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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喜冤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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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冤家
第十章 許玄之賺出重囚牢

艷女風流第一,秀才慕色無雙。分明一本比西廂,點綴許多情狀。

歡喜冤傢小說,堪為風月文章。消愁解悶笑人腸,莫比汪宣慾傷。

且說揚州府儀真縣一個秀才,姓許名玄,錶字玄之,年方一十八歲,父母棄世多年,室內尚無佳麗。這許玄涉獵書史,揮吐雲煙。姿容俊雅,技通百傢。真風月張韓,文章班馬。

一日,秀才往郊外閒行,偶遇一班少婦在樓頭歡笑。許玄擡起頭來一看,一個個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見了許玄,都避進去了。許玄道∶“好麗人也。可惜我許玄十分知趣,尚無一個得意人。見他那樓上有這許多嬌艷,何不分一個與我。”心中怏快,若有所失,走回書館,情思不堪,賦詩一首,開解悶懷∶樓頭瞥見幾嬌娘,不覺歸來意慾狂。

為借桃花飛麵急,難禁蝶翅舞春忙。

滿懷芳興憑誰訴,一段幽思入夢長。

笑語多情聲漸杳,可憐不管斷人腸。

次早,又去久候。樓窗緊閉,並無一個影兒。心下好悶,一歩歩走將回來。踱到自己後園門首,猛然擡頭一看,見對門樓上有一個絕色的女子,年紀象二十多歲光景,看他眉細而長,眼波而俏,不施脂粉,紅白自然,飄逸若風動海棠,圓活似露旋荷蓋。許玄見了,吃着一驚,想道∶“這是我近鄰施傢。久聞他傢有一女子,生得標致,果信其然。”走近樓前,把眼往上一看,那女子笑了一聲,竟自去了,許玄想道∶“這相思害殺我了,也罷,他之樓與我花樓側窗緊對,不免將書箱着人移上樓去,早晚之間,再能相見。或者姻緣有分,亦未可知。”登時進了書房,將一應文房四寶,床帳衣服,隨身動用之物,俱移上花樓。他便開了樓窗,焚香讀書,一心等待施傢女子。正是∶人間良夜靜不靜,,天上美人來不來。

且說這施傢女子,他父親在日是個大大鹽商。祖籍徽州,因在楊州支鹽,隨居於此。父親亡過多年,止有母親在堂,年已二十一歲了。說來親事,高又不成,低又不就,磋跎到此。生他之時,母親夢芙蓉滿院,因此取名喚作蓉浪,自小請師習學,無書不讀,極其聰明。女工針指,是他本等;吟詩作賦,出自非常,生得姿容嬌艷,性格風流。恍疑天上神仙,非是人間凡品。常常開了樓窗,偷看許傢園內花卉。看此春事闌珊,綠肥紅瘦,容娘嘆曰∶“正是有文遣俗,無計留春。”遂將唐律集成一首《暮春詩》兒∶每逢時節恨飄蓬,準擬今春樂事濃。

楊柳樓頭歌舞月,杏花村裡酒旗風。(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fit)

獨憐黃鳥啼原上,惟有青山似洛中,春意自知無主恺,樹頭樹底覓殘紅。

集了這首詩後,竟不上樓來了。許玄見他之日,正是他送春之時。誰想許玄高高興興移上樓來,指望見他一麵,誰知絕無影響,大失所望。無計排遣,翻着一篇《暮春》詞讀曰∶春暮矣,人逐馬忙,序隨馬去。桃貪結子,莫恨曉風;柳已成陰,更憐殘月。綠暗紅稀,正是困人時候。日長意懶,還同送遣心魂。選遍柳腰,分明妒嫉。聽殘鳥語,大半催耕。百丈遊絲,能係柔腸幾許。一壺社酒,不知春事茫然。除是叁回寒食,才減一月佳期。咋日清明,婦乞書窗之水。

明朝谷雨,僧申龍井之茶。掃墓北邙,梨花白晝。送首南浦,江水綠波。

人應無汁能留,天若有情亦老。花來花去,自然怨落。鄰傢莺老莺嬌,畢竟侑誰作主。花無意緒,馬有精神,芍藥重開,還須來歲。辛夷初種,望到今年。池館豪華,不管韶光已過。黎鋤消息,依然東作方興。縱然明歲再來,何似今年莫去。

看罷,稱賞不已,不覺困倦起來。適逢童子進茶,津津可味,乃取壁上瑤琴,置於幾上焚起香來。他道∶“借此瑤琴,申我泱泱之情,舒我轉轉之悶。成都桃而紅歌冉,清征流而玄鶴舞。焦桐喻意,響玉傳情”。

少焉,梧桐方出,月如懸鏡,便彈一曲《漢宮秋》,其曲未終,隻見施傢樓上窗兒呀的一聲,露出了嬌滴滴的兩個美人,正是蓉娘聽得琴聲清亮,與侍女秋鴻同上樓來,開窗麵看。見是許生操琴,他也不避。許生見了,心上一時裡歡喜起來,將指上又換了《陽春怨》,如泣如訴,如怨如慕,那蓉娘聽得琴中之意,一時間遂起文君之興,引動了芳心,恨不得身生羽翼,飛過琴邊。隻聽得一聲“老娘娘請小姐哩。”蓉娘把許生看了一眼,進樓去了。這許玄見他去了,掛起冰弦,心中歡喜。吃了些晚酒,情思迷離,便向床中和衣去睡。他想道∶“這女子十分有意,此時樓窗尚開,必然還上樓來,待我再等他一等。”隻見一個小使,拿了一個封筒走上樓來道∶“相公,有人請你。”許生不知是誰;拆開封,往燈前一看,是一首詩道∶鄰傢年少鼓冰弦,謾托芳情露指尖。

