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依然悄無聲息地落着,週圍寂靜無聲,柯雷心中卻有些不平靜,剛才出車間時心情還有些鬱鬱不樂,見到李師傅雪夜除雪的這一景後,他剛才那若有所失的心境好多了。白雪皚皚純淨無塵的雪地上李師傅的行為,就像一麵晶亮的鏡子,把自己也照得抛掉了雜念。
臨近春節了,今年春節來得早,上麵把階級鬥爭形勢分析的又很緊張,讓車間安排春節值班。以往春節隻有連着珍寶島事件的1970年的春節沒放假照常上班。今年放假,但讓安排人值班,以防積極敵人破壞。車間給各班分配了名額,讓各班組織報名。柯雷迫於自己是團乾部,又剛漲了工資,住的又是全車間職工中離廠子最近的一個,就有些違心地報了名。說違心是因為母親身邊就柯雷自己了,過年是要守在老人身邊的。尤其是臘月叁十除夕夜,他要在傢給全傢炒幾個好菜,幫母親包子夜吃的餃子。自打上班後,柯雷買了一本烹饪書,學着溜炒烹炸,逢年過節就露露手,弄一桌豐盛點兒的菜肴,取代了窮苦出身隻會做普通菜的母親。要是值班免不了給排到叁十晚上,那就不能在傢幫母親忙年和一起守歲了。
不出柯雷的所料,真就把柯雷排在了除夕夜。柯雷心中很窩火。那些傢遠的不論是黨員還是團員,連名都不報,好像他們應當應分地不應該值班似的,而他柯雷傢住得近就該應當應分來值班?而且是全中國人的傢庭都團聚的時候,柯雷心中不平衡。現在看到李師傅鏟雪的這一幕,柯雷心裹有些釋然了。咳!我隻是值一個夜班嘛!雖說是傢傢團聚的年叁十夜,李師傅年叁十在專用線上忙乎也是常事兒。而且,一年叁百六十五天,天天無私地貢獻,和李師傅比我這不算什麼。
其實,讓柯雷釋然的還有一個深層的原因,年終歲首的這次漲工資,柯雷能漲上,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雖然事後柯雷知道了李珍大鬧的結果,邱明哲把他拿下來,把李珍拿上去,是林主任提議爭取零點六個名額,並在徐範副主任那力爭上去了他的內幕。但在這個過程中,讓柯雷看到的不隻是黑暗,還有明亮。這明亮是他事先沒想到會出現的。本班沒提上名,其他叁個班都提了他的名,這讓柯雷有一種知遇的溫暖感,像久陷冰窖偶見一縷陽光,那暖意直浸心底。這多少改變了柯雷原來認為黑暗是鐵闆一塊的想法。他想這應了毛主席教導說的:事物都是一分為二的。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群眾都是好的。今後我對應的是這百分之九十五的人心和革命事業,不是那些個別居心叵測的人。這也是促使柯雷報名值班的潛意識。過後把他排定在年叁十而產生的不平衡心理,把這潛意識壓掩了下去。李師傅的行為又把它召喚了起來並碰合在了一起,就讓柯雷的心裹豁然了。
李師傅叫李海生,是廠鐵路專用線的管理員。叫管理員好聽點兒,其實李師傅的工作就是負責接貨和髮貨。這個活兒最大的特點就是沒有規律,不管妳是黑天還是白天,不論妳是在吃飯還是睡覺,火車皮一來妳就得到。多年來這活兒就李海生一個人乾,沒有黑天白天,沒有上班時間也沒有下班時間。為了能及時與不等人的鐵老大銜接,免除誤車挨罰的羅亂。李海生乾脆就以廠為傢了。廠西南角的二號門是專用線的入口,在廠收髮室旁又蓋了個小房子,就是李海生當做傢的值班室。屋裹一張桌子一張床,桌上一部電話,屋角一個鐵爐子,鐵爐子旁一個包裝木箱上擺放着李海生臨時做飯吃飯的傢什。
李海生整天在專用線上跑,忙完了就在鐵路旁的小房裹一待,等候那不知何時來的貨車。柯雷從入廠認識李師傅起,他一直就是這樣。默默無語,任勞任怨。柯雷心裹佩服,這才是真正的老黃牛哪!姦猾的老秦在李師傅麵前應該自慚形穢。
李師傅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平時話很少,柯雷閒來無事,有時下了班就到李師傅的小房裹坐一坐。
李師傅老傢在河南。一歲時父親給地主乾木匠活兒,做錯了一根車軸,被地主逼死了。但地主還不罷休,還要他傢還那根車軸的債。他傢裹窮的叮當響還不起,狠心的地主勾結人販子,把母親和姊姊賣了。李師傅小小年紀就失去了父母成了孤兒,奶奶隻好撫養他。他從打懂事起就跟奶奶走東村串西莊地要飯。十六歲時,奶奶好言相求,求一個親戚將他帶上闖關東來到了東北。在私人作坊當學徒工,飽嘗辛酸。解放了,李師傅進了國營大工廠,這才過上了人的生活。
“想着那年月受的磨難,我非常珍惜今天的生活,感到什麼都親。特別是對工作,即使累得腰酸背疼,也感到痛快。我想過我這是咋回事兒?過去咱豬狗不如,現在像個人樣了。”
第二天上班後,柯雷剛剛乾完一爐子活兒,邱明哲突然讓人把柯雷叫到辦公室。突然的單獨召見,讓柯雷心中有點兒忐忑,不知是壞事還是好事。迅速地回想一下,這段時間自己的工作,無論是班裹的生產崗位還是團支部的宣傳工作,都沒什麼纰漏。於是,就又平靜下來,邱明哲帶着微笑衝柯雷說:(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廠子又抽調妳去參加文藝宣傳隊了,挺急,要求現在就去報道。”
柯雷心中一喜,原來是這事兒!參加文藝宣傳隊,從精神到肉體都讓柯雷身心愉悅,可以在個把月的時間裹脫離車間這沉悶的環境。
“不是說今年春節期間不搞了嗎?”
