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蕙蓮含羞自缢
詩曰:
與君形影分吳越,玉枕經年對離別。登臺北望煙雨深,回身哭向天邊月。
又:
夜深悶到戟門邊,卻繞行廊又獨眠。閨中隻是空相憶,魂歸漠漠魄歸泉。
話說西門慶聽了金蓮之言,又變了卦。到次日,那來旺兒收拾行李伺候,到日中還不見動靜。隻見西門慶出來,叫來旺兒到跟前說道:“我夜間想來,你才打杭州來傢多少時兒,又教你往東京去,忒辛苦了,不如叫來保替你去罷。你且在傢歇宿幾日,我到明日,傢門首生意尋一個與你做罷。”自古物聽主裁,那來旺兒那裡敢說甚的,隻得應諾下來。西門慶就把銀兩書信,交付與來保和吳主管,叁月念八日起身往東京去了。不在話下。
這來旺兒回到房中,心中大怒,吃酒醉倒房中,口內胡說,怒起宋蕙蓮來,要殺西門慶。被宋蕙蓮罵了他幾句:“你咬人的狗兒不露齒,是言不是語,牆有縫,壁有耳。[口床]了那黃湯,挺那兩覺。”打發他上床睡了。到次日,走到後邊,串玉箫房裡請出西門慶。兩個在廚房後牆底下僻靜處說話,玉箫在後門首替他觀風。婆娘甚是埋怨,說道:“你是個人?你原說教他去,怎麼轉了靶子,又教別人去?你乾淨是個[毛求]子心腸──滾上滾下,燈草拐棒兒──原拄不定把。你到明日蓋個廟兒,立起個旗杆來,就是個謊神爺!我再不信你說話了。我那等和你說了一場,就沒些情分兒!”西門慶笑道:“到不是此說。我不是也叫他去,恐怕他東京蔡太師府中不熟,所以教來保去了。留下他,傢門首尋個買賣與他做罷!”婦人道:“你對我說,尋個什麼買賣與他做?”西門慶道:“我教他搭個主管,在傢門首開酒店。”婦人聽言滿心歡喜,走到屋裡一五一十對來旺兒說了,單等西門慶示下。
一日,西門慶在前廳坐下,着人叫來旺兒近前,桌上放下六包銀兩,說道:“孩兒!你一向杭州來傢辛苦。教你往東京去,恐怕你蔡府中不十分熟,所以教來保去了。今日這六包銀子叁百兩,你拿去搭上個主管,在傢門首開酒店,月間尋些利息孝順我,也是好處。”那來旺連忙趴在地下磕頭,領了六包銀兩。回到房中,告與老婆說:“他倒拿買賣來窩盤我,今日與了我這叁百兩銀子,教我搭主管,開酒店做買賣。”老婆道:“怪賊黑囚!你還嗔老婆說。一鍬就掘了井?也等慢慢來。如何今日也做上買賣了!你安分守己,休再吃了酒,口裡六說白道!”來旺兒叫老婆把銀兩收在箱中:“我在街上尋夥計去也!”於是走到街上尋主管。尋到天晚,主管也不成,又吃的大醉來傢。老婆打發他睡了,就被玉箫走來,叫到後邊去了。
來旺兒睡了一覺,約一更天氣,酒還未醒,正朦朦胧胧睡着,忽聽的窗外隱隱有人叫他道:“來旺哥!還不起來看看,你的媳婦子又被那沒廉恥的勾引到花園後邊,乾那營生去了。虧你倒睡的放心!”來旺兒猛可驚醒,睜開眼看看,不見老婆在房裡,隻認是雪娥看見甚動靜來遞信與他,不覺怒從心上起,道:“我在麵前就弄鬼兒!”忙跳起身來,開了房門,迳撲到花園中來。剛到廂房中角門首,不防黑影裡抛出一條凳子來,把來旺兒絆了一交,隻見響亮一聲,一把刀子落地。左右閃過四五個小,大叫:“有賊!”一齊向前,把來旺兒一把捉住了。來旺兒道:“我是來旺兒,進來尋媳婦子,如何把我拿住了?”眾人不由分說,一歩一棍,打到廳上。隻見大廳上燈燭熒煌,西門慶坐在上麵,即叫:“拿上來!”