想是知音人未有,相思月下與燈前。

看罷,驚道∶“是誰人送來的?”小使道∶“施傢秋鴻姐在下邊等相公說話。”許生聽說,飛也似搶下樓來。見一艷婢,立於月下道∶“我姐姐在此,要同相公一話。”隻見一女子,身穿麗服,兩鬓堆鴉。拂翠雙眉,櫻唇半露,輕移蓮歩,近前萬福。驚得許生忙還大諾,心下便想∶“何一旦見愛如此,莫非鬼迷。”將信將疑道∶“小生何幸,蒙愛如斯。”蓉娘掩袂笑曰∶“先生不知我事,請登樓試與言之。”分付秋鴻∶“你且回去,親娘若問,道已睡多時了。”許生躬敬如賓,同上樓來,分賓主坐下。蓉娘道∶“適聞君子琴中之意,便懷陌上之情。特來見君,以為百年之約,勿以為異疑。”許生謝曰∶“小生才非於建,貌匪潘安,有何德能,敢得神仙下降。”蓉娘問曰∶“君子青春幾何?”許生曰∶“一十八歲,八月初五未時所生。請問芳卿,妙齡幾何?”蓉娘曰∶“奴年二十一歲,八月二十五日未時所生。今見君子,誠宿世良緣也。”許生上前,一把抱定。兩下裡∶雲猶雨膩,蝶舞蜂狂。一個愛傾城顔色,一個愛貫世文章。一個風情蘊藉,一個雨意徜徉。一個攘花課蜜,一個竊玉偷香。一個身兒瘦怯,一個性子溫良。

須臾,雨散高唐,雲歸楚蛐。作詩一律曰∶謾說佳期自古難,如何一見即成歡。

情濃始信魚遊水,意蜜方知鳳得鸾。

自訝更深孤影怯,不禁春重兩眉攢。

叁生已訂今宵誓,免使終身恨百年。

聯詩已畢,生顧蓉娘曰∶“今宵歡會,事出非常,恐見難別易相思斷腸。幸勿見棄,早葉官商。”蓉娘曰∶“我母親為人偏僻錯我良緣。今日幸逢君子,以終百年。恐君視為容易,使妾有白頭之嘆。”不覺樓頭五鼓。蓉娘拔下金鳳钗一隻,遂提筆書《西江怨》一首∶至寶砂中煉出,良工手裡熔成。芳姿美色價非輕,付與君傢為證。

可惜紅顔有限,休教白首無憑。思人睹物重傷情,杜字流紅春病。

書罷,將钗付與許生。遂曰∶“此钗之金,乃潘陽披砂而作。得狼荒夜雨而方奇,斷之有同心之利,性之有從革之機。是樂陽之瑞雨,非大冶之妖倪。杖此良媒,萬勿虛視。”許生亦從袖裡取扇上玉魚墜一個,亦授筆而書,調曰《鹧鸪天》∶着忽尋春路徑迷,忽然月下遇仙姬。

情才好處人將別,樂音濃時怨又基。

觀玉秀光實稀奇,采磨溫潤沒暇疵。

洪鱗不是池中物,把與嫦娥好執持。

書罷,將墜付與蓉娘,生曰∶“此墜之玉,比德於君子,刻名於美人。垂棘之壁,連城之珍,六器之亨,五豹之分。曾報錦磷之見贈,曾撃珠絲之並沉。胡綜知如意以壓氣,溫嬌下鏡臺以納婿。藍田種之以致娶,昆同得之以遇君。潤水以茂,輝山更新。萬溢之價,五都之尊。爾須待價而關順,不可無故而去身。顧後早見此物,免使小生苦心。”二人留戀不舍,遂焚香告天,設詞曰∶天須鑒奴與郎∶今宵會合信非常,莫使長娛歌昭陽。

謾學乘車醉壺漿,仰視百鳥必雙翔。

時見二鴉禦一梁,滿堂如春焚暖香。

須遠荀實之神傷,無以冰炭置我筋。

兩下相思孰主張,乞巧為員貴利方。

歸夢不離合歡床,高燒銀燭照紅妝。

天孫為绮雲錦裳,永卻匹配六月霜。

驚回仙夢莺過牆,寧使不受處女筐。

水心似鐵休關防,金兮與玉堅且剛。

勿使失手碎鴛鴦,要使此意留炎荒。

那時移手以相將,夫妻地久與天長。

許玄以不娶為誓,蓉娘以不嫁為盟。敢有不如此約,則骨分屍解,死無葬身之地。還要綢寥,忽然一聲響亮;許玄一驚醒來,卻是一夢。且驚且喜,走起身來,總然有聲。把燈往床迫一照,拾起一看,果夢中蓉娘所付金鳳钗也,大為驚異道∶“此夢非常,想曾付蓉娘一墜,而扇上則無見矣。”便道∶“此必兩相神合,是蓉娘魂至於此。且待明早,觀其動靜。”便是∶春興悠悠不可當,夜來夢熟到高唐。

九天仙女雲中降,五鳳金钗袖裡藏。

漫想嬌燒傾國色,轉成愁苦擾人腸。

今宵已做巫山夢,明晚還祈會楚襄。

直至四更,才方就枕。次早起來看了鳳钗,坐立不安,如有所失。隻聽腳歩響,說本縣太爺有一急事請相公等着說話。許玄即忙梳洗,將金钗帶在袖中往縣中去了。

且說蓉娘一夢醒來,好生驚異,說∶“日裡果然情動,為何就做此一夢。”十分駭然。天明起來,又恹恹慾睡,題詩一首∶笆蕉葉底踏冰壺,團扇羞描彩鳳圖。

金縷有衣藏寶鴨,青鸾無情遇神巫。

愁萦九曲腸應斷,淚迸千行眼慾枯。

一段風情誰著述,恹恹如醉倩人扶。

吟罷,忙喚秋鴻∶“我身子為何不快,可打點我睡也。”秋鴻忙去整被,枕側忽見白玉魚墜二枚,以奉蓉娘曰∶“不知此玉魚從何而來?”蓉娘一見,忙取向袖中藏了。隨覓金钗,失去一股。蓉娘思曰∶“此生夢裡姻緣,這般靈感。曾記拈香設誓,兩無嫁娶。”急往樓窗一看,見書樓緊閉,不如何故,上床睡了。

秋鴻自幼隨蓉娘讀書,心下極其聰明,況又粗知翰墨,自想小姐平日之事,一些也與我計議。方才見了玉魚,忙忙袖了,況又精神恍惚,短嘆長籲,未識是何意思。待我靜裡觀之,便知其意。隻見蓉娘上床,慾睡不寧,慾起又倦,想道∶“我在此轉展無睡,甚無思緒。不若起來梳洗,以觀許生動靜,再作理會。”須臾至樓前,尚爾如前。歸房取筆而題∶方對菱花試曉妝,彩雲何處阻襄王。