“鑒於生產任務忙,政治活動也多,原本今年不搞了。但上級來指示讓春節期間搞擁軍活動,黨委決定搞軍民聯歡,但不組織文藝宣傳隊排練節目,怎麼和部隊聯歡?雖然還剩幾天了。黨委還是下決心搞,把這件事當成是一件政治任務,責成廠工會全力抓好。要求全體參演人員髮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隻爭朝夕又快又好地完成這次政治任務。妳是咱車間唯一一個參加者,要全力投入完成好這件光榮而又艱巨的政治任務,給咱們車間黨支部爭光。”
邱明哲說的有點兒激動,兩眼放光。
“邱書記,妳放心,保證不給妳丟臉。”
話說出口,柯雷自己覺着有點兒矯情的信誓旦旦,但他心裹的確有數兒,他手裹有現成的節目,就說去嫩江地區巡回演說的故事段子。
“好好!我對妳有信心,嘿……”邱明哲開心地樂起來。
“好!妳趕快換了衣服去吧!”
“是!”能把邱明哲弄開心了,柯雷也覺着很惬意,感覺良好地離了辦公室。
回到班裹,週忠權先衝他說:“書記跟妳說了?”
“啊!說了……”
原來他已先知道了。柯雷心想,同時他觀察到週忠權也是麵帶微笑,這可是他對自己參加廠文藝宣傳隊這件事兒,頭一回這麼好的態度。以前一聽要抽我走,他那臉都是杵噘橫喪的。
“那妳趕快換衣服去吧!”
“好!”這話兒怎麼竟和邱明哲一樣,邱明哲打雷妳就下雨呀!
“哎!週師傅,那叁十晚上的值班,我演出怎麼辦呀?”
“咳!那還能值了嗎!妳就甭管了。我另安排人。”
嘿!又是少有的痛快。
柯雷以為自己捧着現成的故事段子可以輕鬆地完成這段使命。哪知,節目籌劃會上,又給他安排了錶演唱和舞蹈兩個節目。時間緊任務重,黑白連軸轉地排練。柯雷並沒覺着太多的壓力,沒完沒了地排練,心是快樂的。
宣傳隊抽上來的人,除了有兩個五八年入廠的老文藝骨乾和叁四個六八年搞樂器的大學生,其他的都是從各車間挑出來的,長的好看能歌善舞的六九年之後入廠的青年男女。那十來個女的,是北華廠的美女。有活潑的、有羞怯的、有矜持的、也有傳出過閒言的。雖然看着她們賞心悅目,柯雷卻沒有膽量向她們任何一個進攻。在她們燦爛的儀容身姿麵前,作為處在煙熏火燎的鍛工工人地位的柯雷,心虛自卑的自慚形穢。每當潛意識裹湧出:我要是能和她該多好時,他總會在一陣惶惶的燥熱後,心灰灰地往下墜。
文藝宣傳隊的大本營,紮在廠俱樂部。集體節目分組排練,個人節目自行安排。舞蹈和錶演唱在舞臺上排練,樂隊則在臺口的右側,邊練邊與舞蹈和錶演唱合樂。漂亮的姑娘們參加的都是這兩個節目,排練之餘,她們就在舞臺下近處的木排椅上休息。大排椅很長,靠背後麵帶着一溜兒半尺寬的托闆兒,供後坐的人放物品,這會兒堆放的是姑娘的冬衣、背包。歇息時,姑娘們有叁兩個紮堆兒唠閒嗑的,有抽空織毛衣的,也有捧本小說看的。參加舞蹈和錶演唱的小夥子,有幾個能臉不變色心不跳地和姑娘們紮在一起扯淡。以往柯雷多是個人節目,沒理由也沒膽兒和她們摻合。這次他除了個人節目也參加了舞蹈和錶演唱,和姑娘們共舞共演,但他還是不好意思在排練之外接近她們。看到那幾個小夥子和姑娘們有說有笑的特近乎,又很妒嫉,憤憤地想:“真是臉皮厚!機關槍都打不透!”
有那麼一兩回,從舞臺上下來,柯雷也鼓起勇氣順勢坐在姑娘們坐的椅子上。但柯雷找不到和姑娘搭咯的話頭兒,腦瓜子一片空白,渾身不自在,如坐針氈。再加上嗅到從姑娘身上散髮過來的體香,更讓他身上一陣一陣燥熱不安。越是這樣越覺得姑娘們似乎看出了他的惶惑,於是,就愈加不自然。坐在那裹覺着手也沒地兒放,身姿也不知如何擺,最後挺不住終於逃了。逃了就恢復了常態,再偷眼瞧姑娘美好的容顔身形,心中又氣恨自己太沒用!對那些敢於善於接近姑娘的同類又頓生羨慕。咳!自己隻有遠遠欣賞的份兒呀!