來旺兒跪在地下,說道:“小的睡醒了,不見媳婦在房裡,進來尋他。如何把小的做賊拿?”那來興兒就把刀子放在麵前,與西門慶看。西門慶大怒,罵道:“眾生好度人難度,這真是個殺人賊!我倒見你杭州來傢,叫你領叁百兩銀子做買賣,如何夤夜進內來要殺我?不然拿這刀子做什麼?”喝令左右:“與我押到他房中,取我那叁百兩銀子來!”眾小隨即押到房中。蕙蓮正在後邊同玉箫說話,忽聞此信,忙跑到房裡。看見了,放聲大哭,說道:“你好好吃了酒睡罷,平白又來尋我做什麼?隻當暗中了人的拖刀之計。”一麵開箱子,取出六包銀子來,拿到廳上。西門慶燈下打開觀看,內中止有一包銀兩,餘者都是錫鉛錠子。西門慶大怒,因問:“如何抵換了!我的銀兩往那裡去了?趁早實說!”那來旺兒哭道:“爹擡舉小的做買賣,小的怎敢欺心抵換銀兩?”西門慶道:“你打下刀子,還要殺我。刀子現在,還要支吾什麼?”因把來興兒叫來,麵前跪下,執證說:“你從某日,沒曾在外對眾發言要殺爹,嗔爹不與你買賣做?”這來旺兒隻是嘆氣,張開口兒合不的。西門慶道:“既贓證刀杖明白,叫小與我拴鎖在門房內。明日寫狀子,送到提刑所去!”隻見宋蕙蓮雲鬟撩亂,衣裙不整,走來廳上向西門慶跪下,說道:“爹,此是你乾的營生!他好好進來尋我,怎把他當賊拿了?你的六包銀子,我收着,原封兒不動,平白怎的抵換了?恁活埋人,也要天理。他為什麼?你隻因他什麼?打與他一頓。如今菈着送他那裡去?”西門慶見了他,回嗔作喜道:“媳婦兒,關你甚事?你起來。他無禮膽大不是一日,見藏着刀子要殺我,你不得知道。你自安心,沒你之事。”因令來安兒:“好攙扶你嫂子回房去,休要慌嚇他。”那蕙蓮隻顧跪着不起來,說:“爹好狠心!你不看僧麵看佛麵,我恁說着,你就不依依兒?他雖故吃酒,並無此事。”纏得西門慶急了,教來安兒[刍]他起來,勸他回房去了。
到天明,西門慶寫了柬帖,叫來興兒做乾證,揣着狀子,押着來旺兒往提刑院去,說某日酒醉,持刀夤夜殺害傢主,又抵換銀兩等情。才待出門,隻見吳月娘走到前廳,向西門慶再叁將言勸解,說道:“奴才無禮,傢中處分他便了。又要菈出去,驚官動府做什麼?”西門慶聽言,圓睜二目,喝道:“你婦人傢,不曉道理!奴才安心要殺我,你倒還教饒他罷!”於是不聽月娘之言,喝令左右把來旺兒押送提刑院去了。月娘當下羞赧而退,回到後邊,向玉樓眾人說道:“如今這屋裡亂世為王,九尾狐狸精出世。不知聽信了什麼人言語,平白把小弄出去了。你就賴他做賊,萬物也要個着實才好,拿紙棺材糊人,成何道理?恁沒道理昏君行貨!”宋蕙蓮跪在當麵哭泣。月娘道:“孩兒你起來,不消哭。你漢子恒數問不的他死罪。賊強人,他吃了迷魂湯了,俺們說話不中聽,老婆當軍──充數兒罷了。”玉樓向蕙蓮道:“你爹正在個氣頭上,待後慢慢的俺每再勸他。你安心回房去罷。”按下這裡不提。(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單錶來旺兒押到提刑院,西門慶先差玳安送了一百石白米與夏提刑、賀千戶。二人受了禮物,然後坐廳。來興兒遞上呈狀,看了,已知來旺兒先因領銀做買賣,見財起意,抵換銀兩,恐傢主查算,夤夜持刀突入後廳,謀殺傢主等情。心中大怒,把來旺叫到當廳跪下。這來旺兒告道:“望天官爺察情!容小的說,小的便說;不容小的說,小的不敢說。”夏提刑道:“你這!見獲贓證明白,勿得推調,從實與我說來,免我動刑。”來旺兒悉把西門慶初時令某人將藍緞子,怎的調戲他媳婦兒宋氏成姦,如今故入此罪,要墊害圖霸妻子一節,訴說一遍。夏提刑大喝了一聲,令左右打嘴巴,說:“你這奴才欺心背主!你這媳婦也是你傢主娶的配與你為妻,又把資本與你做買賣,你不思報本,卻倚醉夤夜突入臥房,持刀殺害。滿天下人都象你這奴才,也不敢使人了。”來旺兒口還叫冤屈,被夏提刑叫過來興兒過來執證。那來旺兒有口說不得了。正是:
會施天上計,難免目前災。
夏提刑即令左右選大夾棍上來,把來旺兒夾了一夾,打了二十大棍,打的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吩咐獄卒,帶下去收監。來興兒、钺安兒來傢,回覆了西門慶話。西門慶滿心歡喜,吩咐傢中小:“鋪蓋、飯食,一些都不許與他送進去。但打了,休來傢對你嫂子說,隻說衙門中一下兒也沒打他,監幾日便放出來。”眾小應諾了。
這宋蕙蓮自從拿了來旺兒去,頭也不梳,臉也不洗,黃着臉兒,隻是關閉房門哭泣,茶飯不吃。西門慶慌了,使玉箫並贲四娘子兒再叁進房解勸他,說道:“你放心,爹因他吃酒狂言,監他幾日,耐他性兒,不久也放他出來。”蕙蓮不信,使小來安兒送飯進監去,回來問他,也是這般說:“哥見官,一下兒也不打。一兩日就來傢,教嫂子在傢安心。”這蕙蓮聽了此言,方才不哭了。每日淡掃娥眉,薄施脂粉,出來走跳。西門慶要便來回打房門首走,老婆在檐下叫道:“房裡無人,爹進來坐坐不是!”西門慶進入房裡,與老婆做一處說話。西門慶哄他說道:“我兒,你放心。我看你麵上,寫了帖兒對官府說,也不曾打他一下兒。監他幾日,耐耐他性兒,還放他出來,還叫他做買賣。”婦人摟抱着西門慶脖子,說道:“我的親達達!你好歹看奴之麵,奈何他兩日,放他出來。隨你教他做買賣不教他做買賣也罷,這一出來,我教他把酒斷了,隨你去近到遠使他,他敢不去?再不你若嫌不自便,替他尋上個老婆,他也罷了。我常遠不是他的人了。”西門慶道:“我的心肝,你話是了。我明日買了對過喬傢房,收拾叁間房子與你住,搬你那裡去,咱兩個自在頑耍。”婦人道:“着來,親親!隨你張主便了。”說畢,兩個閉了門兒。原來婦人夏月常不穿褲兒,隻單吊着兩條裙子,遇見西門慶在那裡,便掀開裙子就乾。於是二人解佩露甄妃之玉,齊眉點漢署之香,雙凫飛肩,雲雨一席。婦人將身帶的白銀條紗挑線香袋兒──裡邊裝着鬆柏兒並排草,挑着“嬌香美愛”四個字,把與西門慶。喜的心中要不的,恨不的與他誓共死生,向袖中即掏出一二兩銀子,與他買果子吃。再叁安撫他:“不消憂慮,隻怕憂慮壞了你。我明日寫帖子對夏大人說,就放他出來。”說了一回,西門慶恐有人來,連忙出去了。
這婦人得了西門慶此話,到後邊對眾丫鬟媳婦詞色之間未免輕露,孟玉樓早已知道,轉來告潘金蓮說,他爹怎的早晚要放來旺兒出來,另替他娶一個;怎的要買對門喬傢房子,把媳婦子吊到那裡去,與他叁間房住,又買個丫頭伏侍他;與他編銀絲[髟狄]髻,打頭麵。一五一十說了一遍:“就和你我輩一般,什麼張致!大姐姐也就不管管兒!”潘金蓮不聽便罷,聽了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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