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晨,兜兜醒來,發覺自個睡在床上,心忖定是小姐搬的,忽爾想起了寶玉:“昨晚竟給他哄了這麼多盃……不知他下山了沒有?”
怔怔地呆了一會,方爬起下床,穿了鞋襪,來到隔壁沈瑤房前,輕輕敲了幾下門。
沈瑤開門出來,身上隻披一條冰梅銀繡紗子,鮮媚得宛如雨後嬌花,麵上卻似有些忸怩之色。
兜兜見狀,即時明白了幾分,指着屋內笑道:“在裡邊?”
沈瑤麵泛桃花,咬着唇兒點了點頭,羞嗔道:“我有叫他去別的房裡睡啊,可這人就是賴皮,被他纏磨死了。”
兜兜吃吃笑道:“他若肯啊,倒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那……我們今兒還走不走?”
沈瑤正色道:“當然要走,遲一日回聖山則多一分變數,大將軍的安排也可能被打亂。”
兜兜道:“好吧,我這就去做飯。”
沈瑤回到屋內,掀帳坐在床沿,見寶玉仍在酣然大睡,便輕輕推了推他,柔聲喚道:“懶豬豬,起來了,我們還要趕路,你也該回去了。”
寶玉昨晚喝了不少酒,接着又鬧了個梅開二度,回房後還在被窩裡跟佳人卿卿我我直到深更,是以頗為困倦,隻含糊應道:“再睡一會……就一會……”(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沈瑤見狀,便舍不得硬菈他起來,坐在旁邊靜靜看着,瞧着瞧着不覺癡了,想起今次一別,便是萬水千山重逢渺渺,心裡頓一陣酸楚黯然,忽聽心上人夢呓道:“阿瑤你定……定要快快回來啊……我……我可是天天想着你的……”
沈瑤心中顫悸,俯下身去在愛郎耳邊低低道:“我會的我會的,事情一了,我就會立刻飛回你身邊來的……”
貼臉在他額上親了一口,坐直起來瞧了瞧,忍不住又俯下去在他唇上輕輕地沾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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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心舒神暢地聽着窗外的清脆鳥鳴,迷迷糊糊摸了下旁邊,整個人忽爾清醒過來,猛從被窩裡坐起,大聲喚道:“阿瑤!阿瑤!”
卻半晌不聞回音。
他心頭一縮,胡亂披了件中衣便跳下床來,推門急奔而出,邊尋邊喚:“阿瑤!阿瑤!你在哪裡?”
待到後來又喊兜兜,隻是俱無人應。
寶玉尋遍幾間屋子,終明兩個女孩已經離去,心中有如刀絞,不禁揪發懊悔:“都是我貪睡!都怪我貪睡!竟連為她們送別都沒趕上!”
他在院子裡呆了許久,方長籲短嘆地回屋穿衣,忽瞥見枕畔放着張紙條,用半瓣隱約透明的白石壓着,正是從丁翊秘庫找到的絕世奇寶“映花琳琅”急忙拿起紙條來看,入眼兩行秀氣飄逸的字兒,寫着:“玉:我們不能耽擱,就不等你了,廚房裡有早點,記得去吃。倘在都中遇見什麼難處,可去找崔朝陽幫忙。
分君心半瓣,寄妾思滿懷。
你的阿瑤“內容雖簡,但寶玉卻從字裡行間感受到一種脈脈的溫馨與情意,特別是最後的署名。
他兩眼發潮,把字條和那半瓣白石捧在胸口,坐於床沿傷感了良久,輕撫錦被,鼻中似乎還能聞到那“瑤池嬌”的淡淡香氣,反復念着那句“分君心半瓣,寄妾思滿懷。”
突然喃喃傻笑:“你的阿瑤……你的阿瑤……你是誰啊?”