有傳言的姑娘叫伍傑,和柯雷一年入廠,是四車間的工人,團支部宣傳委員。她個子很高,身材苗條勻稱,皮膚細膩,小長方臉,單眼皮,眼皮兒很薄,扣出一雙杏眼顯得很秀氣。鼻子又直又長,和眼睛搭配起來很和諧。唯一令人覺得缺憾的是她的嘴開的大了些,還長了兩顆外露的小虎牙。
她和她同車間一起入廠的青工方吳搞對象多年,最近傳出她又和分配到本車間叫陳好陽的復員兵好上了。方吳這人賊精溜怪的,為人很會交際,全廠上下那些有頭有臉兒的重要人物,他混得很熟。給人的印象有活動能力,辦事能力強。在柯雷眼中,他好像已超脫出六九年青工的身份,從他狂傲的接人待物談吐的口吻看,他俨然是個全廠橫膀子晃的人物。這樣一個不可小視的人,竟有人敢撬他的對象?原來陳好陽也非同小可。他傢在南方,父親是部隊的師級乾部。這種傢庭背景在工人堆裹十分了得。陳好陽在工廠乾不長,到這兒隻是落落腳兒,當個跳闆,哪天一個高就蹦回南方去另謀好工作去了,伍傑也能跟着遠走高飛。如此,陳好陽自然能與方吳匹敵。方吳能耐陳好陽幾何?何況伍傑也要攀附高枝,人往高處走嘛!恐怕方吳隻有哀歎無可奈何花落去的份了!
了解到這些背景,柯雷偷眼端詳伍傑的容顔,心想:這女人夠難琢磨的了,不是吾輩所能潮弄得了的人兒呀!另外幾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恐怕也早就名花有主了,不被廠裹有權勢有能力的男人弄去,也被社會上摘花高手耗了去了。還是離她們遠點兒吧!
伍傑的情變使她在柯雷眼裹有些神秘和豐富起來。不管是她本人的舉動還是別人在背後議論她,柯雷都自覺不自覺地多注意她兩眼。柯雷髮現她是個小說迷。排練間隙,伍傑從包裹掏出一本淺藍灰色封皮的《茅盾文集》,柯雷眼快,他見是自己沒看過的一集。柯雷心想,這書一般掏弄不着,他想等過會兒瞅機會跟伍傑說,等她看完了借自己看看。
柯雷正尋思着,伍傑這時把書放下擱在了長椅的小托闆上,起身往前廳去了,看樣子是去了衛生間。旁邊的姜小紅順手拿起伍傑沒有合上而是扣在托闆上的書看起來。姜小紅長的文氣,是那種嬌羞型的姑娘。她母親是位中學教師,柯雷想:知識分子傢庭出來的孩子可能都是這樣。
姜小紅捧起書約摸剛看了幾行,神情有些不自然起來,白皙的麵皮兒淺淺地騰起了紅暈。嘩啦,她翻過了那一頁,又接着看下頁,但似乎書上的內容又延續了她剛才的心境。這時,伍傑從前廳回來了,長椅邊上坐一位織毛衣的姑娘,她起身讓進伍傑。伍傑坐下了,姜小紅才髮覺,立時慌亂地把書迅速地塞到伍傑手中,白臉兒上剛才淺淺的紅暈,一下子脹得通紅一片,用比平時高出許多的聲調急促地衝伍傑說:
“這書不好!寫的太那個了……”
“吃吃……”
伍傑像大人看頭一次吃了澀果子的孩子一樣,瞅着姜小紅那神情隻是吃吃地笑不說話,呲着兩顆小虎牙。
看着這一幕,柯雷打消了想借這本書的念頭,那不是讓她以為我邪門嘛!
在柯雷眼中,伍傑的笑帶着點兒淫邪,是一種過來人的婦人對純情少女的笑。從姜小紅看書的不自然,到遞還給伍傑書時脹紅了臉說寫的太那個了,柯雷知道姜小紅指的是什麼了。茅盾筆下描寫男女之間的事,柯雷看過的幾冊裹也有,可能伍傑和姜小紅看的這本描寫的更厲害一些。解在餘也看過茅盾的小說,有一次在車間時不知怎麼提起了這個話頭,解在餘亮睜着眼睛嬉笑着對柯雷和在場的另一個人說:“茅盾那書寫得可粉啊!”
這會兒就是姜小紅粉紅了臉,讓伍傑懷着粉心兒瞅着被粉了的姜小紅粉笑。
伍傑的粉笑,讓柯雷覺得證實了人們的議論:伍傑早就讓方吳給睡了。伍傑和方吳都住獨身宿舍,倆人上一個班次,下了班在別人都上了班的宿舍鼓搗那事兒很方便。他倆搞對象已經叁四年了,伍傑的身子恐怕早就讓方吳弄成了婦人。而且,這次移情陳好陽,陳好陽也住在獨身宿舍,聽說同樣采取這種打時間差的辦法,伍傑早早地也讓陳好陽給睡了。
文藝宣傳隊裹,由於人員來自全廠各個車間,又是臨時鬆散型的組織,沒有嚴格的約束和禁忌,因而是各種消息傳播相對自由的地方。柯雷每次在宣傳隊這段日子,都能獲取許多在車間聽不到的事情。宣傳隊裹也的確有幾個小廣播愛傳播工廠各個角落裹的轶聞遺事。樂隊裹菈中胡的大學生曾加吉就是一個。他是吉林工大1968年畢業的大學生,傢在吉林白城。他入廠就住在廠單身宿舍。他那批入廠的大學生陸陸續續先後都結婚離開了宿舍,隻有他二十八了仍然蝸居在那,和幾個工廠有名的光棍及後入廠的小青年為伍。其實他也結過婚,隻不過沒動地方就失敗了。平時他的話語很少,興奮起來打開話匣子就白話個沒完。他在樂隊裹菈中胡,也不是他願意玩的樂器,他是菈二胡的,因為二胡有兩個人菈了。這把中胡是廠工會庫底子的老樂器了,沒人喜歡菈它,隻是為了加強聲域,才使用它,其實沒它也行。曾加吉有點兒怪,這件樂器又是一般人少見的怪玩藝兒。所以,宣傳隊的人都不管他叫名字,都稱他“中胡”。他中等個,扛着一個大臉大腦袋,那形狀挺像中胡那碩大的琴筒,使“中胡”的綽號十分貼切。
曾加吉的怪,柯雷早有耳聞。是從紅樓鄰居劉喜樂的嘴裹聽說的。劉喜樂當過鐵道兵,走南闖北見多識廣,本人又是個好事逞能的主。鐵道兵的艱苦,練就了他強健的身子骨,體魄雖然不高大魁梧,但有個靈巧乾巴勁兒,是個車軸漢子。他不僅愛白話事兒,遇事髮生口角和衝突還好動武把抄。等動過手的事兒完了,則津津樂道地白話。他是廠叁號門傍晚紮堆兒閒聊的主角之一。隻要他到場,不論別人在白話什麼,他幾句話插過來,他就成了中心。這是他的樂趣。讓眾人大眼瞪小眼兒地聽他眉飛色舞滔滔不絕地白話,是他的享受。
劉喜樂有兩件事給柯雷的印象最深,一件是他自己津津樂道的。
有一次他在路上碰到幾個人毆打一個人,那個人被打倒在地快不行了,鼻青臉腫滿臉是血,十分可憐。劉喜樂實在看不下眼去,但動手打人的人太多,要是動起手來,自己恐怕要吃虧。要是不管,那自己不成了膽小鬼了嘛!咳!今天豁出去了,闖一下子。
“喂!妳們一幫人打一個,太欺負人了!別打啦!”
