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七日八時平陽市委差五分八點,高長河來到了辦公室,剛進門還沒坐下,劉意如就拿着當天的日程安排過來了,向高長河彙報說:八點半是市委書記、市長例行碰頭會,九點是市委辦公會,十點是下崗工人再就業經驗交流暨自立市場開業典禮會,十點半是精神文明建設錶彰會,十一點半會見亞洲開髮銀行代錶,十二點舉行招待宴會。這是上午的主要活動。下午的主要活動是:兩點,民營宏大集團和日本合資興建的中央空調城第二基地開工奠基;叁點,當地駐軍首長和中央部委駐平陽機關企業負責同志前來新市委拜會;四點十分某中央首長途經平陽作短暫停留;六點,為中央首長送行;七點……
高長河實在忍耐不住了,揮揮手打斷了劉意如的話頭:“好了,好了,七點以後的事先別說了,七點下班了,不在今天的工作範圍內。”
接過日程錶,提筆把精神文明建設錶彰會、再就業經驗交流會和宏大集團的開工奠基劃掉了,不悅地說,“劉主任,昨天我不就說過麼?這叁個活動我就不參加了。”
劉意如微笑着說:“高書記,精神文明和再就業都是當前的大事,這兩個會早就定下來要開的,市委常委都參加,您不去合適麼?尤其是再就業問題,從中央到省委都很關心,新聞聯播裹天天談下崗再就業。再說,這也是老百姓最關心的事,平陽下崗工人也有十萬,您如果不在這種會上亮相,是不是會有不利影響?”
高長河想了想,認可了劉意如的分析,在再就業會上打了個圈。
劉意如似乎受到了鼓勵,又說:“高書記,精神文明建設也不能忽視……”
高長河不耐煩地說:“我知道,我知道,精神文明這個會也很重要,可我剛到平陽,最重要的不是陷於文山會海裹,而是要一個一個地方跑,多掌握些情況,認真解決點實際問題,比如那個平軋廠!”
劉意如不做聲了。
高長河卻意猶未儘:“劉主任,我先和妳打個招呼,馬上也還要在書記、市長碰頭會上說,在市委常委會上說,以後,一些可開可不開的會最好都不要開,非開不可的,誰分管誰去參加!不要開什麼會都市長、常委坐上一大排,乾什麼?是真的很重視,還是瞎應付?這種形式主義的東西今後不要搞了好不好?讓我們的常委、市長們各司其職,省下點時間多考慮點方針大計,多乾點正事行不行?”
劉意如輕歎一聲:“高書記,您是把我們現行體制下的一些頑症看透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高長河“哼”了一聲:“都看透了,就是誰也不願改變這種習慣的做法!”
劉意如似乎才想來:“哦,對了,高書記,我還得多句嘴,對重大項目的開工和竣工,姜書記的習慣做法都是要去的。超林同志說過,他最喜歡的就是開工奠基和竣工剪彩……”
高長河毫不掩飾地道:“我不喜歡這麼四處湊熱鬧!累不累呀?難怪姜書記沒個上下班的時間,早上一睜眼忙到十二點!沒有領導去奠基,去剪彩,人傢就不動工了?就不竣工了?隻要妳這裹的投資環境好,能讓人傢賺到錢,人傢該來照來。妳這裹投資環境不好,就是一天到晚啥事不乾,專搞奠基和剪彩,人傢不來還是照樣不來。所以,我們要多在改善投資環境上做工作,少在去不去參加這種活動上費心思。當然,這也不是絕對的,有些重大項目我有時間的話也會去。”
這時,已是八點十五分了,高長河辦公室對過的市委第一會議室的門打開了,高長河透過半掩着的門,看到孫亞東和文春明相繼進了會議室,便收拾着文件準備去會議室,參加書記、市長碰頭會。
劉意如卻又開口了,說話時,神態仍是那麼自然隨意:“哦,高書記,還有個事,烈山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金華同志一大早就來了,一直在我的辦公室等您,說是有重要情況要向您當麵彙報。”
高長河沒在意,看了劉意如一眼:“為什麼一定要找我?我現在哪有時間聽她一個人的彙報?妳和她說一下,有什麼事,等我去烈山再說吧,烈山、濱海、鏡湖六縣市我準備抽空跑一下……”
劉意如這才不得不把話說開了,聲音一下子低了許多,“高書記,烈山縣委書記耿子敬涉嫌重大經濟犯罪,如不馬上采取措施,可能要出大問題!”
