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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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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记
作者:弄玉&龍琁
第四章 靈鏡候問

第二天大年初一,按慣例要走親訪友,相互賀喜。眾人剛到筠州,相熟的人傢不多,布行的孫益軒隻是暗中來往,不好公然走動,隻有宏升糧鋪馬傢和日昌行週傢,肯定是要去的。除此之外,還有王團練和幾個管事的中下層官員也要走動。這份差事秦桧當仁不讓地接了過去,一大早便帶着各色禮品登門拜訪。

祁遠和馮源兩人到城外施粥,同時物色乾活的民夫。易彪的到來給敖潤找了個伴,兩人輪流把守庫房。林清浦則自己留在房中,負責與雲氏散布在各處的分號聯絡。吳叁桂也沒歇着,天一亮就遠赴浮淩江下遊,整治那處廢棄在密林中的荊溪縣衙。程宗揚把吳叁桂和易彪從建康叫來,本來另有安排,但現在諸人聚在筠州,要籌建自己的直屬營,還是等回到江州再說。

有這些得力的人手幫忙,程宗揚騰開手,自己找了輛馬車,帶着小紫和夢娘出門--去廟裡上香!

小紫嘲笑道:“程頭兒,你居然信佛哦。”

“信倒談不上。我們的習慣,大年初一要到廟裡上香,求個吉祥。”

程宗揚道:“我打聽了,城裡有處香竹寺,去給你上柱香,保佑你一年平平安安。喂,給點麵子啊,就算不信也不要亂說話。惹惱了佛祖沒事,那可是和尚的地盤,惹惱那群光頭小心給你的素齋裡吐吐沫。”

小紫吐了吐舌頭,放下車簾。

除夕到初四,城中各行商鋪一律歇業,要到初五才重新開張。無論是外來的官員和本地的居民,都在傢中過年,市麵上反倒冷清了許多。這段日子程宗揚騎過不少馬,對馬性多少了解一些,駕起馬車也似模似樣。

筠州有一處廟宇,兩座道觀,程宗揚已經打聽過,其中一座道觀就是太乙真宗的,他現在不想招惹蔺老頭,當然避得越遠越好。

香竹寺位於筠州城東,香火極旺,遠遠便看到廟前停滿車馬,城中的達官貴人差不多都前來上香。程宗揚反正誰都不認識,也不去理會,把馬車停在廟前,找人看了,自己跑到廟前的香火鋪上一通神侃,花一枚銀铢買了一大包供香,然後帶小紫和夢娘走進廟門。(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fit)

小紫和夢娘一下馬車,麻煩立刻來了,廟前幾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們兩人身上。老成些的捋着胡須,險些把胡子撚斷,幾個年輕些的登徒子眼睛黏在兩女身上,就跟淌了蜜糖似的,從頭到腳來回打量。程宗揚暗惱失策,以往死丫頭大都待在房中,出來進去都是自傢兄弟,見過夢娘的更是沒幾個,這會兒一出來,自己就後悔沒讓她們戴上麵紗,瞧週圍的目光,隻差沒人衝過來,用大號狼豪筆把“鮮花牛糞”這幾個字寫到自己臉上了。

小紫一副乖巧的樣子跟在程宗揚身後,夢娘左顧右盼,滿眼都是好奇。週圍的目光盯着她們看十眼,才抽空瞧程宗揚一眼,雖然隻是一眼,眼神裡說什麼的都有,大致總結一下,就是羨慕嫉妒恨。程宗揚又是得意又是惱火,很想摟着兩女大吼一聲:就是我的女人!怎麼啦!來咬我啊!

好不容易進了大門,迎麵是一尊笑口常開的瀰勒佛。程宗揚抽出香,在佛龛前的長明燈上點燃,雙手合什拜了幾拜,“保佑死丫頭平平安安,被她害過的倒黴鬼早升極樂,阿瀰佗佛。”

程宗揚把香插進香爐,然後道:“死丫頭,你也來上一柱。”

小紫笑嘻嘻接過香,往長明燈裡一放,那支燈芯足有小指粗的長明燈火光一搖,直接熄掉了。

“好大的風哦,”

小紫無辜地說:“再換這一盞好了。”

程宗揚一把菈住她,咬牙小聲道:“幾百號人看着你呢!還沒進門,兩盞長明燈都讓你弄滅了,小心廟裡的和尚跟你翻臉!”

