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城外,一名老將在數十名將領的簇擁下,正舉起單筒望遠鏡,注視着城前六座堡壘。他已經年過七旬,一叢白須長近尺許,在颌下隨風舞動。曾經名動軍中的夜眼,此時也要借助望遠鏡才能看清堡壘的構造。
戦鼓聲“隆隆”響起,數千名披甲戴盔的歩卒分成前後相錯的十個方陣,在轒轀車的掩護下,正逐歩逼近江州城門。
這次投入進攻的是兩個軍,一共十個營的兵力。隊列最前方的轒轀車呈長方形,長丈許,寬五尺,車身用原木制成,下麵安裝有兩排木輪,外麵蒙着一層堅硬的皮革,為了防止火燒,還塗了一層厚泥。車頂叁角狀拱起,以抵禦城頭抛下的滾石擂木,又稱為尖頭木驢。
這種冷兵器時代的裝甲車專門用於接近敵方城牆,車內可以容納十餘名全副武裝的軍士。一旦接近敵方城牆,軍士依靠轒轀車本身的防護,破壞城門或挖掘地道。由於數日前的金明寨大火,軍中積累的木料和攻城器械一焚而空,宋軍倉促間隻能做出幾十輛轒轀車,雲梯、巢車、望樓之類的攻城必備利器隻能付之厥如。
就在程宗揚抵達筠州的同一天,夏用和的旗號也在金明寨上空出現。他是捧日軍主將,同時也是此次江州之戦的前線最高指揮官,負責指揮捧日、龍衛二軍近十萬軍隊。
宋軍還沒有開始攻城,就接連遭受重挫,捧日軍左廂都指揮使劉平慘敗,右廂都監李士彬被刺,讓這位軍中宿將深感棘手。一到金明寨,夏用和就毫不停歇地召集諸將,商討之後,決定立刻攻城。
負責進攻的是捧日軍左廂第五軍和右廂的第叁軍。第五軍指揮使郭志高把軍隊分成前後兩部,兩個營在前,在六輛轒轀車的掩護下接近江州城,其餘叁個營在後,用弓弩攻撃堡壘和城頭的敵寇,掩護攻城的同伴。
箭枝雨點般飛上堡壘,鐵制箭頭射在城堞上,發出“辟辟啪啪”的聲音。每座堡壘都有一個班的軍士駐守,他們對宋軍的箭矢毫不在意,也沒有浪費體力和箭矢去還撃,直到轒轀車接近到十幾歩的位置,兩名軍士從城堞上探出身體,用木盾擋住箭矢,接着中間一名軍士兩手搬起石塊,振臂擲出。
石塊呼嘯而下,重重砸在轒轀車上,車身猛然一震,車頂的尖脊承受住重石一撃,一側的車輪卻陷入泥土,速度停滯下來。週圍的軍士一擁而上,用力將轒轀車從泥地中推出。
忙亂中,都頭朝堡壘上看去,立刻大叫道:“避開!避開!”(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fit)
又一塊巨石從高處抛下,這塊巨石足有牛犢大小,“轟”的一聲,正砸在轒轀車正中。再堅固的車身也無法承受如此強烈的衝撃,車下幾隻木輪迸射出去,塗過泥土的尖脊被砸穿一個大洞,鮮血立刻從車內濺出。幾名幸存的軍士從車中驚惶奔逃出來,隨即被頭頂飛來的箭矢射倒。
轒轀車已經完全喪失行動能力,這時堡壘上的軍士才操起弓,居高臨下,在十幾歩的距離內逐一射殺奔逃的宋軍。都頭拔出刀,大聲指揮着軍士舉盾結陣,抵禦堡壘的襲撃,但緊接着就被一隻利箭射穿肩膀。他慘叫着坐倒在地,腰刀飛到一邊。週圍的宋軍拖起他,匆忙撤退,但把後背暴露給敵人的結果,隻能是傷亡迅速增加。
星月湖的軍士用木盾彼此掩護,幾名射手輪流開弓,不斷有宋軍他們的箭下跌倒。
這些堡壘正擋在進攻城門的路線上,如果棄而不顧,隻會讓進攻一方陷入腹背受敵的境地。第五軍指揮使郭志高麵無錶情地發出旗號,數輛轒轀車同時聚攏過來,呈半月形圍向最前方那座堡壘。
但很快,郭志高就發現自己作出了一個錯誤決定,那座堡壘雖然在最前方,但距離緊鄰的叁座堡壘都不過六十歩的距離,兩個在側後,一個在右側,彼此相互呼應,將堡壘的叁個方向都覆蓋在射程以內,隻剩最前方的進攻後顧無憂。而堡壘的麵積極窄,數輛轒轀車擠在一處,根本無法展開。
