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丫頭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瘦骨嶙峋,目光畏縮,焉容仔細想了想,才記得這是個洗衣做飯的粗使丫頭,麵容清秀,略有姿色,平日裡少言寡語,看見生人恨不能鑽到洞裡頭去。
“媽媽,您說是她偷了我的東西?”焉容語氣裡滿是懷疑。
劉媽恨恨地瞅了小丫頭一眼,“是啊,就是她,長得這麼細瘦,爬窗戶可靈活了!”
焉容垂眸,“可還有其他證據?”
劉媽從一旁取過一個錢袋並一支簪子,“這些都是你的吧?”
焉容眼睛一亮,將東西接過來,拆開錢袋往裡頭看,大驚道:“裡麵的錢呢?”
“錢呢?”劉媽朝着小丫頭的腰部狠踢了一腳,“快給姑娘把錢交出來!”
小丫頭滿眼框裡都是眼淚,隻一個勁地搖頭,望向焉容的一雙大眼睛裡全是哀求。“我、我沒……啊……”她剛要說話,劉媽便又使勁踢了她一腳,“快說錢哪去了?”
焉容看着小丫頭的身子止不住地顫抖着,上身因劉媽一腳猛力衝撃折成誇張的角度,極度扭曲地偏離下半邊身子,這一腳真是狠到極點。焉容心中憐惜,連忙攥住劉媽的胳膊,“媽媽您別打她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劉媽垂頭嘆息:“這丫頭嘴太硬,怎麼打也不肯說出錢去哪了,要不讓她下店吧,賺了錢慢慢還你。”(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fit)
焉容一驚,這是叫她接客?天呐,這麼瘦小的女孩叫她接客,簡直是慘無人道!“媽媽,這也太……”
“做錯了事就該罰,乖女兒,她這副身闆,還得一兩年才能賺回本來。”
焉容心底一軟,咬咬牙,道:“算了算了,我不跟她計較,饒過她吧。”這麼小的年紀,便是做錯了事也不該這麼懲罰,會毀了一生的。
“那怎麼使得,欠你這麼多錢……”
“唔,她會不會做飯?我嫌小梅放鹽太多了,想另找一個人,做些清口的飯菜。”焉容話未說完,便看小丫頭用力地點着頭。
劉媽難為情地看了看焉容,“好吧,你喜歡就留着,什麼時候覺得苦力做值了,便放了她。”
“多謝媽媽!”焉容麵帶歡喜,故作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看着地上歪倒的女孩,“以後你是我的丫鬟,什麼都得聽我的!”
“好吧,留給你慢慢調教。”劉媽帶着幾個小厮往外走,臨出門的時候特意回頭叮囑道:“乖女兒,這死丫頭心眼委實多了些,千萬不能叫她騙了,說什麼都不要信。”
“媽媽提點的是。”焉容忙回答,待人一走遠,立即蹲下身子為小丫頭鬆綁,柔聲問道:“你怎麼樣了?”
小丫頭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哽咽道:“錢不是……不是我偷的。”
焉容嘆了口氣,“我知道了。”被打成這樣還不肯認錯,必定是他們意圖屈打成招了,這青樓裡頭命案最多,大老闆往往跟當官的有來往,這些姑娘們多是無親無故,便是屈死了也沒有人追究,頂多是換來其他的姐妹們唏噓一場。
“我來這兩年了,被我爹賭錢賭輸了賣到這裡,本來再抵幾天的工錢便可以回傢的,卻沒想到下午劉媽就從我床底下搜出了那個東西,誣賴是我偷的。”小丫頭想到這裡,硬是委屈得說不下去了,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焉容鼻子發酸,忙從袖子裡掏出手絹給她擦眼淚。
“後來就逼我,說是下店掙錢,把偷東西的錢補上,否則就把我的手砍下來,我很害怕……嗚嗚嗚……”小丫頭淚眼迷茫,絮絮叨叨地說着話,腦子裡越來越迷糊。
焉容見她臉如土色,擔驚受怕地喚了她幾聲,“你快起來,先到我房裡去躺躺。”
“嗯。”小丫頭掙紮着站了起來,由着焉容攙扶着出了柴房,外頭冷風一吹,她緊緊地貼到了焉容身上,焉容心疼不過,將自己的衣服解下來給她披上。又往前走了幾歩,發覺自己身上越來越重,焉容暗道不妙,隨手央了路旁的一位小厮將她背到自己房裡,將她安置到自己床上。
這個時候天都黑了,大夫不好請,焉容思忖再叁,覺得救人在先,便去隔壁敲了衣纏香的房門,此時她並不在,焉容一想,也許是上了花船,正要回房去,恰巧遇上了看守自己多月的小梅,跟她要來一瓶金創藥,匆匆拿去給小丫頭敷上。
這青樓裡頭,除了避孕的藥,金創藥向來是用得最多的,平日裡管教嬷嬷和媽子最好教訓人,總喜歡打出血來,就好像見了紅心裡麵便暢快了許多似的;更有些客人及其粗暴,不把□當人看,把打罵□看起來是理所當然的享受,是算在賬目裡頭的。
好在焉容初來之時,因為劉媽愛惜她的絕色容貌,便是有人管教她,劉媽也反復叮囑:“千萬得仔細皮肉。”接客更有一堆規定,若是傷了花魁,那是得賠錢的!好在她從一開始就伺候蕭可铮,除了前些日子情緒失控把頭撞出一個大洞,其餘時候,蕭可铮更是不可能動手打她。
待藥上完之後,時間已是很晚,焉容一整天都沒有好好歇過,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一會,很快便支着頭睡着了。
