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氣無力地往嘴裡扒飯,這個過程持續了十分鐘,直至我媽忍無可忍地鑿了我兩下——她認為我吃飯太慢,並好心提醒我,照此速度,鐵定遲到。
於是,剩下的半碗飯我用了一分鐘不到就消滅乾淨。
同樣,我又憑自個兒出色的錶現贏得我媽的眷顧——她不厭其煩地在我腦袋上又來了兩下,並錶示,與其快,不如慢,遲到不要緊,狼吞虎咽會吃壞身體。
接下來的十分鐘我耗在了胡同口,傻子一樣蹲在陰影裡,候着趙汀。
我就不信她不出來,隻要她一現身,我就用十二字方針招呼上去。
可惜趙汀沒等着,倒撞上了她媽,她匆忙地打我身邊經過,狐疑地掃我一眼,說,叉叉,不上學你蹲這兒乾嗎呢?
又琢磨啥鬼點子呢!
眼看身影要消失在胡同口了,她又轉身朝我吆喝:“看我不告兒你媽去!”如你所料,我兔子一樣飛身追上她,並在她眼皮下往學校狂奔。
氣喘籲籲地邁進教學樓,裡麵卻靜悄悄,似乎沒幾個人。
將近斷帶的涼鞋在走廊上啪啪地響,身旁斜開的窗戶裡映出校外的楊樹叢,你能看到一股腦被映進其中的風。(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fit)
我們教室裡——叁叁兩兩,在埋頭描大楷,劣質墨水像腐臭的刀不動聲色地割裂鼻黏膜。
他們擡頭看我,幾乎楞了那麼叁十秒——多麼可惜,寶貴的半分鐘啊,它應該用來寫字,可是,現在,卻因為我的出現被殘忍地浪費掉啦。
我沒料到我竟可以來得這麼早,而顯然,我可愛的同學們更沒有料到。
不過,這並不會妨礙他們為了大楷本上的“優”而暫時並快速地收回我的非正常出現帶給他們的內份驚訝。
在教室裡溜達了一會兒,我決定到隔壁瞧瞧——搞定趙汀,這可是一不可多得的好機會。
不出意料,名列前茅的好學生正在塗一個“式”字兒,一絲不苟。
她已經快要寫完啦。
我悄無聲息地摸進去,站在過道上,徐曼竟然也在——她鋪張報紙在教室後麵的空地上,背靠後牆,正研究一本什麼書。
感覺有人進來,她擡起了頭,碎發輕快地舞動,看到是我,她又迅速地低下頭,卻顯得過於迅速。
我感覺到她快速閃動的目光瞬間湧動出的明亮,像過年時我爸手裡待宰的雞眼睛裡焦躁的驚惶。
我若無其事地從徐曼身旁走過,到她的座位——趙汀的身旁坐了下來。
趙汀沒有動,好學生就有聚精會神的範兒。
我伸手在她右胳膊上掐了一下——靠近肘的地方在桌楞上硌出紅色的痕,像木槿花兒的笑——同時身體後閃,做好隨時逃跑的準備。
“乾嘛呀?
等我寫完啊。”少有的溫柔,我敢打賭,我嗅到了股草莓味兒。
我再次伸手去掐,她竟敏捷地躲了過去:“徐曼,你別鬧啊。”擡頭看是我,她愣了兩秒,但瞬間窮兇極惡。
瞪了我一眼後,她再次低頭,堅持把最後一個字兒描完。
我看到,內個字兒,是“武”。
“我是來談判的。
真的,你別告兒我媽了。”我感覺自個兒聲音在抖,真他媽軟蛋!
“哼。”她隻是哼。
“我錯了,我不該對你動手。
雖然學習好,但畢竟是一女孩兒嘛。”“哼。”“你一定會原諒我的,以前我可為你跟人打過架啊,別忘了你可。”我漫無目的的目光在叁乙班教室橫衝直撞,落到徐曼身上時,她正擡頭往這邊兒看,猝不及防——她笑啦。
是一束綻開的光。
婊子都笑得這麼好看嗎?
我也向她笑,卻愁眉苦臉。
終於,趙汀放下了毛筆,慢條斯理地擰上墨水瓶蓋,把大楷本在桌上攤開。
然後,她站了起來,我快速閃開,以至於頭磕在窗戶上,砰得巨響在午後層疊的時光裡蕩漾開。
可趙汀並沒有看我一眼,而是起身往教室後麵走去,在徐曼的身邊坐了下來。
我隻好揉着腦袋往教室後湊,趙汀緊繃着臉,徐曼又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
隻要你甭告兒我媽,我啥都答應你。
包括,包括,用漢語大詞典砸我的背。
我菈一闆凳,在她倆麵前坐下,猶豫半天終於咬了咬牙。
趙汀噗得泄了氣,笑聲像猛然掉落的硬幣,她以最快的速度捂住了嘴,可是沒用——所有的威嚴、氣惱已消失得無影無蹤,而這些東西在短時間很難集聚起來。
徐曼更甚,幾乎前仰後合,藍色裙角撲騰不停,像被人扼緊脖頸的小雞兒。
她們頭頂的黑闆上是兩道,“雞兔同籠”的應用題,我們的學校習慣用這些諸如“籠子裡有雞和兔共叉隻,雞比兔多叉隻,問雞幾隻,兔幾隻”的伎倆來開發少年兒童的智商。
而趙汀顯然是這些想搞清籠子裡到底媽的放了幾隻雞、幾隻兔,卻不能親自數上一數的抓耳撓腮的少年兒童中的佼佼者。
我和徐曼及其他部分同學就要稍遜一籌啦。
怎麼樣?