不多時,又有兩輛轒轀車還沒有貼近堡壘,就在行進過程中被撃毀。敵寇的攻撃手法如出一轍,先用中等石塊砸中轒轀車一角,趁受創的車輛移動緩慢,再用巨石重撃,直接摧毀車輛,最後再用弓箭射殺逃奔的士卒。
郭志高也是久經戦陣的將領,但他從未見過如此有條不紊,精準如教科書般的攻撃方式。一般在戦鬥中,攻守雙方都會犯下許多錯誤,畢竟刀槍無眼,搏殺中,雙方都承受着巨大的壓力,而軍士的性格、能力和素質更是千差萬別,即使經過嚴格的訓練,與如臂使指那樣順暢的指揮仍相距甚遠。像這種精確的配合,隻有一種可能性--這些敵寇並非流寇,不僅有豐富的戦鬥經驗,而且共同作戦多年,相互間默契無比。
郭志高判斷,堡壘上的敵寇很可能是雇傭兵。據說敵寇中有大批雇傭兵,而傭兵中出色的作戦小隊並不罕見。
郭志高十年前才加入宋軍,作出這樣的判斷並不奇怪。在後方觀戦的夏用和完全是另一番感受,他握着鏡筒的手掌穩如磐石,心裡卻掀起滔天巨浪。
已經過了這麼多年,那個人的星月湖大營居然又重現於世。難怪賈太師如此擔心,不惜牛刀割雞,動用十萬禁軍精銳去清剿幾千匪寇。星月湖大營的名冊一直秘藏在太尉府,作為少數幾個看過這份簿冊的人,夏用和對星月湖大營的了解遠比其他人來得深刻。他們隱身十餘年,卻選在此時出現,也許是不想讓自己平平安安退隱。
一輛轒轀車終於逼近堡壘,車頭緊緊頂住堡身。接着堅固的士敏土壁上傳來震動,躲藏在轒轀車中的宋軍正用鐵鋤鑿撃堡身。這輛轒轀車分外堅固,堡上投下的巨石都被彈開,車身雖然傷痕累累,仍然保持完整。
車內的宋軍用鶴嘴鋤鑿撃,才發現碰上了硬傢夥。一般城牆都是用燒制的城磚砌成,雖然磚縫用細澄泥甚至是糯米漿作為黏合劑,但用鶴嘴鋤鑿撃並不難,有經驗的甚至能將整塊的城磚掏出。可麵前的堡壘卻是渾然一體,力氣小些的,鋤在上麵隻留下一個白印。即使拚命去鑿,也不過留下一個寸許深淺的凹痕,通體竟然找不到一道縫隙。
忽然頭頂“呼”的一聲,一條點燃的棉被抛了下來,蓋在轒轀車上。棉被早已浸過桐油,火勢分外強烈。雖然轒轀車上塗抹着泥土,沒有起火,但車內的空氣迅速瀰漫着煙火氣,隻過了片刻,車內的軍士就不得不逃散出來。
被撃毀的轒轀車阻塞了宋軍的攻撃,他們不得不向後退卻,等待轒轀車被烈火燒完。幾座堡壘飛來的箭矢不斷射入人群,即使宋軍竭力用盾牌掩護,仍不斷有人中箭。好在大多數人都傷在手臂和腿部,暫時不至於致命。
捧日軍左廂第五軍進攻的同時,右廂第叁軍也進入戦場。他們避開了堡壘,選擇的是江州城牆,但城牆的防禦比堡壘更加完善,除了角樓和城牆上的滾石檑木,吊在牆外的懸樓更是發揮了巨大的作用,那些敵寇在懸樓中專門攻撃宋軍的側麵,尤其是轒轀車的木輪等要害。接連有四五輛轒轀車被火箭射中木輪,在戦場上熊熊燃燒。
幾輛轒轀車好不容易靠近城牆,還沒開始攻城,就被等待多時的敵寇用巨石砸毀。宋軍的進攻手段逐一受挫,前方的軍士不得不狼狽撤回,隻有後方掩護的弓手還在放箭,最後演變為雙方對射的局麵。
右廂第叁軍負責攻城的軍士陷入太深,進攻時還有轒轀車掩護,回撤時兩個營的軍士都暴露在敵寇的弓箭下,傷亡大增。一名營指揮使被箭矢射穿大腿,無法行走,週圍的軍士過來救援,城上的箭矢卻像長了眼睛一樣,專朝他們的大腿疾射。
下麵的宋軍看得清楚,放箭的是一個白衣金冠的貴公子。他下手狠辣之極,射倒了那名營指揮使,卻不取他性命,反而用他當誘餌,引得週圍宋軍來救,再把他們一一射倒。不多時,那名營指揮使週圍就有十餘人受傷。那名營指揮使見狀大喝道:“忠義報國!就在今日!”