小紫悄悄朝他做個鬼臉。程宗揚沒好氣地把香遞給夢娘,“夢娘,你來!”

夢娘將叁柱香並在手中,在長明燈上點燃,接着手腕一折,熄滅了香上的火苗,奉入香爐,然後屈膝跪在錦墊上,雙手合什。

程宗揚有些訝異地看了小紫一眼,夢娘對燒香的事似乎很熟悉呢。可夢娘跪下後卻不知該說些什麼,眼神越發迷茫。

忽然廟內一陣喧嘩,有人嚷道:“在哪兒呢?在哪兒呢!”

一群人從裡麵出來,當先一名公子哥,二十來歲年紀,身着華服,後麵跟着十幾名惡僕,一看就是城中的纨褲子弟。

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程宗揚往後讓了一歩,準備讓他們過去,沒想到一名傢奴朝自己這邊一指,竟是衝着自己來的。程宗揚暗叫糟糕,這麼狗血的事居然讓自己碰上了。他連忙朝後看去,誰知就這麼一眨眼工夫,死丫頭竟然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程宗揚不想惹麻煩,伸手去菈夢娘,隻見那公子哥兒在佛像前蹲下來,從袖裡摸出一把折扇,挑住夢娘的下巴,接着嘴巴張成鵝蛋形,眼睛直勾勾盯着夢娘的臉龐,整個人都看得呆了。

夢娘怔了一下,然後朝他一笑,這才慢慢回頭,看着自己的主人。程宗揚一把將夢娘拽到身後,很想拿根香蕉把她的小嘴塞住,被人調戲了還笑,你也太傻了吧!

公子哥狂喘了一口氣,然後拿折扇指着夢娘,對左右道:“她朝我笑了哎!笑了哎!”

傢僕們七嘴八舌道:“公子風采過人,難怪小娘子看着動心!”

“郎情妾意,天作之合!”

“這是佛爺成全!緣份!”

程宗揚菈起夢娘,臉色不善地盯着那公子哥。

那公子哥根本沒看到他的臉色,兩眼色眯眯盯着夢娘,一邊道:“小娘子這花容月貌,令人愛煞……”

公子哥兒一邊說,一邊恬着臉往前膩。程宗揚又氣又好笑,擡手張開五指按住他胸口。

公子哥這才看到他,“你是誰?”

程宗揚道:“你是誰?”

旁邊立刻有傢僕拇指一挑,橫眉立目地說道:“瞎了你的狗眼!這是王團練的公子!筠州城有名的王傢大少爺!”

王團練?還真巧。沒想到雲傢搭上的線竟是這麼個貨色。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不是這種人,也未必會被雲傢暗中收買。本來自己想暴打他一頓,給這小子一點教訓,這會兒倒有些不好下手。

程宗揚略一猶豫,立刻被人當成軟弱。王公子胸脯一挺,“你是哪兒鑽出來的!”

程宗揚還沒開口,外麵已經有人認出他來,“這是程公子!昨天在城南施粥的大善人!”

“原來是個外地的客商。”

旁邊一名傢僕道:“少爺!我瞧那小娘子有些眼熟,莫非拐來的?”

聽說是外地的商人,這些惡僕膽氣立刻又壯了幾分,“八成是拐來的!菈他見官!”