原諒我吧。
小孩應該是小孩的朋友,怎麼能跟大人們亂搞一氣呢?
我有些得意忘形,簡直忍不住要吹起口哨。
趙汀雙臂抱膝緊閉嘴唇,目光在教室裡四處遊蕩,散亂得如同倒塌的積木,她似乎下定決心:決不能說話!
栩栩如生的劉胡蘭哇,遺憾的是內些拼命憋屈在體內的笑在氣息間忍無可忍地橫衝直撞,似乎再有那麼一點兒,就會嘩啦啦地流淌滿地。
像一妄圖吹到最大卻保不準在哪刻就會爆掉的氣球。
徐曼是另一副模樣:她時而埋頭擺弄手中的書,時而擡起頭,瞅瞅身旁的趙汀,再把目光投放到我身上,嘴唇劃一道流利的弧,聲音卻被生吞活剝。
她可能還騰出一隻手——姑且是左手吧——別起裙角,撓了撓右腿膝蓋,與此同時,不經意地皺起眉頭,像一汪黑色的水。
這時,一些渴望得到各類讚譽卻不願縮減玩耍時間的同學陸續趕來,他們不斷地從我們中間狹窄的過道穿過,部分對我點頭示意,個別甚至張大嘴巴,唱一支驚訝的歌兒。
是的,像內些嗓音渾厚得如同糊了一層石灰膏的朗誦者:“啊,祖國——母親!”就這樣吧,好不好?
我可以給你做任何事兒,除了代勞寫作業,哈哈。
我突然發現自己竟也擁有着糟糕的、奶牛乳房中奶水般豐富的幽默感,即便是在以獨裁者的奇怪姿勢一錘定音、準備開溜的情況下。
當然,我並沒有邁開以勝利姿態逃跑的歩伐,而是神使鬼差地前傾身體,使一個習慣於從後門進入教室的同學插身而過,並在混合着土味兒的汗腥鑽進鼻孔的一刹那,雙手抵牆。
與此同時,徐曼仰起臉,掃蕩着我或者天花闆,眼睛很大,招牌笑容在亮晶晶的小碎牙週圍萦繞不散。
這麼一幅情景讓人心裡一陣麻癢,我隻好伸手在徐曼的腦袋上鑿了一下,並順勢擄走了她手中花花綠綠的書。
我認為差學生的抗暴能力總要強那麼一些——如你所見,徐曼隻是哼了一聲,甜美的笑容歡騰得如煮沸的蜜。
封皮上寫着“故事會”,一本誘使兒童們揣着他們認識不多的字兒,把難能可貴的注意力放在其粗放的插圖和並不好笑的笑話上的雜志。
我退回來,再次坐到凳子上,把書翻得嘩嘩響後,丟給徐曼:真沒勁啊你。
整個過程中趙汀像是睡着了,或者說我不記得在我忽明忽暗的年少時光裡的某一個午後,在我翻閱某本《故事會》時,身旁的趙汀有過什麼錶情、做過什麼動作、說過什麼話。
我甚至覺得,她應該起身上廁所,或者回到座位上整理大楷本,腳歩輕盈,四肢舒展,淺綠色短褲邊兒上綻開好看的褶子。
但,趙汀無疑又是存在的,至少在我把《故事會》丟給徐曼之後,她的形象再次鮮活起來。
徐曼試圖接住書,但遺憾的是,盡管很努力——上身前傾,頭發飛撲,雙膝以奇特的姿勢上拱,兩腿閉緊——內本乏味得讓我分分鐘看完的《故事會》還是未能幸免地落到了地上。
雖然悄無聲息,但你能夠看到,在地麵上,被少女稚嫩的臀部壓着的報紙邊緣,瞬間升騰起並被陽光捕捉到的煙霧。
一些粉筆灰和碎紙屑的混合物。
叉叉你真討厭!
徐曼這麼說。
我沒吭聲,眼睛嵌在她右膝下披着紫褐色外衣、小孩兒巴掌大、活潑又沉穩地陡然盛開的一朵花兒上。
在以後大學叁年級的法醫課上,我了解到,這朵花兒有一科學又不失溫柔的名稱,叫锉傷。
徐曼快速菈下裙角,吝啬地隱藏起內朵熱情的花兒,卻使更多神態各異的花兒紛紛湧現——它們在裸露的四肢上爭奇鬥妍。
當然,它們,所有的花兒,包括花骨朵,都是美的。
沒人會對這樣的美無動於衷,我也一樣。
除了錶示內心深深的震撼,我所能做的就是同樣快速地移開目光,用橡皮擦把花兒的主人抹去——內片空白姑且留給五月的陽光吧。
我站起來,準備走出去,但還是忍不住在趙汀身上掃了幾眼——這是一位光潔無痕的好姑娘。
蝴蝶交配般交叉在一起的手,雙臂,小腿,大腿——歪在一旁的淺綠短褲的檔部不經意地溢出一抹灰蒙蒙的光,讓我心裡咯噔一下。
夢中的暗紅色肉塊劈頭蓋臉地壓了過來。
走到門口,我又掉轉身來,強壓潮湧的嘔吐感,走近準備起身的趙汀,無恥地低下了頭。
那,那,我走了。
我支支吾吾地錶示。
是一片灰色多褶的肉,卻強酸、強堿般殺人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