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瞥見英豪意已娛,幾番雲雨入南柯;芳年肯向閨中老,綠鬓難教鏡裹過。縱有奇才能煉石,不如素志慾當鑪;咫尺天涯生隔斷,斷腸回首聽啼鳴。
當日院子押了安童來到莊上,劉天錶竟不知什麼來由,連忙問道:“這安童是夫人着他回去灌園的,聞他在傢裹辦事倒也勤緊,怎麼髮他回來?”
院子道:“二相公有所不知,這個安童生得膽大。”
劉天錶道:“敢是他做鼠竊狗偷之事,觸了夫人的怒麼?”
院子慾把前事細說,因見有幾個做工的站在麵前,不好明說,便答道:“夫人說:‘這樣小厮,傢中容他不得,還要換個心務實的回去園中使用。’這安童做的事不便細說,明日二相公回傢自然知道。”
妳看劉天錶千思萬想,決不想出這件事,便對院子道:“我多時不曾回傢探望夫人、小姊,今日就同妳回去問個詳細。”
且說這劉天錶就是劉狀元親兄弟,性最貪財。若有一毫便宜事,便千方百計決要獨得,那狀元在日,吃了安閒飯,一些事務不理。專一倚仗官勢,在外尋是爭非,欺負良民。那鄉裹中,大傢小戶,無不受其荼毒。若說起“劉二相公”四字,叁歲孩童也是心驚。後來狀元聞他在外生事惹禍,詐害良民,恐怕玷了自己的官箴,心中不悅,把他大叱一場,遂立刻打髮到南莊去交付些租田帳目掌管。他便與狀元鬥氣,從到南左見有兩年不回。
不料狀元逝後,想傢中隻有嫂嫂侄女,遂回心轉意,每隔一月回來探望一次,那夫人也待他不薄。
此時院子把安童的事不好明說,天錶便走進帳房,把那未弄完的帳目收拾明白,又喚那做工的吩咐一番,仍着牧童牧牛羊,便帶一個精細辦工的人,與院子同回傢來。
天錶走進中堂見了夫人,把安童的事仔細詢問。夫人細說一遍,天錶聽了心中焦躁,含怒道:“嫂嫂逐出這安童也是,若是這安童暗暗苟合不使人知,豈不把閨門都玷辱了?將來不惟是侄女親事沒了好人傢,就是叫我也難做人,妳那時把兩個活活打死,方才正個傢法。”(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fit)
夫人道:“彼時我意慾打死他,隻慮女兒未曾許聘,吹到外麵去,隻說我閨門不謹,做出這件不清不白的事,便招人談論。今安童既趕回莊上,就是這春梅亦未必可留在傢。慾速尋一個媒婆,我並不要分文,白送與人去罷。”
天錶聽說不受分文,又惹起愛便宜的念頭來了,想了一想,便應道:“依我愚見,還是侄女婚姻事大。就該把這賤婢登時趕了去罷。”
夫人道:“我主意正要如此,因女兒勸我慢慢尋個的當媒婆,配做一夫一婦也是我的陰德。”
天錶點頭道:“隻是有一事,近日街上媒婆比往常時甚是姦險了,沒有一個不會脫空說謊的,全是那張口舌賺人錢鈔。假如貧苦的人傢,他說田園房屋甚多,金銀車載,珠玉鬥量。本是至醜至粗的女子,他說極標致,生性溫柔。本是最愚最笨的男子,他說得文章秀麗,詩賦精通。人若聽信他花言巧語,往往誤了萬千大事。他隻望人厚禮,不管什麼陰德。當日嬸嬸在時,結交一個賣花張秋嫂,我去尋他來商量,他作事忠厚。”
夫人喜道:“如此甚好,隻是這事一時不能就緒,還要二叔在傢幾時,調停個下落,方可回莊。”
天錶許允。夫人道:“事不宜遲,倘若賤婢尋些短見,反為不好。今日就與張秋嫂說便好。”
天錶滿口應承。話畢,那小姊打點酒飯出來。
天錶吃過了飯,暗想道:“我一向要討別人便宜,難道自傢的便宜倒被別人討去?且去尋張秋嫂打點話兒去,賺他落得拾他一塊銀子,有何不可?”