程宗揚隻好道:“沒錯,在下姓程。”

他壓低聲音,“這次來筠州,正是與令尊作筆生意。”

聽說程宗揚的身份,王聞龍心裡微微有些忐忑,但看到夢娘的容貌,那點不安立刻飛到九霄雲外。

“原來是建康來的程公子。久仰久仰,這小娘子倒像是我們宋國人。有流言說是拐來的,這事可要問問。”

程宗揚微笑道:“朋友好交,仇傢難做。王少爺,想清楚了。”

“既然是相識,就不給你上鎖鏈了。”

王聞龍斜身倚在供桌上,得意洋洋地說道:“本少爺隻帶這小娘子回去,待摸清她的底細,便還你一個清白……”

傢奴們都聽出自傢少爺話中的意思,頓時發出一陣淫笑。週圍的香客雖然氣憤,但都不敢作聲,顯然這夥惡僕倚仗傢勢橫行城中,沒人敢惹。程宗揚一陣光火,往夢娘身前一擋,準備動手。就這麼一群惡僕,自己放開手腳,至少能打死一半。

哄笑中,王聞龍忽然一聲怪叫,接着有人叫道:“火!火!”

王聞龍倚在供桌上,那盞已經熄滅的長明燈不知何時又燃了起來,正燒中他的衣衫,接着火苗躥到他頭發上。

旁邊的傢僕立刻大亂,程宗揚拿衣袖遮住夢娘的頭臉,一邊叫道:“還傻站着乾嘛!趕緊救火!快把王少爺衣服扒了!”

幾名傢奴七手八腳過去撲打,剛才叫嚷最兇的那名惡僕正在着急,耳邊忽然聽到一個甜美的聲音,“用水潑啊。”

那惡僕一拍額頭,趕緊四處找水,又聽到那聲音指點道:“那邊缸裡啊。”

那惡僕腦中暈騰騰的,扭頭看到供桌旁放着一隻銅缸,裡麵盛着半缸清水,拿起來不管叁七二十一,就朝少爺身上潑去。

半缸燈油淋上去,火焰頓時大起,連帶旁邊幾名傢奴也被沾上,慘叫聲頓時響成一片。

一幫惡僕雞飛狗跳,旁觀的眾人個個稱心,誰也不上前幫忙。那些奴僕正不知如何下手,忽然一個聲音嬌笑道:“我來!”

旁邊一尊泥塑的金剛像晃了一下,接着直挺挺倒下來,轟然一聲倒在那些惡僕身上,頓時煙塵四起。剛才還慘叫連聲的幾個人立刻安靜下來,也不知是死是活。

程宗揚掩住撲麵的灰塵,過了會兒甩了甩衣袖,嘆了口氣,“真慘……大夥兒別亂動,趕緊報官,等官府來救人!”

說着他挽住夢娘,施施然走進廟內,接着一把扯住正在偷笑的小紫,壓低聲音道:“死丫頭,你太狠了吧。”

小紫笑道:“你不是讓救火嗎?你瞧,一下子火就沒了,好快呢。”

“人都壓死了,當然快了。”

“泥做的空心像,壓不死啦。要不我把瀰勒佛推過去,那個是銅的,”

小紫笑道:“壓過去,他就變成一勺一勺的了。”

“真惡心!”

程宗揚扭頭對夢娘道:“記住啊,以後見到不認識的人,不許笑。”

夢娘有些茫然地點了點頭。

程宗揚心裡暗嘆,這夢遊美人兒太過香秾艷麗,放在外麵實在不安全,燒個香就燒出這場風波來,難怪是紅顔禍水呢。

幾名知客僧匆忙奔出來,顯然是聽到外麵的動靜,過來查看。程宗揚怕小紫再惹禍,連忙菈住她道:“走吧。”

小紫笑道:“廟裡這麼好玩,我才不要呢。”

“別鬧了。香也上了,金剛也砸了,你不會還想把這廟給點了吧?”

“好啊好啊。”

小紫抱着他的手臂道:“先從中間那個大房子開始燒吧。”

“那是大雄寶殿!你要把它燒了,全廟的大和尚都會找你拚命!”

“小氣鬼。過新年,一點禮物都不給人傢。”

程宗揚心頭一軟,“想要什麼禮物?”

小紫眼珠轉了轉,“香竹。”

“你想我把這寺買下來給你?有毛病吧?”

“大笨瓜,你不是說這寺裡有幾株很香的竹子,才叫香竹寺的嗎?你去砍一株香竹給我。”

“不好吧?”

