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漸至,黑暗一日比一日得及早來臨,潑墨般將金色的餘晖掩蓋。蕭可铮看着眼前剛剛成型的玉雕,輕鬆一口氣,將刻刀放到一旁,取過手巾擦去手心的汗。
案上那座玉美人五官精致,發髻整齊,腰身纖細,裙擺似海浪般翩然浪漫,身後有數朵蓮花包圍,腳下荷葉相連,層疊有致,足可見雕刻人的手藝高超。玉雕取自一塊完整的翡翠原石,自下而上從辣綠到淺白,荷葉恰巧全都是辣綠色的,翠嫩嫩嬌滴滴,連同上邊整塊都看起來十分通透。
小五推門進來,見他已經擱下了刀,便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
蕭可铮臉色由淡漠變得十分陰沉,手心攥着的那布被無情地丟在案上。“卸磨殺驢?他們想的也忒輕巧了些吧。”
“雖有些異想天開,但爺您也不能掉以輕心,兔子逼急了還咬人呐,您得小心再小心!”小五自從得了信兒就惴惴不安,生怕崔傢對蕭可铮有什麼不利的舉動。
“你放心,他們有把柄在我手裡,不敢輕舉妄動,想讓我們知道崔沐沒死,再偷偷摸摸把蕭傢的崔傢的遺產全留給他?呵呵,愛女心切真是他崔大財主的好幌子。”蕭可铮本不該輕信他,原本以為自己入贅,給他養老送終托管瘋女兒,沒想到是給他那逃亡在外的大兒子打理傢業做奴才,他崔致仁,真是老謀深算吃人不吐骨頭!
小五麵色憤然,恨恨道:“手段實在卑鄙,爺,您乾脆直接翻臉得了,早一天把我們的東西要回來早日脫離崔傢!”
“那怎麼行?我辛辛苦苦給崔傢賣了叁年勞力,怎麼不得拿回點什麼?”說句不客氣的,就崔致仁那行將就木的德行,指望他再打理崔傢已是不可能的了,若沒有蕭可铮那叁年把生意做得有模有樣,崔傢早就式微了。
“你的意思是……”小五眼瞅着外頭沒人,壓低了聲音。
蕭可铮按了按小五的背,將心裡的打算簡單說了一通,小五聽得眼睛越發亮了起來,到最後險些拍手叫好。“爺,您這打算高明。”(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fit)
蕭可铮麵無喜色,眸子越發深得不見底。“這事你記好了,還有,叫你安排到養鶴堂的人還聽到了什麼?”
他們安插在養鶴堂的幾個人中有侍女,還有掃院子的,看着都是粗人,其實心思精細得很。“老爺子往大牢裡打點過,想找人除掉林小姐……”
話未說完蕭可铮的身子便猛地一震,眼神涼得似寒冰一般:“但就這一點,我就不能讓他們好過了!他想在焉容身上做什麼,我就在崔沐身上做什麼!”
以為殺人滅口就能掩蓋真相?崔致仁未免也太過天真了些,豈知他早已獲悉一切。
他這一動彈連同身前的矮桌也跟着抖了一抖,上麵的玉人似要倒下一般,蕭可铮眼光一急,趕緊伸手將那玉雕扶住,牢牢握在手裡。
小五偷眼望了一眼那雕像,心裡立即明白過來,他傢爺從來不輕易親手治玉,隻要動手便尋好料做好型,這世上能有蕭爺一樣成品的人少之又少,堪稱屈指可數,交情深的人贈玉,交情淺的,想花萬金都求不來。上回給林姑娘的那個镯子,用料是極好的老坑玻璃種,多年難得一見,蕭爺親自開料劃線、打磨雕琢,當真費了不少心思。
這回這玉人,雖還沒有來得及抛光,看這雕工自然不是打镯子那麼簡單的,估摸着蕭爺隻能做這等睹物思人的事,卻沒有那個膽量再去尋林小姐,說他是氣惱也好,心灰意冷也罷,人心被傷着了,就不願再去接觸讓自己難過的人和事。
“爺,您真打算這麼死扛着不去見她?”按理說,蕭可铮把買休的錢付清了,那麼人也是他的,不管在哪都一樣,跑不掉。
“還能怎樣,她既然……有自己的打算,我去了豈不是自討沒趣?”也不知董陵是何等人物,竟能叫她這麼不惜身價地攀附,蕭可铮不禁越發惱恨,都怪董陵,當初怎麼沒叫墩子給他踩在水裡淹死他?
小五倒是輕聲一笑:“依我看,你們倒像是鬧別扭呢,爺您怎麼不能大度一點?明知她在牢裡不順暢,由着她出幾口氣好了,再安慰她幾句,一切都好。”
“我怎麼大度?把她拱手讓人?”她口口聲聲說要換個男人,可見心裡是沒有他的,若是要不了她的心,又何必拘着她的身。
“女人的氣話通常是不作數的,爺您放心好了,你跟她錶錶心意,再加幾句甜言蜜語,沒什麼不成的。”小五滔滔不絕地出主意,心想真是妙極。
……甜言蜜語,蕭可铮打了個怵,他從來都沒那個花花腸子,看來要讓焉容消氣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說難也不難,原以為沒有希望挽回了,現在看來還是有門道的。他一直覺得自己菈不下臉來,但為了心上人丟點顔麵又算什麼。
蕭可铮再看那玉雕,又覺得順眼了不少,再細細打磨抛光,定然又是一件拿得出手的美物。當年,焉容可是出口誇讚過他的雕工的呢!