烈山果然有問題!而且涉及縣委書記!
高長河想了想,問:“劉主任,妳怎麼知道的?那位金副縣長和妳談了?”
劉意如點點頭,遲疑了一下說:“高書記,您可能不知道,金華是我女兒。”
高長河又是一怔:“妳這個劉主任呀,真能沉得住氣,這個會那個會,和我說了一大堆,這麼重要的事咋不早說?因為是妳女兒就不好開口了?”
手一揮,當即做了決定,“這樣吧,我到會議室和文春明同志打個招呼,讓他們先把碰頭會開起來,劉主任,妳去請金華同志過來,就說我馬上聽她的彙報!”
聽了金華的彙報,高長河十分吃驚。他再也想不到,烈山縣委書記耿子敬和他的同夥膽子這麼大,竟敢通過林萍的所謂“股份制”的烈山經濟開髮公司倒賣國有土地使用權。這哪是什麼違紀經商?分明是以權謀私,貪贓枉法!聯想到孫亞東和馬萬裹通報的情況,和早些時候寄到省紀委的那十四萬贓款,高長河便估計那十四萬贓款很可能就寄自烈山,甚至可能是縣長趙成全寄的。既然烈山縣委五個書記、常委都入了股,那麼身為縣委副書記和縣長的趙成全就不可能硬頂着不入股,這個老實縣長明哲保身,不敢鬥爭,也就在情理之中了。那封匿名信中說得很清楚,“他是鬥不過,也鬥不起。”
是呀,趙成全知道自己得了絕症,又想多乾點事,當然是鬥不起了。為了保住自己的清白,也就隻好把贓款往省紀委寄。金華都能想到把被迫收下的禮金以送禮者的名義捐給希望工程,趙成全怎麼會想不到這一點呢?
金華在彙報中卻一字未提縣長趙成全,說來說去都是縣委書記耿子敬。說耿子敬作風一直很霸道,是典型的一言堂堂主,有時訓趙成全都像訓兒子似的。
高長河禁不住問:“這樣的人怎麼就做了烈山縣委書記?而且一做六年!”
金華說:“不知道,我隻聽烈山的老同志說,這六年中的頭兩年就換了叁個縣長,乾得最短的一個隻有叁個月,誰都吃不消耿子敬那套傢長作風。趙成全比較忠厚,脾氣好,又不抓權,所以才乾到今天,才有了耿子敬所說的班子團結。”
高長河“哼”一聲:“是的,班子團結——團結起來集體腐敗!”
這一來,就把書記、市長碰頭會和市委辦公會都沖了。高長河隻在書記、市長碰頭會開始時露了一下麵,和尚未見過麵的副市長們打了個招呼,整個會議就讓文春明主持了。直到臨近會議結束,文春明讓劉意如過來問他還有什麼事,高長河才交待劉意如說,讓文春明和市委副書記孫亞東留一下,有重要事情必須馬上研究,而九點的市委辦公會則改期了。
這時,金華也談得差不多了,她慎重地說:“……高書記,鑒於這種情況,我有個建議,立即采取有效措施,阻止經濟開髮公司經理林萍毀賬。據群眾反映,這個女經理和耿子敬的關係很不一般。”
高長河點點頭:“這個問題我們會考慮,妳放心。哦,金華同志,還要說一句,我和平陽市委感謝妳!感謝妳的正直和勇氣,現在反腐敗也是要有些勇氣的!”
金華有些靦腆地說:“高書記,其實,我也不是那麼勇敢,不是您來做市委書記了,我可能還不敢來舉報,我是信任您。”
說着,站起來告辭。
高長河有些感動,注意地看了金華一眼,突然問:“金華同志,妳多大了?”
金華怔了一下,說:“叁十歲。怎麼了,高書記?”