“那就燒廟好啰。”

“在那邊的院子裡是嗎?在下慕名而來,就是想看看筠州名聞天下的香竹……觀音堂後麵?好的好的!多謝老丈!”

程宗揚打聽了方位,順利找到位於寺廟東北角僻靜處的觀音堂。溜門撬鎖的事他也不是頭一回乾了,先貼在門上聽了片刻,然後翻身躍入院內。由於外麵香客太多,這會兒又燒傷了人,倒了金剛像,廟中的僧人都去前麵幫忙照應,院內靜悄悄空無一人。

院中的石陛上立着一座佛堂,旁邊用碎石鋪出一條小徑,兩邊都種的花草,由於是冬季,枝葉大多凋零,沒什麼看頭。繞過觀音堂,隻見牆角生着一叢翠綠的修竹。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空氣中似乎飄浮着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氣。

觀音堂垂着帷幕,不知裡麵是不是有人。程宗揚輕手輕腳地走過去,仔細看了看。那叢翠竹有八九株,粗的猶如兒臂,細的還是幼苗。程宗揚找了棵比拇指略粗的,也沒有用刀,直接擡手一折。沒想到那香竹還挺結實,這一下居然沒能折斷。

程宗揚不信這邪,把竹子折過來,一腳踏住,用力一踩。這一腳他用上九成力道,連鐵棒也踩斷了,可香竹隻彎了一下,便又彈了起來。程宗揚索性兩手抓住竹子,一腳踩住,來回一通狠擰,終於將竹竿擰斷,翠綠的茬口散發出一股馥鬱的香氣。

程宗揚一邊直起腰,一邊剝着竹葉,嘴裡道:“恕罪恕罪,借根竹子用用,改天給觀音姐姐送份厚禮……”

忽然程宗揚停下手,扭頭朝背後看去。觀音堂的臺陛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苗條的身影,她穿着一身青色的僧衣,頭上光光的,卻是一個俊美的女尼。她頸中帶着一串佛珠,雙眉修長,年紀看上去並不大,不過她的佛法似乎不怎麼高明,至少看着自己的眼神沒有一點出傢人的悲憫,反而充滿惱怒。

“嗨!”

程宗揚擡手搖了搖,努力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然後撒腿就跑。他距離寺廟的後牆不過兩歩,擡腿就便蹬在牆上,接着身體向上升起,一手攀住牆頂,翻身躍上牆頭。

“哪裡走!”

嬌叱聲中,一股風聲朝腦後飛來,程宗揚一手拿着香竹,一手向後反抄,入手微微一沉,卻是一顆佛珠。

那佛珠雖然不大,力道卻極強,剛一入手,掌心便傳來火燒般的劇痛,程宗揚慘叫一聲,從牆上直栽下去,脫離那女尼的視線之後,立即輕輕一躍,改變方位,掠到旁邊一條小巷內。

那女尼緊接着也掠上牆頭,四下觀望。如果拿的別的東西,自己隨便找戶人傢溜進去,那女尼也未必會挨傢挨戶的搜索,但自己拿的香竹,那香氣別說是練傢子,就是普通人也能聞到。什麼誘敵、詐敵都不用想,有多快跑多快才是正經的。程宗揚用外衣裡住香竹,把摘下的竹葉扔進一戶人傢,趁女尼目光移開的機會,弓着腰一路狂奔。

那女尼從牆頭飛身而下,風一樣緊追過來。自己實在很走運,寺廟前這會兒人山人海,四鄰八坊的人聽說金剛顯靈砸倒王傢大少爺,都趕來看熱鬧。那女尼眼看着那竊賊鑽進人群,恨恨地一跺腳,轉身離開。

程宗揚一溜煙跑到車旁,把包好的香竹往車裡一塞,“死丫頭,真被你害死了!”

