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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手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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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手书生
第十九章 羞愧憤極皓首自刃亂雲散鬓玉人無恙

冷風撲麵如割,街上積雪經寒風一吹,頓成堅冰,灰黑光溜,異常難行,行人寥寥,隻見那人往右走出,步履輕靈。謝雲嶽亦隨着走去,順風疾行,左彎右轉,但見那人朝清代行官走去,心中越髮肯定了那人是喇嘛改裝。

行宮一名避暑山廢,址落市西北,左湖右山,壘石繞垣,週圍約十八裹,鬆柏蒼翠,黃屋輝映,山石臺榭,錯落有致,建築極為莊嚴富麗,尤以山莊內瓷塔建築,別饒情趣,精巧絢麗,五色輝映,四週鬆柏掩翠,益增美觀。

眼看那人走近山在團垣,忽地反身一掠,止目瞪着謝雲嶽走來。謝雲嶽心中一驚,麵色如垣,垂首望前走去,裝做着無所事般,忽聽那人一聲焦雷似地大喝:「站住。」

謝雲嶽倏然定住,隻見那人麵含冷笑道:「佛爺眼中不揉砂子,在妳飲酒時,佛爺早就對妳留下了意,哼,妳是不是與他們一夥?」

謝雲嶽麵色一怔,張目問道:「他們是難呀?」麵色倏又一沉,說道:「尊駕說話太無道理,飯莊之內,五方雜處,在下入內用食,又不犯王法,尊駕喝住在下,是何道理?」

那人陰恻恻的一聲冷笑,道:「那麼妳為何蹑着佛爺?」

謝雲嶽不但不答腔,卻仰麵一聲長笑,聲撤雲空,隨風搖曳,歷久不絕,那人臉色一變,心說:「這小子好充沛的內力,方才尚以為是一等閒之輩,竟走了眼啦。」不由大喝道:「小子,妳笑什麼?佛爺不告訴妳名號,妳也不知道佛爺是何許人?」

話猶未了,謝雲嶽卻冷冷地說道:「妳是何人,與我何乾,妳就道出名號也唬不住小爺!少爺尚有事,不耐煩與妳唠叨,恕不奉陪。」說着掉麵竟然回步走去。

那人見謝雲嶽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中,滿臉鄙屑神情,不由難堪之極,頓時暴聲大喝道:「小子,妳膽敢不將佛爺放在目中,這是妳自找死路。」說着五指倏伸,身形如風,朝謝雲嶽身後右肩抓去。手出若電,勁風銳利,這一抓上,那還不肩骨全裂。

那知謝雲嶽身後卻似長了眼睛一般,就在他五指堪抓者肩頭之際,身形疾如鬼魅飄風,往左挪移七尺之外,旋身反麵怨目而視。那人一招走空,不由地一怔,繼又獰聲笑道:「料不到俺雲奔多羅今日遇上了高人了。」口中雖說着,心內卻暗驚道:「這小於是用的什麼身法?出奇的快詭絕倫,如果是布達菈寺之敵,那就不堪設想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fit)

隻見謝雲嶽冷笑說道:「少爺不敢當高人之名,隻求妳少在少爺麵前唠叨就是了,趕緊夾緊尾巴滾吧。」長風嘶嘯,耳中隻聞得一片斷枝墜雪之聲,但見雲奔多羅呆立在積雪中,麵色青白,眼中射出一股憤怒的目光。

雲奔多羅之在口外,可說是遐迩傳聞,婦歸皆知,身居布達菈寺監院之職,一身內外兼修功夫,卓絕精純。謝雲嶽見雲奔多羅神色,就知即將髮難,隻見雲奔多羅一聲桀桀怪笑道:「果然不出佛爺所料,妳與他們是同路人悔不該一念之仁,留下妳的性命,想他們已距遊魂地府不遠了。」說着目光陡射,喝道:「留妳不得。」話落掌出,雙掌倏地推出一片狂飚,疾雷奔電而來。

謝雲嶽一聽,就知雲奔多羅離出飯莊之時,暗中做了手腳,這等居心惡毒,不禁劍眉雙聳,尋見他雙掌推來,冷笑一聲,雙掌一錯,施出弭勒功彈字訣,往外一推。轟地一聲大震,兩股狂飚撞上,立時氣流激漩,冰濺雪花,旋上半空,隻見雲奔多羅一條身形被彈起四五丈高下,又向山莊內甩射了進去。

這掌飚威力絕大,一波之勢,將山莊內蒼鬆翠柏枝頭積雪崩塌,隻聽得連珠密雨,蓬蓬不絕。蓦然,一聲怪叫聲起,隻見雲奔多羅竄出了莊外,一頂瓦塊四愣皮帽已然不見,露出一顆溜溜頭顱,氣極獰笑道:「小子,妳若有種,佛爺今晚在布達菈寺等妳。」

謝雲嶽冷笑道:「雲奔多羅,妳無事把非,怪不得少爺出手得罪,如今妳不但不知悔悟,反敢約布達菈寺比鬥,哼,就算布達菈寺真是龍潭虎穴,少爺今晚也要一闖。」雲奔多羅聽說,雙肩一振,穿空斜飛,望山莊之內逸去,謝雲嶽定一定神,反身向那傢飯莊疾走。

這時月色可被肜雲遮沒,陰霾昏茫,狂風怒嘯,一片呼呼銳音,街頭巷尾,全被茫茫白雪遮沒,了無行人,雖有也少得可憐,存身在這冰天雪地中,滿目蕭條。他一麵飛馳奔去,心中忖道:「這雲奔多羅的確不可小視。自己雖守着恩師之戒,不可輕易傷人,但也用出七成功力,雲奔多羅竟知不可硬接,順着自已一彈之力,反射入莊園內,頓將自己彈勁卸於無形,如此看今晚之行,必要大費一番手腳了。」轉眼,就到這飯莊門首,急掀開門簾,身形閃電掠入,首先一眼就落在智狐陳百城那張座上。

隻見六人舉盃而坐,麵容鐵青,目光呆滯,嘴角均淌出白沫,望下直滴。皆因他們都正襟危座,店內食客均未髮沒有異,即是偶有見及,卻認作酒醉所致。謝雲嶽忖出那定是雲奔多羅離去之際,暗中弄了手腳,心叫不妙,身形疾逾電閃掠入。

飯莊食客先未髮覺有異,此刻循着謝雲嶽驚措舉動,而引起他們注意,紛紛起立,蜂湧趨視。隻見謝雲嶽拿起酒盃察視盃中酒色,澄碧清香,並無異樣。謝雲嶽暗暗搖頭,忖道:「這雲奔多羅心意好毒,施展出這無聲無味的毒藥。」當即命店夥借來一支銀簪,置入盃中,隻聞得沙沙聲響,濃煙外冒,撥出一看,簪頭銀質,儘都變成紫黑色。

眾食客不禁相顧咋舌,謝雲嶽正慾舉掌抵着智狐陳百城後胸,以菩提禅掌驅毒,忽然冷哼叁聲,回麵喚過店夥道:「這幾人被人在酒中置放了絕毒藥粉,妳趕緊找乘一輛騾車,我送至一位朋友那裹去,看着有治否。」店夥喏喏連聲,如飛奔出。

謝雲嶽為防在飯莊內施救,過於張揚,易被布達菈寺喇嘛警覺。不大一會,門外車聲辚辚,店夥招來騾車,將智狐陳百城六人擡往車廂內,謝雲嶽與趕車把式並坐於車轅上,一聲長鞭脆響,濺雪飛馳,而去。薄暮時分,雲層暗垂,一片狂風呼嘯之聲,尖銳刺耳,刮起瀰漫雪塵水粒,一片灰蒙蒙地,宇宙混饨,天地同色。

承德郊外一處鬆林內,七人圍火而坐,火勢熊熊,鬆枝髮出畢剝之聲,那火光映着七人髭眉皆赤。這群人正是謝雲嶽與智狐陳百城等。隻聽智派陳百城道:「陳百城獲少俠解救,此恩此德,沒齒不忘,日後少俠如有所驅使陳百城,雖死不辭。」

謝雲嶽微笑道:「陳兄說話太客氣了,小弟不過舉手之勞,何敢言德,再小弟今晚也與雲奔多羅禿驢約鬥,還仗諸兄指點?」

神劍羽士金一鵬見謝雲嶽豐神逸朗,俊秀不凡,談吐之間,如沐春風,令人顛倒,不禁衷心感佩,生出敬仰之意道:「少俠最好不要謙虛,貧道雖出道不久,卻瞧出少俠精華內蘊,必是武林高人門下,隻是少俠堅不示出姓名,實在使貧道煞費猜疑。」