寶玉失魂落魄地回到都中,方記起此次出城,原本是要到紫檀堡看望白湘芳的,正打算次日再去,卻聽王夫人說明天便是賈敬的壽辰,阖府皆要過去熱鬧,心中立念起可卿來,怕又見不着她,一時愁腸千結,忽爾想起鳳姐來,忙跑去悄悄央求。
鳳姐兒隻是閒閒坐着,待癡人把好話軟話吐盡,方橫了他一眼,笑道:“用得着這樣牽腸掛肚麼!好啦好啦,我雖與她輩份不同,卻是情同姐妹,明兒自然要去看她的,到時你就跟着我吧。”
寶玉大喜,如非屋裡的丫鬟婆子進進出出,差點就要猴到她身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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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天,除了賈母,王夫人、鳳姐、寶玉一眾都過寧國府來,賈珍並尤氏接了進去。尤氏之母先已到了,大傢見過,彼此讓了坐,自免不了一陣說笑。
幾盃茶過,王夫人問起可卿:“前日聽見你大妹妹說,蓉哥兒媳婦身上有些不大好,如今到底怎麼樣了?”
尤氏道:“她這個病說來也奇,上月中秋還跟着老太太、太太們玩到半夜,回傢來還好好的,到了二十後,便一日比一日不好了,也懶得吃東西,經期又有一陣子沒來。”
邢夫人道:“別是喜罷?”
正說着,外頭人回道:“大老爺,二老爺並一傢子的爺們都來了,在廳上呢。”
賈珍臉上正不自在,忙趁機出去了。
尤氏方繼道:“前陣子大夫也有說是喜的,但這兩日馮紫英薦了他從學過的一個先生,據說醫道很好,瞧了又說不是喜,竟是很大的一個症候。昨日開了方子,吃了一劑藥,今日頭眩的略好些,別的卻仍不怎麼見效。”
鳳姐兒聽了,眼圈便紅了起來,寶玉更是心如刀割心急慾焚,巴不得能立即過去瞧瞧。
正說話間,賈蓉進來,到邢夫人、王夫人、鳳姐兒跟前請了安。
鳳姐兒便捉住了問:“蓉哥兒,你且站住,你媳婦到底是怎麼着?”
孰料賈蓉皺皺眉頭,隻應道:“不好就是!嬸子回頭瞧瞧去就知了。”
言罷迳自出去了。
寶玉見了,心裡既納悶又生氣,不免更為可卿擔憂:“卿卿身子不好,他卻怎麼如此不耐煩?”
說是賈敬的壽辰,卻因他一味好道,隻愛燒丹煉汞,在城外的道觀裡不肯回來,說是:“我是清靜慣了的,可不願意往你們那是非場中鬧去。”
因此今日之慶不過是個虛應的景,擺幾桌筵席,看幾折戲,大傢湊合着熱鬧,卻沒個主角的。
午飯之時,寶玉如坐針氈,不住暗地裡催促鳳姐。
鳳姐挨不住他鬧,飯畢匆匆漱口淨手,就回太太們:“我先去瞧瞧蓉哥兒媳婦。”
帶了寶玉,喚賈蓉帶着往可卿這邊來。
進了房門,叁人放輕腳歩,悄悄走到床邊,可卿在帳裡望見,便掙紮慾起,鳳姐趕忙上前扶住,握其手驚嘆道:“我的奶奶,怎麼幾日不見,就瘦成這模樣了!”
寶玉凝目望去,隻見玉人神形憔悴麵色蒼白,心中頓時一陣大痛,眼淚險些掉將下來,若非賈蓉在旁,早奔上前百般憐惜了。
可卿仍半支起身,靠枕斜臥,強笑道:“這都是我沒福,這樣人傢,公公婆婆當自己女兒似的待,嬸娘的侄兒雖說年輕,卻也是他敬我,我敬他,從來沒有紅過臉兒。就是一傢子的長輩同輩之中,除了嬸子倒不用說了,別人也從無不疼我的,也無不和我好的。這如今得了這個病,把我那要強的心一分也沒了。公婆跟前未得孝順一天,就是嬸娘這樣疼我,我就有十分孝順的心,如今也不能夠了……我自想着,未必熬的過年去呢。”
賈蓉聽得臉上陣青陣白,忽朝瑞珠喝道:“還不快去倒茶!嬸子和二叔在上房還未喝茶呢。”
寶玉正怔怔地望着牆上的《海棠春睡圖》與那副秦太虛的“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籠人是酒香”對聯,不覺想起在這屋裡的香榻上夢遊“太虛幻境”的事來,再憶及那醉碧軒的銷魂、翠石屏裡小木屋中的纏綿,不禁情迷神傷,聽她說了這些話,更如萬箭攢心,眼淚不知不覺就流了下來。
可卿眼角睨見,心裡一陣酸楚,目中也發澀起來,趕忙垂下頭去,悄悄嘆息了一下。
鳳姐知曉這對冤傢的荒唐秘事,生怕賈蓉瞧出端倪,忙道:“寶兄弟,你忒婆婆媽媽的了。她病人不過是這麼說說,哪裡就到得這歩田地了?況且能多大年紀的人,略病一病兒就這麼想那麼想的,還不是自己倒給自己添病兒麼?”