說着拔出佩刀,反手朝頸中抹去。
“叮”的一聲,一支羽箭射來,正中刀柄,將他手背一並射穿。
城上的貴公子挽弓笑道:“也算條漢子,今日就放你一條生路吧。”
他聲音並不高,隔着數十歩的距離卻聽得清清楚楚。
營指揮使怒罵道:“死賊寇!裡脅民眾,據城作亂!江州城彈丸之地,我十萬大軍一日可下!”
貴分子怫然變色,“什麼賊寇!我是堂堂正正的江州刺史蕭遙逸!本刺史身為朝廷命官,守土有責!你們這些宋軍敢犯我大晉邊境,才是賊寇!”
營指揮使叫道:“你們這些賊寇割據造反,王丞相向我大宋借兵平叛,我軍才秉義出師。”
“文書呢!”
蕭遙逸毫不客氣地說道:“王老頭是給你們姓賈的狗官遞過國書,還是寫過私信了?”
營指揮使怔了一下,然後叫道:“你敢說城中沒有賊寇!”
“我蕭傢爵為列侯,官封大將軍,開府建牙本是分內職權!”
蕭遙逸擡手一指,“這些人不管以前是做什麼的,如今都是我大晉官兵,哪裡有半個賊寇?”
晉國的大將軍相當於宋國的節度使,可以開府建牙,自辟僚屬。就算真是賊寇,這會兒也是被晉國招安的官軍。
蕭遙逸得勢不讓人,“我大晉精兵數十萬,強將數千員,什麼時候要向你們借兵?拿嘴說說就算證據?那好,明天我率兵打到臨安,還是你們那位宋主娃娃求我的呢!”
夏用和放下望遠鏡,“鳴金!”
說着打馬而回。
鑼聲響起,宋軍潮水般退卻,在堡壘射程外整隊撤軍。蕭遙逸正罵得痛快,見宋軍撤退,一臉不甘心地叫道:“別急啊!怎麼還沒開始打就跑了!宋國上四軍的捧日軍,難道都是小娘兒嗎!”
宋軍充耳不聞,隻派出一隊戴着白氈帽的軍士救回戦場上受傷的同伴。這次進攻隻是試探,結果不出所料。江州城雖小,但沒有巢車、望樓和雲梯,缺乏攻撃手段的宋軍甚至連城牆都摸不到。
蕭遙逸心裡也不像他錶麵看起來那麼輕鬆,宋軍淺嘗而至,避免了更大的傷害,下次進攻,必然是傾巢而來。隻希望程宗揚能盡快趕回,大傢齊心合力,在好水川給宋軍一個狠的,重挫宋軍士氣。
筠州城內,新開張的程氏糧行大門緊閉,院內卻燈火通明。孫益軒盤下的鋪麵是常見的前鋪後院格局,這會兒幾間倉房都堆滿糧食,裡麵的廂房麵積狹窄,無處落座,眾人索性在院中點起篝火,將祁遠買來的肥羊架上。
敖潤走南闖北,烤羊炙肉是把好手,手藝連祁遠都比不過。他看着火候,一麵來回轉着開過腔的羊隻,一麵抹上醬鹽末。馮源剝了蒜,在舂中搗成蒜泥,再加上醬料,一碟一碟放好。
吳叁桂隨身帶的一罐蜂蜜,這時也派上用場,敖潤和他一見如故,一邊烤着羊肉,一邊吹牛,說自己當年押一批貨遠赴塞外,一道蜂蜜烤肉,讓番邦的首領吃得連舌頭都險些吞下去,差點兒就把他招了番邦驸馬。
倉中有的是盛糧的蒲包,易彪取來往地上一鋪,再蓋上毯子,放上靠枕,便成了座位。四週檐角掛滿燈籠,祁遠早已備好了果蔬酒品,秦桧去酒樓借了幾張桌案過來,和林清浦一道整治席麵。
雖然諸事都是自己動手,大夥兒興致卻是極高。程宗揚別的不在行,乾脆拿了隻鍋,加油燒到滾熱,然後把整雞、麵點放進去炸。六朝油炸食物不多,見到他這樣的作法,都覺得稀罕。程宗揚得意地說道:“油炸桧你們沒吃過?會之,你別笑,油炸桧油炸桧,炸的就是你!”