謝雲嶽不禁朗聲大笑道:「小弟實非居傲穩秘,奈有不能說出之苦衷,稍時蔡山主被救出,就知小弟是何許久了。」

金一鵬見謝雲嶽堅持不說,隻得作罷了,轉口問道:「陳老師想必將布達菈寺途徑摸得清楚了,否則,布達菈寺地廣,建築可極復雜,易於迷途,豈不是自送死路。」

智狐陳百城笑道:「金老師無需置慮,兄弟已耗時兩日在布達菈寺外,默察度勢,繪出一紙圖形,想必大致差不了。

金一鵬點點頭道:「不是陳老師提起,小弟還險些忘懷了,陳老師精擅地圖建造之學,野人山巧妙消息埋伏,遐迩傳聞,都是陳老師巧思傑作。」智狐陳百城笑笑,由懷中取出一張圖卷展開,隻見圖上,無論殿樓堂閣,亭臺水池,位置尺寸無不載得清清楚楚,謝雲嶽不禁大為歎服。

陳百城指在圖上說道:「布達菈寺佔地甚大,大小殿堂樓閣不下數十百幢,依山形而建,依兄弟想法,我們七人去時不宜分開,直奔中間一幢八龍佛殿,布達菈寺五大黃衣喇嘛均起息此殿,到時煩金老師及少俠抵制首座大師呼克圖,兄弟則在八龍佛殿左側一座藏經樓中救出蔡山主。」

眾人點頭稱是,人山主蔡福,為何失陷在布達菈寺中,智狐陳百城隻字不露,謝雲嶽也未追問。是時,天色暗沉,四外一片漆黑,狂風刺耳,震驚心胸坐在陳百城身側的關德麟不時加添鬆枝,燭煙火焰來回搖曳不定。

神劍羽士金一鵬忽聞身後起了一種異聲,立時旋身縱去,肩頭兩支薄如蟬翼的緬劍跟着脫鞘而出。隻見藍霞虹射,倏如閃電,將兩株碗口徑粗的鬆樹迎刃而斷,一刹那間,轟隆大響,枝葉斷折,雪塊濺飛如雨,四外鬆梢積雪亦被震波所及,紛紛墜下,拍拍之聲,不絕於耳。

智狐陳百城等五人見狀,知金一鵬必有所覺,隨着跟去,隻剩下謝雲嶽端坐不動,火光映照下,那張俊臉泛上一絲笑容,手中似是不經意地,將兩截鬆枝甩擲飛出。陳百城等躍齊在神劍羽士金一鵬身側,隻見金一鵬兩眼望着腳下髮怔。

眾人循着他的眼光看去,緬劍藍霞閃耀下,兩具雪狐屍體赫然呈顯眼廉,天靈蓋已削去,鮮血淚淚流出,滲入白雪內,慘狀不忍卒睹。關德麟豎起拇指讚道:「無怪金老師名聞遐迩,黑夜視物如同白晝,雙劍出手,毫無虛髮,兄弟等自愧不及太多。」

金一鵬赫然一笑道:「關兄謬獎了,料不到小弟失聽若此,兩具雪狐竟爾小題大做,能不愧煞。」說着回劍入鞘,同着眾人步回火堆前。但見謝雲嶽垂首用鬆枝在雪地上亂劃,不知在想什麼?

金一鵬見謝雲嶽從容若定,這種胸襟沉着,不禁暗暗心折,笑道:「在下竟為兩隻雪狐淆惑所乘,自愧不如少俠太多。」

謝雲嶽淡淡一笑,道:「金老師本來聽覺甚聰,不慎為風勢漩蕩所惑,賊喇嘛已悉數就殲,但請寬坐無妨。」

眾人聞言大感驚異,金一鵬意似不信,翻腕一伸,風快地執着一根燃着的鬆枝,騰身躍出,四外尋視,陳百城等亦隨着縱去。隻見相距五六丈外,鬆林雪地中,橫七豎八躺着十數具喇嘛屍體,渾身無絲毫傷痕,分明是為上乘內傢點穴手法所致。

金一鵬暗叫慚愧,隻道自己身手能在武林中爭一席之地,但此刻與人傢一比,顯然相差特殊,不由深深敬服。二更初點,七條黑影向西北方馳去,星月俱沉,隱隱隻見淡淡身影在茫茫雪地上飛逝。承德西北郊外布達菈寺與西藏最大寺院,菈薩布達菈寺非但同名,在建築上的富麗堂皇,也並無軒轾。

熱河省接壤蒙邊,喇嘛廟甚多,尤以布達菈寺規模最有崇闳,麵積廣闊,依山而築,形如積木,多為鐘樓碉堡格式疊次而上,四週圍牆環繞,雉柴叁差,其內殿宇巍峨,樓臺層次輝煌,鬆柏蒼翠羅植其中,極饒幽致。

智狐陳百城等人到達布達菈寺側,謝雲嶽忽靈機一動,暗對陳百城等人低聲道:「我們此來布達菈寺,旨在救人,最好避免與寺中喇嘛搏鬥,不如在下單身先入藏經樓,試試能救出蔡山主來否,若一個更次後未見在下出來,再煩諸位相救。」

眾人此時深信謝雲嶽有此功力,微一沉吟之下,均予同意,神劍羽士金一鵬道:「隻是太偏勞少俠了,少俠不如帶一柄貧道的緬劍去,也好恃之防身。」

謝雲嶽笑道:「在下腰中還有一柄軟劍,金老師盛情心領了。」說着,身形一晃,穿過圍牆落向寺內。

雲低風狂,寒冽異常,耳中隻聽得喬乾密枝在風中搖曳怒嘯,及一片墜雪聲,餘外隻是一片漆黑,連個燈光均無,饒謝雲嶽目力特好,也不過看出十丈之內。布達菈寺今日燈火齊滅,顯然事前有備,安排陷坑,一網打儘。

謝雲嶽隱身在一株蒼鬆之後,心中揣摩着智狐陳百城所繪的圖形。狂風怒吼嘯濤,分外淒厲刺耳,尤其在這星月俱無,天寒地凍的晚上更顯得恐怖、陰森。謝雲嶽心想:「動手搏鬥,最好避免,恩師之戒言猶在耳,雲奔多羅之事,不必耿耿於心,徒造殺孽,這又何苦。」想着,身形一動馳去。

才出得十數丈外,忽見迎麵撲來兩條黑影,風聲勁疾生嘯。謝雲嶽眼光何等銳利,知撲來的是兩條西藏毒獒,忙踏「玄天七星步」讓過藏獒撲來之勢,反身迅如閃電劈出兩掌。隻聽得拍嗒兩聲巨響,藏獒震飛在地,狺狺哀鳴了一陣死去,這時謝雲嶽人已一鶴衝天撥在樹梢,雙足一點,嗖地又起,半空中一個盤旋,輕飄地落在一處殿頂上。耳旁尚聽得喝叱聲,知是髮現藏獒屍體,繼而警哨聲驟響搖曳夜空。

謝雲嶽窮極目力之下,隱隱瞧出每處屋頂上有兩叁喇嘛,近身四五丈外有一個喇嘛,似是髮覺謝雲嶽落下殿背,悄悄循聲息飛撲而來。這喇嘛身法詭速,轉眼便撲至近前,謝雲嶽暗哼一聲,不退及進,欺身探手,那喇嘛大駭,想道:「天下那有這等打法,如非是這人功力超群,焉敢自送其死。」不禁怔得一怔。

這時謝雲嶽豈能饒過他,雙指閃電的點在那喇嘛的精促穴上,一擊都未出,便自昏死過去。謝雲嶽略一打量方向,便自朝八龍殿撲去,仗着身形詭奇快捷,儘量避免被敵髮覺。不到一會,謝雲嶽已自落在八龍佛殿檐角,外麵朔風如割,大殿內一片漆黑,他正想去殿內一察究竟,隻聞得殿內有了喁喁人聲,不禁將慾伸出的腳步又縮了回來。

人聲漸近,清晰入耳,隻聽得一人說道:「今天不知怎的,金龍護法大師大異常情,平時笑口常開的,今日顯得煩躁不寧,連經院副座雲奔多羅的話都懶得聽了,說不到叁句便慾使離去,隻囑咐我們按時送食物給那位姑娘。」謝雲嶽凝眼望去,殿內較殿外尤更黑沉,隻隱隱看出殿內一列蒲團之側,立着兩個小喇嘛在說話。

另一個小喇嘛問道:「金龍護法大師平時最锺愛妳了,妳總該知道這一點,他為何今日那麼心緒不寧呢?」

「嗯,我隻知道京裹派下一批雍和宮喇嘛來,聽說事情很嚴重,究竟為了何事,除了首座五大法師外,恐怕寺內無一人知道。」

「現在他老人傢呢?」

「他老人傢已去迎佛坪,恭待雍和宮喇嘛莅臨。」

跟着傳出一聲輕笑,道:「他老人傢生平不喜女色,怎見了這位姑娘後,就魂不守舍,這大概是有緣吧。不過那姑娘武功特好,又仗着一柄利劍防身,他老人傢莫奈她何,隻每天在石室圓洞外偷視一刻,有時說上兩句話,最後搖搖頭歎氣離去。」

「說真的,那姑娘真個艷美,不要說他老人傢,就是我也一樣死心塌地愛她。」隨即一陣嘻嘻哈哈笑聲。

兩個小喇嘛妳一句我一句,把謝雲嶽聽得墜入五裹霧中,猜不出所以然來。京中雍和宮派了喇嘛來為的是什麼?那位姑娘又是誰?這些並不是當前的急務,救出野人山主蔡福才是正題,才想進內制住兩個小喇嘛,逼向他們可知蔡福是否囚在別處,抑在經樓。

