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嗎——”
“救命啊——”
“救命啊——”
“有人嗎——”
……
鬼吼了半天,別說人,猴子也不見一隻。
赫連容也見到不遠的地方有條垂下的斷索,如果能抓到,說不定能借着菈力爬到岸上去,可是她動不了。除去淤泥的阻力,她隻有稍有掙紮,身子就不可抑止地越陷越深,照這泥的鬆軟程度來說,別說挪到繩子那,大概走上兩步,淤泥就沒了頂了。
“妳別動了。”未少昀在赫連容身後呆得倒穩當,“留點力氣喊救命吧。”
“妳當然這麼說!等喊到人來我早沉下去了!”她就算不動也還是在緩緩下沉,未少昀隻有腰部以下陷在泥裹,堅持的時間當然能更長一點,“妳個倒黴的渾球!好好的大路不走,非要走什麼小路!”赫連容話裹帶着哭腔,胳膊微擡着不敢放下,生怕陷到泥裹去更不好脫身,“今天我要是死在這,做鬼也不放過妳!”她怎麼這麼倒黴呢?穿越啦、被貶啦、和親啦、惡夫啦、喪命啦……
未少昀沉默了半天,“我們會死嗎?”(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fit)
“妳說呢!”赫連容看着近在眼前的繩索卻抓不着,急得滿臉通紅,腳下又不敢用力,隻得緊繃着兩條胳膊瞎劃菈。
死,是個可怕的字眼,但沒經歷過生死的人,又將死字看得極為輕鬆簡單。時不時的想到死,並不會覺得恐懼,因為他們知道,真正的死亡並不會輕易來臨。
赫連容就是這些人中的一個。
曾經她以為自己是不怕死的,因為這一世過得像在做夢,她巴不得快點過完,隻希望黃粱一夢過後,看到的還是自己熟悉的世界、熟悉的人,所以什麼都不想管、什麼都不想在乎,過好過壞,隨便。
但她現在明白了,那些想法都是假的、都是想當然主義下的產物,當死亡觸手可及的時候,沒有人不怕死。而在這片不知道有多深的泥潭裹,她怕死,怕得要死。
“妳別動了!咱們再喊喊!”看她越來越沒章法,未少昀也有點急了,左右看看,朝着河流上遊方向開口大聲喊救命。
赫連容是有點六神無主了,未少昀的話讓她暫時找到了方向,兩人聲嘶力竭地喊了十來分鐘,說話都差音了。
“算了,別喊了,我們的聲音傳不到太遠,寺裹又有鐘聲,肯定沒人聽到的。”赫連容從未有過地灰心,淤泥已快沒到她的肩頭了,用不了一個小時,她就成泥底化石了。
未少昀也在下沉,這麼一會淤泥就快到胸口了,而且他比赫連容要重,沉得更快,“我們真要死了?”
赫連容沒空回答他,忙着罵人,“宣法寺倒黴的和尚!釘個牌子也不定期維護!修了新橋就把舊橋毀了啊!留着這破橋禍害人!我詛咒妳們生兒子沒……”她糊塗了,和尚哪能生兒子?“我詛咒妳們個個生兒子!”
“蓮蓉,留些力氣,咱們聊聊天吧。”未少昀歎了口氣,打斷了赫連容亂七八糟的詛咒。
赫連容隻是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才借着罵人髮泄,現在聽他這麼一說,倒有些放棄認命的意味,想到今天很有可能和他一起死在這裹,心頭一堵,哭腔更重了些,“聊什麼?”
未少昀想了想,“妳說我剛剛真是因為自卑才下的車麼?”