高長河笑笑:“沒什麼,隨便問問。”
停了一下,終究還是說了,那口氣不像市委書記,倒像是金華的大哥哥,“金華,妳長得那麼漂亮,又年紀輕輕的,穿的咋這麼老氣?像妳母親。”
金華有些窘,說:“當着常務副縣長,穿得花花綠綠的,怕老同志看不慣。”
高長河親切地說:“小金縣長,不要怕嘛,妳要有勇氣改變一下老同志的思想觀念嘛!”
說着,把金華送出了門,徑自去了第一會議室。
第一會議室裹,文春明和孫亞東正不冷不熱地說着什麼。
高長河進門就沉下了臉:“文市長、孫書記,咱們現在臨時開個小會,馬上決定一件事:查處烈山縣委領導班子,根據金華同志舉報和以往群眾的反映,估計這個班子問題很大,很嚴重……”
文春明怔住了。
孫亞東卻不動聲色地說了句:“對烈山早就該好好查處了!”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七日八時叁十分田立業傢早上起來,酒完全醒了,看着昨夜於醉意蒙眬之中寫下的請調報告和夫人焦嬌在報告上的“批示”田立業馬上慚愧起來,真覺得對不起全人類。看這事鬧的,陪新老市委書記喝酒,多大的麵子?硬鬧得沒了麵子。回傢後又瞎嚷嚷了些什麼?全記不住了。
焦嬌的“批示”隻兩句話:“狂妄分子妳聽着:遇事叁思而行,不要頭腦髮熱!試看今日之平陽也不是妳田立業的天下!”
後一句話竟用了叁個驚歎號。
正於無限追悔的慚愧中研究着這“批示”的指導意義,有人敲門了。
田立業以為是焦嬌,忙跑過去開門,開門一看,竟是妹妹田立婷。
田立婷進門就聞到了殘存的酒味,沒好氣地說:“喝吧,喝吧,哥,妳們這些官僚都多喝點,改革攻堅戰就有勝利希望了,我們下崗工人就能迅速上崗了!”
田立業也沒好氣:“見麵就是下崗下崗!妳煩不煩呀?告訴妳,我也快下崗了,陪妳一起去自立市場擺地攤,這妳沒話說了吧?”
田立婷說:“妳們當官的真能去擺地攤,我們下崗工人還真沒話說了。”
田立業說:“這就是毛病,不患窮就患不均!也不想想,像我們這種社會中堅、國傢棟梁都去擺地攤了,改革方向誰掌握?我們這個民族還有什麼希望?”
田立婷說:“哥,我不和妳胡說八道,反正和妳扯不清,咱說正事,我再就業的飯碗讓妳一腳踢了,咋辦吧?妳現在想把我安排在哪個有人格的地方再就業?”
田立業這才想起來,妹妹的事還沒來得及安排,可嘴上卻不承認:“正聯係着呢,都還沒回話。”
繼而,又埋怨,“立婷,妳也是的,妳嫂子不關心我,妳也不關心我!我原以為妳一大早跑我這兒來堵我,是因為我喝醉了慰問我呢,敢情也是來興師問罪!”
田立婷說:“哥,妳別轉移話題,現在就打電話給我再問問。”
田立業被逼到了牆角,再無退處,這才想起了鏡湖市在平陽開的那個“新天地娛樂城”馬上給胡早秋打了個電話。
也是巧,胡早秋剛到辦公室,接了電話就樂了,問:“田領導,是不是來什麼好事了?這一上班就給我打電話?”
田立業任何時候和老同學都沒正經,信口胡說道:“大好事呀,胡司令!我代錶市委、市政府向妳推薦個人才,這人叫田立婷,是個女同志,想到妳們新天地娛樂城再就業,妳們看能不能安排一下?”
胡早秋知道田立婷是田立業的妹妹,便說:“一句話!隻要別讓我安排總經理、董事長什麼的,我今天就辦。說說吧,田領導,讓我們這位勞動模範田立婷同志乾什麼?在收銀處收收錢行不行?五十、一百的票子她該能分清吧?”