那還是叁年前的時候,他去知自庵給慧音大師贈玉佛,料子是塊高不過一尺的黃翡,飄着淡淡的姜黃色棉絮,卻給佛像增添了幾分莊嚴尊貴的氣息。那尊佛腹部高高鼓起,圓潤光滑,佛身上的袈裟線條流暢,毫無生硬之感。佛麵正處在純淨通透的玉塊之上,將整座玉雕的光芒都集中在正臉,顯得那佛麵靈光,神韻倍增。
若單單說這些,隻能錶明雕工精巧,卻沒有什麼出奇之處,善女人進知自庵禮佛,隻看那玉佛好看,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蕭可铮不免有些失望,隨慧音大師坐在簾後用茶。
那是個春日的午後,漫山遍野開滿了杜鵑花,紅火火的一片,花開荼蘼。細雨迷蒙,天地間似飄散着淡淡的水霧,空明澄靜宛如天地被洗過一番。
有少女如落玉般清脆的聲音響起:“娘親,你快些進來,可別淋了雨染上寒氣。”
“都是你淘氣,用過齋飯之後不肯歇息,硬要拖着我出來踏青。”婦人的話裡帶着幾分責怪,卻依舊溫柔祥和得叫人心裡溫暖。
“許久不曾出門難免心生愉悅,爹他最守規矩,從來不肯叫我抛頭露麵,就是傢裡頭的男性下人我都認不全,若不拖着您出來,難不成要我一個人……”
“好了好了,娘知道近兩年拘束了你,你也年紀不小了,是時候學好規矩收斂性子,等你出嫁,叫你夫君陪着你遊玩也未嘗不可。”婦人一邊打量着女兒那出落不俗的樣貌,一邊嘆息着她的婚事,她爹最看好那新中了會元的馬知文,可他的傢境……
沒辦法,馬知文是他的得意門生,得意到連女兒都想嫁給他的地歩,男人看問題多看男方的品性和前途,卻極少考慮對方傢境和傢庭成員的詳情。林清譽做了決定的事,她一介婦人很難改變,待過明年女兒便要出嫁,姚氏嘆息之餘,隻好選擇到佛祖麵前為女兒祈福,祈求如來保佑女兒在夫傢過得開心如意。
姚氏菈着焉容的手將她引到佛像前頭,雙雙跪在蒲團之上合掌叩拜。之後,姚氏便要禅定一會,與如來“心意相通”,請求願望得以實現。
焉容心性還不如現在那般沉靜,十五六歲正是機靈好動的年紀,見母親拜佛自己又不能擾她清淨,便四處觀望,悄悄摸索到了佛像前頭,前前後後地觀摩那尊玉佛。
可巧的是,叫她發現了蹊跷,那佛像在蓮花座上的投影竟是一頭象,且口中恰有六牙。焉容忍不住心中喜悅,衝着母親興奮道:“娘,你快過來瞧瞧!”
“你這孩子,怎麼能湊到佛像前頭,是要觸怒佛祖的。”姚氏不禁責怪她。
焉容用手指着那投影,朗朗道:“佛經上說,佛或騎六牙白象,或騎千葉蓮花,如今這千葉蓮臺為美玉雕砌,又有六牙白象的影子落在蓮臺上,動靜相合,來去自由,構思不可謂不巧妙。這當真算得上是神奇工巧的手藝了,那位雕刻的師傅想必年事已高,否則怎麼會有如此精湛的技藝,真叫女兒大開眼界了。”
此時蕭可铮正在簾後喝茶,聽她誇讚自己手藝高超,難免心生得意,與慧音大師相視一笑,理了理衣袍掀簾出去。他當時隻想見見這位聰穎的姑娘,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能這麼識貨,他可要好好跟她討教一番,心想若是說出自己是這尊玉佛的雕刻者,定能叫她大吃一驚,想想便十分有趣,匆忙之下,他因一時興起亂了禮法,有失考慮。
未出閣的姑娘是不能隨意與男子見麵的,焉容乍一聽到聲響,回頭見到陌生的男人連忙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臉,可惜動作不夠迅速,隻這麼區區一個回眸,驚鴻一瞥,艷影翩然,攪翻了年輕男子固守二十年的心湖。
接着他便聽到女子的呵責聲:“哪裡來的人,見我等女眷在此卻要出來冒犯,還不快些退去!”焉容不光是為她自己的閨譽,也為娘親的清名作想,深山老庵,香火鼎盛,有男人跑來相見,這要是傳出去可大不好。
蕭可铮有些悻悻,隻好拱手道歉,低着頭退了回去,見到慧音大師麵帶微笑,不過一會也便釋然了。“這位姑娘是哪傢的?”
“貧尼時常見過那位夫人,如果不出什麼錯,她應該是大理寺右議事林大人的女兒。”
“原來如此,聽聞林大人學問高深,比起翰林院的儒夫們也不差什麼。”蕭可铮淡淡將自己了解的說了出來,這位是官傢小姐,又是出身書香門第,不是一個從商的末民可以肖想的。
蕭可铮當時並沒有生出什麼非分之想,卻時時憶起這檔子事,隻是覺得十分有趣,又有些遺憾,腦海裡那張臉越是回憶印象便越深。
以至於後來,蠶湖夜雪,見到宛娘的時候丟了戒備,他當時還安慰自己,這姑娘也不是初見時那麼冷漠疏離,想必是沒人瞧見因此大膽了些,卻始終沒有料到他認錯了人。
這一錯,連累了自己,也連累了焉容。
作者有話要說:最反感v文修改的時候必須比原來多出許多字才行,為了改掉那幾個和諧詞我又不得不添加了一節內容,導致熬到這麼晚……
不出意外,明天上午還會有一更。【榜單要寫不完了嘤嘤嘤!
ps;最近評論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