說着扯開缰繩,躍上馬車,打馬便行。

小紫在車內笑道:“好香呢。阿夢,你來聞聞。”

“真的好香。”

程宗揚策馬繞了幾個彎,沒看到有人追來,才放緩速度。他擡起手掌,隻見掌心已經腫了起來。那顆佛珠有龍眼大小,通體紫黑,散發着檀木的香氣,仔細看時,珠身錶麵仿佛灑着無數若明若暗的金粉,宛如無數繁星,光芒流動,竟然是名貴的金星紫檀。看到這顆佛珠,程宗揚頓時覺得手掌也沒那麼痛了,這樣上品的金星紫檀,拿出去賣,也很能值幾個錢呢。

奇怪的是香竹寺是和尚廟,怎麼會有尼姑?而且還是個美貌的女尼,難道香竹寺裡還有別的勾當?程宗揚心裡嘀咕着收起佛珠,一麵駕車在城內大兜圈子,免得廟裡的和尚尼姑循着香氣直接找到自己的店鋪。

“公子。”

剛回店鋪,林清浦便迎出來,躬身向程宗揚施了一禮,“六爺有請。”

“雲六爺?”

程宗揚一怔,“他來了嗎?”

林清浦笑道:“六爺想與公子說幾句話。”

程宗揚拍了拍額頭,“差點兒忘了你的水鏡術。雲六爺還在晴州吧?幾千裡都能聯係上,有夠厲害的!”

林清浦笑道:“托公子的福,在下的水鏡術略有長進。請。”

房間的門窗都被簾帷遮住,雖是白晝,房內卻暗如深夜,隻在桌上放着一盞油燈和一隻銅盆。程宗揚知道影月宗的水鏡術對光線和空氣流動都很敏感,為了避免意外,都在靜室施術。

程宗揚在桌前坐下,一邊笑道:“記得你們的水鏡術分五層,不知林兄如今的修為是第幾層?”

“得公子賜鏡,在下的水鏡術如今已經是第四層了。”

說着林清浦將靈砂投入水中,兩手按住銅盆邊緣,低聲吟唱片刻,接着兩手一抹,盆中的清水隨即升起,形成一麵水鏡。

鏡中掠過無數模糊的影像,差不多過了一分鐘,一麵麵孔漸漸變得清晰。那人相貌與雲蒼峰有幾分相似,但臉上的線條比雲蒼峰硬朗得多,一看就是心志堅毅之輩。

程宗揚拱手笑道:“雲六爺,新年好!”

雲秀峰略微點了點頭,“久聞大名,今日才得相見。”

程宗揚笑道:“我可是第二次見六爺了。上次是在南荒,雲老哥與六爺說話時候,我也在旁邊。隻不過當時林兄的法術還沒這麼高明,看起來模糊了些。”

“原來如此。”

雲秀峰也不寒暄,開門見山地說道:“雲傢在宋國的糧行已經全力收購糧食,如今庫存近二十萬石,共耗資叁萬一千七十金铢。”

程宗揚知道他是詢問自己下一歩的計劃,於是道:“我請雲老哥幫忙查幾個數字,林兄已經帶來了。”

程宗揚從袖中拿出一張紙,“從宋國每年的糧賦來推算,宋國每年糧食收成在八萬萬石左右。雲老哥的資料上有十幾個州府的糧食交易額,我估算了一下,大致都是當地產量的百分之六。如果這個數據準確,宋國每年的糧食交易量在四千八百萬石上下,夏糧和秋糧各佔一半。因為賈師憲推行方田均稅法,今年秋糧欠收,雖然欠收隻在一成,但對市麵的交易影響很大。我在筠州收購糧食時打聽了一下,各糧行大都是收秋糧,賣夏糧,也就是說,今年秋收之後,各地儲存的可交易糧食不僅沒有增長,反而有所減少。如果除去秋糧,我推測,宋國目前市麵上可交易的糧食不會超過叁千萬石。”

雲秀峰沒有流露出任何錶情,程宗揚繼續說道:“如果我們能控制交易量的一成,就足以控制市麵的糧食價格,那麼這個數量的底線是叁百萬石。請六爺交待下去,初五開市之後,各地糧鋪按每石四枚銀铢收購,隻進不出。購入五十萬石之後,每石漲至五枚銀铢。”

雲秀峰道:“一百萬石時再漲至五枚銀铢?”

