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夢也沒有想到是葉子給我打來電話,我以為她早已經把我給忘記了,或者她是在嚴格堅守她對老張的承諾。那個時候離開我們分手已經五年了。
五年裡,我們沒有見過麵,沒有通過一次email,隻在電話裡說過半句話。我還記得我上次跟她通電話時,她跟我說It’s over的情景。五年了,五年裡發生了多少事情,我經歷了幾次起伏,現在又回到了原點。其實我不能說回到了五年前的原點,我還不如那時。那時我有一份好工作,而現在我連一份兒正經工作都沒有。五年前我滿懷信心,覺得我的美國夢剛剛開始。五年後我的心已經老了,對前途一片悲觀,不知道今後該怎麼辦,染上了酗酒和吸大麻的毛病,成天和一些酒肉朋友鬼混。
你好嗎?我按耐着激動的心情,問她。
嗯,還是那樣。她說。你沒換電話號碼。
是為了讓你能夠找到我。我說。
電話裡麵是一片沉默。過了一會兒,她開口說:我聽說你的事兒了,我還去你打工的地方,在窗戶外麵往裡看過你。
那天果然是你。你看見什麼了?
看見你帶着一個帽子,在那裡低着頭做叁明治。
你怎麼不進來,讓我給你做一個叁明治呢?
你以為我會吃得下去嗎?(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fit)
怎麼了?很好吃,還是健康食品。
別油嘴滑舌了。你好好保重吧,多快樂一些,心情好一些。一切都會過去。
謝謝你。你打電話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句話嗎?
嗯,怕你心情不好,給你打個電話,讓你想開點兒。
我們還能見麵嗎?葉子,五年了我們都沒見麵。五年了我一直在想你,在等着你。我們能見一次麵嗎?
電話裡是一陣沉默。過了有一個世紀的時間,電話裡終於產傳來了她的微弱的聲音:忘了我吧。
然後她把電話掛了。
這是我最後一次聽見她對我說話。這一次我知道,葉子是永遠不會再回到我身邊來了。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
時過境遷,當年的海誓山盟終歸架不過時間的消蝕。畢竟,這個世界上的人誰能夠抛開羁絆隨心所慾的愛一個人呢?她最後的那句話就像《半生緣》裡曼桢說的那句話“世鈞,我們回不去了”一樣。五年的等待,五年的期望,五年的渴望,五年的種種幻想,五年在夢裡不斷編織的重逢的故事和想訴說的思念,在電話掛掉的那一刻,全都粉碎了。
我不怪葉子。畢竟,我隻是一個自私的男人,她隻是一個自私的女人。我們不是羅密歐與朱麗葉,我們隻是普通人。我們不能有驚天動地的愛情,因為我們都是俗人。
我甚至懷疑葉子和我之間是不是有真愛,也許我們隻是在寂寞的異國他鄉各自尋求一些肉體和感情上的慰藉而已,對我來說是貪圖她的美麗和肉體,而她是尋找一段沒有經歷過的戀愛來使她的人生更完整,不再有缺憾。我得到了她的肉體,她得到了戀愛的感覺,然而,這樣的感情是經不住風雨的,當我們的事情曝光的時候,她隻能做一個選擇,她做了正確的選擇----愛情是靠不住的,而老張是個她能靠得住的男人。
雖然葉子不想跟我見麵,說讓我忘了她,我後來還是見到了葉子一麵。
一個春寒料峭的日子,我在剛開張的大統華超市見到了她。
在我們這個W城,多倫多的華人超市大統華來我們這裡開一個分店是一個全城華人都知道的事情。大統華事先在各個華人報紙上做了開業的大幅廣告,裡麵還提到有免費東西可送,還有抽獎。大統華的廣告做得很好,它開業的前幾天,大傢都在談論要在開張的那天去看一下。
大統華開張的那一天,天上布滿了厚重的黑雲,像是又要下一場雪一般。路邊的殘雪還沒有完全化掉,一片一片的臟黑的雪泥堆在正在復蘇草地上。我平素是不好趕這種開張大吉的人,無奈幾個朋友相約一起來看,所以就拖着疲倦的身體,跟着一起來了。我沒有想到會有那麼多人來到大統華,到了停車場一看,所有的車位幾乎都滿了,轉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停車位把車扒上。我鎖上車,來到大統華門口,看到排隊等着進大統華的人有幾百人,隊頭在大統華門口,隊尾已經甩到了旁邊的一傢計算機店門口。
在早春的冷風中凍得哆哆嗦嗦的排了有半個小時的隊,我才好不容易進了布置得喜氣洋洋到處都是紅色的大統華,不太習慣的菈着一輛紅色購物筐在裡麵轉悠,看到裡麵哪兒哪兒都是穿着厚衣服的人,好像滿城的華人都聚集到這裡來了。那些推着購物車的人簡直就走不動,貨架之間的走廊全讓人群給擁擠住了,更有那些見了老朋友的,不分什麼地方就站住大聲的興奮的紅着臉打招呼聊天的,更加使得裡麵的空間顯得擁擠不堪。
進去不久之後,我就覺得很後悔,不該來趕這個熱鬧,何以聽了些別人的鼓動,就跑到這個地方自己找罪受來了呢?在裡麵轉了半個小時,胡亂挑了幾樣東西,我就往門口擠,想早些出去,離開這擁擠的空氣汙濁的地方,偏偏人群走得很慢,想出去也不得出,等好不容易走到門口,一看在門口等着交錢的人也都是在排幾十人的大長隊,看樣子得排一個多小時。我懊悔得更厲害,隻好自傢埋怨自己,同時發誓以後再不上當了--- 本來沒買幾樣東西,進門就排了半個小時的隊,現在出門還要排一個小時的隊,太不劃算了。買東西本來是一種樂趣,如今變得是找罪受,心裡越想越不是滋味。心裡一邊埋怨那幾個菈我一起來的朋友,他們倒是一個都看不見了,一邊正在想是不是把挑的東西放回原處去,好省得排隊交錢。正在糾結着該如何脫身,就迎麵看到了老張和在他身邊不遠處站着的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不是葉子麼?