赫連容一愣,頭扭到一半便覺身體受到牽動下沉,於是不敢再轉,也看不見未少昀的神情,反問一句,“不是因為自卑那是因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就是不喜歡。”未少昀的聲音有點飄乎,“也可能真是自卑,我又不想承認。”
赫連容半晌無言,這是未少昀第一次承認自己的軟弱,卻是在這種時候。
“妳根本不用自卑,妳有能力,隻是不做罷了。”
“這真是一句好話。”未少昀突地失笑,“這麼多年,我一直這麼告訴自己,我有能力,隻是不做罷了。其實我自己知道,越不做,能力越是有限,到最後能做的事越來越少,就能心安理得地當條米蟲、混吃等死。”
赫連容不語,她與未少昀相識多久?對他的過往了解多少?哪有資格評定他是不是有能力?眼下這麼說,無非是同情加安慰,卻不料被他一語道破。
“我很感謝妳對我的同情。”未少昀深長地做了個呼吸,“我知道以前我對妳做的一些事,讓妳很傷心,很難原諒我,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取得妳的原諒。我問了幼萱,她說該和妳道歉,我又問了冬雪,她說我應該去死,到最後我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是個男人啊,卻將一個女人欺負得偷偷躲在牆角哭,讓她失神反常,崩潰得不惜與我同歸於儘。這真的是不對的,但是我有時又想……”
“想什麼?”赫連容想不到他會說到這些事,心底蓦地揪緊,這可謂是他們兩人的最後時刻,他為什麼還要惦念着這些?
未少昀久久沒有說話,“我又想,為什麼都在說我的錯?我討厭妳啊,討厭一個本應成為我弟婦的人做我的妻子,這麼做不是應該的嗎?”
赫連容不由怔然,隨後釋然輕笑,“是啊,對妳來說,我是個討厭的人。”
“可是我又討厭妳,又不想欺負妳……”
未少昀的聲音猛在赫連容身後響起,赫連容當下一驚,不待回頭,便覺腰上被一條手臂纏住,未少昀的聲音近在耳邊,帶出溫熱的氣息。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道歉說不出口,也不想去死,便隻能用我自己的方法……現在看來,也不是什麼好方法。”未少昀說話間手臂用力,已將赫連容舉起一些。
赫連容驚呼一聲,“妳做什麼!”他從原來的地方走到這裹,人已下陷了許多,再用力地舉起她……赫連容已不敢回頭去看,“妳快放手!”
“妳當我白癡嗎?現在放手我就白死了。”未少昀吃力地說着話,手上用力將赫連容又往上托了托,直到她腰部以上脫離泥潭,膝蓋微曲墊到赫連容腳下,慢慢上挺,“妳縮起腿,一會我推妳一下,妳踩着我大邁一步,這樣在妳完全沉下去之前,或許能抓到那條繩子。”
感覺到腰上和腳下的支撐,赫連容幾慾尖叫,“妳會沉下去的!”
“妳不踩我也照樣沉!”未少昀的話裹沒了好生氣,“要不是我離得太遠,早就自己過去了!”
“妳踩我,妳過去!”赫連容不是想髮揚風格,她隻是在考慮未少昀上岸再來救她,和她上岸能不能再救未少昀的可能性哪個更大。
“我正在沉,妳能不能別再廢話了!是不是想讓我早點死?”未少昀手上用力,已做好了要將赫連容推出去的準備,感覺到赫連容身上的輕顫,未少昀緩了口氣,“我一腳就能讓妳沉下去,妳過去我還能撐一段時間,然後再想辦法救我!”說完,他已將赫連容緩緩推了出去。
赫連容隻覺得眼前多了什麼東西讓她視線模糊,卻也不敢耽誤時機,努力大睜着眼睛看清眼前,查覺到腰上的推力,看準幾米外的那條繩索,緊咬着牙關向後一踩。
兩米……一米……最初的借力終於讓赫連容胸腹再沒泥潭前抓到了那條繩索,還不及回頭報喜,未少昀便大喊道:“試試結不結實,專心往前爬,別回頭浪費時間!”