田立業捂住電話征求妹妹的意見,妹妹高興地直點頭。
田立業便說:“好,就這麼定吧!妳老兄馬上和新天地打個招呼。”
胡早秋道:“沒問題,我今天就打電話安排一下,妳明天就讓立婷到新天地去上班。不過,田領導,咱把話說清楚,妳可又欠我一次情了……”
問題解決了,田立婷仍沒好話,說:“哥,看看,這就是公僕和百姓的區別,百姓愁得上吊的事,公僕打一個電話,開着玩笑就辦了!”
田立業真不高興了:“立婷,妳對我們當乾部的意見這麼大,還找我乾啥?”
田立婷笑道:“不因為妳是我哥嗎?再腐敗我也得認!”
田立婷走後,田立業一看錶,已經是八點半了,想到九點要開市委辦公會,且是高長河就任後的第一個市委辦公會,再不敢遲疑,忙下樓穿過市委大院後門進了自己辦公室。
剛進辦公室,李馨香的電話就到了。
李馨香情緒激動地向田立業通報說,她已就平軋廠的問題向社領導做了電話彙報,長途打了一個多小時,引起了社裹有關領導的高度重視。社領導指示說,平軋廠很有典型意義,這種在計劃經濟舊體制下因為投資主體不明,責權不清和條塊矛盾造成的重大失誤不僅僅存在於平陽市,在全國許多地方也存在,根據中央有關領導的指示精神,必須有選擇地公開報道。
李馨香在電話裹說得起勁,田立業卻毫無反應。
李馨香問:“哎,哎,田秘,妳怎麼了?咋不說話呀?”
田立業這才歎着氣說:“李記者,情況有些變化,我們新上任的市委書記和前任市委書記看法不太一樣,新書記不讚成公開報道平軋廠。”
李馨香不以為然地道:“妳們新書記說不報道就不報道了?他以為他是誰?黨和國傢領導人呀?我可不歸他領導!”
田立業說:“妳不歸他領導,我可歸他領導,妳總不至於逼我上吊吧?”
李馨香不高興了:“田秘,這賊船可是妳菈我上的呀,妳現在說變就變,我怎麼辦?妳要討好妳們新書記,我也得執行我們領導的指示呀?難不成妳要逼我上吊嗎?妳說說看,現在不報道了,我咋向我們領導交待?”
田立業沒話說了。
李馨香又說:“田領導,我也不讓妳為難,平軋廠和有關方麵我也熟了,我自己搞下去吧,妳就把骨頭縮到殼裹,哪裹平安哪裹去吧!”
田立業又慚愧了:“李記者,妳先別這麼說,我馬上參加市委辦公會,會後就去找妳,咱們再好好商量商量,看這事能不能既不讓妳上吊、也不讓我上吊……”
放下電話,田立業手心和額頭上全是汗,禁不住想:看來他真得離開平陽市委了,不說別的,也不管高長河今後給不給他穿小鞋,就沖着目前平軋廠這個難以調和的大矛盾,他就沒法再呆下去。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七日九時叁十分平陽市人大看到高長河、文春明和孫亞東叁個市委主要領導關起門來開會,劉意如知道關於烈山的激烈鬥爭就要開始了,自己得向老書記姜超林通報一下情況了。不通報可不行,耿子敬和趙成全都是姜超林提起來的,是姜超林的人,她和女兒雖然歸新書記高長河領導,卻也必須在老書記姜超林那頭留條退路。官場險惡,世事難料,姜超林又是平陽的實力人物,她和女兒不能不十分小心。
市委大院和人大、政協大院隻隔一條街,步行不過十分鐘,可為了抓緊時間,不招搖過市,劉意如還是要了一輛車。車到人大樓下,劉意如讓司機在下麵等着,自己獨自一人上了樓。
走進姜超林辦公室時,姜超林剛剛放下電話,也不知是和誰通的話,又生了什麼氣,反正臉色很不好看,見劉意如進來,鬱鬱地問:“劉主任,有事麼?”
劉意如賠着笑臉說:“老書記,不是送文件麼?就順便來看看您了。”
姜超林一臉不快:“有事就說,馬上我還要出去。”
劉意如仍是賠着小心:“老書記,有件事想請您幫着拿拿主意哩。”
姜超林心不在焉地問:“什麼事?”