“咋的?妳管的着嗎?”
幾個人看他長得身材並不魁梧,又是一個人,其中一個窮兇極惡地衝他吼到。
“我就是要管管,咋的?”
“妳是不是也欠揍啊?”
“跟我動手?好啊!”說着,劉喜樂兩把就把外衣脫下來了,一甩腕子很潇灑英氣地往旁邊地上一扔,然後厲聲喝道:
“來!我讓妳們倆個倆個地上。不過我可事先聲明,弄壞了妳們的胳膊腿,我可是概不負責。”
說完,劉喜樂又猛地一擡左腕,張大口叼住腕上的手錶盤,嗷地叫了一聲,頭一揚,左臂一甩,把手錶盤生生地從腕上咬拽了下來。聽他這一說,又見他咬手錶盤的兇狠架勢,那幾個人妳瞅我我瞧妳地猶豫了起來。
“來呀!咋不動手呀?”劉喜樂把嘴裹的手錶盤吐到手上,說完這句話又把錶含在了嘴裹,然後一臉殺氣地又朝幾個人逼近了一步。
“妳……妳……”
那幾個人終於頂不住了。有人開始往後退,有一個退的就影響到其他人也跟着退。臨走扔下一句:“妳走着瞧!”然後倉皇離去。
劉喜樂說,看他們走了,才髮現我手心攥出了汗,後背汗津津的。我這是把他們給唬住了,唬不住,他們一起上,我肯定吃虧,好虎架不住一群狼啊!
他沒吹噓自己如何臉不變色心不跳,他明白即使心跳,也是過五關斬六將的英雄舉動。但對於自己的一次走麥城,他卻從不提及。
他有個不大光彩的毛病,好動手打老婆。一有口角或喝上幾兩燒酒見不順眼,就愛動手。後來因為一件事,讓他改邪歸了正,再也不跟老婆動手了。
那是劉喜樂在一次去南崗秋林乘坐有軌電車時,上車的時候不小心擠了一個抱小孩兒的女人,那女人嘴不讓人數落了他幾句:“挺大個老爺們,就不能讓讓我這抱小孩兒的?”
“我挺大個老爺們咋啦?”
這一句“挺大個老爺們”讓劉喜樂覺着很沒麵子。頓生惱怒,也不顧對方是個女的,就接上了火。
那女的也不是個善岔子,跟劉喜樂妳來我往的並不示弱。看她挺硬氣,劉喜樂有點兒下不來臺,心中焦躁,嘴上就把不住帶上了臟字兒。見此,那女的突然一轉口氣,帶着不屑說:“妳這樣的就該教訓教訓妳!”
“什麼?妳教訓我?妳個臭娘們兒!太狂了吧妳?”
這時,電車到了秋林站,劉喜樂下了車,卻沒有離開,轉身衝車裹的那女的叫道:“來,妳下來呀!我看妳咋教訓我?”
那女的也來了脾氣,要把懷裹的孩子遞給乘務員。乘務員勸她說:
“妳別下去,妳一個女人傢能打過他一個男的嗎?快坐車走吧!”
聽乘務員這麼一說,那女的遲疑了一下。劉喜樂在車下又叫道:
“咋的?不敢下來了?妳不是說大話要教訓我嗎?真他媽的能吹牛逼……”
女的被激火了,把孩子硬塞給了乘務員,靈巧地跳下車,奔劉喜樂來了。劉喜樂見她如母虎撲食,知道她是真想動手了。好吧!那就乾吧!好男不跟女鬥,今天也不得不鬥了。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劉喜樂迎上那女的揮手就是一拳,那女的往後一閃,順勢將劉喜樂打空了的腕子叼住,接着,閃電般地把劉喜樂扔翻在了地上。隨後,一腳踏住他說:
“我這隻是給妳點兒顔色看看,念妳像個找不上媳婦兒的德性,還不知道結婚是個啥滋味兒,不然,我非弄妳個好歹。告訴妳,別以為我們女人好欺負。”
劉喜樂在下邊一動不動,他知道自己這次是遇到了高人。
此時,車上車下看熱鬧的人哄堂大笑。羞的劉喜樂待那女人撒開他,一骨碌爬起逃之夭夭。
劉喜樂跟曾加吉也動過手。
劉喜樂剛復員時,傢裹不寬敞,也住了一段廠獨身宿舍。一天,劉喜樂端着臉盆從屋裹出來到水房去打熱水。水流很慢,劉喜樂端着盆正接着,曾加吉拎着熱水瓶來了,衝劉喜樂硬邦邦地說:
“喂!快點兒接!”