忽聽一個小喇嘛說道:「時刻不早啦,我們還要送食物給他們,那個蔡老頭子性情最暴,張牙舞爪地令人討厭,要非是我們喜歡看那位姑娘,他們隻住在鄰室,我真想餓他兩天。」說着兩具黑影向殿內漸漸後移。

謝雲嶽跟着蹑去,兩個小喇嘛並肩喁喁笑語,始終未髮覺身後隨着有人。由殿後穿出右廊,登上石階,向山上迂迥穿走,天風嘶嘯,袍抽褶褶震蕩出聲,但是謝雲嶽毫不顧慮,因為風嘯樹濤之音,將一些微弱聲音悉數湮沒。

他身輕有如楊絮隨飛,輕飄飄地,直似一具幽靈,隨風飄送。他忽然警覺那傳警的鐘聲已倏然無聞,那殿閣樓臺上分布的喇嘛也一個不見,意料,這布達菈寺定有什麼變故,也許都去迎佛坪上吧?兩個小喇嘛走近一所房屋,室內燈火全無,可依稀嗅得酒肉香味,謝雲嶽知道他們去取酒食,掩在門外未跟隨入內。

果然兩小在內一陣碗筷翻動後,每人匆匆提着食盒出來,謝雲嶽跟着他們左轉,右走彎入一座龐大石室。這兩小喇嘛也是心不在焉,推開門後並未反身掩好,讓那扇門虛掩着,是以謝雲嶽能乘虛晃入。屋內一條狹仄小弄,隻得一盞吐出微弱光焰的油燈,懸在頂上,那燈光竟是那麼昏暗,無力,無形加重了這石室陰森、恐怖的氣氛。

隻見兩小停身在壁上一個小圓孔外,跷足探首道:「姑娘,我們送酒食來了。」並未回聲。

謝雲嶽一走進石屋,不由大為驚愕,原來弄道兩邊壁上,均是每隔叁丈,有一直徑一尺大小圓孔,高與人齊,雖然卻是禁囚所用,然而並無門戶,僅僅是小圓洞而已,難道禁囚的人,另有途徑送入麼。此刻,那兩小喇嘛叫了兩聲不應,轉過麵來,見謝雲嶽立在兩丈開外,不由張大眼睛,目露駭然之色,正想呼叫出聲,謝雲嶽已鬼魅飄風般,倏然而至,兩指分觸在兩小喉結穴間,低聲道:「蔡山主囚在何處,快說。」兩個駭得麵無人色,口禁不能髮聲,手指着另外一個圓孔。

謝雲嶽低聲道:「往何處進入,妳們知道麼?」兩小搖搖頭,錶示不知道。

謝雲嶽頓足急躁,兩指挺出,兩指飛點在喉結穴上,兩小頹然倒地,皆因他估量入寺起,將近有個時辰,恐神劍羽士金一鵬等人等候逾時,入寺涉險。他立在小圓孔前,探首內視,不禁一陣激動,隻看他眼內放出了一片迷惘之色,就知他被意外的驚奇,使之惶惑不解。

室內一片昏黃,隻見一個纖細的婀娜少女,背向而跪,雙手掩麵,似乎在祈禱什麼,滿頭的雲髮蓬鬆零亂。謝雲嶽一見她的背影,彷佛甚熟,漸漸他的眼光由迷惘變為癡呆,轉達至木立。那少女一動不動,宛若一具木塑雕像,良久,隻見少女緩緩將手放下,淒婉地歎息一聲,喃喃自語道:「無儘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這曼妙而無限淒怨的語聲,入得謝雲嶽耳中,木愣的目光倏轉驚喜,情不自禁地喚了一聲:「嫣文┅┅」

那少女似乎一怔,緩緩別過麵來,因謝去嶽立在窗外,又無光線,昏暗異常,少女並未髮現他,凝然茫注着圓孔。雲嶽卻瞧得清楚,那不正是顧嫣文?隻見她杏目蘊淚,玉顔憔悴,長髮散披雙肩,似是受了多日的委屈,楚楚可憐,他見顧嫣文並未應聲,又低喚道:「嫣文,是我,謝雲嶽。」聲音並不高,石室中起了一片震蕩。

顧嫣文雙目中突露欣悅光輝,竟飛撲了過來,幽怨地叫道:「雲哥,快救我出去,我是渡日如年,差不多要髮瘋啦。」一雙柔荑伸出窗口,給謝雲嶽緊緊握住。

這乍逢驚喜,觐麵有如隔世的情景,卻是難以言宣,多日來委屈、悲憤、抑憂,顧嫣文此時儘情髮泄,眼相像斷線珍珠般地流出。謝雲嶽緊握住她那隻柔若無骨的手掌,開口想問她怎會被困在布達菈寺中,但眼見這等悲楚,又不忍出口,心中籌劃救她之策。

蓦地,一聲冷哼起自耳際,謝雲嶽縮手旋身,掉麵一瞧隻見一個高大黃衣喇嘛立在身前不足一丈處。那喇嘛才不過四旬左右,叁绺短短黑須,配着他那挺直的鼻子,十分威嚴,雙眼射出攝人的光芒。石室的門本是虛掩着,一陣陣狂風襲人,那僅有的燈光被吹得搖曳不定,更最得幽暗、陰森。

謝雲嶽驚詫地望着這黃衣喇嘛,皆因他那寬大袈裟為風吹得獵獵作響,每一次飄動後,地麵上均灑落下血迹如雨。不出那是血液,可卻聞得一絲腥臭氣味,所以肯定了,不知那些血液是他本身負傷淌下,雖然,在微露燈光下分辨,抑是經過一場激鬥後,旁人重傷的血液,沾在它那寬大黃色袈裟上,經勁風激蕩而致灑落。

但這都不符合常情,試想一個身具上乘武功的人,負傷之後,以自行閉住穴道,阻止血液流出,黃衣喇嘛目光精芒外射,分明是一內外雙修高手,這逼穴制血在他而言是輕而易舉的,顯而易見不是他本身流出的血液。另外更煞費猜疑,要說是旁人噴出附沾在他那袈裟上,在此天寒地凍,滴水冰成的氣溫下,早必凝結了,焉能雨點般灑下。

謝雲嶽不由愣住了,苦思推敲,仍然找不出正確的答案,眼見這喇嘛身上袈裟有六七處穿孔,大小不一,這是激鬥後殘留的遺迹。室內一片沉寂似水,兩人相對木立,炯炯而視,微聞心臟跳躍聲。顧嫣文不知何時將一顆螓首伸出小圓孔,驚叫道:「雲哥,那是金龍法師呼克圖,從他身上可以問出石室出入門戶。」

呼克圖目光突轉變為呆滯,長籲一口氣道:「不錯,囚牢出入機關消息,隻有我們五大首座才能知悉,但目前僅我一人,其馀的人均皈登極樂了,片刻之前,我想離開本寺,但心中想着姑娘是我平生唯一所愛的人,不過一揚拚鬥後,腦中隻是混淆不清,記憶不起那掣機所在。」說着,用掌猛擊自已的腦袋,口中喃喃自語道:「我是怎麼了?我是怎麼了。」一聲幽靈似地歎息,起自他的口中,人也似鬼魅般向門外飄去。

顧嫣文驚叫道:「快追,還有那牛黃清心丹也在他身上。」謝雲嶽一直茫然注視着呼克圖,先為他那灑下的血迹所迷惑,現在卻為他那目光、言語有所不解,而此刻又被顧嫣文叫聲更是混亂。

心知顧嫣文叫出牛黃清心丹必定有緣故,未遑相訊,眼見呼克圖已閃出門外,隻有一截衣角留在門內,眨眼,這衣角已是不見。謝雲嶽倏然一動,似離弦之弩般射出門去,耳畔隻聽得顧嫣文叫道:「雲哥,妳要速去速回呀。」

謝雲嶽一閃出門外,狂風疾嘯,振蕩衣袂,天空星月俱在,眼前比前更是昏黑,窮極目力,呼克圖身形己穿在對麵屋脊上,於是更不怠慢,縱身疾躍追去。兩人一前一後,兔起鹘落,越屋穿脊飛馳。隻見呼克圖立在屋角上頓了一頓,一瀉而下,謝雲嶽隨着跟去。

謝雲嶽髮覺落足之處,是一敞寬方場,但見廣場上累累積屍,呼克圖逡巡其間,一長聲歎息後,突哈哈狂笑,這笑聲高亢雲霄,震蕩心魄,慘厲異常。呼克圖笑定,目光忽留在謝雲嶽身上,大喝道:「閣下為何緊隨不舍?」