秦桧笑道:“有道是烈火烹油,鮮花着錦!秦某的桧字經此一炸,必定是餘香滿口,令人回味不絕。”
“姦臣兄,真有你的。都下油鍋了,還一套一套的。死丫頭,你來嘗嘗,味道不錯吧?”
小紫披了條織錦的披肩,坐在篝火旁,夢娘側身偎依在她身後,好奇地看着眼前熱鬧的一幕。剛炸過的雞腿帶着焦香的氣息,撕開來,裡麵的雞肉卻是白滑香嫩。小紫撕了一片遞給夢娘,夢娘小心呵着氣,吹涼了才放入口中,然後道:“很好吃呢。”
“讓讓!讓讓!”
祁遠捧着一隻熱騰騰的湯盆出來。
眾人一邊讓路,一邊道:“老祁熬的什麼湯?味道還挺香。”
“魚羹!年年有餘嘛。年夜飯少不了要上道魚。”
祁遠道:“蒸的年糕馬上就出鍋,一人嘗一塊,節節登高!”
秦桧接過湯盆,笑道:“老四這一套一套的不比我少。”
“我這都是俗套,討個口彩,好日子,吉慶!”
祁遠放下湯盆,吹着手指又往廚房跑,“你們先吃着!還有幾樣菜蔬,現切現炒,一會兒就得!”
程宗揚道:“別麻煩了。乾脆的,把鍋架火上,大傢吃火鍋!彪子,你不是玩刀的嗎?給你個活兒,把廚裡的牛羊肉都切成薄片,越薄越好,比紙厚的我可不要!”
祁遠道:“紙那麼薄?一炒就酥,還怎麼吃啊!”
“一瞧你就是個沒吃過涮鍋的土狗,一會兒你就知道了。馮大法,你昨天還跟我吹牛能定火,火候的事就交給你了。火頭正好開鍋,不能大也不能小。”
馮源一邊搗着蒜一邊煞有其事地點點頭,“瞧我的吧!”
“長伯,你去拿酒。老四跑了半個城都沒買到烈酒,還好筠州這邊釀的黃酒不錯。拆泥封的時候小心點。”
“成!”
吳叁桂答應着去廚房拿酒。
“清浦!”
“在。”
“素菜交給你了。量不必多,要幾樣新鮮的。”
林清浦笑道:“廚中有新采的蓮藕,便蒸一道甜藕,再加上青菜、蘑菇,也盡夠了。”
程宗揚一個一個吩咐,然後道:“會之……”
秦桧左右看了看,“好像就剩吃的事兒了。”
程宗揚道:“乾脆你給大夥唱一曲吧。”
眾人大笑聲中,秦桧雙手一攤,嘆道:“惜乎座中無妓。”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敖潤喘着氣笑道:“要不我去城裡看看,哪傢園子沒關門,給老秦找一個來。”
“除夕夜還招妓,你們有點品德好不好?”
程宗揚道:“當心!別把湯鍋潑了!”
眾人七手八腳忙碌着,不一會兒諸物齊備,程宗揚拿筷子挾起肉片瞧了瞧,“彪子行啊,有你這手藝,到酒樓給大廚當下手光切菜,一個月也能掙十來個銀铢啊。”
幾大盤牛羊肉厚薄均勻,挾起來一片,看上去幾乎透明。眾人一陣叫好,易彪嘿嘿笑了兩聲,抓了抓腦袋。
這會兒魚湯燒得正滾,鍋中猶如沸雪,程宗揚挾起肉片放在鍋中,往湯裡一涮,撈起來已經熟透。
程宗揚嘗了一口,讚道:“有日子沒吃火鍋了,好味道!馮大法,把你調的醬料拿來!一人分一碟。還有湯碗,大夥兒先盛碗熱湯開胃。”
程宗揚把紅白豆腐、青菜丸子各取了一些放到鍋內,“滾上來的都是熟的,肉片一涮就得!開吃!”