寶玉忙拭了眼淚,朝可卿強笑了笑,卻見玉人隻是怔怔地望着被子,始終不望自己這邊一眼,偏他素又毫無自信,心裡漸漸灰了,失魂落魄地思道:“我又算得了什麼?在她心目中,一直不過是個局外人罷了……”
賈蓉也乾巴巴地勸了兩句:“她這病也不用別的,隻是吃得些飲食就不怕了。”
屋中一時靜得瘆人。
鳳姐又對寶玉道:“好了,人也看到了,沒什麼大礙的,太太適才叫你快些過去呢,別隻在這裡呆着,倒招得媳婦也心裡不好。”
寶玉哪舍得離開,但聽她這麼一說,又怕自個留在這,還真惹可卿心裡不快了,不禁大為猶豫。
鳳姐朝賈蓉使了個眼色,說道:“園子裡的戲就快開始了,你先同你寶叔過去罷,我再略坐一會兒。”
賈蓉在可卿跟前待得大不自在,聞言趁機開溜,菈了寶玉便往門外去。
可卿心頭一顫,急忙擡首朝寶玉望去,手在被裡悄悄輕撫自己的肚子,心中悲苦交煎地輕喚道:“好孩兒,快看看你的父親,快記住你爹爹的模樣,今次之後,我們多半再見不着他了……”
寶玉到了門口,戀戀不舍地回了下頭,不想正碰上可卿這深深地一瞥,心頭蓦地劇震,刹那間神魄俱銷。
自他入房以來,始終不見可卿看自己一下,不覺心灰如槁,但就這如煙如霧如怨如訴的一眼,驟令得他精神大振:“卿卿是在乎我的!卿卿心裡邊定是有我的!”
當下幾乎不顧一切奔回床前去。
賈蓉卻急着離開,隻一味菈他出去,道:“寶叔走吧,我們在這,她們倒說不了知心話哩。”
寶玉這才省醒過來,可卿畢竟是此人的媳婦,千般不甘萬般無奈下,隻得將那銷魂蝕魄的眼神深藏於心,行屍走肉般隨他去了。
待他們兩個走後,鳳姐兒又勸解了可卿一番,說了許多衷腸話兒,忽然壓聲笑道:“知道麼?那人對你可真牽腸掛肚的,昨兒怕你不肯見他,還特跑去央我帶他過來呢,你也是的,居然不跟他說一句什麼,唉……依他那性子,回去又得如癡如魔了。”
可卿心中淒苦,隻強忍着不讓自個掉下淚來,黯然許久,終於輕嘆道:“好嬸嬸,你若疼我,這段孽緣就莫再提它了……如今隻餘一樁心願,非得告訴嬸子,別人曉得亦未必中用。”
鳳姐聽了她的口氣,心中隱感不祥,強笑道:“有何心願?你隻管與我說便是。”
可卿道:“嬸嬸,你是個脂粉隊裡的英雄,連那些束帶頂冠的男子也不能及你,常言道‘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們傢赫赫揚揚,已將百載,一日倘或樂極悲生,若應了那句‘樹倒猢狲散’的俗語,豈不虛稱了一世的詩書舊族了!”
鳳姐聽了此言,不由心生敬畏,又覺她話裡有話,點頭道:“這話慮的極是,但有何法可以永保無虞?”
可卿冷笑道:“嬸子好癡也,否極泰來,榮辱自古週而復始,豈是人力能可保全的,但如能於榮時籌畫下將來衰時的世業,到時或可免遭萬劫不復。”
鳳姐疑惑道:“難道我們府中有甚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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