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小子記性不好, 那我就請你看看這張光盤上的人物你認識不認識。”
那個身穿便裝的中年男人把一張光盤放進審訊室的影碟機盤倉,然後按下電視機的電源,畫麵上出現的先是一個酒店的豪華套房,看室內陳設當時五星級賓館的配置水準。先是一個男人走進房間,鏡頭從斜上方拍過去正好突出他油光水滑的禿頂,此人正是馬守節。
隻見他先是在套間內裡外巡查一番,然後打開冰櫃拿出兩瓶礦泉水,自己從公文包裡掏出一顆小藥丸服下,又忙乎着走進盥洗間往衝浪按摩浴池放水,最後四仰八叉地倒在碩大無比的雙人床上,掏出手機撥了個號碼。
經過連續的車輪戦般的提審,我的大腦已經木讷,眼睛在高強度亮光的刺激下變得渾濁不堪,但當門鈴響起,一個窈窕女子的身影走進畫麵裡來,我仍然心臟“砰”的一下為之一震,不敢相信地揉揉眼再看過去,千真萬確,她竟是楊泓!
在我叁十多年的人生經驗中,對於男女間性事的了解是從十五、六歲的情慾萌動、十七、八歲的癡情暗戀、二十啷當的初試雲雨開始一發不可收拾,如洪水決堤般泛濫,浩浩蕩蕩東流到海長驅直入不回頭。為了片刻的歡愉可以忍受人生庸常凡俗,為了心儀的女人可以苦心孤詣振作奮起,性激情的內驅力是成就一個男人存在的最強大的理由,為了獲得與異性更多地交配機會,男人們互相厮殺獲取權力地位,就像叢林中的雄獅爭奪領袖的角色,勝利者最大的回饋就是可以任意支配駕馭母獅,尤其是最美麗的那一頭。
太陽升起,太陽落下;一代人來,一代人走,大地永存。時間流逝,生命興衰交替,紅顔老去和英雄遲暮昭示着漫長的生命環節裡,我們每個人都隻是一瞬間。於是有的男人女人不甘歲月的無情,在恣情肆意放縱的中試圖抓住生命的意義,用肉體交換的快感累計個體存活的價值。
我無從揣測馬守節的內心世界,也不知道他用什麼招數,能誘使楊泓心甘情願委身侍奉。不過從影碟呈現的情節來看,此人不止深谙男女嬉戲之道,更是於輾轉騰挪間,顯示了登峰造極的上乘功夫。
國人的性學知識大致源於一隱一顯兩個渠道:傳統春宮文化為隱秘之途,或為女子出嫁時母親私相授予的壓箱底畫,或為官方禁書卻屢禁不絕如《金瓶梅》、《燈草和尚》和《肉蒲團》以養生怡情為原教旨主義的當為《黃帝素女經》喜歡以中華泱泱文明自豪的傢夥們大可以憑藉華夏始祖的這本奇書,與印度人的分奉為圭臯的《性經》一較久遠和高下;現代渠道則是大街小巷錄像廳泛濫的毛片,從產地看有港臺有東洋、西洋等品牌雜糅,從內容分有異性、同性、人獸、群交、黑白配等不一而足。網絡的興起加速了全球性文化的融合和傳播革命,早晚有一天人們可以肆意選擇中意的虛擬情人通過高科技的機器完成夢幻式的媾和。
一想到人類為了飽口腹之慾而繁衍出龐大的餐飲食品工業,為了臍下叁寸的磨合快意衍生出來同樣龐大的色情工業,我便為人類這種動物為慾望的投入和專注而感到好笑。
眼前兩個來回翻滾着的肉體,不斷消耗體能向着瞬間的極致境界努力衝刺。但凡上麵列舉的性學寶典錄入的各種招式,他們都變換着嘗試,顛鸾倒鳳雲雨巫山。男人有些肌肉鬆弛卻老骥伏枥志在千裡,女人正是青春好年華亦不惜屈身迎合。那是一個我曾經熟悉的酮體,我們一度發生過生命的交錯糾葛。如今她在另外一個男人身下交歡,快樂的呻吟透過音箱傳入我的耳鼓清晰無比,那的的確確不僅發自喉嚨,更準確地說源於整個身體深處,徹底粉碎了我腦海裡關於楊泓是被動受害者的臆想。(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fit)