石麟有夢空留語,青鳥無書枉斷腸。

鬥帳色舍腥血潤,薄羅香沁藕花涼。

幾回不信丟開去,又失金钗折鳳凰。

吟罷,恹恹而坐。秋鴻探其光景,雖不能盡知其情,亦能少識其意。道曰∶“小姐,今日為何神思困倦,針指不提,茶飯懶吃,莫非為陽春一曲乎?”蓉娘想道∶“心事被他識破,不免對他說明。”道∶“秋鴻,昨晚聽琴,果然有感。夜來一夢,實是蹊跷。別樣不須講了,夢他贈我玉魚,答以金钗。金钗果失,其玉魚在枕,何其靈異!為此精神頓減,情思恹恹。”秋鴻說∶“小姐,這是你天定姻緣了。

我看許相公,人才雙美,與小姐門戶相當。兩下芳年,一雙孤寡。極早自做主意,嫁了這個丈夫。拖帶秋鴻,也落好處。着憑老母簡擇,明日你錯配了對頭,嫁個庸夫俗子,一世好苦。”蓉娘說∶“我夢中與他立誓,約為夫婦了。”秋鴻說∶“不着待秋鴻竟造南園,見了許生,將玉魚送去,看他意思如何,便知下落。”蓉娘說∶“覺得造次了些。”秋鴻說∶“夢中奇異,實是非常,不為造次。”蓉娘說∶“他書窗閉上的,大分不在。”秋鴻說∶“我竟到花園探聽便了。”付與玉魚,悄地位園裡走進。

恰好許玄已進園來,見了秋鴻∶一看正是夢中艷婢。慌忙施禮道∶“何事而來?”說∶“有話相商,乞於密處。”許生竟同秋鴻至假山石上極密之處坐下,秋鴻取出玉魚付生一看∶“此物是相公之墜乎?”許立一見,道∶“好奇。”隨往袖中取出金钗與看∶“此钗是小姐之钗乎?”秋鴻道∶“實是奇事。我小姐做此一夢,情思恹恹,又失金钗一股,未知果在相公處否,特着我來探取。”許生曰∶“我今央媒說合如何?”秋鴻道∶“我主母前番論及相公親事,嫌你年紀小俺姐姐叁年,故此不肯。說也枉然。”許玄呀了一聲,“既是如此,則無望矣。”秋鴻曰∶“我在小姐跟前撺掇他來就你,你將何物謝我?”許生笑曰∶“若得如此,便把我身子來謝你。”秋鴻說∶“隻怕你沒分身處。”許玄說∶“小姐未必肯來,不着晚間望小娘子引我到你傢,與小姐一會。”秋鴻說∶“我傢晚間前後門一齊上鎖,雖插翅亦不能飛,怎生去得!我小姐為人爽怏,說個明白,況夢中已自會過,自然肯來。

須待半晚方可。太早,怕人看見。夜了,又要鎖門。”許生說∶“全仗小娘子一力相助。”秋鴻說∶“須尋個所在相會便好。”生曰∶“你來看,牡丹亭下芍藥中,天然一個臥榻,好不有趣得緊。”秋鴻說∶“果然好個所在。”許玄見他嬌艷,一見便留意了,因答話良久,不好為得,走到這個所在,哪裡就肯放他,便道∶“難得小娘子到這個寂靜所在,望乞開恩。”鴻曰∶“我是媒人,豈可如此。”許立說∶“豈不聞含花女做媒,自身難保。”近前挽住,一手去扯他下衣,秋鴻自知難免,況見生青春標致,已自動火,任憑扯下褲兒,將身仰臥。許生開其兩股,恣意雲雨起來,十分通泰。許玄問曰∶“小娘子,花心被誰拆取?”秋鴻道∶“妹今年二十歲了,傢主在日,便被他愉上了。”許生初時道他是個女子,輕抽淺送,見他說出真情,便道是個知趣的婦人了,着實盡情,秋鴻叫道∶“知趣的相公,果然有趣。”許玄道∶“我如今先把身子謝媒了。”秋鴻說道∶“謝倒謝我幾次方好。”許生說∶“若得小姐嫁我時,你是傢常飯了,不時要用的。”說得高興,盡力完事。

許生袖中取出白紙拭淨,與他整好了亂鬓,扯齊衣服送出園門。

不須幾歩,便到傢中。見了小姐道∶“事果異常,金钗一股,許相公要緊的帶在袖中。他要央媒說合,我將嫌他年小之事一說,他便不樂起來,便要我晚上引他到小姐房中一會。我說晚上前後門上鎖,插翅也難飛。他便無計可施,便要寫書求小姐到他園中一會,有許多心事要與小姐麵談。我說不必寫書,我去麵達至情,強也要強小姐一會。我已許下,小姐沒奈何,姻緣大事,不可惜了。”蓉娘說∶“羞人答答,怎生好去。”秋鴻說∶“真姬守節,快女憐才,兩者俱賢,各從其志,況與他夢中又會過了,這是一生之事,豈可錯了。”蓉娘說∶“恐有路人看見。”秋鴻說∶“這樣冷僻的小巷,那有路人。那花園裡常時去看他花木,是個熟路,隻當在自己傢中一般,有何難處。”蓉娘心下已自要行,被他狠狠的說,隻得依允。把玉魚帶在身邊,去換過新衣,慢慢的打扮得十二分美艷,專待天色薄暮,方好過來。

且說許玄因與秋鴻一番情事,身子困倦,上床一睡,醒來天色傍晚,慌忙整衣,走到園中,把園門大開,癡癡而等。隻見秋鴻在門首一望,即忙復轉去了。不移時,與小姐走了過來。許玄近前施禮,蓉娘答還,同至秋鴻的樂處坐下。秋鴻道∶“我去去便來。”許玄道∶“多蒙小姐辱愛,使小生感激無地,但夢中奇遇,蒙賜金钗,事屬奇異,況夢中已與小姐訂百年之約,此事小姐曾夢否?”蓉娘曰∶“夢裡曾聯詩句,兄可記得乎?”許玄將鄰傢年少鼓冰弦之句,又將謾說佳期自古難,並後兩下聯句,每首讀了一遍。蓉娘笑曰∶“實是奇緣了”

