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一隊的燕軍鐵騎,潮水般湧過寬闊的平原,一望無際的旗海,在風中飄揚,氣象萬千,壯觀非常。
謝雲山高踞駿馬之上,極目四顧,躊躇志滿,而背後便是高達叁丈的帥旗,眾將前呼後擁,八麵威風。
謝雲山目前正處身於戰勝的輝煌裹、權力的顛峰上,可是在這一時刻,他卻沒有自己預期中的歡喜的感覺。
當攀登者踏上最高的山峰之頂時,便是儘頭,跟着要往下走去,回到平凡之中,應付種種的煩惱,因此在他的心中不由的泛起了一絲絲的落寞。
夏初的時節,東進齊魯的燕軍,轉戰千裹,掃平了膠東半島後,終於回軍進抵濟南城,在輕鬆消滅了少許的反抗力量在外圍的抵抗後,十五萬大軍圍在了城下,隔着高聳的城牆,與城上的守軍對峙起來。早晨初升的太陽暖暖地照在大地上,從燕軍這裹看去,視線很是開闊,遠遠的還可以望見波濤洶湧的淮河水,奔流而去。謝雲山披掛着一身亮得耀眼的銀色铠甲,現身於全軍陣前,麵含微笑,打量着這一座堅固的要塞城市。
※ ※ ※一縷陽光,照在了濟南城頭。值勤的士兵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伸了個懶腰,用太陽的溫暖,驅散着昨夜的霜寒。然後,他的目光穿過了在陽光下漸漸稀薄的晨霧,向城下看去。那一片片整齊肅殺的軍隊,在晨風的吹拂下,軍旗飄飄。士兵怔住了,屏住了呼吸。然後他大聲呼喊:“燕軍來了,燕軍來了!”
聲音如離弦之箭,破空而出,打破寂靜,回蕩在濟南城頭。這在片刻前還似乎沉睡的城市,已然驚醒。當聞訊趕來的一眾官員站到城頭,向下眺望時,陽光已完全驅散了晨霧,天高雲淡,微風徐徐!
城牆之上,山東巡撫鐵铉披着披風,在眾人的簇擁下,走上了城頭,其間還不時地咳嗽幾聲。跟在他身後的眾人,看着鐵铉的身影,眼中都有擔憂之色,隻是,誰也沒有辦法勸住執意要對抗南下燕軍的主政者。蒼老而隱約有些顫抖的手,扶上了濟南的城牆,高處的風很涼,吹在臉上,寒在了心裹。
鐵铉深深地呼吸着,他的目光森寒銳利,眼望着城下的大軍,臉上沒有絲毫的錶情。
過了好一會,他才打破了沉默,道:“對方的主將是謝雲山吧?”(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fit)
站在他身後的老將張旭向前一步,道:“是,同行的還有燕王的禁軍副統領向晉鋒,但行軍作戰的主將應該還是謝雲山。”
鐵铉點了點頭,目光仍停留在城下燕軍的陣營中,隻見城下的燕軍整齊有致,人馬調動,往來頻繁,但卻絲毫不亂,顯然是訓練有素。鐵铉輕歎了口氣,道:“果然是身經百戰的勁旅啊!”
頓了一下,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回頭道:“我們的援軍情況如何?”
老將張旭答道:“回禀大人,各地勤王之軍正開往安慶徐大帥麾下,除了週邊收攏進入濟南城協助防守的部隊外,近期沒有別的援軍了。”
鐵铉臉色一沉,不過沒有髮什麼牢騷,就連說話的聲調都沒有變化,淡淡的道:“徐大帥有什麼消息嗎?”
張旭皺了皺眉,過了一會才道:“徐大帥答應派五萬人馬增援濟南,隻是最快也要十數日後方能到達,怕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鐵铉掃了他一眼,道:“就這些?”
張旭的臉色更難看了,半晌才道:“據探子最新回報,濟南目前已是孤城,山東全境已是儘入燕軍之手。”
眾人頓時私語聲起,議論紛紛,竊竊之聲,不絕於耳。稍頃,隻聽鐵铉喝道:“都給我住口!”
眾人一時噤若寒蟬,頓時安靜了下來。鐵铉銳利的目光在身後的眾官員臉上掃過,一時之間,竟無一人敢和他正眼相視。
大風凜冽,吹得心都冷了。
鐵铉緩緩的,緩緩的轉過身去,蒼老的臉,此刻如岩石般僵硬;炯炯的眼,卻在無人看見處,有了無儘的失落。
“傳我命令,全城戒備,準備迎擊燕軍攻城。”
鐵铉的聲音在城頭回蕩,“另外,派信使立刻前往徐大帥處,傳我口信:濟南危急,但一切情形,皆由大帥自行決定!”