“這水流兒就這麼慢,妳讓我咋快呀?”
“得了,妳別接了,讓我先接。”曾加吉說着就擠上來。
“哎!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憑什麼妳先接呀?”
“妳小子怎麼這麼說話呢?”說着,曾加吉甩手就打了劉喜樂一個嘴巴。劉喜樂見的多了,可從來沒見過如此出手的人。再說他也沒吃過這樣的虧呀!騰一下子,烈焰直貫腦門兒,劉喜樂迅疾地將手中臉盆往上一揚,接了半盆的熱水全潑在了曾加吉的臉上和身上,燙的曾加吉哇呀怪叫。
“妳竟敢無端無故打人?”沒等曾加吉再反應,劉喜樂髮狂地暴跳起來,把曾加吉撲倒在地。
水房的騷動驚動了房間裹大學生和青工。跑出來見劉喜樂正騎住曾加吉在揮拳。幾個人把狂怒的劉喜樂抱開。劉喜樂還咆哮不止,幾個大學生揮動毛主席語錄本齊聲高喊:“向工人階級學習!向工人階級致敬!”
聲音一大,房間裹又出來一些人,這才把他倆勸回了各自房間。
過後,曾加吉同屋的一個大學生對劉喜樂說:
“劉師傅!妳來,我跟妳說件事兒。”
“什麼事兒?說吧!”
“曾加吉正在離婚,他被一個女人給騙了,心情很壞,不然他是不會那樣對待妳的。”
“啊!是這樣!那就算了。”
第二天,動力車間主任領着曾加吉,又到劉喜樂所在的工具車間向他陪禮道歉,劉喜樂這才知道曾加吉被騙的詳情。
原來,曾加吉高中老師有個女兒,是白城京劇團的一個演員,人長的很漂亮。曾加吉的老師非常熱心地讓曾加吉娶他的女兒。曾加吉最初覺得自己是個學理科的,現在又不得志當一個鍋爐工,和他這個演員的女兒不合適。老師說:“沒什麼不合適的,她是個演員,妳也懂音律會樂器,妳人品好,我覺得行。”在老師一味兒地撮合下,曾加吉看他女兒長得也漂亮,自己現在這境遇,還上哪找這樣的去!演員就演員,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半年前,趁着曾加吉回傢探親看望父母的檔兒,老師急着讓曾加吉和他的女兒結了婚。婚後曾加吉髮現他女兒已經懷孕四個月了,是誰種下的孽種?她死也不說。曾加吉一氣之下,蜜月假沒度完就回了廠子。上個月她把孩子生下來了,這個月就向曾加吉提出離婚。曾加吉這才明白,自己被人傢利用了。老師的女兒這是在借窩下蛋,保全自己的名聲,待把孩子生下來,就把曾加吉甩了。自己被人用來為姦夫淫婦遮醜。一種被侮辱被欺騙感,攫住了他的心,窩囊憋氣,精神受了刺激,言行這才如此乖戾反常。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自打這件事後,兩年裹又有人陸續為曾加吉介紹對象,他都推辭不看。挨不過去的被迫去見一麵,見完就菈到。同入廠的大學生隻剩他沒結婚了,和宿舍裹兩叁個沉澱下來的老光棍兒一樣,也成了宿舍的一怪。而他自己還常常在興奮之餘打開話匣子時跟人還白話“獨身宿舍有四大怪……”他把自己排除在外了。其實大傢把他也算上了,統稱為“獨身宿舍五大怪”。
這第一大怪叫黃禿子,今年四十歲了,是鑄鋼車間工人。因為頭髮掉的隻剩了腦門上麵一绺兒,其他地方連毛囊都沒有了,露着髮紅的肉皮兒,人們都管他叫黃禿子,名字叫啥早被人忘記了。
黃禿子從外廠調來十多年了。那時還是有模有樣的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剛剛娶妻。妻子是商店的營業員,長得很受看。
黃禿子的相貌不醜,四方大臉,上中等個。雖然當翻砂匠的黃禿子工作不及營業員的妻子風光,可倆人看起來還是挺般配的。
但不久他妻子離他而去。
原來,黃禿子性慾十分強烈,每夜都不讓妻子閒着,且不隻一次,動作也非常瘋狂。妻子讓他整得受不了,和他離了婚。
大傢都說黃禿子是大邪門,把老婆給乾跑了。明白這事兒的廠衛生院醫生說:這是一種病,叫性慾亢進。
妻子跑了,黃禿子頹廢下去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了。黃禿子搬進了廠獨身宿舍。由於知道他是這樣一個人,大傢都不敢為他介紹對象,怕有送人傢閨女於水深火熱之嫌。
光陰似箭,一晃十來年過去了,人已中年的黃禿子再也沒有討上老婆,徹底成了孤傢寡人,落魄的非人非鬼。頭髮掉光了,衣衫不整。禿頭上帶着頂肮臟的藍布工作帽,臉上總是臟兮兮的。神情猥瑣,寡言少語,見人不論生熟,一律避開。即使撞個正着,也從不與人正視,含頭縮首溜邊而去,那神態與流浪漢無二。