不期天色黑將下來,許玄上前抱住蓉娘,要求歡會。蓉娘初時推拒,被許生用強,扯下小衣不能護持。早已蝶上花枝矣。蓉娘年紀大了,情事已清。況夢中已曾嘗過滋味,竟不嬌啼,甚為得趣。許玄把他小小金蓮架於肩上,纖纖玉筍插入其中。初雖道履艱難,後己輕車熟路。津津水流出花間,籲籲的氣從口出。管不得鬓亂钗橫,恣意兒鸾顛鳳倒。須臾,一陣往外溶溶露滴牡丹間矣。兩下雲停雨住,許生將自綾帕拭乾收袖中,忙與蓉娘相期後會。隻見秋鴻至,速呼∶“快去,主母請你講話。”蓉娘整衣忙走,顧許生曰∶“明日着秋鴻與你說話。”竟自去了。許玄送出園門,十分大快,竟上書樓。燭光已具,將白綾燈下一看,得膏紅潤護若寶珍。

遂藏笥中,遂口言一律∶夜來頻結蕊珠花,夢入巫山集彩霞。

愛月素娥鸾已跨,迎風蕭史鳳堪誇。

牡丹亭接藍橋路,芍藥欄通牛鬥橙。

自喜玉魚今得水,不須寫怨抱琵琶。

次日,正在思想間,隻見秋鴻走上書樓,見生喜慰曰∶“好謝媒了。”許玄笑曰∶“無人在此,正好。”便去扯他,秋鴻止曰∶“有事相商,不可取笑。”道∶“小姐歸去與我計議,此間樓窗緊對,止離得一丈,上下之間,須得兩株木場安定,上邊鋪一木闆,可達我樓。到了那邊,把木闆安放我傢樓上。待天未明,依計而過,可得長久歡娛,你道好麼?”許笑道∶“好計,好計。”道∶“想此便是藍橋路了。”隨往樓上一看,見有闆木許多,皆造屋所馀之物,指謂秋鴻曰∶“偷花之物盡多,且小姐房中還有女使否?”秋鴻自∶“雖有幾人,晚間都不在房中歇的。

況且樓前麵,使是小姐臥樓,不往樓下經過,愁他怎麼。”許立見說,喜不自勝,起身閉上樓門道∶“今日致誠謝媒了。”把秋鴻捧過臉兒親嘴,秋鴻笑道∶“人間樂事都被你佔了。”脫衣相就,便自分其股,以牝就之,任生所為,生細看秋鴻,淡妝弱能,香乳纖腰,粉頸朱唇,春灣雪殷,事事可人,無一不快人意者,此乃婢中翹楚。一時魄蕩魂迷,盡情而弄。秋鴻已丟要去,許立放起,見他含笑,倩即整鬓,態有馀妍,十分可意。道∶“晚間之約仗你玉成。”秋鴻首肯,開門送至園外,方自上樓。細想其情,得意之極。

不覺樓頭鼓響,寺裡鐘嗚,正是人約黃昏之際。許玄把木頭兒放於窗檻之上,一歩歩推將過去。那邊秋鴻早把手來接了,放得停停當當。又取一株,依法而行。

把兩塊闆架放木上,走到桌上,一歩走上闆來,如趟平地。叁腳兩歩,走過了樓。

即忙把闆木取了過來,閉了樓窗。許玄感秋鴻為他着力,黑地捧住要和他雲雨。秋鴻說∶“此時還有這樣工夫!還不早去。”一把扯了許玄,竟至前樓。見蓉娘在於燈前,身穿異彩艷服向爐內添香。生近前見禮,二人坐下,秋鴻擺上一桌酒肴道∶“夫妻二人吃個合卺盃兒。”蓉娘顧秋鴻曰∶“母親睡未?”道∶“睡久了。”蓉娘說∶“此身既已與君,生則同衾,死則同穴。況夢中之誓已自分明,不必言矣。

但老母執滯不通,萬一私許他人,隻可以死謝君耳。”許亦曰∶“但魚水百年。

忽然言及令堂處,待我今秋倘圖得個僥幸,自然允當。倘落孫山之外,亦當再處,決不有負初心。望毋多慮。”蓉娘曰∶“昨日早閒,樓室緊閉,我往窺二次,皆然。你何事不開?”許玄曰∶“昨日因縣尊相喚去見他,談了一會,所以不在那。”

“知縣請你做什麼?”許玄曰∶“宗師發牌科考,承縣尊意思,將我名字造冊送府,不須縣考,故此喚我麵請,做個情兒。”蓉娘曰∶“或者他取入做了房考。你或者落在他房中,中了便是嫡親座主了。”許玄說∶“他已聘四川分考,目今將次起身了。”閒話之間,不覺二鼓。秋鴻道∶“你二人睡罷。夜好短哩。”二人抽身脫衣就枕。許玄抱了蓉娘,金蓮半啟,玉體全偎,星眼乜斜,嬌言低喚,十分有趣。芙蓉露滴之時,恍若夢寐中魂魄矣。事闌就枕直至雞鳴,兩人才醒。生再求會。

蓉娘曰∶“但得情長,不在取色。”生曰∶“固非貪淫,但無此不足以取真愛耳。”陽臺重上,癒覺情濃。如魚水歡娛,無限佳趣。事完,口佔一律以謝蓉娘∶巫山十二握春雲,喜得芳情枕上分。

帶笑慢吹窗下火,含羞輕解月中裙。

嬌聲默默情偏厚,弱態遲遲意慾醉。

一刻千金真望外,風流反自愧東君。

正吟詩方完,秋鴻起來開了房門,走至床邊道∶“好去矣。”許玄與蓉娘作別,抽身披衣而起。秋鴻引到後樓,許玄椅上坐正,悄悄開窗,把那二物放好。道∶“好過去了。”許玄立起身來,去把秋鴻下邊一摸,卻是單裙,正好湊趣。推在椅上便聳,秋鴻說∶“弄了一夜,還不厭哩。”許生說∶“終不然教你。

采得百花成蜜後,為誰辛苦為誰甜。”