謝雲嶽為眼前這情景極為驚疑,廣場中屍體不下七八十具,聞言答道:「這廣場中屍體均是死在大師「流雲七式」之下麼?」

呼克圖似乎一怔,道:「什麼?流雲七式,啊,流雲七式,不錯,這地上屍體一半死在我這「流雲七式」之下,還有一半卻死在他們雍和宮大喇嘛手下。」

謝雲嶽緊跟着問道:「那雍和官大喇嘛呢?」

呼克圖不禁怒道:「我方才不是說過,他們都是死在我這「流雲七式」之下麼?」說着轉身又待離去。

謝雲嶽急叫一聲:「大師┅┅」呼克圖慢慢轉過身軀,目光呆滯地望着謝雲嶽。

此刻,肜雲已被狂風吹散,露出一梳下弦月,散出淡淡光輝,映着這一片廣場積屍、弭布着淒涼、恐怖。謝雲嶽目光遲疑了一下,說道:「在下不敢阻攔大師離去,隻求大師說出石屋出入消息,並求牛黃清心丹一丸。」

呼克圖呆滯的目光忽轉為精光四射,輕笑一聲道:「牛黃清心丹。」說着往懷中揣出一隻小瓶,向謝雲嶽麵前一丟,道:「拿去。」謝雲嶽飛手接過,又聽得呼克圖道:「機關消息我自己都不知,妳問我,我又該問誰去。」說時身形疾劃,向場外雪樹叢中杳去。

偌大的廣場中,隻剩下謝雲嶽孤零零一人屹立着,饒是他再大膽,也不由心上泛起一陣寒意,較體外切骨奇寒尤甚,他看了躺滿一地積屍一眼,再也無勇氣看上第二眼,因為地上屍體,幾乎一半都是劈去天靈蓋,腦髓血液做了一地,凝成糊狀,腥臭之氣,中人慾嘔,慘不忍睹,他雙掌往下一按,嗖的撥起兩丈高下,施展梯雲縱法又是一踹,落在屋頂,閃電飛逝向囚嫣文石屋掠去。

他一路默默忖道:「方場中一半積屍,難道都是被呼克圖「流雲七式」劈死麼它?這「流雲七式」不知有何厲害之處,可惜自己未曾目睹,不然倒可資借鏡!這呼克圖看來似是被一種淩厲的掌力,使腦震蕩,喪失一半記憶┅┅」想着,已至石室門首,忙收斂思想,一閃而入,口中喚道:「嫣文,嫣文┅┅」

顧嫣文喜應了一聲,小圓孔中伸出螓首來,問道:「妳可問出怎麼個出入之法麼?」

謝雲嶽搖搖頭,姑娘目中滿露焦急之色,連說道:「這怎麼辦┅┅這怎麼辦。」說着,不由自己眼淚直淌。

謝雲嶽見她一臉愁容淚痕,忙勸慰道:「嫣文,妳稍安勿躁,愚兄定要設法救妳出來。」顧嫣文螓首急縮而入,隻聽她在室內急得直跺腳,狠狠罵呼克圖。

謝雲嶽沉吟須臾,忽掠身在石室小圓孔外,高聲喚道:「蔡山主。」

室內並無回音,他又喚了一聲,突然室內起了一聲暴喝:「什麼人在鬼叫,老夫又未死,要讓哭喪似的乾麼?」

謝雲嶽不由心笑,這老頭子好大的火氣,口中說道:「蔡山主不可誤會,在下是受山主門下之邀來搭救妳的。」室內可是一片沉寂。

這時,顧嫣文又探出頭來,詫問道:「雲哥,妳在和誰說話呀?」

謝雲嶽笑笑,揮了揮手,突然,石室室內又起了嗡然暴喝道:「妳是誰?」

「在下俞雲。」謝雲嶽聳聳肩笑道。

蔡福在室內沉吟片刻,道:「俞雲,妳敢是仍懷恨晉祠之事,來此羞辱於我麼?」

謝雲嶽朗笑一聲道:「在下與山主並無絲毫怨隙可言,山主何必耿耿於心。」室內又是一片死寂,謝雲嶽用掌往牆上一貼,探首向窗內尋視着,又見室內漆黑一片,什麼都瞧不見。他搖搖頭又回至顧嫣文之處,手指敲了兩下石壁問道:「文妹,妳那靈龜劍還在麼?」

顧嫣文答道:「在嘛。」

謝雲嶽不由急得跳足,說道:「靈龜劍切金斷玉,鋒利無比,妳怎麼不將圓窗劈大點,即可穿窗而出。」

隻聽顧嫣文嬌笑了一聲道:「怎麼我竟想不到及此,冤冤枉枉被囚了叁天。」跟着一陣金石互擊之音,謝雲嶽眼見室內金蛇晃動,即知姑娘已撥出靈龜劍劈削石壁。

他立在甬道中,兩眼凝視着倒地兩個小喇嘛屍體,腦中又在思索呼克圖袍襟之血,及失去一半記憶之事,隻覺殊為詭異復雜,愈想愈離奇不解。陡然,眼前金霞大盛,壁上已開了一個大孔,隻見顧嫣文已攀掠而出,緩緩收劍歸鞘,麵露嫵媚歡悅笑道:「妳真個說我沒想到以靈龜劍出囚麼?我是愛惜靈龜劍受損,再者呼克圖武功絕卓,不是仗着妳教我的九宮正反陰陽步,幾乎遭辱。」

謝雲嶽朗聲大笑後,隨手要過靈龜劍,在蔡福所囚之石室小圓窟壁去,刹那間,光華亂閃,火星直冒,金石之聲大作。靈龜劍本鋒利無比,擊石成粉,須臾已砍穿了一個大洞,謝雲嶽與顧嫣文騰身掠入,仗着劍身為華映照,隻見蔡福躺在壁角,天靈蓋已被擊碎,從頭以上,血肉模糊一片,琵琶骨上為拇指粗鋼索當穿扣住,上有倒須芒刺。

兩人不由麵麵相觀,半晌作聲不得,良久,謝雲嶽長歎了一口氣,說道:「料不到此老性情如此剛烈,聞說我來救他,羞於見我,竟舉掌自刃了,早知如此,反不如命智狐陳百城等人前來。」

顧嫣文越瞧越心驚肉跳道:「雲哥,我們快離開這個鬼地方吧。」不由分說,菈了謝雲嶽掠出石室。

一踏出室外,躍登對麵屋頂,隻見風勁月迷,寒冽侵膚,那鬆柏喬枝映在雪地牆角宛如鬼影幢幢,大地一片淒迷、昏暗,呼嘯濤聲囂耳,此情此景,真夠淒涼。蓦然,向兩人吹來一陣強勁寒風,隱隱帶來兩聲陰恻恻地冷笑,笑聲確不大,傳入兩人耳中,不由得透脊骨冒上一陣寒意。

兩人大驚,倏然扭轉身形,目光至處,隻見距身前叁丈遠處,屋頂石梁上並肩立着兩個骨瘦嶙峋的灰衣僧人,頭頂戒疤深陷,同是一張顴骨高突的瘦臉,昏夜之下,瞧不清孰彼孰此,但覺四隻枭眼,一瞬不瞬地注視在他們兩人臉上。這兩個僧人神情陰森、恐怖、顧嫣文不禁掩身在謝雲嶽身後。

謝雲嶽見他們無聲無息地隨着身後,自己一點都未曾髮覺,他知道這兩人必是武功詭異之輩,強壓制麵上驚詫憤怒神情,說道:「兩位是誰?為何跟蹤在下身後?」

那兩灰瘦骨僧人一言不髮,同時倏然伸拳,向謝雲嶽的胸前抓來,叁丈距離,一晃而至,詭疾無倫。謝雲嶽隻覺兩僧手法看似平庸,骨子裹其實玄奧無比,無論避向何方,均在兩手陰寒籠罩之下,自已「玄天七星步」估量可以脫出,但身後的顧嫣文難逃毒手,情勢危殆,暗哼一聲,兩手倏分,向來掌撞去。

一片潮湧如山勁風打出,隻見兩僧人驚噫了一聲,身形倏然而動,朝謝雲嶽身後掠去,瞬眼不見。謝雲嶽大掠,生恐顧嫣文遭了毒手,迅快縱身,在這一刹那間,隻聽得顧嫣文一聲嬌喝,青朦朦光華驚天騰起,旋而見兩僧一隻手掌向飛劍尖,另五隻鬼指飛向顧嫣文皓腕。

他再也顧不得明亮大師之戒,嚴戒他施展「軒轅十八解」手法,心知今晚遇上兩僧,為從來未見之高手,雙掌十指迅若電光石火飛出。「軒轅十八解」詭異無比,一分之勝,兩手拾指已分搭在兩僧手腕上,就在一扣之際,兩僧哼了一聲,手臂滑溜脫出,隨風晃開兩丈。

隻見兩僧雙眼睜得銅鈴大,暗暗驚奇此少年身手如此高絕,此刻,他們心存戒懼之心,自是不敢輕舉妄動,隻凝視着謝雲嶽。顧嫣文先前不由得嚇出了一身冷汗,這時怒罵道:「雲哥,這兩個禿驢如此的可惡,快點解決了他們吧。」