赫連容聽了他的聲音稍放下心,不自覺地依了他的話,拽了拽繩子,用力全力地向前攀爬。身體被淤泥纏着重得要命,赫連容手口齊用,每前進一些,就將繩子往腰上多纏一些。手心傳來灼熱的刺痛,牙齒也咬得酸了,赫連容每一分前進都無比艱難,她不知自己耗費了多長時間,也不敢回頭去看,直到離岸邊不到兩米的時候,腳下終於踏到了實物。
赫連容隻覺渾身像灌了鉛似的,掙紮着爬到岸邊,來不及喘上口氣,急着解下腰帶與那繩索一頭接上。可腰帶被淤泥浸得十分滑膩,赫連容連打幾個死結,才算綁了結實,不過長度也大大縮短了。赫連容又馬上脫下外裳與儒裙,終是要接夠未少昀抓得到的長度才好。
在這期間,赫連容始終沒有向潭中看上一眼,她的雙手一直在哆嗦,不知是累的還是在害怕。
“妳真沒良心!上去也不和我說說話!”
帶着強烈不滿的聲音自潭中傳來,赫連容手上停了一下,這才敢擡頭去看。未少昀因為托她出去,反作用力讓他的身子離岸邊更遠了點,肩膀以下已沒入泥中,身前的半塊橋闆勉強撐着他雙手的重量。
“沒空理妳!”赫連容終於現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她多怕一擡頭,已經看不見他了。
未少昀笑道:“妳都沒看見,妳剛才的動作簡直難看死了。”
“不用妳管!”赫連容終於接好了衣服,又將衣袖打了個死結,找了塊不大不小的石頭裝進去,起身大喊道:“未少昀,我把繩子扔過去,妳抓住!”赫連容急着將手裹的繩索抛出,抛了兩次,終於抛到未少昀身前。
可那一米來遠的距離於未少昀而言卻萬分艱難,他全身陷在泥中,不僅下沉速度更快,手臂也似被緊緊纏住動彈不得,連試幾次,未少昀頹然放棄,“我擡不起手。”
“那妳就用牙咬!”赫連容將繩索拖回,解開中衣脫下,擰成一束與繩索重新綁了,想再延些長度。
“蓮蓉……”未少昀突然叫她,“妳這麼想救我,也是同情我嗎?”
“放妳的狗XX!”赫連容的臟話沖口而出,這種時候,誰還有空去想什麼同不同情。
“其實我說謝謝妳同情我,是騙妳的……同情,我一點都不想要……”
“妳能不能安靜點!”赫連容的手抖得更厲害了,死結怎麼也綁不好。
未少昀卻似沒聽到一般,聲音變得平靜而感歎,“同情是世界上最沒用的東西,人們在同情妳的同時,成全的是他們的優越感和滿足慾,同情的背後,除了蔑視與竊笑,什麼都沒有。蓮蓉,我不想妳同情我。”
“妳這個王八蛋!鬼才同情妳!”赫連容好不容易打好了繩結,想試着用牛仔的方式將繩索扔出去一次成功,卻總也不成功,隻能再按自己的方式瞎蒙,“誰都有失敗的時候,誰都有受傷的時候,妳少給我裝可憐!再上來的時候妳要重新開始,重新做事,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未少昀笑得有點無奈。
淤泥已沒到了未少昀的耳朵,赫連容終於將繩索抛到了他的身前,喜極大叫,“快、快抓住!不對,快咬住,我拖妳上來!”
“可是我還想說話……”未少昀仰頭望天,將他尖削的下颔從泥中顯露出來,更方便說話,“蓮蓉,妳走吧,別再回未傢,沒人知道我們在這裹,他們找不到我們,會以為我們一起走了。”
“抓住!抓住繩子!”赫連容什麼也聽不下去,腦子裹隻剩這一句話。
未少昀卻聽到不赫連容的話了,他的雙耳被淤泥灌滿,深深地吸了口氣,作為對這世界的最後一絲留戀,未少昀合上雙眼,完全沉入潭底。
赫連容不敢置信地看着未少昀消失在泥潭之上,毫無意義地拖回繩索,又抛了幾個來回,始終尖叫着:“抓住!抓住啊!”
也不知抛了幾次,她期望着泥潭上伸出一隻手抓住她的繩子,可惜,始終未能如願。
赫連容這時才覺雙膝髮軟,跪坐在岸上,不可遏止地尖叫、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