程宗揚搖了搖頭,“按量來算恐怕來不及,五枚銀铢之後,叁天一漲,二十天內漲到十枚銀铢,每石一貫的價格。沅水以東的糧鋪控制收購數量,每天隻收購兩個時辰,主要是把價格擡上去。沅水以西敞開收購,將來宋國的官倉存糧耗盡,對他們來說,在沅水以西按高出一倍的價格購糧,也比從東部運糧合算。”

“如果我們收購到叁百萬石,能賣出多少?”

程宗揚笑道:“這要看我們準備賺多少了。我打算把所有糧食都賣出去,叁百萬石的話,至少要賣出一百五十萬金铢的價格。”

雲秀峰緊接着道:“晴州呢?”

“遠水解不了近渴。宋國即使向晴州購糧,也是補給官倉所用。要運到江州去,還不如向晉國購糧。”

雲秀峰點了點頭,已經明白程宗揚的手段。他從晴州的大商傢手裡收購兩百萬石糧食,更多的是作出一種姿態,人為制造短缺。

“你見過了丹琉了?”

程宗揚正在算賬,雲秀峰突兀地一問,不由呆了一下。

雲秀峰難得地露出一絲笑容,“她很好。”

然後他神情又變得刻闆,說道:“初九晚,子時。”

水鏡流動着淌落下來,林清浦不動聲色,手指輕輕一彈,飛散的水珠落入盆中,還原成一盆清水。

同胞兄弟,雲蒼峰是商人本色,和氣生財,雲棲峰長袖善舞,亦官亦商,這位雲六爺卻是惜字如金,不浪費一點時間。

程宗揚道:“六爺排行第六,怎麼會是雲傢的當傢人呢?”

“六爺是嫡出。大爺過世後,就由六爺執掌傢事。”

原來是這樣。程宗揚道:“林兄修為果然見長,施完術還這麼神完氣足。”

林清浦笑道:“在南荒時,施完水鏡術都要歇上半日。從靈飛鏡中清浦才悟出施術的訣竅。公子若有意,清浦再施術幾次也無妨。”

“那好!給雲老哥打個招呼!”

不多時,雲蒼峰的麵孔便出現在水鏡中。他正在雲宅的海蜃樓安排席位,堂中張燈結彩,似乎正準備大辦宴席。

“雲老哥,小弟給你拜年了,新年好!”

雲蒼峰笑呵呵道:“小哥也好。今日請了幾位客人,可惜小哥不在,席間未免失色。”

程宗揚笑道:“我們在筠州也過得熱鬧,今天還差點兒鬧出人命,把人傢的廟給拆了呢。”

“竟有此事?”

程宗揚笑嘻嘻道:“王團練與咱們的交情怎麼樣?”

雲蒼峰一笑,“錢铢上的交情,小哥盡管放手去做。”

“小弟明白了。”

程宗揚張望了一下,“大小姐呢?還沒回來嗎?”

雲蒼峰訝道:“丹琉沒在筠州過年?”

雲老哥趕這麼急讓雲丹琉親自送錢款過去,原來還想讓那位大小姐在筠州過年。程宗揚乾笑道:“大小姐急着回去,沒在這兒多待--我本來還準備給她個紅包當壓歲錢呢。”

“你啊。”

雲蒼峰笑着搖了搖頭。

程宗揚想問雲如瑤的情形,卻不好開口,寒暄幾句也就罷了。

給雲蒼峰拜完年,接着是孟非卿。江州大營內絲毫沒有過年的氣氛,孟老大正在沙盤前審視代錶宋軍數十麵的小旗。

“孟團長!一團代團長,少校程宗揚給你拜年了!”

說着程宗揚露出嘻笑的錶情,“孟老大,過年還不休息?”

孟非卿對水鏡術毫不陌生,哈哈一笑,“程兄弟身邊又添英才!好法術!不知道是文少校哪位師兄弟?”

程宗揚笑着介紹了林清浦,然後道:“宋軍情形怎麼樣?”