這兩句話聽在兩個灰衣瘦鬼僧人耳內,不由神情激動,額骨高張,同時陰恻恻地說道:「老衲生平在手下解決的人無數,人未聽說有人解決老衲的,隻憑這兩句話,就該戮殺。」

謝雲嶽不禁大為驚異,而兩僧不但形象一樣,而且說話也是共一心意,聞言冷冷說道:「妳們覺得被罵得不忿,隻怪妳們盲目生事惹非,我隻問妳們來這布達菈寺中,就為的是找區區在下麼?」

兩僧聞言一怔,又陰恻恻說道:「妳可曾見到迎佛坪上,狼藉零亂的一片屍體麼?」

謝雲嶽點點頭說道:「嗯,見是見到,莫非都是妳們所殺麼?」

兩僧也不理這句問話,緊接着說道:「妳可曾見到呼克圖麼?」

謝雲嶽道:「不錯,方才見過,如今不知跑到哪能裹去了?」

兩僧隨即髮出一聲刺耳尖笑,同聲道:「那麼妳定是呼克圖邀來的幫手?」

謝雲嶽不由厲聲道:「妳們不要胡亂誣指,呼克圖與我們陌路平生,為什麼要幫他!因。」說話之時,忽見兩僧兩眼側機遠方,似為物所吸引,不由倏然止口,循向而窺,隱隱隻見寺外一處峰腰上,劍芒湧現。

兩僧喉間吐出:「呼克圖┅┅」叁字,身形倏然前飄,劃空疾逝,兩條枯瘦身形,瞬即消失在那昏茫月色之中。

謝雲嶽風快地菈着顧嫣文的手腕,低喝道:「文妹,我們也去。」兩人去勢宛如雲奔,兩僧也是風疾無比,隻見兩僧向那叁天大鬆上騰去,踏枝而行。

謝雲嶽菈着顧嫣文從側向疾躍,隱在一塊凸出岩石之後,目光落處,不禁倏然一驚,但見呼克圖手持長劍屹立,那寬大黃色袈裟,在輕風中振蕩獵獵出聲。在呼克圖身後圍着六人,那是神劍羽士金一鵬、智狐陳百百城等。隻見神劍羽士金一鵬腳下不丁不八,身影微弓,兩手一上一下交叉執着兩柄緬劍,全神貫注在呼克圖手上,那薄如蟬翼的劍身,隻在輕風中上下波動,閃出藍汪汪耀眼光芒。

謝雲嶽心想:「隻要那兩僧人不暗中出手,自己且隱此處,瞧瞧呼克圖流雲七式與金一鵬的萬花奪錦劍法,有何詭異淩厲之處,眼見金一鵬那「白虎踞座」的立式,暗暗讚歎道:「該人真個不凡,看來深得點蒼劍學中叁昧,隻瞧他那柄緬劍晃動不停,蓄勢不髮,暗含敵不動,我不動,敵一動,我先動玄機。」

隻聽金一鵬大喝道:「呼克圖,妳怎不展出妳那名震武林之「流雲七式」?」

呼克圖一臉茫然之色,目光呆滯,喃喃自語說道:「流雲七式?流雲七式┅┅哈哈,我想起來了┅┅」流雲七式,劍身倏然而動,由左劃空而右,震腕一抖,隻見了匹練光華中,躍出十數點寒星,分刺金一鵬全身重穴,滿空均是刺耳銳嘯。

金一鵬料不到呼克圖竟不打招呼倏然過招,幾乎手忙腳亂,忙晃身撤出兩步,手中雙劍抖得筆直,隻見他雙劍疾劃一個小劍圈,一抖之間,散出千百點銀芒寒星,閃電擊去,宛如焰火,散出金花萬點。謝雲嶽瞧得仔細,隻覺金一鵬抖出寒星,人身之百六十大穴無不在籠罩之下。

叮叮救聲金鐵亂鳴,呼克圖與金一鵬一觸而開。呼克圖仍是滿麵茫然之色,金一鵬一聲冷笑,猛一矮身,倏地撥起兩文多高,人在淩空,雙劍又是無數耀眼光芒的金花罩下。呼克圖一動不動,對那淩空壓下的劍勢,恍若無睹,顧嫣文看得不由驚叫出口。

眼看金一鵬淩空詭異的「萬花奪錦」,劍勢即將壓體,突然,呼克圖飛快一掌迎頭擊去,隻是一陣金鐵亂鳴,眨歸之間,呼克圖已攻出叁招,將金一鵬落下的身形,連迫退叁步,隱在石後的顧嫣文這時低聲說道:「雲哥,奇怪,妳看那呼克圖攻出劍勢,隻是一式,方向不同而已,那是什麼流雲七式。」

謝雲嶽目注着呼克圖的劍式上,搖頭道:「此人不知是何故,神智昏亂,喪失記憶,一連兩式出劍,均是一招「排雲奔電。」武功之道,首重功力,與時俱增,熟能掩拙,若非呼克圖記憶喪失,金一鵬雖然「萬花奪錦」劍學何等到玄詭精奇,究竟功候尚淺,早敗在呼克圖手下了。」

顧嫣文意似不信,妙目凝注場上,隻見金一鵬雙劍湧起銀花點點,左右飛動,攻向呼克圖全身要穴,委實精堪絕倫,但仍然為宛酒呼克圖一式「排雲奔電」逼開。耳中隻聽得雷奔風飚一片轟隆怒嘯之音,不絕於耳,劍光及處,鬆枝柏葉宛似驟雨般灑落,迷蒙寒月之下,頓成奇景。

顧嫣文瞧了半刻,雙目露出迷惑不解神色問道:「呼克圖怎麼會記憶喪失,雲哥,妳知道麼?」

謝雲嶽搖頭錶示不知,忽麵露驚容,俯身抓起一把冰雪,向林外分作叁次激射打出,顧嫣文愕然不解。智狐陳百城立在場外與神劍羽士金一鵬掠陣,眼角忽瞥見了一團白影星射打來,蓦然一驚,伸手疾探,一把抓住,隻覺觸血手冰冷徹骨,一點勁道均無,放掌急瞧,見是一把冰屑,心中微訝之際,又是一團白影打來,忙側身閃,兩臂微振,向雪團打來的方向躍去。

他躍進林中,身形尚未沾地,眼前一花,突覺雙腕一麻,全身勁力全失,身不自主地被一條人影菈人林中。膽飛魂落之下,定睛一瞧,見是謝雲嶽,林中尚立着一位風華絕世,美若天人的少女。

謝雲嶽一鬆開雙手,悄聲道:「陳兄,現在無暇多言,兄等正處於危機一髮之境,速暗示意金兄退去,蔡山主已自絕身死。」

智狐陳百城聞得蔡福已死,胸頭大震,慘然變色,剛要啟口追問詳情,謝雲嶽連聲催促,陳百城見謝雲嶽一臉憂急,雖不明其故,但確信在危急中,霍然躍出場外,高叫道:「金老師,我們還有急事待辦,得饒人處且饒人,我們不如走吧。」

神劍羽士金一鵬正急躁不耐,無論自己用上極玄奧的劍招,仍然被呼克圖一式「排雲奔電」封了回來,心頭暗暗怪異,隻不明呼克圖始終展用一式之故,聞言立即撤招,躍退圈外。呼克圖橫劍一臉茫然,蓦然,林中傳出陰恻恻怪笑,聲如枭鳴,寒月淒迷之下,令人不寒而栗。那笑聲雖不大,卻分外恐怖,攝魂奪魄,使人不禁神魂慾飛。

智狐陳百城麵上變色,急道:「金兄,我們速離。」忙招呼眾人一聲。

他們紛紛躍起時,迎麵忽起了一片陰柔勁風,將眾人震落,踉跄迫在場心。眾人駭然失色道,隻見林中走出兩個灰衣嶙瘦僧人,眼見是走,卻晃眼即至,快速無倫。

但見左首僧人冷冷道:「今夜誰也不能安然離去,聽侯老衲髮落。」右首僧人嘴唇微動着,卻不見說出話音。

金一鵬被陰柔勁力一撞,蓦然氣血浮湧,心神激蕩,但見兩僧步法怪詭,不禁大恐凜駭。此時聞言,由不得劍眉一剔,他本心高氣傲的人,大喝道:「金某要走就走,要留住金某,哼哼,恐怕妳們還不配有此功力。」話音一落,一聲啪地脆響,金一鵬兩頰同時挨了一掌,立時眼內金花亂湧,隻見兩僧一左一右,立在身前一尺遠處,陰森森冷笑。

金一鵬幾曾在人前受此難堪,羞愧已極,大喝聲中欺身雙劍弧形推去,迅疾無比、兩溜銀芒中,震起十數寒星迳刺兩僧九處大穴。兩僧屹立不動,似未曾目睹一般,待雙劍遞至,各各疾伸叁指一捏。金一鵬兩柄劍尖登時被兩僧捏住,兩僧怒哼一聲,叁指一彈,這段柔軟銳利的一雙緬劍,齊腰中斷成四截。兩僧隨手一甩,兩截劍尖夾着一溜寒光飛出,卡炖兩聲,投入兩株古鬆樹乾內。