大夥兒也不客氣,各自拿碗盛了魚湯,然後挾了肉片,在鍋中涮着嘗鮮。雖是隆冬季節,但篝火燒得正旺,幾口熱湯下肚,身體頓時暖和起來。切成薄片的肥牛肥羊更是滋味鮮美,而且現吃現涮,不用擔心放得久了菜肴變涼,既美味又方便,讓眾人讚不絕口。
接着架上烤的全羊也好了,金燦燦的羊肉冒着油脂,在火上叽叽作響。敖潤操刀,將烤熟的羊肉切下來,一塊一塊放在碟中。
那羊肉外焦裡嫩,香味撲鼻,程宗揚咬了一口,“如此佳肴,豈能無酒?吳叁桂!你掉酒缸裡了?”
“來了!”
吳叁桂一聲吆喝,從廚裡出來,他左手提着酒甕,右臂一溜兒放了七隻酒盞,走過來手一揮,酒盞打着旋落在諸人麵前,分毫不差。接着吳叁桂拍開泥封,將一人粗的酒甕挾在臂下,酒漿細線般注入盞中,就和拿着酒壺一樣涓滴不漏。
這次的年夜飯雖然簡陋,難得聚得熱鬧,連秦桧也放開量,與程宗揚相對豪飲。一壇二十斤的黃酒兩人差不多喝了一半,剩下幾人也沒有少喝,祁遠和馮大法喝得臉色通紅,兩人摟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說得交心。吳叁桂菈着敖潤和易彪劃拳,敖潤喝得性起,脫了上衣,光着膀子與易彪高呼拇戦。秦桧喝上一碗,便長歌一阙,林清浦在旁拿着竹筷為他撃節,也虧得死姦臣肚子裡有料,詩詞張口就來,吟起詩來比喝酒還容易。
不知不覺子時將近,外麵一片歡騰,遠遠有歌聲傳來,夾雜着竹子燃燒時的爆響,一派喜慶氣氛。程宗揚酒意上湧,大着膽子摟住小紫的纖腰,小紫用力踩了他一腳。程宗揚腳上吃痛,手臂卻摟得更緊了。擺出一副就是耍賴也要賴在你身上的模樣。
小紫無奈地側側身子,隻好讓他摟着,旁邊夢娘隻飲了一盞酒,玉臉就醉得通紅,拿着茶慢慢飲着,一副不勝酒力的嬌態。
秦桧笑道:“筠州除夕有踏夜而歌的習俗。年輕男女會集一處,燒竹踏歌,還要喝屠蘇酒辟邪。”
說着秦桧持盞道:“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死丫頭終於沒有避開,被自己摟住腰肢,程宗揚心裡得意,嘴上道:“桃符是什麼東西?”
“桃木制的神符,繪着神荼和鬱壘二神,掛在門前避邪。”
程宗揚想起來一事,“春聯呢?”
秦桧道:“春聯倒是極少,大多都是桃符。畢竟尋常人傢識字的不多,隻有文人雅士才掛春聯。”
“放着你這麼個識字的風流騷人,咱們這糧行怎麼能不掛春聯呢?”
程宗揚道:“夢娘,把你繪圖的紅紙取一張來,要大的。還有筆墨,要大號的狼豪!”
不一會兒夢娘取來紙張筆墨,程宗揚笑道:“姦臣兄,這個醜我就不現了,讓給你吧。”
“好說!”
秦桧也不謙讓,拿筆蘸滿了墨,“寫什麼?”
“對仗的句子就成。”
程宗揚想了一會兒,可惜肚子裡古文有限,隻好拿常見的湊數了。
“先寫個: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樓。”
“好句!對仗工整!福壽臨門!”
秦桧挽筆寫成,一邊道:“可惜文字是傢宅所用,不好掛到店鋪外麵。”
“店鋪的用這句: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廣進達叁江。”
“好!”
秦桧舉盃痛飲一口,笑道:“沒想到公子才思如此敏捷。”
程宗揚道:“得了,不嫌這春聯夠俗就行。”
“字句雖然不夠古雅,用在店鋪卻是極佳。”
秦桧放下酒盞,懸腕刷刷幾筆寫成,然後擱下狼豪筆,“如何?”
林清浦撫掌讚道:“好字!”
死姦臣的字確實有水準,字迹溫潤秀麗,充滿文人的雅致,用來寫這樣的對聯真是屈才了。程宗揚拿着對聯琢磨,如果自己能穿回去,拿着秦桧親筆寫的生意興隆通四海,掛到門外,那該是什麼樣?
祁遠湊過來道:“這字寫得夠大!程頭兒,我把它貼出去!”
馮源連忙放下啃了一半的羊腿,“我也去!”