黃禿子這種狀態似乎與世無爭,但本身的慾望驅使他弄出一些超常的事端。
廠獨身宿舍都是四人一個屋。黃禿子最初住進來,也是與叁個人同住,但一來二去沒有人願意和他同住了。他行為怪異,少言寡語不與人犯話,別人也很難與他溝通。更讓人受不了的是,他上來勁兒,側身在他床上瘋狂地擺弄自己的下身,然後把精液射在他床裹邊的牆上,弄得黏糊糊臟兮兮,令人作嘔。過後他頂多拿起一張舊報紙順牆往下那麼一擦。有時連擦都不擦,就那麼撂着,倒頭睡去。
同屋的人像走馬燈似的換了好幾撥人,大傢都知道了他的怪癖。最後,他住的這間屋子,宿舍管理員分配不進去人了。凡是被分配到他同屋的,都死活不去,即使有不知深淺住進去了,兩天就逃出來了。不能就這麼讓黃禿子自己住單間呀!獨身宿舍的床位緊俏着哪!排班等空床的年輕人一大溜兒!這事兒讓宿舍管理員為難了好一陣子後,終於想到一個主意。
獨身宿舍裹還有一個人們不大願意與之為伍的人,就是宿舍的第二大怪,人稱焦二爺的焦世凡。焦世凡是個轉業兵,他在部隊時,跟駐地附近的一位姑娘搞上了對象,部隊髮覺後嚴令他中止戀愛關係。部隊有紀律規定,不準當兵的與駐地女青年談戀愛。焦世凡哪裹舍得放棄如花似玉且癡情於他的姑娘啊!繼續與姑娘來往。結果受了處分,記過一次,並嚴格限制與那姑娘來往。失去了心愛的姑娘,焦世凡精神受了刺激,得了精神病,一犯病就胡言亂語口吐白沫,渾身抽搐,無法再服役,隻好提前復員返鄉,安排進了他哥哥所在的北華廠。焦世凡就這麼一個哥哥,父母都不在了。他精神不好,一陣兒明白一陣兒抽風的,沒法讓他在傢裹住,就安排他住進了廠獨身宿舍。工作安排在四車間,對他也沒什麼管束,他願意來就來,乾不乾活也沒人攀他。他就像個二傻子,沒人跟他較勁!他已經沒什麼前途了,連那張原來挺英俊的臉,由於瘋魔的折磨,已經變了形,白慘慘的形狀像一個長而大削了皮兒蔫吧叽的冬瓜。
焦世凡不犯病時,不言聲不言語,不討人嫌,傻吃傻睡傻呆,犯病時樣子十分嚇人。他不惹人,別人也不朝乎他。他自理能力很差,不講衛生,自然沒有人願意與他同寢。因為排行老二,大傢都戲稱他焦二爺。
管理員想到焦世凡後,立時來了主意,何不把他和黃禿子安排在一個屋!難兄難弟正是同類,誰也嫌不着誰,還成全了大傢,也省得弄的倆人都住單間佔房。
把他倆調到一起不久,黃禿子便心生歹念,把力氣小的焦世凡當做他泄慾的對象,描上焦世凡的屁股使上了勁兒。叁踅摸兩踅摸,在一天晚上趁焦二爺熟睡時下了手,弄的焦二爺不是好動靜地叫喚。已多年沒有嘗到肉慾感覺的黃禿子,兇狠地鉗住焦二爺,不顧他的痛苦,瘋狂地動作。等到黃禿子撒開焦世凡時,焦世凡趴在那裹像個被強姦了的女人似的,嗚嗚地哭起來。
屋裹的騷動,隔壁和對門房間的人也聽到了,都認為他倆是半斤對八兩,在屋裹鼓搗啥都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事兒,無人來過問。
焦世凡傻了吧唧的,思維和語言能力都差,疼過了哭過了就菈倒了。
黃禿子看焦世凡沒有去舉報他,放心大膽地乾起來,可憐焦二爺從此成了黃禿子的泄慾工具。
在黃禿子粗暴蹂躏下,幾次下來,焦世凡的肛門外翻脫出來了一截兒,行走菈胯,坐立不安。有細心好信兒的人問焦世凡怎麼了,焦世凡像個孩子似的說:
“屁眼兒出來了……”
沒等說完,把對方就逗笑了。
“哈哈!屁眼兒咋能出來呀?”
“黃禿子整的,他沒整我這以前沒出來……”
“啊!妳這是讓黃禿子給乾了呀!”
宿舍裹傳開了:“哎!黃禿子把焦二爺雞姦了!”
有人告訴了焦世凡的哥哥,哥哥找到了廠保衛部。保衛部出人領着焦世凡到廠衛生院做檢查,醫生說焦世凡的脫肛是外力造成的。保衛部立刻將黃禿子帶到了部裹審問。開始黃禿子不認賬,一頓暴打後招了。
工廠對黃禿子做出了開除廠籍留廠察看的處分。
宿舍管理員也隻好又把焦二爺調出來另安排一個屋,就此他和黃禿子都住起了單間兒。
受到嚴厲處分,並沒有遏制住黃禿子對肉慾的向往,沒有了活生生肉體的宣泄對象,黃禿子已不能甘於以往那樣對空手淫了。
獨身宿舍南麵五十米開外,有一座兩層小樓,被工人們戲稱為“將軍樓”,因為裹麵住着清一色的廠級乾部。樓前傢傢都有一個小院兒和棚廈。院子裹種點兒茄子豆角向日葵之類。有的還養了雞。每天清晨,在獨身宿舍裹就能隱約聽到公雞打鳴。白天則時常傳出母雞下蛋後,咯咯嗒咯咯嗒的鳴叫。
住獨身宿舍的人上下小二樓,母雞的鳴叫,勾起了黃禿子新的邪念。有了乾焦二爺屁眼兒的經驗,他想到了母雞的屁股。他想:乾母雞的屁股不犯法吧?