金一鵬神色慘變,冷汗沁出,長歎一聲,閉目禁聲,臨死之前歎息,蘊含着失望,灰心、怒憤。智狐陳百城等癡癡髮怔,誰也不敢伸手,陳百城心智過人,一見兩僧身手怪異,便知他們武功高不可測,自己等人倘若出手,速招死亡,忙止住眾人輕舉妄動,急慾知道為何不見謝雲嶽出來,偷眼移注林內,毫無動靜。

這時,灰衣兩僧雙雙舉手一揮,金一鵬、陳百城等隻覺得一陣陰寒勁風一拂,機伶伶地幾個寒戰,神智一迷,頹然側僕雪中。兩僧望也不望,同時旋身飛落在一臉茫然的呼克圖身前,左首一僧冷冷說道:「呼克圖,妳隨老衲們進京吧,和相深深愛惜妳一身技藝,一再囑命留妳性命,不然,何致讓妳在迎佛坪上溜脫。」呼克圖目光呆滯,盯在兩僧臉上,漠然不髮一聲。

兩僧臉上浮起一絲冰冷冷笑容,飛出兩指,朝呼克圖「志堂」穴點下。蓦然,林中忽飛出兩捧灰白冰粒,疾通電閃,繞這兩僧功力登峰造極,仍然避開不了。啪啪聲中,兩僧被打得迎麵開花,冰粒擊在麵上,其痛徹骨,厲嗥一聲,身影倏然而動,朝林內飛射而入,同時伸手推出一片阻柔氣勁。

這片氣勁威力有如排山倒海,卻未帶出絲毫嘯音,隻聞轟隆哔啦一片大震,幾棵徑尺蒼鬆喬柏震折而下,雪技濺射,騰起一層瀰漫白霧。兩僧飛空閃電掠入林中,舉目一瞧,哪有半個人影,深哼了一聲,目露兇光,雙雙又掠飛林外。

這次兩僧冰冷的臉色中,首次現出驚駭之容,原來不想金一鵬等人全都不見,而且呼克圖亦是形蹤杳然,兩僧一怔,同時揚出兩聲厲嘯,身形激射飛起,瞬息形影消失。鈎月淒迷,寒風四湧,昏茫銳嘯,迷蕩雪野中,萬物皆無生氣。布達菈寺中燈火俱無,死寂寂地,積屍狼藉┅┅※※※※※※※※※※※※※※※※※※※※※※※※※※※※※※※※※※※※※※

霧靈山矗立在馬蘭關外,屏障天險,危崖峭壁,峻撥千丈,密柏菌鬆,亭亭翠蓋,篁竹籠綠,美景饒趣。惜乎春、夏、秋叁季,煙雲浩缈,氤氲鬱勃,往往觌麵聞聲不見人,山中儘多古鬆,龍鱗五霞,聳乾叁天,技河糾結爭奇,乾丈五以上看,辄四麵橫枝而出,巅垂斜指,自巅垂飚,飄支囂濤,其龍腿鳳壑糾紛翔舞之態,奇逸絕古,晉人有聯:「峰影遙着雲蓋結,鬆濤靜聽海潮生。」差可比擬。

嚴冬初春始睹霧靈山真麵目,卻儘在漫漫白雪籠罩之下,雪地冰天,滑溜難以攀越,一不慎足則成千古恨,是以好山水之勝者,視為畏途,登臨絕足,是以其名不彰。在山之南麓,萬峰圍繞,絕壑之中有座小庵,砌石為牆,疊竹成項,門上朱書叁字「止止庵」,庵前五株腿乾奇鬆,橫枝飛垂四射,形態奇古,庵後則一片滴翠篁竹,篁竹之背,飛瀑高懸,搖已鳴雷,散珠濺玉,蕩谷穿雲。目前儘都在大雪紛飛之下,北國偶或平地寒冽不見雪,山中則一屆嚴冬,無日不在降雪,直至開春叁四月後,天候轉暖,開始雪止轉融,但峰頂依然白皚皚地一片。

止止庵門緊閉着,除了紛舞飛雪,寒風勁嘯外,顯得無比的靜谧。傍南的一間鬥室內,床沿斜倚一個黑衣少女,兩目紅腫,粉臉蒼白,平時一對水汪汪雙眸,顯得失去光彩,幽怨、淒情,重重的打擊,脆弱的心靈不堪負荷,令她更形憔悴了。

這黑衣少女輕歎了一聲,雙目泣淚慾滴,輕擡羅袖拭了拭,婷婷立起,一手護胸,走在窗前小案,燃上一爐檀香,香霧缭繞,瀰漫全室。室內光線陰暗,隻見她燃着一盞油燈,騰起一片昏黃光輝,她就在油燈下翻閱華嚴經,隨手揭開一頁,兩目凝注在紙上,但覺眼內一片模糊。

往事如利劍椎胸剜心,永遠平復不了心靈上的創傷,她癡情死戀,反遭謝雲嶽白眼,尤其當眾給她奚落、難堪,使她柔腸寸斷,傷心慾絕。情愛之於人,往往猶如春蠶自縛,至死而不自覺,首次傾心示愛,在少女一生中,最使她刻骨銘心的了。

隻見她淚眼模糊,目中低聲慢吟道:「天長地久有時儘,此恨綿綿無絕期┅┅」一聲悠長幽怨地長歎出諸她的口中,意味中憤怨多於相思,心靈上空虛,是無法以他物填補的,珠淚由不住似斷泉般淌下。

蓦地,房門被推開了,一個老婦探首進來,道:「蘭姑娘,庵主喚妳咧。」

黑衣少女低應了一聲,道:「四姑,多謝妳,她老人傢練功完了嗎?」說話時,緩緩轉身立起。

老婦見她雙眼哭泣紅腫,眉頭皺了皺,歎息了一聲,跨了進來,道:「蘭姑娘,妳這是怎麼啦?回庵數日整天哭泣,哭壞了身子怎麼得了?事情總得慢慢解決,少年男女總離不了拌嘴的。」

黑衣少女急道:「那兒是拌嘴,他存心欺侮我嘛。」

老婦搖首道:「這騙不了我,老婆子是過來人,我像妳這般年歲,儘多裙下拜伏之臣,哼哼!老娘還是愛理不理的,引他們失魂落魄的,臭男人有什麼了不起,叫我是妳呀,再找過一個,天下英俊的男子多的是,憑什麼要找他。」說完不覺笑了出來。

黑衣少女聽到一半,忍不住格格嬌笑出聲,但聽得最後卻氣得連連跺足,嗔道:「四姑,妳知道什麼嘛,要是能另找一個,還用妳說。」

老婦睜眼驚疑道:「怎麼?蘭姑娘與他有┅┅」

黑衣少女本來蒼白的臉色,刹那間,漲得滿臉通紅,重重跺足道:「四姑,妳別胡說,妳不知道其中詳情,誰像妳。」說時,杏眼圓睜,氣憤不已。

老婦見黑衣少女即將髮作,忙道:「姑奶奶,等會再談。」說着一溜煙跑了出去。

黑衣少女回憶着,那日在漫天風雪中,為飛天鹞子婁敬德「鐵袖勁功」所傷,朦胧中隻覺心上人一隻熟而有力的手掌,貼在自已酥胸,一種說不出舒適的滋味,透流週身,心兒直跳。這罕有的溫馨,愛憐,直願那隻手長撫胸際。

但刹那間被耿長修一攪,美夢即趨破碎。哎,這些四姑哪會知道,女兒傢清白身軀裸露人前,怎能不對他死心塌地,非他莫屬。不由把耿長修恨得牙癢癢的,那日在辛莊耿長修被心上人擊傷,自己愧疚難安之下,才責問心上人一句,誰知為他奚落,猶如萬芒刺心,才割斷青絲,狠狠離去,自己回山深恨心上人薄情,在師父麵前哭訴,師父隻寒着一張臉隻字未吐。

自已深明師父個性,越是如此,越是不可善了,遂不由替心上人暗暗耽心。皆因第二日矮方朔荊方追來此地,與恩師解說,隻聽恩師說:「燕山門下不是任人可以欺侮的,叫謝雲嶽來燕山賠罪,老身還要看看他,憑什麼作賤蘭兒,隻要答出理來,方可罷休。」矮方朔荊方搖頭離去。

她在門後聽得一清二楚,一時之間,酸、甜、苦、辣,百味均呈,她不知是愛,抑或是恨,與心上人重見麵時,該是如何情景,自己既已決絕,萬不能立即回心轉意,恐遭心上人輕視。但他既然來到了燕山,即錶明了歉悔之意,自已再不理他,他個性耿直,寧折不彎,萬一又拂袖離去,那不是美夢全都消滅,遂致恨難填嗎?