敖潤搖搖晃晃站起來,“就你們倆那個頭,還沒字高呢!看我的!”
說着一把搶過紅紙。
幾個人笑鬧着出去貼春聯,過了會兒外麵一陣大笑,接着敖潤騷眉搭眼地進來,嘴裡咕囔道:“喝多了喝多了。”
程宗揚道:“怎麼笑這麼歡呢?”
馮源捧着肚子笑道:“敖老大不認字,兩張都給貼反了。老四在下麵嚷,他還嘴硬。”
“老四行啊,什麼時候識字了?”
祁遠道:“上下總能瞧出來吧,老敖倒好,『人』字都倒過來了,還硬說就這麼寫的。要不是老吳攔着,咱們這店鋪的臉可丟大了。”
敖潤道:“我是認成丫頭的『丫』了,心裡還說老秦寫這對子,乾丫頭啥事兒呢?”
這下連林清浦也笑得打躍,吳叁桂進來聽見,笑道:“老敖這嘴夠硬的!哥兒幾個!接着灌!”
“劃拳劃拳!”
敖潤伸出拳頭又吹上了,“你們滿天下打聽打聽!我老敖劃拳輸過誰?膽大的你接着看,膽小的你往後站!誰來!”
易彪道:“剛才你輸我兩碗酒,還沒喝就溜出去貼春聯,我還以為你是眼裡有活兒,原來是逃酒的!先喝了再來!”
敖潤一聽就跳了起來,“哪兒有這事!”
眾人異口同聲道:“有!”
“得!得!不就兩碗酒嗎?我不跟你們計較!就當老敖吃個虧!”
眾人連笑帶鬧,一直暢飲到叁更時分,直到酒磬火殘,才興盡而散。
秦桧遞給程宗揚一張紅紙,笑道:“這春聯是我送給公子,貼在房裡的。”
程宗揚也有些醉醺醺的,說道:“寫得什麼?夢娘,收起來吧。”
旁邊卻沒有人應聲,程宗揚回頭看時,才發現小紫和夢娘靠在一處,兩人臉上都紅紅的,已經睡着了。
“才喝一點就醉了?”
程宗揚捏了捏小紫鼻子,然後把對聯咬在口中,一手一個,將兩女抱起來,送到房內。
將兩女放在榻上,程宗揚打開秦桧送的對聯,隻見上麵寫着:銀鏡臺前人似玉,金莺枕畔語如花。
“哈,這死姦臣,難怪說貼在房裡呢。”
程宗揚低頭看着小紫,隻見她玉頰微紅,燈下眉目如畫,整張麵孔宛如雕琢過的珠寶般精致,散發出淡淡的光輝。
程宗揚禁不住俯身親了她一口,低聲道:“死丫頭。”
小紫睜開眼睛,眼眸中睡意一點一點散去,流露出迷人的光彩。
兩人四目交投,程宗揚不由看得呆了。良久,小紫用手指點住他的額頭,輕聲道:“大笨瓜。”
程宗揚喉頭動了一下,然後低頭封住她的小嘴。小紫的唇舌帶着微微涼意,軟軟的又香又滑,讓他舍不得鬆開。纏綿間,小紫身體漸漸熱了起來,隔着衣物還能感受到肌膚的暖意。
程宗揚竭力壓住身體的反應,他鬆開小紫的唇舌,半晌才露出一個笑容,說道:“乖乖睡覺啦。”
小紫摸了摸他的臉龐,笑道:“你憋的好辛苦哦。”
“總沒有你身上痛吧?”
程宗揚擁住她,半是氣惱半是發狠地說道:“找到姓卓的賤人,我非把她的血放乾淨不可。”
小紫眨了眨眼睛,“放乾淨就沒得玩喽。”
“又在打壞主意啊。好吧,這次我支持你。”
程宗揚蹭了蹭她的鼻尖,“趕快睡覺。”
小紫雙臂挽住他的脖頸,柔聲道:“讓阿夢陪你好不好?”
程宗揚看了看旁邊的夢娘,那個絕色的美婦玉頰酡紅,胸口微微起伏,猶如一株熟睡的海棠,流露出萬種風情,令人怦然心動。
小紫輕聲笑道:“讓她吃你的香蕉好不好?”
程宗揚咽了口吐沫,闆起臉道:“別亂打主意。快睡覺!”
“大笨瓜,躺好。”
“哇,你又要睡上麵?不許點我穴道!”
“好啊。這樣睡覺好舒服呢。”
“……死丫頭,你還是把我穴道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