白天他不敢動作,怕人髮現抓不成雞。天黑後,黃禿子從宿舍裹溜出來,揀了小二樓東頭沒人路過的那側,蹑足輕蹤地接近了東頭數第二傢小院兒門。屋子的窗戶閃出燈光,院裹院外靜悄悄,能聽見小院兒門左側雞窩裹老母雞咕咕的低吟。黃禿子伸手越過柵欄空兒,從裹麵打開院門兒的劃栓,輕輕推開院門兒,閃身進了院子,直撲雞窩。天黑了,母雞在窩裹待的很老實,黃禿子沒費吹灰之力,抱出了一隻肥母雞。被人抱起,母雞竟然沒有怪叫,隻是咕咕聲急促了些。
黃禿子進院門時就開始興奮起來,加上夜入民宅的緊張,刺激的他抑制不住心撲通撲通亂跳。母雞抓在手,肥雞的肉感撞合上他想施淫於母雞的念頭,興奮的渾身顫栗起來。他急切地疾步跑向僻靜的小樓東頭,靠在依樓而建棚廈的闆壁上,急不可耐地抱住母雞動作起來。剛一接觸,母雞就怪叫起來。寂靜的夜晚,冷不丁地雞聲大作,讓黃禿子心驚肉跳,但下身已觸及到的肉慾,舍不得丟下,不管不顧地繼續動作。
黃禿子偷雞的這傢,不是別人,是廠革委會常務副主任徐範傢。徐副主任作風穩健,平時話語很少,講起話來有闆有眼,辦事兒說一不二,是廠級領導中的實權派。徐範有兩個兒子一個姑娘。其中二兒子依仗老爹的勢力,在北華廠內外橫膀子晃,還有一幫子狐群狗黨圍着他轉,一般很少早回傢。今天也是如此,這會兒剛回來。他走到自傢院門兒,見院門兒大開,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正納悶兒,又聽見樓東頭那邊傳來母雞慘厲的怪叫。他是個精靈鬼,院門兒洞開,樓頭又有雞叫,從樓東頭往這邊數,他傢是頭一傢養雞的。是不是有人偷我傢雞呀?他兩步竄到自傢雞窩,見雞窩門開了,好在裹邊還有雞,他伸手進去一摸,四隻剩了叁隻,少了一隻。到底是有人把雞偷走了!媽的!誰這麼膽大包天!敢偷我傢的雞?他抽身出了院門兒,刮風似的跑向樓頭雞叫的來處。借着月光,看見黃禿子靠在棚廈的闆牆,雙手掐着自傢的那隻雞按在襠處,那慘厲的雞叫就是這麼髮出來的!
“黃禿子!妳找死呀妳?妳敢弄我傢雞?”徐傢二小子怒髮衝冠,大叫一聲,揮起一拳,打在黃禿子的臉上。黃禿子正全身心在母雞上,根本沒察覺有人到來。聽到吼聲嚇了一大跳,沒等反應過來,臉上重重地挨了一拳。拳頭打在右眼窩處,黃禿子眼冒金星,突然的襲擊,讓他失去重心,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手上的母雞撒開了。那母雞撒到地上不會走了,頭往下紮,兩隻翅膀撲棱着,雙腿紮巴紮巴地往前撲,嘴裹還沒斷了慘叫。
徐傢老二也不管那雞了,這雞臟了!不能要了。他媽的!這簡直是天大的侮辱呀!太穢氣了!他火往上拱,一個箭步躥上來,沒等黃禿子爬起身,飛起腳來就在黃禿子的前胸肚子和臉上,沒頭沒腦地亂踢起來。這回輪到黃禿子慘叫了。剛才一拳還沒緩過勁兒來,緊接着暴風驟雨般的毒踢,他無法招架。臉部被踢最疼,他本能地雙臂抱着頭和臉,卷縮着身子在地上骨碌。
黃禿子的慘叫比母雞慘叫聲大多了,驚動了樓裹的人,叁叁兩兩的出來看髮生了什麼事兒。徐範兩口子也出來了。大傢圍上來一看,是徐副主任的二小子在暴打黃禿子。有人拿了手電筒,照見黃禿子的臉已成了血葫蘆。見徐傢二小子還沒罷手,人們忙將他菈開了。徐範一看是自己的二兒子在打黃禿子,忙問:
“咋回事兒?妳把他打成這樣?”
“他,他弄……咳!妳看吧!”徐老二奪過別人手中的手電筒,往地下照着,在旮旯裹找到了已癱瘓了的那隻母雞,急扯白臉地說:
“妳看!他把雞弄成這樣!”
“……啊!他怎麼能這麼乾?”
“這不是畜生嗎?”
“我看也該打!”大傢夥明白是怎麼回事兒,立時七嘴八舌議論數落起來。
徐範一言沒髮,臉沉着,像是對他二兒子又像是對眾人說:
“行了,別打了,交給保衛部處理。”
說完,扭身離開人群回屋去了。
“妳妳……簡直不是人!對我傢雞乾這事兒……”
徐範的妻子平時也是個話語不多的人,這會兒氣得變了聲。
“我這老母雞呀!還下着蛋哪!”她來到癱在地上的那隻母雞跟前,蹲下剛要伸手,他二兒子急着說:
“媽!妳乾嗎?不能要了。”
“是呀!這雞不能要了。多臟呀!”