取雙蓮置之高閣,立而(男女男)之,興趣不能狀,情逸嬌聲,大張旗鼓,狠戦一番,方才住手。許玄曰∶“乖乖,我實然喜你貌美,而騷趣勃然,自令人叁戦叁北矣。”秋鴻曰∶“這一番真被你弄得暢怏。”推起許玄,將裙幅拭淨道∶“過去。”許玄掇過椅來,立將上去。往上幾歩,到了自樓,扯過木扳,兩下關窗,從此無夜不會,真好快活。

其年開科取士,許玄府考取了,送道,宗師道∶“試取了科舉。”他日閒擬題作文,夜閒仍舊如此。自古說得好∶爽口味多終作疾,快心事過必為殃。

直到七月廿五,這五更之時,許玄完事,正走過去,不想其夜,月已上了,明亮得好。恰好有幾個擡材的一眾人往巷裡走過,分明看見許玄,道∶“是個賊了,拿他下來。”就把擡材長扛木往上一聳,那許玄一閃,跌將下來,恰好跌在眾人身上。身子卻不跌壞,吃了一驚,反把眾人大罵,那些擡材的俱是無賴小人,把他罵怎不生氣的。大傢將許玄拖拖扯扯道∶“你做賊倒罵我們,送他到官去。”許玄道∶“我是秀才,不可胡做。”眾人說∶“若是秀才,一發不可輕放,久後反受其害,律上說得好,夜深無故入人傢,非姦即竊。不要管他,竟扭去見官便是。”不由分說,一齊扯了,竟至縣前。

天已明了,不想堂官往四川去了,是二衙掌印。這官第一個貪贓,又要撇清,見一眾人跪下禀道∶“小人在巷中,隻見這個人在人傢樓室口搭橋走過,非姦即盜,送來老爺做主。”那官道∶“什麼時候拿的?”道∶“五鼓。”官道∶“是什麼人傢?”內中一個說∶“施鹽商傢裡。”,官想道,若為盜,失主還未知情。若是姦,這還是小事。又道,倘是強姦,也該重罪了。至於因姦致死也未可知。分付禁子,發入重囚牢內,監下,待施傢人來,審得明白,方可定罪。許玄慾說真情,又不忍蓉娘出醜,若說出是生員,又恐前程乾係,算來便不得一時放他,隻得隱忍不言,隨他入了牢內不提。

且說秋鴻一見,即便報小姐道∶“不好了。”如此如此,說了一遍。道∶“縣前去了怎麼好?,蓉娘驚得魂飛天外,呆了一晌,穿衣而起,哭哭啼啼道∶“秋鴻怎麼好?”秋鴻說∶“我聞知縣官是許相公好友。”蓉娘說∶“四川聘去了。”秋鴻道∶“不知什麼官府手理,算來也沒什大事。”蓉娘說∶“自然沒大事,這些人曉得他到我傢來做什麼,畢竟知是姦情,這醜名竟露了,可不羞死我也。”秋鴻說∶“許傢此時決無人知。不知那窗口木闆曾收去否。”一竟到窗口一看,端然在彼,忙忙取了進來,閉了樓窗。道∶“小姐,他傢竟不知哩。木闆還在窗口,方才取得進來。”蓉娘說∶“天已明了,你可到他傢中尋一個老成傢人,與他說知。快去看他一看,不知怎生樣了。”秋鴻把頭發掠了幾掠,往樓下開了後門的鎖,竟往許傢園來。

門尚閉住,扣了兩下,園公開門,“為何來得恁早?”秋鴻道∶“你傢有得力管傢,喚一個出來,與他講話。”園公急忙進去。走出一個傢人道∶“小娘子有何見谕?”秋鴻把此事一一訴知。傢人大驚道∶“知道了,你去,我打聽了來回你話。”那人竟進到內邊,取了些銀子,帶在身邊,又同了幾個僮僕往縣前去了。秋鴻與蓉娘二人心如刀割,不住的打聽。秋鴻緊緊的站在自己後門首,望着回音。隻見那傢人把手一招,秋鴻忙走去道∶“怎麼了?”那人說∶“相公拜上你們,不須記念,隻因縣官不在,撞着二衙署印,竟禁獄中。已知在你傢窗口走出來的,竟等你傢去認了,要坐着強姦罪名審問。想夜深無故入人傢,非姦即盜。我相公聞知此事,隻要你傢一個人竟往本官處投,明說門不曾開,並不失物,便可釋放。”不然前程乾係,就是賊名也是難的,說不得圖出頭日了,罷了不成。”傢人說完了話,又道∶“縣門前沸沸洋洋,都說施傢女子二十多歲,不與他個丈夫,以致與許秀才通姦,人人如此說,隻怕便是傢投說是賊,人也不信,怎麼好哩。不若你傢小姐原與我相公兩下情投意合,原約百年夫婦,當官認了和好,求他判為夫妻,倒是因禍致福,何苦如此賊頭狗腦,這一番過是人曉得了,難道還行得這般之事。依我說,倒是十分上計。”隻見裡麵一個小使,挑了一付盒兒道∶“我送飯與相公,快同你去。”那人竟去了。

秋鴻把這事一五一十都說與蓉娘知道,蓉娘哭罷想,想罷哭,兩眼紅腫,又怕母親知道,幾番要去尋死。秋鴻勸蓉娘∶“怎麼倒要乾這短見,反害了許相公。如今事已至此,若我傢不認,許相公又不得歸結,官也要差人來拘人去問。那時一發不便,免不過要去承認。第二來遲延着,那官萬一取往南京貢院,做了外,把許相公誤了他叁年不打緊,他悶也悶死了他。”蓉娘說∶“我已自想過,不去認,一發不是了。去認時,教我怎生出頭露麵。”秋鴻說∶“小姐,你寫了一紙呈狀。秋鴻認做小姐,與你救出許相公可好麼?”蓉娘見說∶“若得你肯如此,便是大恩人了。”秋鴻說∶“事不宜遲,決要在今日做的。我去換了衣服,小姐快寫起來。”