剪不斷,理還亂,她此刻的心情,紛雜潮湧,希望與報復相互交織,矛盾交加,患得患失,倍增不已。她不禁幽幽長歎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倪婉蘭呀,妳怎麼如此命薄?」強自收斂心神,理了理散亂雲髮,走出門外,耳畔隻聞得青叮叮之聲。

到達佛堂之前,擊聲倏然止住,堂內傳出語聲:「是蘭兒麼?進來。」進得門去,眼見案側坐着一個霜眉銀髮老尼,鳳目開阖之間,冷電逼射,不怒而威。

這老尼就是名震武林的燕出神尼,鳳目一瞥走了進來的倪婉蘭一眼,道:「蘭兒不必自苦如此,待為師將眼前難關解決後,與妳了卻心願就是。」

倪婉蘭瞧出神尼眼中微露尤慮之色,心中不解,聞言一怔,道:「妳老人傢還有什麼疑慮於胸嗎?」

燕山神尼點點頭說道:「為師十五年未出庵門一步,潛修「大乘般若」真力,妳們卻認作為師心澄似水,悟透禅機麼?不是的,為師為對付四個強仇大敵,今晚千鬆崖上有一場生死拚搏,還不知鹿死誰手呢?」

倪婉蘭麵有驚容,道:「妳老人傢威望海內,稱尊武林,還有什麼人敢捋妳老人傢虎髮?」

燕山神尼被說得展顔一笑,掀肩地道:「妳這丫頭,真是不知天離地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回,卻是武林隱世高手,現今江湖中隻有限數人得知,妳們簡直無從耳聞,一是括蒼叁老,再是當今青城掌門師伯無影神掌畢曉嵐,武學登峰造極,妳當是平常之輩麼?」

倪婉蘭聽後,掠詫道:「這四人蘭兒從來沒有聽說起,卻猜知他們都是正派高人,為何與妳老人傢結仇?真是不可理解之事。」

燕山神尼不禁莞爾一笑,道:「武林恩怨是非,甚多不可理解之事,但此事曲在為師,十五年前,為師雖身列禅門,卻好勝逞強,在招蒼摘星峰上與無形神掌畢曉嵐與括蒼叁老不期而遇,小敘論劍,為師不該诩「牟尼降魔」劍法天下第一,畢曉嵐立請印證,為師固不忿括蒼叁老中皓首神龍成元出言機諷,牟尼劍法走至一百十九式上削斷成元右手雙指,截去畢曉嵐一角大袖。四人大怒,展出平生絕藝,將為師逼在係崖之上,眼看涉危之際,無影神掌畢曉嵐深明為明理,立時收手,說四人合毆,勝之不武,約期今晚再作生死之搏。」說罷微微太息一聲,神情不勝杞尤。

倪婉蘭聽後悚然心驚,問道:「妳老人傢今晚以一敵四麼,怎麼行呢┅┅」言下眉梢一蹙,忖道:「他們不來便罷,姑娘非要見識不可。」

燕山神尼目光如電,一眼瞧出倪婉蘭心意,笑道:「蘭兒到時不可替為師惹麻煩,括蒼叁老氣量狹仄,皓首神龍成元削指之痛,仇氣如海,為師的隻有倚仗我佛慈悲解開怨孽就妳大師姊淩玉霜晚間必來,妳們隻在庵內不出,便可無妨。」

倪婉蘭一聽淩無霜要來,腦際浮起大師姊慧婉溫柔的影子,五六年不見了,不禁大喜,隻知大師姊為何今晚趕來,正要啟口問燕山神尼。神尼又道:「妳去後麵,看看遊四姑晚飯準備好未?」說完立即閉上雙目。倪婉蘭應了一聲,望後麵走去。

南廂小室內油燈昏黃,檀霧瀰漫,倪婉蘭枕劍躺在床上,雙眸凝視承塵出神。往事不堪回首,隻覺坐臥不寧。窗外朔風狂疾,桐油窗紙刮得剝剝作響,時天已交酉初,大地一片昏茫,鵝掌大的雪片漫天飛舞,無聲無息地落了,一寸寸地增厚。

止止庵內燈火如豆,倪婉蘭穿窗回去已窒,腳才沾地,便聽得門外遊四姑聲音道:「蘭姑娘,庵主喚妳咧。」遂漫應了一聲,懷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向佛堂走去。佛堂上燃着兩支鬆油巨燭,燭光映在燕山神尼臉上,麵寒如霜,倪婉蘭不禁胸頭一寒,幽幽喚了一志:「師父。」

燕山神尼隻仰麵沉思,似為一件重大疑難之事困擾,不得解決,隻看她麵色陰晴數易便知。這時,遊四姑從佛堂之後探首出來,望着倪婉蘭眨了眨眼,說道:「蘭姑娘,妳霜姊姊在後麵等妳咧,快去。」

倪婉蘭止住啜泣,眼內露出喜容,望了望燕山神尼麵色,嗫嚅道:「師父,蘭兒去見霜姊姊啦。」燕山神尼點點頭,倪婉蘭大喜,向佛堂後走去。

倪婉蘭隨着遊四姑身後,走進庵後遊四姑臥室。榻上坐定一個白衣絕色少女,清麗淡妝,飄飄出塵,使人一見就有愛憐之念。倪婉蘭高叫了聲:「霜姊姊。」

白衣少女含笑立了起來,道:「蘭妹,我們好久不見了,讓霜姊姊瞧瞧妳。」執着倪婉蘭手腕,仔細打量蘭姑娘兩眼,慢歎了一聲道:「蘭妹,妳比在山時,清瘦了不少,妳可曾哭泣過麼?」

一言勾起了倪婉蘭的無限酸辛,忍不住淚珠像斷泉般淌下,一把伏在淩玉霜懷中,哽咽出聲。淩玉霜撫摸着倪婉蘭雲髮,悄聲勸慰道:「蘭妹,不可傷心,生為婦兒傢,這些事是無可避免的,隻有由上蒼安排,妳的事姊姊早聽四姑說了,事猶可為,無須長日憂急。」

遊四姑自倪婉蘭入室後,便匆匆離去,此刻又匆匆走入,見麵就笑道:「妳姊妹談完沒有,強敵己來到千鬆崖上了。」

淩玉霜淡淡一笑道:「四姑,妳今晚經不是想動動筋骨?」

遊四姑點點頭道:「叁十年沒動了,不知行也不行,妳師父說什麼都未允我跟去,經我一激,庵主無可奈何隻得允我隨行。」

要知遊四姑當年也是一心狠手辣女魔頭,一次為正派高手圍攻之下,墜下危崖,奄奄一息,幸遇燕山神尼路過施救,帶來霧雲山中悉心調治,半年後才得復元,自是悔心革麵,在止止庵中不出。倪婉蘭聽說強敵已到千鬆崖頂,心慾看一場熱鬧,又恐燕山神尼知道,想起淩玉霜頂好說話,軟磨着大師姊設個法。

淩玉霜不禁皺眉,笑道:「妳這麼大了還是這麼磨人,其實恩師不準妳我出去是含有深意的,這樣吧,我帶妳藏在千鬆崖附近一個隱秘山洞中,不過妳要答應我,無論見到什麼,妳不可伸手。」倪婉蘭大喜,連聲答應。

遊四姑當先而出,淩玉霜與倪婉蘭隨着閃出室外。千年崖頂燃亮了十馀支鬆油火炬,那麼兇湧的狂風,對這鬆油火炬絲毫起不了作用,熊熊的火焰隻在狂風密雪中搖拂不定。崖上千百株奇鬆,龍蛇盤腿,枝柯垂楊,形態詭奇,一株盤根奇鬆上坐定了叁個老者,都是龐眉皓首,胸前銀須飄忽。

火光映在他們臉上,儘是臉色深沉,隻見左側一個老者,災然伸出右手,目光落着那殘缺了無名指右掌一眼,泛出一毫冷笑,道:「天到這麼時分,老虔婆尚未來,莫非是心怯不成?」

話剛一落,蓦聞火光之外,暗中響起燕山神尼話聲,道:「括蒼叁友真是信人,怎麼青城一老,無形神掌畢曉嵐還不見光臨?」聲出一片急風湧到,火苗亂顫中顯出霜眉銀髮的燕山神尼。

括蒼叁老麵色一愕,燕山神尼已到近前,他們尚懵若不覺,不禁赦然,紛紛上起。皓首神龍成元舉起隻剩叁指的右掌揚了揚,沉聲道:「斷指之恩,十五年來刻骨銘心,今晚作個了斷,老虔婆,妳還有何話說?」燕山神尼不禁霜眉一剔,正待答話。

隻見居中黃老衫道:「二弟暫緩,今晚終需恩怨結清,急個什麼,畢老師也就來了,待他一來,再動手不遲。」

燕山老尼微笑道:「究竟是黑衫隱士方異高人吐屬,令人心折。」皓首神龍成方冷笑一聲,兩道充滿殺機的目光,凝注在燕山神尼臉上,一瞬不瞬。

燕山神尼淡淡一笑,似對麵前括蒼叁老未放在眼內。蓦然,由山谷遠處響起一聲龍吟長嘯,遙劃長空,隨風傳來,刺入耳鼓。這嘯聲來得電疾,由遠至近,山谷頓起回音,跟着一片雪崩之聲,轟隆震耳慾聾。燕山神尼高嘿了一聲佛號,垂眉念道:「善哉,善哉。」

山崩地裂聲中,火光忽然一閃,離括蒼叁老不及一丈遠處,像一頭飛鳥飄下一個麵像清懼老人。他一落下即哈哈大笑道:「括蒼叁老別來無恙,恕畢某一步來遲,殊覺歉疚。」忽轉眼望着燕山神尼微微一笑道:「神尼妳好,想不到妳我等年將就本,老了還是不免一場意見之爭。」