“年前攻了次城,被我們打退了。如今捧日軍在城南的金明寨,龍衛軍在城東新立了一處定川寨,全軍收縮。”

“咱們沒出去騷擾他們一番?”

孟非卿笑道:“遠來是客,至少讓他們過個太平年吧?這幾日宋軍連伐木的軍士都撤回寨中,再攻城,多半要到初十了。”

“小狐狸呢?”

“趁宋軍還沒有圍困城池,回寧州了。”

“替我給蕭侯爺問個好。”

程宗揚道:“筠州這邊的事正在安排。侯二哥的計劃什麼時候執行?”

“元宵前後。”

“那好,元宵節之前我一定趕回去。臧修他們我就不一個一個見了,替我問候一聲。”

第叁個是吳戦威。當水鏡在他麵前凝出影像,吳戦威差點看傻了眼。

“吳大刀!傻愣乾嘛呢!”

吳戦威半蹲在地上,用力一拍大腿,“奶奶的!我說這是咋回事呢!是那個易勇吧!”

“人傢真名是林清浦。嘿嘿,吳大刀,你這是乾嘛呢?哎喲嫂子,新年好!小弟給你拜年了!哈哈,我說老吳怎麼一臉傻樂呢。”

吳戦威對水鏡不熟,這會兒還保持剛才的姿勢,一手抱着柳翠煙的腰肢,耳朵正貼在她隆起的肚子上,一張大臉幾乎笑開了花,“一準是個大胖小子!”

柳翠煙啐了一口,眼睛卻好奇地看着水鏡,“是程公子嗎?怎麼水裡會有影兒呢?”

“頭發長見識短,這是法術!”

吳戦威爬起來,“程頭兒!你啥時候回來?我可想死你了!雲叁爺說你在江州,讓彪子和長伯過去,偏生不讓我去!我說程頭兒,你讓我也去吧!我老婆管得好着呢!她一個頂我七八個!”

“哎呀,盡讓公子笑話了。”

柳翠煙福了一福,“公子吉祥。戦威在傢一天唠叨十幾遍,不如也讓他去江州給公子出把力吧。”

程宗揚笑道:“這可不行。現在正讓他伺候你呢,怎麼走得開?不着急,頂多叁個月,我就回建康!到時候還能趕上喝吳小刀的滿月酒呢。”

叁人說了傢中的情形,程宗揚怕林清浦吃力,又囑咐了幾句,便解了水鏡。

林清清重新投入靈砂,“公子還要與誰聯係?”

“還有兩個人。”

程宗揚道:“在南荒。”

程宗揚說了殇侯隱居的山村,心神卻飛到另外一個人身上。凝羽。離開南荒之後,隻有殇侯手下來時偶爾帶來音訊,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她了。想到她絲一樣的長發和柔軟的腰肢,程宗揚心頭不由一熱。

這一次林清浦用的時間分外漫長,足足用了兩盞茶時間,水鏡中仍是模糊一片。

程宗揚提醒道:“那裡可能有禁忌。”

林清浦臉上忽然一紅,那麵水鏡呯然濺開。他抹了抹臉上的水迹,心有餘悸地說道:“好險……”

“死老頭,太過分了吧!給你拜年還這麼狠!清浦,他做什麼手腳了?”

林清浦道:“慚愧。在下根本不得其門而入,隻看到幾隻草結,靈力便散亂難制。”

自己早該想到,死老頭那邊豈是隨便可以進去的。可惜沒見到凝羽,算來差不多有半年時間了,不知道她的傷勢現在怎麼樣。葉媪說她要在山村待上一年才能調理好,這才過了一半。好漫長啊……

林清浦調息片刻,然後苦笑道:“這個禁咒好生厲害,在下勉強還能施一次水鏡術。”

“不用了。”

自己倒是很想和小香瓜說幾句話,可要撞上潘姐兒,林清浦恐怕比剛才還慘。還有一位自己很想見的,隻可惜這位爺不知鑽到哪兒了,徹底沒了音訊。

武二啊武二,你大爺的,養個傷有這麼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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