蓉娘取了紙筆,寫道∶訴為開息事∶賤妾施氏,年二十一歲,係本縣鹽商施某之女。今年叁月,節屆清明。終歩南園,見桃紅似錦,綠柳如絲。鴛鴦效交頸之歡,蝴蝶舞翩遷之樂。梁間燕子對呢哺,枝上流莺雙(目見)(目完)。嗟嘆物興無窮,遇想青春不再。叁七少女,幸逢折桂之郎。二九才郎,尚誦標梅之句。每想織女,一年一度得相逢。自恨奴身,二十一年無匹配。轉桃溪而登葵苑,穿柳巷以采花衢。偶遇驚心,妾相低問。乃書生托以姓名。見其唇紅齒白,目秀眉青。貌果清奇,將來必達。托百年,遂成一笑。成親於牡丹亭下,遮羞於芍藥叢中。祈結偕老之歡,反遭難別之嘆。禍因今早捉夫送臺,身居螺泄何罪。而居父母官司,罪容分訴。明月尚有盈虧,江河豈無清濁。姜女初配郎,藉柳楊而作證。韓氏始嫁於佑,憑紅葉以為媒。況上古乃有私通,奴氏豈能貞潔。重夫重婦,當受罪於琴堂。一女一男,難作違條之論。榮辱總在臺前,生死並由筆下。乞天臺察其情,恕其罪,若得終身偕老,來生必報深恩。所訴是實。

秋鴻一看,笑將起來。“何必盡露其情。”蓉娘說∶“待我改過便是。”秋鴻說∶“罷了。天已暗矣。”取了,竟往後門,上了轎兒,即至縣前。恰好官在堂上,他便走進去。門公入來,扯他,便叫“屈情。”二尹見了道∶“着他進來。”上堂跪下道∶“奴有下情,求老爺觀看。”二尹接上去一看,笑道∶“我那邊犯了姦的婦人,俱要枷號叁日,姦夫重責叁十闆。罰一個十四石稻谷,方免釋放。如今準了你的訴情,這枷罪不免,那姦夫待納了谷價責他,方可釋放。”隻見那兩邊人擡了一麵輕枷放在麵前。秋鴻道∶“既蒙老爺憐準,隻合放了丈夫,回傢成婚才是。

怎麼反要枷責!”二尹道∶“判成夫婦,見你呈兒直訴,這是盡私;這枷責是盡法,一定要枷。”秋鴻見他不肯,想道∶“必是贓官。”便道∶“婦人也納谷贖罪。”二尹聽了大喜,但在公堂之上不便即允,道∶“也罷,方才呈兒詞語清新,你今將枷你的光景形容,做一個詞兒。做得好時,準你贖罪。”秋鴻道∶“借紙筆一用。”登時寫完,呈上去。看詞名《黃莺兒》∶妾命木星臨,一人身,兩截分。鬆杉裁剪為圓領,脂難點唇。頸交不成,低頭不見弓鞋影,好羞人。出頭露麵,難見故鄉親。

二尹見了大笑,“好一個鬆杉裁剪為圓領。準你納谷一十四石。”道“又還便宜了你,也罷,取紙筆與他,再將此景做一首上來,放你回傢。”秋鴻即寫道∶花發不能售,奈無罷梳鬓雲,並肩人難把身相近。香腮怎溫,櫻桃怎親。

盡眉兒無計難幫襯,忒新文。風流邑宰,獨車宴紅裙。

二尹看罷大笑道∶“二作俱妙,討保發放寧傢。”秋鴻謝了一聲出門,許傢僮僕見了,與他寫紙保狀,請押保人去了。秋鴻上轎回傢,見了蓉娘,將事一一說了,蓉娘歡喜。隻慮要保許玄,心下憂悶不提。

且說許玄傢人將秋鴻代小姐,二尹判成夫婦,免枷罰谷,責姦夫叁十闆情由,一一說明。許玄說∶“既是枷可谷贖,責亦可谷贖。明日動一呈,多罰些銀子,免得打方好。若是打了叁十闆,性命難存,怎麼進場。”傢人說∶“難,明日早堂,動一呈看。”隻見外邊說∶“老爺,府尹來取進,明日五鼓便要動身了。”許玄聽見道∶“怎麼好,誤了事也。叁年難得過,如之奈何!無計可施,也是天命。罷!罷!”

且說次日起來,那天上烏雲四起,忽然傾下一陣雨來,好生大得緊。初似傾盆,後如潑水,那窗下笆蕉不管愁人自響;池邊宿烏,卻教幽夢難成。那些獄裡罪人好生愁悶。有一等見這般大雨,官又不在,且去困他一覺。這些禁子,也有去賭的,也有睡的,也有下棋的。這許玄好悶,恨不得身生兩翅,飛到南京。又自解自嘆。隻見有一個鄉下挑糞的人,手中拿一個勺,一歩歩挑到裡邊來。許玄往外一望,那牢門是開的,好生心癢,怎敢胡行。隻見鄉下人將杓兒兜滿了兩桶糞,那雨越大了。心下想道∶“趁雨挑了走入內去便晴了。且待雨小些出去。”便到屋下,除了笠帽,脫了粽衣,放在壁邊,便去看下棋。自古下棋之人,星初臨局身且忘疲;露曉臨場,造昏廢食。深山石室,曾聞樵客爛柯,長夏江村,頗費老妻書紙。這鄉下人看一個入神,竟自忘了這擔糞。許玄見了,心下一想,道∶“如此如此”,便去把身上長衣、裙兒攔腰一拴,腳下鞋襪脫下去,尋一雙舊涼鞋穿了,把巾兒除下,藏在袖中。取了粽衣,穿上笠帽,帶在頭上,走到糞桶邊,尋把扁擔挑了兩桶,手中拿了木杓,往外挑了便走。那門上見挑糞來,把門大開了,哪個疑他是個犯人。