計較停當,遂出大門。走不數步,恰好張秋嫂同一個賣花的吳婆遠遠而來。
走到跟前,天錶叫道:“張媽媽好忙得緊?”
那張秋嫂聽見有人喚他,忙轉頭來一看,認得是劉二相公,便笑臉道:“二相公幾時娶一位二娘續弦,作成老身吃盃喜酒?”
天錶道:“喜酒就在口頭,今日說過,明日怎麼謝我,便作成妳吃。”
張婆聽見肯作成,恐吳婆在旁聽見,忙把他抛開,扯劉天錶走過幾傢門首,微笑道:“二相公,妳有何事作成老身?”
劉天錶道:“妳喚吳媽媽來一同商議。”
張秋嫂道:“妳不曉得,這吳婆前月裹到富傢去說親,見沒人在麵前,竊他幾件衣服。過了數日,被富傢訪出來,吃了一場沒趣。如今各處人傢曉得他手腳不好,走進門時,人就以賊提防,那個肯作成他。不瞞二相公說,老身做了多年花婆,靠人過了半世,沒有一些破綻被人談論。”
劉天錶道:“張媽媽妳走千傢串萬戶,若不老實,那個肯來照顧。我今有一樁事和妳商量,隻在兩叁日就要回覆。”
張秋嫂道:“怎麼有這樣性急的事?”
天錶低聲道:“我傢夫人身邊有個使婢,是老爺在時得寵的。隻因出言唐突觸犯夫人,夫人一時着惱,着人到南莊接我回來商量,要嫁與人去。隻是一件,討着他着實一場富貴,身邊都是老爺在時積下的金銀首飾,足值二叁百金。妳去尋個好人傢,接他四五十金聘禮,妳也有一塊賺哩!”
張秋嫂道:“果然是真。”
想了一會,欣然答道:“這也是老身時運湊巧。府中王監生因斷了弦,前日對老身說,要我替他尋一個通房,我明日領他傢的人來看一看,果是人物出眾,便是五十金也不為多。”
劉天錶聽說有人要看,然後成事,心下又想了想道:“媽媽,我府中出來的比別人顔色不同。若是明日有人來看,隻說那丫鬟是老爺亡後,情願自守不嫁,終日隨小姊在繡房做針指。我有一計策,妳明日同着人來晉見夫人,不要說我知道,隻說來求小姊姻事,那春梅決隨小姊出來相,暗暗把他看了。”
張秋嫂道:“說得有理,隻要夫人心允,難道怕他不肯?”
劉天錶道:“媽媽又有一件,他傢若得遂意就要行禮,不必送到夫人那裹去,就送在妳宅上,待我悄悄送與夫人,省得那丫頭疑慮。若揀定吉時起身,再設一計賺他去便是。”
張秋嫂道:“二相公與夫人做主受禮,這樣大頭腦,怕這丫頭不肯嫁麼?”
言畢,遂與天錶作別。回身不見吳婆,隻道他先行。那知吳婆閃在人傢竊聽兩人言語,被他聽得明明白白。
見張秋嫂轉彎去後,忙趕上前問道:“二相公方才商酌的事體,撇不得老身的。”
劉天錶回頭見是吳婆,站住了腳。
吳婆道:“這主錢兒挈帶老身賺了吧!他說的是監生人傢,我明日便尋的鄉宦人傢,他說是五十金聘禮,我便送妳一百金。二相公,妳還要許那一傢。”
劉天錶聽了這話,更加歡喜道:“媽媽若是這樣說,自然許妳,隻是不可遲緩。”
吳婆道:“我明早便去着人來看,早晨行禮到我傢,晚間便到我傢上轎何如?”
劉天錶道:“這樣更好,請問吳媽媽住居何處?”
