內飄蕩着新鋪榻榻米的香味,征一郎渡過了一個幾乎無眠的夜晚。
隔着竹簾,他可以聽見,霞和他一樣輾轉難眠。
進到這個房間時,霞慎重地對征一郎頷首:“恭喜少爺訂了婚約。”
“別這麼說,八字都還沒一撇哩!”
“可是—”
“霞你覺得如何?”
“值得祝賀的好事。”
真的嗎?你真的這麼認為嗎?征一郎很想追間下去,但仍是閉了嘴。
霞的臉上閃過一絲困惑,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霞有這樣的錶情。
就算追問下去,看來霞也不會對他說真話。搞不好霞自己都很難厘清她自己心中在困惑些什麼。
是以征一郎靜靜地鑽進了霞替他鋪好的床鋪。
勞累的長途旅行下來,按理應該是會很快進入夢的,但腦海裡一個又一個念頭迴旋着,怎麼也閤不上眼。
好不容易有了睡意,清晨小鳥清脆的嗚聲已從窗外傳來。
“快點!才上任第一天,你也不想遲到吧!”五月催促着睡眠不足,腦袋還昏昏沉沉的征一郎。
“今天開始,你就要在我們學校執教鞭了!父親要我帶你去學校。”
“哦—”
的確,昨天是聽到了這樣一席話。
隻是被突如其來的“結婚”一事衝撃,使得對教書一事幾乎沒什麼印象了。
從現在開始一年期間,征一郎將在市內的女子學校教西洋美術。
這學校還是間宮貿易設立的,他的父親平藏正是這所學校的理事長。
結果,不論是在歐洲還是在日本,他始終還是逃不出父親的手掌心。
征一郎自嘲地想。
“一切順利!少爺。”
穿着和在巴黎時一樣的女僕制服的霞,站在門後送征一郎和五月。
然而征一郎說了“你也一起來”。
“為什麼?”
“就說是我助理好了,一起來吧。”
就這樣硬把霞也帶了出來。
五月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但又似乎還不到要反對的地歩,也就沒再開口。
從香川宅出來,穿過一段石闆道,行過商店街美麗的西式建築,再繞過看得見港口的公園,走出大街,便見到一棟圍着紅磚牆的建築物。
門柱上書寫了幾個字:“港丘女學院”。
“是這裡了…”
征一郎不覺囁嚅。
這裡就是自己未來一年每天必來的地方,有生以來第一次,被賦予了責任的工作地點。
兩層樓的校舍和圍牆一樣是紅磚建造,正好和校園內的綠色植栽互相調和。
校門口穿梭的女學生,每個都穿了和五月一樣的小袖與長褲。
“教職員室在那邊。”
五月一點也不可愛的聲音指示着。
“啊?哦,謝謝。”
“啊,還有—”
五月連忙叫住了正往教職員室走去的征一郎。
“什麼事?”
“不說你也知道…昨天我父親講的話,千萬別說出去。”
“昨天?你是說婚約的事?”
“別那麼大聲!被聽見就不好了!”
“這樣啊—”
征一郎一臉不以為然。
大約進入女子學校的女生,差不多都是適婚年齡,訂下婚約的女學生並非稀有,對五月而言應該不會造成什麼困擾才是。
偏偏五月壓低了聲音,還一直在意週遭,似乎連被別人看見她和征一郎在一起都不願意。
“會不好意思啦!而且不知道別人會說什麼,我不喜歡。”
“可是我寄宿你傢的事,就算不講也會很快就會傳出去了不是嗎?”
“話是沒錯—嗯,你隻是寄宿在我傢,我們的關係,就隻是這樣。不管誰問到都請你這麼回答吧。”
“好,知道了,大小姐。”
“不要那樣叫我!”
“那要怎麼稱呼?”
“叫名字就妤了,我也是叫你的名字。還是…你會不會不喜歡女孩子直接叫你名字?”
“不會,在歐洲隻稱呼人的姓氏是很平常的。”
不多時,上課前五分鐘的頂告鈴聲響起。
“啊,不快點不行,真的會遲到!”
“我也是,那,再見了征一郎。”
五月撈起寬鬆的長褲下襬,快歩向教室方向跑去。
征一郎向着方才五月指示的教職員室走去,隨後跟着的是拿着畫具的霞,小跑歩追趕征一郎。
在教職員室,早已有一名理事,事先受了平藏的吩咐在等着征一郎。
征一郎在這所“港丘女學院”擔任的職位並不是正式的教員,而是擔任課外的美術課程。
也就是說,等於是一名臨時雇員。
這很像是父親的作風。
征一郎想。
接着校鐘響了幾次,終於最後宣告課業終了的鐘聲響起。征一郎依指示來到美術教室。
“啊老師,好慢,好慢喔—”
“初次見麵啊,間宮老師。”
“歡迎來到港丘女學院!我代錶全體同學歡迎您—”
明亮的高音迎接征一郎。
夕陽染紅的教室裡,一群活潑可愛的笑容。
大傢都穿着小袖長褲,然而衣服上卻是隨各人喜好裝飾了小飾物,校規裡並未禁止這種自由。
“您好,間宮老師。”
一個有着波浪長發的少女對着征一郎微笑。
“現在起一年期間,要請您多多照顧了。”
是一個時髦的短發少女,披着米色的羊毛披肩。
“嗯,聽說老師是跟五月傢一起住對不對?真的嗎?”
突然開口的,是一個個子最小,紮着孩子般兩條發辮的少女。
“才不是呢!柚子,征一郎隻足寄宿在我傢而已,才沒住在一起呢!”這是五月。
這裡就是征一郎此後一年要待的地方了。
是個和自己長久以來的生活方式大不相同的地方,征一郎心裡苦笑着,然而還是不得不麵對這些女學生。
沒事的!
這樣下來應該可以過得去。
轉過身,霞也在。
征一郎方才還有些勉強的笑容,很快變得自然許多。
“請多指教了! 各位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