“到男人心裡去的路通過胃,到女人心裡的路通過陰道。”
因為性的享受,而產生情,而淪陷為原始肉慾的奴隸,在沒有宗教信仰的無序社會並不罕見。男女關係本質上就是原始的獵人與獵物的關係,是最終極的互相佔有的情色遊戲。就權力的掌控而言,馬守節是“獵人”楊泓是“獵物”;就肉慾和物慾的釋放而言,楊泓可能是“獵人”馬守節反倒是“獵物”正當我由震驚到疑惑,再到酸楚和憤懑繼而無奈的情緒轉化過程時,“啪”地一聲,中年男子關上電視機電源,“你還以為是請你看小電影來啦?老實說,有人舉報說就是你充當皮條客,把那個姓楊的女孩介紹給副市長馬守節,換取他在奧馳中心項目上的相關照顧。”
啊哈,人世間的事情荒謬的俺不是沒有遇到過,但如此荒誕的事情還正是第一次的親密接觸。“您可真有創意,奧弛中心又不是我的傢當,姓楊的丫頭也不是我的私產,犯得上我這麼犧牲或者奉獻麼?真要像那樣,老子才不做這個傻逼交易呢。倒過來倒有可能,如果是你向我施展美人計,老子倒願意中上那麼一艷計,我把天下都轉讓給你。”
話音剛落,腳腡上就重重地挨了一傢夥,疼得偶呲牙咧嘴鑽心裂肺,那傢夥穿的皮鞋一定是陸軍專用貨,老子這條腿怕是要廢在這裡了。在我彎腰拼命揉捏的當口,那人不屑地衝我說:“我看你跟光盤上那個衣冠禽獸倒是一丘之貉,都是見了女人就腿軟的貨色,嘴裡還他媽的臭貧。”
“我算什麼蝦米角色,無權無勢無錢無業,值得你們大動乾戈?”
我着實感覺自己掉進了一個大坑, 出演了一處荒誕劇中滑稽無比的小醜角色。
那人冷嗤一聲,“馬守節這事已經是通天大案了你知道不,有人把這張光盤送到了政治局,高層震怒,領導指示要徹查到底。凡是可能牽涉的人員全部都被隔離審查,你小子就不要再存什麼僥幸心理。”
這麼說,政治局的大佬們也都集體看過剛才這部毛片呐,那麼多德高望重的無產階級革命傢坐在一堆兒,看着手下大員光着屁股全心全意為情人服務,累死累活為肉慾打工,那該是一幅多麼尷尬和滑稽的情景啊!馬守節此舉堪稱在黨國歷史上開了一大先例,一想到這裡我就忍不住想偷樂,小我的失落暫時被社會宏大的敘事驅散殆盡。
“是不是華弛老闆曾荃也被隔離審查了?”
我強忍住沒有笑出聲來,假裝嚴肅正經地問道。
“不該你知道的事情就不要多問,你就老實交待關於你的問題。當然,如果牽涉到包括曾荃在內的任何人,你也不能回避。你要知道,就我們現在所掌握的證據,給你定性為賄賂一點也不為過,知道不,性賄賂也是犯罪。”
他給我劃下了框框。
我不禁啼笑皆非,本來是馬守節撬了老子的牆角,反倒要把我整成一個皮條客。那麼,在這個權錢色的交易鏈條中必需要有這麼一個中間環節?或是我壞了誰的事情要給我一個教訓?葛達裕或者老傅?再不就是有人預先設置了定罪的角色,在事發後抛出來作為一個替罪羊?那就可能是曾荃了。或許楊泓進入華弛並上到馬守節床上出自他的一手導演,當馬有可能因故東窗事發時,他又能擺脫乾係。果如此,那他的心機如此深不可測,簡直令人伴之如鬼魅。想到這裡,我的背上已經是汗津津一片濕了衣衫。
秋日的陽光透過狹小的窗戶射進來不大空間,給囚室籠罩上一層氤氲的薄光,那人點燃一支煙,耐心等待我的回應。
我看着那縷淡淡瀰漫的青霧缭繞而上,霎時間心靜如水:既然人傢已經給你安排好了角色,就像給牲口套上來缰繩,掙不脫就以荒誕回應荒誕好了。更何況人傢已經乾柴烈火燃情歲月了,老子也犯不上為誰守節維持清譽遭受皮肉之苦,這條道上的傢夥整起人來從不會手軟,打得你內傷累累外錶卻看不出痕迹是他們的拿手好戲,而且,隻要想想那個叫佘祥林的湖北兄弟為了個莫須有的殺妻案頂罪入獄十多年,要不是失蹤的老婆重出江湖,老哥恐怕要兩鬓斑白牢底坐穿,老子就覺得無比心寒,戦戦兢兢如臨深淵。
