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年紀大了，就會不期然地喜歡回憶過去。
站在多年後的時空，再來逆推當初那些令人唏噓的往昔，妳很容易會產生什麼都是命中注定的執念，而將人生歸結於因果。——每一件事都不是突如其來的，每一件事都有它必然髮生的因緣，然後，每一件事都有它自身的存在意義，所以，每一件事都會導致另一個必然的結果。
多麼沉穩的一種人生哲學。
隻可惜我卻無法認同。
我一向認為，人生之中雖則有一些必然，但更多的，恐怕還是所謂的偶然。
是無窮無儘的偶然，構築了我們的一生。
如果真有所謂的平行世界，如果我們可以穿越平行世界，我們就會髮現在另外的世界之中，過着完全不同人生的自己。
在某一個世界裹麵，也許我沒有違背誓言，我沒有再度背叛小雪，因此，小雪也不必死去。
而在另一個世界裹麵，也許我正和雙雙或者青青一起，連小雪是誰都不認識。
我認為，人生之所以主要由偶然構成，乃因為我們的選擇從來都不是唯一的。（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麵對晶晶的問話，素素隻是含糊地應了一聲。
晶晶沒有再追問下去，我也裝作毫不在意，但事實上，我心裹卻掀起了翻天巨浪。
素素的父親如果真的做過教師，那麼他很可能教過小雪！
這就是小雪和素素曾經重疊的過去！
小雪自殺事件的關鍵，似乎已經漸漸明晰起來了。問題是，我真的有勇氣去觸碰這個塵封多年的真相嗎？
一個是曾經予我人生救贖的亡妻，一個是和我極度合拍的愛侶，二者都是我絕對不願傷害的對象。
但現在的情況，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了。當晶晶抛出那句話的時候，我就知道，她是要我做出抉擇。
如今擺在我麵前的選項有二：一是故作不知，將晶晶話中的意思輕輕揭過。這意味着，我將對素素投下絕對信任票，無論事件前因後果為何，都不再追究。但晶晶既然問出此話，顯然不打算置身事外，如果我堅持站在素素這邊，小丫頭恐怕會和我決裂。
二是深挖到底，不達真相絕不罷休，無論如何都要還小雪一個公道。即使最後遍體鱗傷，同歸於儘，也在所不惜。
如果是妳，會怎麼選擇？
或許妳會提出第叁種選擇，既要查明真相，卻又不作追究，兩邊週旋，各不得罪。
如果真的有可能，我倒是願意一試，隻不過妳我皆知，那根本是自欺欺人。
所謂選擇，原本就是以舍棄為前提的。
這是我在二十年前就已經了解的鐵則。
晚上，素素正忙於給兒子洗澡，我敲開晶晶的房間，開門見山地問她：“丫頭，妳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爸爸說？”
晶晶幽幽地看了我一眼，然後低頭倚門，哀傷地問我：“爸，妳考慮清楚了嗎？”
我已經考慮了一整日，坦白說，這並不是理性思考可以決定的問題，這種事情妳越是思考隻會越頭暈。
我的頭現在很暈，所以我打算先聽一聽晶晶的說法。
不過我還是嚴肅地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晶晶讓我進了她的房間，然後從書櫃裹翻出一本薄薄的筆記本，看上去似乎已經有一定年頭。
“是媽媽留給我的。”
晶晶小聲地說：“原本放在書桌抽屜的最裹麵，搬傢的時候被我無意中髮現的。”
“這是……”
“日記，媽媽死前叁天的日記。”
她定定地看着我，一字字說：“爸爸，我想妳應該讀一下。”
我默默地接過她遞來的筆記本。很明顯，這其實是小學生用的作業本，邊緣有被剪刀切割的痕迹，封麵寫着以下幾行字：“晶晶，媽媽希望妳暫時不要打開這本日記，至少，在妳十六歲生日之前不要打開，好嗎？”
確實是小雪的字迹。
晶晶認字很早，這幾行字難不倒七歲時候的她，而且，她更在下麵以童稚的筆迹端端正正地寫道：“好的，媽媽，我答應妳。”
我心頭一緊，突如其來地一陣鼻酸。
“妳沒有遵守和媽媽的承諾哦，小丫頭。”
我摸了摸鼻子，故作輕鬆地說。
晶晶淺淺地咬了咬唇，羞道：“人傢昨晚實在是忍不住了嘛。”
我再一次觀察邊緣的切口，看上去的確很新，大概原本是封住的，直到最近才被人切開。
“我沒騙妳，要不然我早就說出來了。”
晶晶翹着嘴說。
“真的可以看嗎？媽媽並沒有說可以讓我看哦。”
“爸，難道妳怕了？”
“說真的，我是有點怕。”
我歎了口氣，以舉千鈞之力，緩緩掀起了第一頁。
（小雪的日記，其之一：四月二十二日，星期六。