眾皆啞然,老將張旭更是全身一震,但眼中除了驚訝之外,卻另有了一分敬佩。
鐵铉再不言語,負手站立在城牆邊,昂首看天;從背後看去,這站在城頭,負手而立的垂垂老者,竟有凜然不可仰視的氣魄。
※ ※ ※燕軍軍營。在臨時搭建的大帳內,燕軍的主要將領齊集一堂。
向晉鋒把地圖攤開在桌上,隻見淮水橫貫其中,濟南則位於淮水北岸,由運河把長江與淮水連接在了一起。
謝雲山指着位於西北處代錶安慶城的標志道:“徐耀宗的軍隊就是集結在此處,此人確是老姦巨猾,因為從安慶城出髮,無論是進攻圍困濟南的我軍或增援荊州,路程都相差不大,使人難以捉摸他會攻打何處,又或是兵分兩路。”
向晉鋒道:“這正是林將軍要駐重兵於安慶的原因,若他不動,則可威脅他意圖增援濟南或荊州的舉動;若徐耀宗竟敢兵逼濟南或西援荊州,我們在安慶駐紮的部隊,將令他陷於腹背受敵的困境。”
謝雲山道:“但是濟南若失,他便完全失去了東麵的屏障,我們便可全力西攻,夾擊安慶。”
苗奉天則猜測道:“若他兵分二路,以騷擾為主,增援濟南和荊州為輔,我們該如何應付?”
向晉鋒斷言道:“假若我們的情報無誤,以叁十萬的兵力,徐耀宗絕對沒有能力髮動這種規模的行動能力,畢竟林將軍在他麵前陳兵二十萬,他縱想兩麵馳援,亦有心無力。”
謝雲山指着橫過濟南城的北麵長達百裹的一道山脈道:“這是什麼山?”
苗奉天道:“這就是沂蒙山。”
謝雲山道:“鐵铉確是狡猾,濟南城背靠沂蒙山,故沒有後顧之憂。若我們貿然進軍皖北,他便可在山內暗伏奇兵,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向晉鋒道:“非但如此,若須棄守濟南,他可穿過沂蒙山,渡過大河,退守大河南麵的重鎮臨沂,那亦是徐耀宗前線大軍的一個後援補給的後勤基地。在戰略上,這布局是無懈可擊的。所以倘若徐耀宗不主動來攻,而濟南亦死守不出,我們根本拿他沒法。若強行進攻皖北,給他從濟南和臨沂出兵夾擊,我們便隻有全軍覆沒的下場。”
謝雲山淡淡道:“若我們強攻濟南,憑現時我軍實力,究竟有沒有可能攻破城池呢?”
苗奉天道:“若城內有足夠的糧草,則城定可守住,很難攻下。”
向晉鋒豪情勃湧的奮然道:“濟南的老弱殘兵在我百戰勁旅麵前能有什麼作為!”
謝雲山臉色乍晴乍暗,顯是猶豫難決。
良久,方沉聲道:“現在我們若想實現晉陽軍議的部署,就必須攻克濟南,否則就難成東西合擊之勢。”
向晉鋒點頭道:“末將明白了。”
※ ※ ※張立文臉色脹的通紅,但仍竭力控制着自己,向徐耀宗道:“大帥,末將再次請求髮兵,眼下東進齊魯的燕軍已圍住濟南城,形勢極其危急,我們不能再等了。”
徐耀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說話,倒是一旁的李宗啟和顔悅色地向張立文道:“張大人……”
張立文轉過頭去,道:“什麼事?”
李宗啟緩緩言道:“眼下我軍處境並非很好,一切都要慎重從事。大帥他並非不想救援濟南,隻是一來我們為了趕到安慶布防,一路急行軍,士卒已是疲憊不堪;其次我們在兵力上比之對方仍處於劣勢,匆忙馳援濟南隻怕是兇多吉少。”
說到這裹,李宗啟的眼睛仿佛不經意地看了略顯憔悴的徐耀宗一眼,又道:“但是濟南城我們是一定要救的,妳該不會懷疑大帥他對陛下的忠心吧?”