她還是一副消瘦的臉龐,隻是黑黑的眼睛上帶上了一副秀麗的眼鏡,顯得更優雅大方了。五年過去了,她還是像過去一樣的美麗,好像是更瘦了更迷人了。她手裡推着一輛購物車,裡麵坐着一個幾歲的男孩,男孩有着碩大的腦門和一雙葉子一樣的又黑又大的眼睛,正在好奇的東張西望,看上去十分聰明可愛。男孩的可愛的小手依賴的拽着葉子,兩隻胖乎乎小腳丫從購物車的縫隙中伸出來。葉子沒有走過來,她隻是站住腳,一手扶着購物車,一手扶着男孩,遠遠的用黑黑的眼睛看着我,什麼也沒說。
老張見了我,先熱情滿麵的跟我打了個招呼。我隻好跟老張打招呼。一看老張,雖然多年沒見,老張還是以前的那個樣子,隻是更富態了,穿着打扮也比以前好了很多。老張大着嗓門說,你也來這裡了?在這裡見到不少老熟人啊。我點點頭說,好久沒見,早聽說你到政府部門乾,升官發財了。老張一臉謙虛的笑着說,哪裡哪裡,升官發財不敢講,也就是替政府管着幾個億的資產吧。我吃了一驚說,那麼多啊,你真不得了,那你現在是什麼級別的官員了?老張擺擺手說,這邊都不論級別了,我這個要是拿國內去說,也就算個局級乾部吧。我衝老張伸了一下大拇指,說,幾年不見,你一歩登天了。老張燦爛的笑着說,小意思小意思,低調低調,我以後準備競選國會議員,也爭取到內閣裡麵去混混,給華人長個臉。我恭維老張說,那樣最好了,不過我們都覺得。以你的學歷和本事,做個總理都是綽綽有餘的。老張哈哈大笑說,呵呵,過獎過獎,我可沒那麼大野心啊。
我指了一下葉子身邊的那個小男孩,問老張說,這是你們的孩子嗎?幾歲了?老張點點頭說,叁歲了。我拱手說,恭喜恭喜。老張笑了,說,很高興今天見到你,難得見一麵,今天忙,回頭有空請到我傢裡來玩。我看了葉子一眼,隻見她還是麵色沉靜的向這邊看着,也沒有走過來說句話的意思,就說,好好,一定去。老張拍了我的肩膀一下說,你忙吧,我要接着轉轉。回頭見。我跟老張揮手說,回頭見。
老張向分開人群,向着蔬菜部的方向走去了,葉子推着車和孩子,默默的跟着老張後麵走。她的神態還是那麼婉約清秀,眼睛還是那麼黑黑的,隻是顧盼之間,帶着一股說不出道不來的悲傷的神情。
我心裡覺得很難受,好不容易見了葉子,難道一句話也不能講麼?過去我們曾經是多麼的親近啊,現在雖然隔着不遠的距離,卻好象咫尺天涯,隻能怅然相望,看着她不回頭的一歩一歩的走了,走出了我的視野。
我站在原地,呆呆的凝視着她逐漸消失的背影,突然想起跟葉子在北京使館前第一次相遇,就像張愛玲的一句話,在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想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歩,也沒有晚一歩,剛巧就趕上了,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是來辦籤證的嗎?
沒有在籤證處相遇,就沒有在W城的重逢,也許就沒有葉子跟我住在一樓,就沒有那個雪夜她到我的公寓裡,就沒有後來的一切。一切愛恨喜緣,皆因那句話而起。
我癡癡的站在那裡,不知站了多久。擁擁擠擠的人群中,我隻覺得孤單單的一人,心裡湧上一股蒼涼。身邊的人把我推來擠去,大聲說着,別擋道別擋道,有幾個人還不客氣的把我往旁邊推,我渾然不覺,腦子就像麻木了一樣---我想那時就是有人把我的錢包掏走,然後拿錢包在我的眼前晃幾晃,我也不會認出那是自己的錢包的。
大統華裡麵的人依然在擁擠着,喧嘩者,熱鬧着,我已經聽不見看不見了。我的心在沉下去,它沉到了深淵裡,再也浮不出來了。我覺得,我的心已經死了。我的肉體雖然還存在,隻是靈魂已經從此萎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