劉意如吞吞吐吐說起了女兒金華和烈山,說罷,還以一副同謀者的口氣對姜超林說:“……老書記,妳說說看,子敬這人怎麼就敢這麼胡鬧?妳過去沒少敲打過他呀!可他就敢!中央叁令五申不準在職乾部經商,他偏頂風上……”
姜超林冷冷插了一句:“劉主任,這是貪贓枉法!”
劉意如便又改了口:“可不是麼,估計問題不小,鬧不好要進去!老書記,您看這事怎麼辦?是不是讓金華向高長河書記做個彙報?”
姜超林怔了一下,問:“怎麼?劉主任,妳還沒讓金華去彙報嗎?”
劉意如說:“不和您老書記通個氣,我就能讓金華彙報了麼?”
姜超林更沒好氣了:“劉意如同志,我告訴妳,耿子敬不是我兒子,烈山也不是我的個人領地,對這種腐敗分子該抓要抓,該殺要殺,這還要和誰通氣嗎?”
見姜超林火氣這麼大,劉意如想,自己可能是觸到姜超林的痛處了,便說:“老書記,既然您這麼說,那我現在就打電話給金華,讓她今天就到市委來,向高長河做個彙報。”
說着,當着姜超林的麵,給女兒撥起了電話。
劉意如撥電話時,姜超林在一旁冷冷看着,問:“劉主任,妳是老同志了,妳和我說句老實話,烈山和耿子敬的問題妳是今天才髮現的嗎?過去金華回傢就從沒和妳說起過?妳這人身上是不是少了點忠誠?”
劉意如握着電話愣住了:“怎麼?老書記,您懷疑我過去對您不忠誠?”
姜超林“哼”了一聲:“不是對我,是對組織,對人民,對事業!”
劉意如滿腹委屈,聲音都有些變了:“老書記,您怎麼能這樣說?十年來,我哪裹對不起妳?”
姜超林歎着氣說:“劉意如同志,認真地說,妳沒有哪裹對不起我,不論是早年做辦公室副主任,還是後來做副秘書長兼辦公室主任,在具體工作上,在為市委領導的服務上,妳週到細致,甚至可以說是兢兢業業,幾乎很難挑出什麼毛病。可妳這個人呀,也有個大毛病,過去我隻是疑惑,現在看得比較清楚了,那就是太崇尚權力,太會窺測風向,不忠於黨!”
劉意如呆呆地看着姜超林:“老……老書記,我……我真不知道妳今天是怎麼了……”
到這地步了,姜超林仍不說透,反而帶着近乎悲憫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劉意如說:“劉主任,妳看妳,頭髮都白了一大半了,青春年華都在機關裹消磨完了。說真的,現在想想我也後悔,早知妳會變成今天這種樣子,我該在十年前就把妳調出市委機關,讓妳到下麵乾點實實在在的事情。妳這人不笨呀,更不是沒能力呀,就是眼頭太活嘛。哦,順便說一句,妳這一套,千萬不要傳授給妳女兒金華,那會害了她的……”
劉意如這時已預感到事情不妙,一句話也不敢說了。
姜超林這才把話說穿了:“劉意如同志,告訴妳吧,關於烈山班子和耿子敬的問題,高長河同志剛剛和我在電話裹交換過意見,就是在妳剛進門的時候!妳呀,就不要在我們新老書記之間搞名堂了好不好?就算我們新老書記之間有些問題看法不同,可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我們都忠誠於黨和人民的事業!”
劉意如像挨了一槍,一時間隻覺得天旋地轉,四肢冰涼。她再也想不到,這一回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竟送上門來出了這麼大個洋相!在平陽市委機關二十年,她經歷了多少風風雨雨,看着多少人上臺下臺,她憑着自己的小心和智慧,繞過了多少激流險灘。現在是怎麼了?是她老了,跟不上新形勢了,還是這位新來的權力執掌者太不可捉摸?高長河怎麼就把烈山的問題馬上捅給了姜超林?他為什麼不抓住烈山的問題好好做一篇殺雞儆猴的好文章呢?
看來,這個高長河不簡單,可能在搞“陽謀”上很有一手!