燕山神尼微微稽首道:「畢施主別來重逢,眉宇清奇,想來施主功力益髮精進,老尼此番應約,請問畢施主作何了斷?」

畢曉嵐還未答話,皓首神龍讚元厲聲道:「怎麼了斷,非叫妳濺屍劍下,止止庵化作劫灰,方消我恨。」

燕山神尼聞言霜眉一皺,冷冷說道:「隻怕沒有如此容易,妳見老尼的庵還不是依然無恙麼?」

皓首神龍成元不禁麵色一變,忽見火炬之外有物投射而來,電遊星射,成元舉掌微晃微晃,射來之物立時笃笃墜在雪地中。隻見七個人首落在括蒼叁老週遭,被皓首神龍成元一掌擊得麵目模糊,血迹淋漓,慘不忍睹。燕山神尼隻默默念佛,無形神掌畢曉嵐眉梢微掀,括蒼叁者不禁勃然色變。

皓首神龍成元激動尋常,大喝道:「什麼人藏頭縮尾,算得什麼光明行徑。」

暗中揚起一聲冷笑道:「妳也配說光明行徑,乘着燕山神尼履約來此時派遣爪牙意圖燒毀庵堂,被我老婆子撞見,氣他不過,全部割下六陽魁首,臊臊妳的臉。」皓首神龍成元目凝着暗中說話的人,麵蘊冷笑,突舉掌一揚,隻見一道黑芒,電疾打出。

蓦聞終終一聲,暗中走出遊四站,左手抱着一具高不叁尺鐵琵琶,指着成元冷笑道:「妳那黑煞燈隻可用來對付平常之輩,在我老婆子麵前玩弄,不班門弄斧,妳不啻知我老婆子是暗器的祖宗嗎。」

無影神掌畢曉嵐看清了遊四姑形像,不禁噫了聲道:「原來是妳。」

遊四站轉眼望着畢曉嵐道:「不錯,妳料不到我鐵琵琶遊四姑還未死吧,若有興趣,老婆子無不奉陪。」

畢曉嵐冷冷笑道:「掌底遊魂,何足言勇,老朽此來,為的是與燕山老尼解決舊怨,妳我叁十年恩怨已了,還說則甚。」說話,身形退後叁四步。

燕山神尼未曾料到鐵指琵琶遊四姑當年墜崖時,是受無影神掌畢曉嵐掌擊所致,叁十年來一句話鋒不露,驚異地望了遊四姑兩眼。這時皓首神龍成元濃哼了一聲,霍地推出一掌,勁隨掌出,較兇湧朔風還要來得淩厲,排雲駁空,嘯聲銳厲。

遊四始倏然橫舉琵琶迎着推來掌勁一撞,那琵琶上五弦一陣叮叮當當脆音響出,清亮悅耳。隻見遊四站倒出兩步,那弦音未綴中,突然射出一蓬牛毛飛針,滿天花雨般向皓首神龍成元罩去。成元深明利害,他方才聽得畢曉嵐道破對手,是叁十年前名滿江湖的鐵指琵琶遊四姑,一身內外功夫精絕,那琶琶內藏着倒須飛針,更是絕毒無比,一中人體,非剜去傷肉不可,黑白兩道,莫不談虎色變,一見飛針射出,飕地「一鶴衝天」撥起四五丈高下,舉掌下擊,狂風及處,飛針根根墜沒雪中。

成元輕飄飄地落下,一臉漠然不屑之色。遊四姑大喝一聲:「妳再接我一招試試。」琵琶一振,疾卷而出。勁風嘶嘯,弦音亂顫,這顫音竟由四方八麵傳來,使人有無所適從之感。

琵琶飛去之勢電疾,眼看就要掃在皓首神龍成元臉上,但成元恍若無睹,卓立不動,他明知這招是虛,靜以觀變。果然招到眼前,突又一變,隻見四方八麵,琵琶黑影飛到,五音齊奏,叮叮咚咚一片。皓首神龍成元身軀微晃,疾退叁尺,全身湧起,迅快絕倫地落在遊四姑背後,推出雙掌。

遊四姑一招打空,不禁胸頭駭異,蓦覺胸後微風飄然,立即琵琶一卷,回身卷來,這一招用出了平生真力。誰知一接之下,手腕一軟,絲毫用不出真力,心知不妙,正待撤招過開來掌還擊,這片掌勁已反彈了過來,手中琵琶脫手飛出,隻覺前胸宛若中了千斤重錘一般,悶哼聲中,身不由主地倒飛了出去。

吧噠大響,遊四姑已飛墜在雪地,撞黑了一支鬆油火炬,隻見遊四姑翻身坐起,麵目突變,張口噴出一股鮮血,又倒在雪中。皓首神龍成元哈哈狂笑道:「螳臂擋車,也敢逞強,老夫這柔傢也是妳能抵擋的。」

燕山神尼飛在遊四姑身前,扶起一瞧,隻見遊四姑麵如金紙,氣若遊絲,便趕緊飛點了遊四姑九處重穴,取出一隻小瓶,傾出叁粒丹藥置入遊四姑口中,再將她平置地上,轉身瞪着成元道:「成施主,妳手段未免太毒了點。」

皓首神龍成元放聲狂笑道:「老禿婆,妳自顧不暇,尚敢貓哭老鼠,老夫立誓,今晚來到千鬆崖的人,就無人能全屍而歸。」

一旁立着的無影神掌畢曉嵐,聽得不禁直皺眉頭。燕山神尼冷冷說道:「阿弭陀佛,老尼這千鬆崖豈可任人作孽之地,我佛慈悲,老尼今晚要大開殺戒了。」說着,龍吟聲中,一道青朦朦地光華奪目而起。

隻見燕山神尼手中執着一柄寒光冷電的長劍,迎風一晃,電旋飛舞,耀目慾眩。蓦地劍勢一斂,燕山神尼托着寶劍,冷冷說道:「老尼想施主們均是成名高人,何苦一旦全毀在千鬆崖頂,不如收手離去,恩怨自了。」

成元眉目激動,大喝道:「老虔婆,狂的什麼口舌,妳那牟尼降魔廿八把,十五年前讓妳稱尊,如今看來不值一笑。」

燕山神尼哼了一聲,尚未答話,隻見已受重傷的遊四姑霍地立起,向成元疾出一掌。那掌風中夾着一丸銀白之物,快速無比地飛去。皓首神龍成元做夢也未料到身負重傷的遊四站,竟能躍起偷襲,猝不及防下,銀白之物已經打向眼前,急飛出一掌。

隻聽得一聲波的脆音,銀白彈丸被掌勁震碎,登時散出一蓬磷火電射地襲在成元的臉上。這磷火絕毒無比,見物即然,沾在成元銀須上,呼的燃着,一團火光罩着成元臉上燒去。皓首神龍成元風快的雪地中一躺,一個皓首鑽在盈尺冰雪中,好不容易把那磷火熄滅,立起身來,隻見成元颔下銀須,頂上白髮,以及雙眉全被燒去,麵目焦黑,神態正是可笑。

另外括蒼二老此時竟沉不住氣了,雙雙各出一掌,推向招搖慾墜的遊四姑。遊四姑內腑俱毀,仗着燕山老尼叁粒靈丹,強聚着一口丹田真氣,奮力躍起,打出一顆藍磷飛彈,此時已到油儘燈桔之規。豈堪二老重力一擊,聲都未出,便震飛了出去。

暗中突髮出一尖叫聲,黃衫隱士方異麵色一變,喝道:「什麼人?」身卻往尖叫聲方麵撲去。

突聞一聲朗笑,喝道:「與我回去。」黃衫隱士方異撲去的身形,突又倒飛而回,落在地麵,微微色變。立在盤鬆之下的無影神掌畢曉嵐,為着皓首神龍一句狂言說是今晚來在千鬆崖場之人,俱不能全屍而歸,心中暗暗有氣,退在一旁,冷眼旁觀,心存隔崖觀火之心。

這時,見黃衫隱士方異被一種無形勁力由暗中震回,心中驚詫道:「難道暗中還藏有得能人,能將方老兒震回,一定不是等閒之輩?」向括蒼二老一使眼色,叁人心意相通,同時大喝一聲,淩空飛起,向樹林撲去,六掌同時退出。

「找死。」一聲怒斥,一聲轟然巨響,一片潮湧如山的勁風陡起,隻聽「叭噠」、「叭噠」、「叭噠」叁響,夾着叁聲慘嗥,黃衫隱士方異和括蒼二老倒地死去。

無影神掌畢曉嵐和燕山神尼都不禁胸頭猛震,暗感此人武功卓絕,此種奇異的身手,平生罕睹。尤其無影神掌畢曉嵐更是感覺「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爭勝之心頓時泯滅,深感自己此來真是自找沒趣。

燕山神尼高聲道:「何方高人相助,請現身一見。」一連叁聲,樹林中卻無一絲聲響。

「庵主,您不用叫了,老婆子知道是誰?」暗中突然傳來蒼老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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