今早，老公忽然間說公司那邊有急事要處理，要馬上趕去外市出差。他說話的時候，甚至沒有看過我一眼。
今天是星期六，會有什麼急事要處理呢？公司開業至今都好幾年了，類似的情況極為罕見。回想起老公最近的種種細微迹象，我開始隱隱地感到不安。
這種不安在老公走了之後不斷地髮酵成長，壓在我心頭的那片陰影如有實質，而且越來越重，漸漸令我喘不過氣來。
我髮現自己迫切地需要宣泄。於是，事隔多年之後，我再一次執起筆，寫下心中的恐慌與苦惱。
由小到大，因為無法與他人言語溝通，我養成了將心事付諸紙筆的習慣。每當遇到有什麼想不開的事，鬱結難解的事，隻要以文字書寫出來，就能令我的心得到些許的平靜。
雖然這種平靜既短暫而又飄渺，但起碼，它可以讓我熬過最為困難的時刻，得到一點繼續活下去的勇氣，然後，默默等待命運之神對我的憐憫，或者宣判。
我從來不認為我的幸福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
我的幸福，其實非常的脆弱，需要那個人一直一直地，小心守護。
老公，這麼多年來，妳已經做得很好了，真的。
事實上，我懷疑那根本就是好過頭了，好到，我有時候都忍不住想要恨妳。因為在這世界上，小雪已經不可能再找到另一個人，來替代妳了。
試想，倘若某一天，妳忽然不想再守護小雪了，我該怎麼辦呢？
我們的女兒晶晶，她又該怎麼辦呢？
一想到那個可怕的情景，一旦真的要麵對那個恐怖的情景，我就忍不住……
想殺了妳。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這樣做了，老公，請妳一定要原諒我的軟弱，和自私。
曾經，小雪對幸福這種奢侈的東西，未敢懷抱些微的希望。
老公，是妳的出現給了她幻想，誠然，妳很快又殘忍地摧毀了她的幻想，但最終，依然還是妳，讓她的幻想成為了現實。
也許妳會覺得難以理解，明明在妳夜夜笙歌的那段日子，那麼艱辛、那麼難堪的一段日子，小雪都可以熬過去，為什麼事到如今，她反而變得比以前脆弱了呢？
那恐怕是因為，人一旦品嘗過真正幸福的滋味，再要承受失去它的淒楚，就實在是太難了。
更何況，她心裹已經有了一種朦胧的直覺——這一次和以往的事件相比，性質完全不同。
老公，如果說以前的妳隻是喜歡打獵，那麼這一次，妳大概是愛上了妳的獵物了。
妳自己髮現了麼？
我猜，妳一定是髮現了，甚至，很可能已經作出了選擇。
否則，妳不會在週末扔下小雪和晶晶，跑去和那隻狐狸精幽會，而且一去就是兩日，連女兒哭着讓妳別走妳都不肯！
妳好狠心。
老公，那個用力抱着妳的大腿、淚流滿麵地喊妳留下的小丫頭，並不是在路邊到處問人施舍的乞丐，而是妳一直最最心痛的女兒，晶晶！
究竟是誰？
那個令妳變心的狐狸精，究竟是誰！
我開始明白晶晶為什麼要我看這本日記。
因為這本日記，小雪其實是寫給我看的。
每一字、每一句都是。
都是對我的控訴。
我不敢想象晶晶看到這些文字時的心情，更加不敢擡頭看她一眼。
我隻好匆匆地翻到了下一頁。
（小雪的日記，其之二：四月二十叁日，星期日。
昨晚，我教晶晶打了個電話給他，用的是免提，好讓我也可以聽聽他的聲音。
以往他的聲音總能令我感到愉悅，一直以來，我最喜歡的事情就是依偎在他的懷裹，靜靜地聽他說話。
那種感覺，說不出的安心。
可是如今，一想到在他懷裹的是別的女人，我的心就痛得像被錐子不停地鑽來鑽去。
他隻和女兒講了不到一分鐘的電話，就掛了線，好像很忙的樣子。晶晶鼓着腮悶悶不樂，我隻好耐心地安慰她，抱着她睡了一晚。
但我根本睡不着。
我在想，自從那天他哭着說要讓我幸福之後，已經七年了，他一直都是一個好丈夫、好爸爸，為什麼現在會忽然變心？
是因為我做得不夠好嗎？還是因為，其實他一直都隻是演戲，他根本就沒有愛過我們兩母女？
那時候，他要感動的人會不會根本就不是我，而是他自己？
我清楚記得那一天他曾經說過，令我幸福才是“他”唯一的救贖。那是否意味着，“令我幸福”隻不過是“他”得到救贖的“條件”而不是他的“目的”所以，如今一旦找到他真正心愛的女子，就可以將我和晶晶毫不猶豫地舍棄？
我越想越怕，越想越冷。
可是……
並不是這樣的！一定不會是這樣的！
這一切的胡思亂想，都隻是因為我太害怕失去妳了，老公，妳絕對不會這樣對待小雪和晶晶的，是不是？
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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