直到後半夜,小丫頭連聲叫着要水,焉容迷迷糊糊一聽到聲音便醒過來,連忙起身為她倒水。小丫頭喝了水之後清醒不少,又跟着焉容說了不少的話,焉容一一聽進心裡,記下她是叫錦兒,父親好賭,沒錢就把孩子送到青樓裡做苦力,待到錦兒快恢復自由身的時候,又被劉媽看中了姿色,設下圈套讓她下店接客。
劉媽從來不是個心善的人,視人命如草芥,錢財至高無上,焉容本該早早知道的。她現在有點慶幸了,自己沒有把辛苦搶回來的嫁妝帶回裙香樓,袖子裡還藏着五百兩銀票,那叁百兩比起來便不算什麼。劉媽如今還肯騙她說是被人偷了,等到有一天明着搶奪她才是慾哭無淚,她應該一早便看清這個,也不至於牽累錦兒遭這一頓毒打,心中很是愧疚。
這日黃昏,裙香樓迎來一位風流才子,名為董陵,卻自稱是“小柳永”,自古才子配佳人,這幫自诩是佳人的姑娘們一個個眼都直了,紛紛誠意相邀,劉媽正是掉進了錢眼裡,心想若是小柳永能在她這裡看上位姑娘,便能吸引更多名流才子前來,裙香樓的地位也能大大提高,借此證明裙香樓的姑娘們不都是庸脂俗粉,還是有真才絕學的。
劉媽派了人齊齊上陣,從隻會吟誦“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的普通姑娘,到作詞唱曲無所不能的前任花魁衣纏香,全都敗在董陵手下。
衣纏香與董陵對詩到激烈時,她已經到了臉色蒼白、額上冷汗直冒的地歩了,劉媽還在一旁鼓勵,千萬不能輸了,這哪裡是加把勁就能贏的問題呀?最後也隻能遺憾收場,勉強擠出幾分笑意,道:“公子才高八鬥,小女子才疏學淺,甘拜下風。”
董陵搖着一把畫有萬裡江山圖的紙扇,眉眼舒和,神采奕奕,豐神俊朗,青絲如瀑般垂落在肩頭,手指擱在琴上,隨意彈了幾下,如流水般的調子在指尖流淌開來,當真是意態安閒,從容裕如。
眾女子層層圍住,如眾星捧月,董陵輕唱:“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斜陽。暫停征棹,聊共飲離樽。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霭紛紛。斜陽外,寒鴉數點,流水繞孤村。銷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漫贏得青樓薄幸名存。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有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這首詞是秦少遊所作的《滿庭芳》,寫給他所眷戀的某歌妓的,情意悱恻而寄托深遠。
眾人都如癡如醉,仿佛沉浸在“高樓望斷”、“燈火黃昏”的情意纏綿、悠遠意境裡,恰在這時,焉容從閣樓上走下來,一襲青衣翩然,單髻輕绾,最是傢常打扮,卻在夜色闌珊之中透着一股單薄寂寥的美感。
她眉目倦懶,看也沒看董陵一眼,隻淡淡道:“你唱錯了,不是‘斜陽’,是‘谯門’。”一邊說着,一邊從桌上端過一盤點心,想要拿回去給錦兒充飢。
董陵撥弦的手指一頓,琴聲啁哳一響,忙道:“姑娘且慢。”
焉容無暇應付,正要上樓,劉媽富態的身體擋在她身前,低聲道:“好女兒,你陪着這位公子玩玩,不會缺了你的好處。”
焉容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盤子,劉媽會意,連忙道:“我替你送上去。”說完便將盤子接過。焉容舒了一口氣,一個旋身施施然朝着董陵走了過去。反正自己一個月接客一次的固定日子已經過去了,能奈我何?不過是陪着說會話罷了。
董陵親自為她騰出座位,揚手相邀,眼裡滿是驚艷,然此刻不過是焉容最為清淡的時候,不施粉黛,衣衫從簡,卻透着一股清絕纖弱的氣質。
焉容悠然落座,對他淡淡一笑,朝着四週環視一圈,見旁邊的姑娘們看她都如獲得救星一般。
“姑娘先前說得很是有理,本來用的是門字韻,若是換做“斜陽”,於意境上頭也是說得準的,不知姑娘能否改韻?”
焉容微微皺眉,指節輕撃桌麵,不過一會,輕聲吟道:“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斜陽。暫停征辔,聊共飲離觞。多少蓬萊舊侶,頻回首煙霭茫茫。孤村裡,寒煙萬點,流水繞紅牆。魂傷當此際,輕分羅帶,暗解香囊,漫贏得青樓薄幸名狂。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有餘香。傷心處,長城望斷,燈火已昏黃。”
董陵拍掌叫好,臉上盡是興奮之色。“姑娘才思敏捷,董陵佩服,佩服!”
焉容點點頭,“既然能夠給公子解了惑,那我告退了。”說完便起身離開,不料董陵朗聲道:“且慢!”
隨即他道:“我董陵並無大志,此生流連紅塵,最大的理想便是踏遍青樓,睡最美最有才華的姑娘!求姑娘成全我為入幕之賓!”
“……”
注釋:焉容改後的詞是宋代名妓琴操所作,當時情景也與此相似。就是有一個人唱錯了《滿庭芳》,琴操發覺後指出,那人卻問她能不能改韻,琴操當即改成,此後,才女之名大顯。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