“能給我抽支煙麼?有些事情我得好好回憶一番才能準確告訴您。”
他從煙盒裡彈出一支中南海,伸手遞給我,尤其難得的是還用打火機給我點着。“這才是正確的態度嘛,要知道,你這事情可大可小,如果能配合我們的調查工作如實交待問題,還可以立功贖罪,免予刑事處罰。”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坐在桌前,看逐漸暗淡的暮色中,煙頭白灰之下的一星光芒,那何嘗不是我和楊泓相厮守的那些逝去歲月的灰燼。
“我最初不知道,為什麼馬守節老喜歡往華弛跑,還以為他是關心企業的發展,那知道此人是看上了一個馬子。想必您也知道,那人玩膩了風月場上的女人,往往會返璞歸真,以泡良傢婦女為樂事。這跟皇帝對送上門來的女人興致全無,倒喜歡到民間打野食一個道理。”
“嗯,繼續說。”
那傢夥聽得饒有興趣。“這楊泓本來是金色陽光假日別墅的售樓小姐,我幫朋友買樓跑腿時認識的。當時她的老闆想佔便宜,但又小氣無比,所以她就結拜我這個乾哥哥,找個理由搪塞那個年過半百的福建佬。”
“後來進了華弛集團,楊泓也算是公認的美女,排名數一數二,跟公關總監俞悅不相上下。所有男人不管夠不夠得着,都視她們為意淫的對象。你想想,這售樓小姐一天見過的有錢人比咱倆一年碰上的闊佬加起來還要多,尋常人物怎麼入得了她的法眼。在咱們國傢,兜裡有倆錢怎趕得上手裡有權呐,權勢權勢,有權才有勢啊,往那裡一站所有人都哈腰逢迎,沒聽說有錢勢這詞吧?所以大官人搞大美人往往是相得益彰、珠聯璧合盡享魚水之歡。”
我眯着眼努力學習羅貫中老師演義歷史的伎倆。
“老實說,憑借乾哥哥的優勢位置俺也吃過楊美女的豆腐,但人傢有鴻鹄之志,心存高枝念想,豈能棲息在小灌木叢間。馬守節可是她北漂以來遇到的第一個大官人,而且下足功夫討她的歡心。你要是一女的,小有姿色,住在通州即將拆遷的危房中,遇到一個權勢通天的仰慕者,給你扔上一套納帕溪谷的別墅,還送你一輛嶄新的MINI Cooper當坐駕,你會毫不動心,義正辭嚴加以拒絕,告訴他說自己是共產黨員要艱苦樸素,等天下勞苦大眾都過上好日子以後俺再綾羅綢緞,魚刺鮑參,在當今這個世道是不是純屬扯淡?”
那人狐疑地盯着我看,我也絲毫不回避他的目光,繼續說道:“當然,我也沒有證據說那些別墅呀跑車呀什麼的就是贓物,也許人傢是朋友借住借用的,反正法律上產權歸屬上有辦法繞彎。至於人傢床上的錶演,如果要俺評點一番,那可算得上是帝國的名將之花,將傳統性學功夫推陳出新,比臺灣女政客的春宮錄像帶要精彩得多,為我們大陸官員掙足了麵子……”
“啪!”
的一下,我後腦勺上又狠狠挨了一巴掌,弄得老子頭暈眼花金星四濺。“你小子給我打住,再胡說八道還有你好果子吃。看在你今天提供了重大的案情線索的份上,暫且饒你一回。等我們核實看看是不是真實情況再考慮對你的處理意見。你就好好呆着仔細尋思,看還有什麼可以交代的情況,爭取有立功錶現好從輕發落。”
說罷他起身離去,出門之前開恩地把那盒沒抽完的中南海扔到我麵前。
於是,在這樣的一個特殊場所,懷着與世隔絕的孤憤和報復的心境,我平生第一次當上汙點證人,手指縫裡一股寥寥青煙,將我帶入人性卑劣的深淵。
一支煙功夫,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