一竟挑出縣門,至僻靜處歇下,丟下東西,沒命兒一竟跑出了城門。竟搭船到南京應試。且喜身邊帶得幾兩銀子,大着膽,竟自去了。

直至初一日到了南京,竟往貢院前來尋下處。傢傢歇滿,無尋處。倒是貢院對門,躺着一張紅紙∶內有靜室,安歇狀元。

許玄見了道∶“為何此處尚有房室?”竟進裡麵。隻見一個婦人間說∶“是誰?”許玄說∶“特來借寓的。”婦人道∶“公可姓許麼?”許玄道∶“奇。為何曉得我的姓?”隻見婦人有叁十歲的光景,生得淡然幽雅,眉眼媚人。一雙腳,叁寸金蓮;兩雙手,十支新筍。捧了筆硯道∶“主母孀居,未便相見,因有夢兆,乞將相公姓名、籍貫、年齒,一一寫得。對時,房金不取,尚有許多事情。如不對,不敢相留。”許玄道∶“又是夢了。好奇。”展開紙筆,寫完了,那婦人向袖中取出來一對,笑道∶“是了,是了。”向內叫∶“大娘,正是了。”拿了寫的一張紙進去。這院大娘拿着一看,上寫許玄字玄之,楊州府儀真縣人,年一十八歲,八月初五日未時生,看罷,大喜,果有是事。即喚巫雲∶“送茶出去,吃了領先生至後邊一室。”但見書床羅帳,香氣襲人,室雖不廣,幽雅則有佳境可愛。許玄曰∶“這般妙境,緣何沒有人來?”巫雲說曰∶“今年正月初一日,我主母得其一夢,道今年秋場時,有一姓許名玄者,方與他歇。尚有些話,容當再禀。主母恐忘了年庚八字,寫起封了七個月矣。並無一個姓許的來,故此不領他看。別人哪裡曉得有這間好書房。”隻見外邊有人說話響,又來租書房。巫雲道∶“租去矣。”那人說∶“租票還存。”巫雲方才扯去了招帖,走進來。

隻見許玄在那裡打開紙包,要借戮子用。巫雲送在房裡,那許生開一張帳,自賣卷子、文房四寶,一應進場之物,共要十兩銀子。把那包銀子一稱,止得叁兩,不上房錢,一些不曾打帳起。長籲短嘆的,沉吟呆坐。至於叁餐食用,那會說起,便道∶“一時裡高興,逃走了來,端然不得進場,如何是好。身上又無衣服可當,此間又無親戚可投,這是路貧方是貧,如之奈何!”隻見巫雲送一壺酒,幾碗嘎飯,齊齊整整擺下。許玄見了道∶“不須費心,連小生在此安歇不成着哩。”巫雲道∶“為何說此言語?”許玄說∶“一時間來了,少了些盤費,在進退兩難之間耳。”巫雲將帳上一看,道∶“筆墨紗巾及進場之物,我傢都有的,何用去買!”許玄說∶“為何你傢倒有些物件?”巫雲道∶“我傢相公在日,姓阮,是個好秀才。娶我主母,做得兩年親,便死了。”許玄說∶“為何便死了?”巫雲道∶“隻因我大娘生得麵若芙蓉,腰如楊柳,兩眉兒淡淡春山,雙眼兒盈盈秋水,小腳兒足值千金,雙手兒真成白玉,我相公見他標致,上緊了些,故此得了病死了。”許玄道∶“原來如此。你大娘多少年紀了?”巫雲說∶“二十有二。今年才服滿的。”道∶“相公,請一盃,且請寬心。”自進去了。許玄見他一說,肚中飢了,道∶“不要管他,且吃了再說。”隻見巫雲捧了許多物件,都是用得的。至於色衣,青色海青,一應俱有。外有一封銀子,道∶“大娘致意,知道相公不從傢裡來的,盤纏缺少,我傢盡有,先送十兩銀子在此,與相公收用。”許玄收了道∶“在此打攪,已自不安。主人情重至此,何敢當之。若得僥幸報恩不難,徜若不能,有負盛意。隻是一件,你主人為何知我不從傢裡來的?”巫雲說∶“此話也長,一時難告。請收了物件。”巫雲又取兩個拜匣與他,一床紅綾被兒得噴香,把鋪陳都打疊完了,將身上下衣又送出幾套,不能盡言。許玄道∶“至親骨肉亦不能如此用心。”巫雲燒了一盤浴湯,放在盆中道∶“相公洗浴。”許玄不安道∶“你丈去哪裡去了?勞你在此伏侍。”巫雲道∶“不須提起,專一好賭。四年前,盜去主人幾十兩衣飾,也不顧我,竟逃走去了。”許玄道∶“這個沒福的人,見了這般一個妻房,怎生丟得便去了。”巫雲聽見說他好處,便不做了聲。

須臾,點火進房,又換熱酒送來。許玄過意不去,道∶“府上小使怎不見一個?”道∶“上半年有兩個,也偷了東西做夥走去。一個使女又被拐去,大娘心上氣,也不去尋他,故此隻我一個,也沒什事做得。”隻聽樓上嬌滴滴叫上一聲道∶“巫雲,天晚了,拴好大門。”應了一聲,此時許玄所見嬌聲,想起蓉娘之事好生煩悶。又想∶“我倒來了,不知那牢中眾人怎麼結果。”又道∶“且自丟開,完了自傢正事再說。”又吃了幾盃,打點上床睡覺。巫雲收了出來,開門睡了。

次日早起,巫雲殷勤伏侍,不必盡言。許玄換了一套衣服,取了自己那包銀子,往街坊買了卷子,到應天府中納了。許玄是初觀場的,見了老試士,請教他場中規則,忙忙的直至初五日。眾官在應天府中吃了進點酒,迎到貢院裡來。許玄看了街坊上婦女,兩邊樓上不知有多少。許玄看得眼花缭亂道∶“果然好一個京城。”

便自回身。正到貢院門首,隻聽得人說∶“京考來了。”許玄道∶“不知是那兩個翰林,”須臾迎來,又不曉得是何人。

看完了,走進中門。卻好外樓走下一個少年婦人,也到中門了。許玄回避不及,也不免行着一禮,想道∶“莫非是主人傢?”正待要謝,又想∶“或是他親戚來看官的,不可亂謝。”那婦人搶前進去了。許玄在後麵看了道∶“果是天姿國色,比蓉娘更加十倍,不知是誰人傢有這般美物。”進門見桌上列下酒肴,極其豐盛,許玄道∶“這是為何?”巫雲說∶“我大娘特為相公祝壽。”許玄想起道∶“多感,多感。我也不記得了。”遂坐下道∶“何須這般破費,你傢何人買辦?”巫雲說∶“我傢有一個短工,挑水劈柴,走動賣辦,一應是他。不來吃飯,隻與工銀。”