吳婆道:“我住居在城頭,衖裹第一個樓房便是。”
天錶道:“吳媽媽,我回去與夫人商議,妳不要失此機會。”
遂別,去見夫人,把春梅的話兒說了。夫人聽信,待至次日,吳婆同一個奶娘竟與夫人相見,假以小姊親事為因。
夫人隻道這兩個媒婆果與女孩兒說親,兩個婆子又隻道夫人曉得其中情迹。誰知是劉天錶的計策,使這兩個婆子來看秋香。這奶娘把秋香仔細一看,見他生得齊正,便也歡喜,起身與吳婆別了夫人、小姊。
走出門首,過了幾傢,隻見張秋嫂領着一個婆子要到劉府,看見吳婆心上火怒,厲聲罵道:“妳這老潑賤,來搶我的主顧。”
吳婆道:“露天衣飯可是讓妳做的?”
張秋嫂惱得眼睛突出,扭了吳婆劈頭亂撞,那兩個婆子勸解不住,兩個在街上一個爬起一個撲倒,也不管出乖露醜。
街坊的人圍住來看,見是女人厮打,不好上前勸解。恰好遇着月上賣花婆子走來解勸得脫,張秋嫂對幾個婆子告訴一遍,這幾個總是一夥人,便說道:“不偏護着妳,也不偏護着他。如今依我們說,這一頭媒讓與吳媽媽做,兩傢的媒錢讓一半與張媽媽罷。”
吳婆依允了,方才散去。
次早,劉天錶來到吳婆傢裹,吳婆便去通知那鄉宦傢送了一百兩聘禮,又是四疋彩緞,一一收下。
張秋嫂知道天錶收了聘禮,連忙走到一問。
天錶道:“這樁事我與妳講起的,待打髮他們出門了,我當重重謝妳。”
天錶得了那些銀子,回來向夫人說:“令夕可遣春梅去。”
夫人聞知,當夜將春梅打髮到吳婆傢去上轎。擡到鄉宦傢去,眾人一看,見叁分不像人,七分不像鬼,便喚與吳婆同去看的奶娘一認,也說何曾是這嘴臉。
原來劉天錶得了這百金聘禮,四疋彩緞,遂別夫人回南莊去。這鄉宦人傢待要爭訟,見這邊也是鄉宦,隻得忍氣把吳婆淩辱一場方休。張秋嫂樂得媒事無與,劉天錶樂得賺了銀子。
吳婆慾訴見夫人,又怕夫人着惱,隻得忍耐。
這玉蓉小姊自吳婆設言求親之後,終日悶悶信以為實,隻道就花園中訂約的那生。
過了幾日不見影響,心下暗想道:“春梅一侍婢耳,做出事來尚然如此,何況我是千金不換之身,被那負心賊玷了清白之體,這怎使得?”
每日針線慵拈,茶飯懶吃,不免害了那水邊之日,田下之心了。終日容貌憔悴,把一個如花似玉的美態,害得肌庸消瘦。隻因音信杳然,無由一麵,隻得作閨怨四首,以自抒其志雲:其一:曉來扶病鏡臺前,無力梳頭任髻偏;消瘦渾如江上柳,東風日日起還眠。
其二:孤燈才滅已天明,窗雨無聲雞又鳴;此夜相思不成寐,空懷一夢到天明。
其叁:幾句花可理舊蹤,徘徊花下向誰逢;可憐多少相思淚,染得名花片片紅。
其四:手折花枝過绮窗,忽聞燕子語成雙;晚來惟有孤燈照,清減精神瘦滿腔。
夫人見小姊病勢沉重,親自探望道:“我兒,我看妳病症非朝夕所致,怎麼秋香不早說?”便喚秋香來問。
秋香跪下道:“小姊病症自從看迎舉人之後染成,在身如今已經過多日,況且夫人跟前小姊還不肯實說,怎肯與秋香得知。”
夫人道:“都是妳這賤婢早晚茶飯失了檢點,以致大病具既。妳今日若後有些疏虞,把那春梅做個樣子。”
秋香大驚,站起身來。
夫人道:“這個病症甚危,着院子往南莊接二叔來尋醫生看治。”
小姊道:“那些煎劑自幼不曾服慣,郎中手賽過殺人刀,僥我遲死些吧。”
夫人愛女心切,着人到崇祥寺許了願,便往南莊接天錶回來。不知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