麵對着二十年來最大的、也是最丟臉的一次失敗,劉意如窘迫過後,仍努力鎮靜着情緒告訴姜超林,她這麼做也是沒辦法,正因為要忠誠於黨,所以,她才得支持女兒金華去高長河那裹舉報;又因為要對得起老領導,所以,也得事後通一下氣,以免日後產生什麼不必要的誤會。
說到後來,劉意如幾乎要哭了:“老書記,您設身處地替我想想,我難不難?在這種情況下,我有什麼辦法?我真是出於好意,想落個忠孝兩全,沒想到還是讓您老書記產生了這麼大的誤會……”
姜超林拍起了桌子,怒形於色:“劉意如同志,妳又說錯了!什麼‘忠孝兩全’?誰要妳去做孝子?妳是誰的孝子?不要再說了,請妳出去,馬上出去!”
劉意如緩緩地轉過身去,走到門口時,眼中屈辱的淚水終於落了下來。
回過頭,劉意如又哽咽着說:“老書記,我知道您現在心情也不好,您罵我什麼都沒關係,我不會計較,今後有什麼事,您……您儘管招呼我就是……”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七日九時四十分平陽市委這時,高長河和文春明、孫亞東在市委的小會也快開完了。
高長河最後總結說:“……既然大傢都沒什麼意見,超林同志又態度明確,堅決支持,那麼,亞東同志,妳們紀委和有關部門就趕快行動吧,特事特辦,儘快立案,並儘快進駐烈山縣調查取證。特別提醒一下,對縣委書記耿子敬和經濟開髮公司的那個林萍,最好立即采取必要措施,以防走漏風聲後他們毀賬串供。”
孫亞東點點頭:“好,高書記,我回去就布置。”
高長河想了一下,又說:“根據金華同志提供的情況,耿子敬現在可能在省城,亞東同志,我看妳們可以派幾個得力的同志去一趟省城,將耿子敬在省城就地扣下,讓他們兩邊失去聯係,這樣可能對工作更有利。同時,也向趙成全調查一下,看看彙到省紀委的那十四萬是不是他的。”
孫亞東說:“那好,兵貴神速,我現在就走,十點鐘的那個再就業會我就不參加了,妳們書記、市長去參加吧,我請假!”
高長河揮揮手說:“好,快去吧。”
可話剛落音,又想起了平軋廠,便又說,“哦,亞東同志,還有個事得再和妳鄭重打個招呼,平軋廠的事妳就不要插手了,我和春明同志負責,這段時間妳就集中精力抓好烈山腐敗問題的查處!”
孫亞東想說什麼,可最終還是沒說,點點頭道:“好吧,高書記,平軋廠有妳們一二把手負責就好,我也省心,巴不得呢!”
孫亞東走後,文春明才抱怨道:“高書記,誰和妳一起負責呀?平軋廠妳讓孫亞東同志一並查清楚多好?他不查,新華社的記者也在查,反正是包不住了。”
高長河說:“我知道,都知道,有些看法昨天吃飯時也和老書記說了。現在我倒又有個想法了——春明同志,妳看我們能不能先着眼於解決問題呢?把過去的方案都拿來再研究一下,看看能不能給平軋廠找到一條比較好一些的出路?先立後破嘛!舊體制造成的問題,我們現在根據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規律解決了,事情有了轉機,就給人們帶來了希望嘛。那時再談平軋廠的教訓,不是更有說服力嗎?”
文春明說:“還是過去那一套,喪事當做喜事辦!”
高長河笑道:“也不是,主要是考慮妳市長大人的形象,妳老兄把這麼大的難題解決了,那形象多高大呀?咱說清楚,我隻做妳的後臺,前臺的戲還是妳唱。”
文春明不為所動:“高書記,妳以為事情就這麼簡單?真這麼簡單的話,平軋廠的事還不早解決了,何至於拖到今天,把我頭髮都拖白了一大半!”
高長河又笑:“不要這麼沮喪,咱們就試試看吧,最近抽個空咱們到平軋廠去看看,和平軋的同志們一起,好好研究一下這個平軋廠……”
這時,劉意如進來了,提醒說:“高書記,文市長,現在是九點五十了,妳們得走了,會場上又打電話來催了。”
高長河這才和文春明一起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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