許玄道∶“這等才便,方才外邊樓上一位女客是誰?”巫雲曰∶“是大娘。他出去看迎試官。”許玄道∶“失禮了。我正待要謝,又恐不是,故此住口。乞小娘子為我致謝一聲,容當請罪。”吃完酒飯且睡。

直至初八,巫雲把一應例事,人參,油燭,安息香,進場之物送進。許玄見了道∶“我也謝不得這許多。”都收了。

叁更天,吃了飯,入場去了。初九叁更出來。扣門,巫雲應聲∶“來了。”巫雲取出酒飯,許玄送他時錢叁百文,謝一聲出門去了。許玄進內便睡,直至次日午上方起。叁場已畢,正是中秋。天井設酒相候。許玄洗浴已完,巫雲道∶“大娘請相公吃酒,”許玄想∶“大娘請,莫非在下邊。”穿了衣服出來,果然立在月下,許玄深深作揖道∶“異鄉之人,以骨肉至情相待,圖懷難報。”阮氏說∶“承蒙垂顧,奈荊棘非鸾風之 ,百裡豈大賢之路。茅廬草舍,不足以承君子之光也。今值中秋佳節,適逢場事已完,特具芹扈,聊申鄙意。”許玄道∶“多謝。”阮氏陪於下席,許玄酒至數巡,雖見阮氏之艷美,然回他情重,不敢起私。問曰∶“聞大娘新年有何良夢,顧聞其詳。”阮氏曰∶“妾夫阮一元,棄世四年。今年元旦,夢先夫雲尊府事情,因令祖有妾阮氏,係徽州之女,與傢人許吉通焉,遂竊令祖蓄銀若乾逃於別府。後來雙亡,傢事被阮傢所得。先夫遂授胎於阮妾復配之。要知今之阮,即前之許吉也。先夫往秋鴻腹中投胎為君之子,妾身當為君之小星,傢事數千金,盡歸於府,此乃償令祖亡金之報。故有年庚、姓氏之驗。今七月中元夜,復夢亡夫雲∶‘足下當為魁元,為因露天姦汙二女,不重天地,連鄉科亦不能矣。是君傢叁代祖宗哀告城隍,止博一科名而已。’初一日五更,又見亡夫雲∶‘足下今日必至,雲常把姦淫汙身於叁光之下來往,已遭囚獄,不能釋放,又是祖宗哀告,佑得乘便而來。’故所以知足下不從府上而來。想此事必有,故而言之。”許玄聽罷,不勝驚道∶“原來天地這般不錯,想小生之慾念,又恐 天之怒。”不敢提起,但加嗟嘆而已。阮氏說,“事至此,足下酒後須不樂。然鄉科高捷,行些好事,或者感動上天,端然還你進士,何須如此。”巫雲說∶“今晚合卺,不可如此不樂。”

許玄見說∶“怎好卻他好意,”便喜道∶“正是,且把閒事丟開。”便道∶“既已事皆前定,我二人是夫婦了,何須客氣。”阮氏曰∶“無人為媒。”許玄把盃一舉∶“豈不聞酒是色媒人。”阮氏笑曰∶“送親也無。”許玄曰∶“借重嫦娥一送。”阮氏不答,許玄把酒哈一口,送至阮氏口邊道∶“吃口和合酒兒。”阮氏也哈一口。許玄遂坐於阮氏身邊,摟摟抱抱,不覺兩個情動。巫雲道∶“月色斜了,上樓睡罷。”巫雲將燈前走,送二人進房,他自下來收拾。許玄把房中一看,十分華麗,便與他解衣。阮氏將燈一口滅了,那月色照在椅上,許玄笑道∶“送親坐久了。”阮氏笑了一聲,雙雙上床∶人於翡翠衾中,輕試海棠嬌態。鴛鴦枕上,漫飄蘭桂芳香。情濃任教羅襪之縱橫,興逸那管雲鬓之缭亂。帶笑徐徐舒腕股,含羞怯怯展腰肢。肺腑情傾,嬌聲貼耳。香汗沾胸,絞絹春泄紅妝。雖教他嬌聲垢耳,從今快夢想之懷,自是償姻緣之債。

是夜,許阮為情慾所迷,五鼓方睡,直至日紅照室,猶交頸自若。巫雲走響,二人方才驚覺,整衣而起,不提。

且說那日牢中,許宅傢人送飯,尋覓傢主,哪裡去尋?牢頭禁子一齊慌了。鄉下人不見糞桶,各處又尋,門上牢頭說∶“是了,被他挑桶賺去了。”一齊四下追趕,哪裡去尋!止尋糞具之類。許玄自此脫身,卻中在榜未。報錄鬧鬧嚷嚷來到阮傢,阮姐打發喜錢,癒加歡喜。又應夢中之兆,是夜備酒相處,恩情美暢,自不必言矣。滯留兩月,進京得試,不期前任知縣聘入四川房考,行取進京又為會試房考,許玄落在他房,取中榜未進士。見他將蓉娘喚秋鴻代訴,父母親不允匹配一述,知縣力為執柯,說他聯捷,何愁不允。說來擇日成婚,蓉娘打扮齊整,同拜花燭。

秋鴻收入二房,蓉娘問及出監出城之事,到省寓何主傢,許玄將阮娘夢語、備酒贈金,陪席同枕同衾,十分恩愛,一一說知。蓉娘謝阮不盡,勸生力娶來傢。阮娘情為叁房,以應夢語。

後來許玄一傢做了許多好事,秋鴻生了兒子,下科中了進士。後來妻妾各生男女,子孫俱遵十戒,都發科甲。果信惡人向善,便可轉禍為祥。我勸世上人有八個字,極簡捷,依了他自然發福∶眾善奉行,諸惡莫作。

總評∶氤氲引夢,體合魂交。金鳳神飛,玉魚澡躍。使百年夫婦一見諧和,豈非天緣輻湊者乎。致藍橋驚墜,螺縱幾沉,一時計出囹圄,萬裡鵬程鵑薦。佳人一夢,得遇雙星。雖然天相吉人,果是生成福塊。十戒悔,黃榜隨登。子孫恰遵,榮昌累世。豈非天意挽回者乎。後人當眾善奉行,諸惡莫作,則載福之德誠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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