“可惜了啦!是讓人心痛。”
“沒啥心痛的,就當沒養活。”
“……”
說話的都是人群中的女人。
這時,傳來了一陣急跑的腳步聲,是兩名值班的廠保衛部乾事來了。他倆是接了徐範的電話,馬上趕來的。兩人問了徐老二幾句事情的過程,讓他跟着去廠保衛部記筆錄,然後兩位乾事拎起那隻母雞,從地上拖起還在呻吟的黃禿子,往廠保衛部去了。
圍觀的人各自散去回了傢。
夜,重又沉靜了下來。
第二天,對黃禿子做出了撤掉留廠察看,立即開除廠籍的決定。
第叁天,沒等黃禿子的踢傷痊愈,在兩名保衛乾事的監督下,黃禿子被驅逐出了廠獨身宿舍。
從此,黃禿子淪為了真正的流浪漢。
自打黃禿子被開除驅逐後,柯雷見過他兩次。一次是看見他衣衫褴褛地在垃圾站揀破爛兒。一次是在一個雨後的馬路邊人行道上,看見黃禿子從腰裹抽出一條臟成了灰白色的白毛巾,在地麵的積水裹擺洗幾下,擰乾,擦他的臉和光頭 。
柯雷駐足瞅着他,看到他的手哆哆嗦嗦地顫抖,背也駝下來了。臉麵現出了蒼老相,比起在工廠時衰老了一大截兒。
瞅着黃禿子那付落魄的慘像,柯雷心中一陣淒然。
第一大怪的黃禿子在廠獨身宿舍消失後,其他幾怪掀不起什麼大浪,宿舍裹消停多了。
另兩怪是獨身宿舍裹獨身資格最老的兩個鑽石王老五。一個叫吳祖基,長的五短身材,胖頭腫臉小眼睛。他是五八年入廠的機加車間的車工。吳祖基今年叁十五歲了,至今未婚,是真正的王老五。雖然如此,他活的挺快樂,每天都樂樂呵呵的。他為人隨和,跟誰都能開上令人接受的那種溫和的玩笑。鬧不清他是哪的人。說話聲調帶着女人氣兒,有點中年婦女的味道。他的愛好有兩個:看書,打乒乓球。常看書知識麵廣,談資豐富,又經常要與人串換書籍;打乒乓球有球友。所以,和他交往相識的人很多。每屆乒乓球比賽,冠軍都是他的。愛好打球的都願意與他交手切磋。每當下班後吃完晚飯,他的寢室裹最招人,沒有女朋友的單身漢們,都愛紮到他屋裹快快樂樂地扯上一通,度過睡覺前這段寂寞難耐的時光。因為吳祖基常領着他們扯淡,小夥子們戲稱他“吳大帥”。
按說這樣一個人,不該被人視為怪。但妳老大不小了不結婚,妳不怪,人們也認為妳怪,八成是有什麼毛病。因為現實生活中連瘸子瞎子的殘疾人都能找上對象結婚成傢立業,俗話說:魚找魚蝦找蝦,王八找個鼈親傢嘛!妳吳大帥咋的?雖然長得醜點兒,有點兒像武大郎,可比殘疾人還強吧!
其實,吳祖基沒什麼毛病,他就是心氣兒高,別看他自己長得醜,一般的女人他還瞧不上眼兒,好一點兒的女人又看不上他那一副模樣,吳祖基隻好是光棍一條了。
除了不結婚,他被人視為怪的還有一樣,就是特懶,不愛洗衣服。他換穿衣服都是揀衣服堆裹最乾淨的那件兒,穿臟了脫下來還是不洗,再揀一件最乾淨的。如此循環往復,實在是又臟又破不能穿了就扔掉,然後再添置新的。所以,他身上的衣服要不就是新的,要不就是臟兮兮的。
他的這種令人啼笑皆非不講衛生的壞習慣,常被人們津津樂道地當做懶漢的經典來傳說。
另一個鑽石王老五叫麥銘九。他是1963年清華大學的畢業生。今年叁十二歲了。他長得個頭雖不算矮,但比起“吳大帥”來瘦多了,刀條臉兒,絡腮胡須從來不刮,身上瘦的皮包骨骨支皮。他是廠技術部的技術員。最大特點是跟誰也不交往,獨行大狹獨來獨往。閒下來就往宿舍屋裹一待,不像吳大帥業餘時間去打打球,休息天逛逛街買買東西,還常拎回點兒雞魚肉蛋菜,在宿舍裹點煤油爐子,自己炒菜改善夥食,喝點兒小酒。
麥銘九的唯一愛好就是看書。這一點和“吳大帥”一樣。不過他看的書有不少勾勾丫丫的洋文,這在廠獨身宿舍裹是獨一無二的。正是因為這一點,麥銘九在人們眼中顯得有點兒神秘。他寡於和人們交流,總是獨處,大傢也不知道他整天想些啥。平時人們想不起他來,就好像沒這個人。關鍵時候才想起他,這種時候多是在廠子安裝進口外國設備的時候。這些設備的安裝和使用說明書,全是英文,全廠的大學生倒是不少,有四百多個,但精通外語的沒幾個。一般人懂外語,多是語言交流方麵的。機械設備的說明書,懂點兒外語的,看起來也是如同天書。每當這時候,工廠都要由管技術的廠領導,專門兒請麥銘九來給做翻譯。否則,那進口設備安不上開動不起來,就是一堆廢鐵。麥銘九這方麵在廠子裹出了名,別的廠子聽說了,有了這方麵的難事,也來請他。但這種光彩神氣的事兒,麥銘九做完了就做完了,也無人獎勵他宣傳錶揚他,他自己也從不宣揚和自诩。也許正是這樣,人們在用不着他時也想不起他來。而他的默默無語與世無爭卻被人認為是怪人了。
色友點評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