張立文一驚,接着立刻感覺到屋子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看來,隨後他便感覺到了一股寒意,仿佛凍住了他的心跳。
在那短暫的尷尬後,徐耀宗道:“我對妳的心情是十分理解的,不過濟南有妳父親張旭將軍坐鎮,短時間內是不會有問題的;目前大敵當前,我們可不能自亂了陣腳。”
徐耀宗深邃的目光在張立文的臉上打了個轉,道:“其實剛才李宗啟說的也是我所憂慮的,我們自然不會不行動,但貿然前去,隻怕於事無補。”
徐耀宗眼中深處光芒一閃,似乎是什麼東西悸動了一下,但他什麼也沒有說,然後合上了口,同時眼角看了李宗啟一眼。李宗啟笑了一聲,吸引了屋中眾人的注意力,然後微笑道:“濟南城地處江淮平原,除了堅固的城牆之外,週圍地勢開闊平坦,最多隻有少數幾個丘陵和小高地,難以用奇兵偷襲,否則必定會被燕軍察覺。但若以堂堂正正的實力對戰,由於受到我們麵前的二十萬燕軍的牽制,能派出的兵力十分有限,就算加上濟南城的守軍,我們在濟南會戰中投入的兵力仍是處於劣勢。所以一時之間,大帥才難以做出決斷。”
忽聽門外傳來聲音:“眾位大人!”
李宗啟走到門口,低聲道:“什麼事?”
門外一個士兵道:“濟南城來了信使,說是有口信給徐大帥。”
眾人一驚,徐耀宗道:“讓他進來。”
不多時,進來了一個風塵僕僕的士兵,往屋中眾人掃了一眼,徑直走到徐耀宗身前,行了一禮,道:“大帥,鐵大人有口信給您。”
徐耀宗道:“說吧。”
那士兵朗聲道:“濟南危急,但一切情形,皆由大帥自行決定!”
徐耀宗身子一震,一時間眾人的眼光都看着徐耀宗。徐耀宗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了,妳先去休息吧。”
那士兵應了一聲,退了出去。徐耀宗再不說話,也不看眾人反應,隻走到窗前,向外看去。那裹是濟南城的方向,他蕭瑟的背影,在這一刻,似乎更顯孤單了。
※ ※ ※清晨,太陽還沒有升起,地麵上還飄蕩着迷霧,隻有那聳立的巨大城池,如巨人般巍峨。十餘天前到達的燕軍,並沒有立刻攻打濟南城,在向晉鋒的指揮下,有條不紊的在濟南城前結營紮帳,休養生息起來。廣闊的平原上,淡淡的薄霧裹,隱約傳來了遠處村莊的雞鳴,新的一天,又開始了。謝雲山走到大帳外,伸了個懶腰,貪婪地吸了一口晨間清新的空氣,隻覺得似乎有股淡淡的甜味,直透入心間。他微笑着搖了搖頭,叫過身邊的衛兵,問道:“向將軍起來了嗎?”
那衛兵道:“向將軍他很早就起來了,現在已經去了軍營前方。”
謝雲山點了點頭,轉過身,也向軍營前方走去。遠遠的,他就看見了向晉鋒的背影,他正昂着頭,望着那座城池。笑着走了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想什麼呢?”
向晉鋒吃了一驚,回頭一看,見是謝雲山,立刻露出了笑容道:“早啊。”
轉頭接着道:“我想好好看看這座濟南城,等一會不知會有多少將士為它而戰,血灑城垣!”
謝雲山道:“其實濟南城裹的守軍不足為慮,我們最大的敵人是西麵的安慶。按我本意,是先和安慶的援軍決戰之後,才輪到是否攻城的問題。”
向晉鋒醒悟,道:“難怪這些天來妳隻是讓我軍包圍濟南城,而且在濟南城前的較遠處安營,原來是想和它的援軍先行決戰。”
謝雲山點頭道:“不錯。其實攻打濟南城在當前並沒有太大意義,鐵铉要是想逃,早就跑了;他之所以到現在還堅守濟南,無非是舍不得這座要塞,更說明他對其他的南方力量已不抱希望,現在隻想憑借着濟南城創造出一點奇迹,另外就是寄望於安慶徐耀宗援軍的到來。”
謝雲山忽然有些感慨,道:“說起來真是世事無常,前年鐵铉壽誕之時,我還到濟南為他祝壽,沒想到隻短短兩年,卻成了這般的景象……”
突然,西麵方向,那片霧的深處,隱隱傳來了一陣馬嘶。向晉鋒臉色微變,轉身向那裹看去。燕軍仍很鎮靜,營地之內鴉雀無聲,隻是所有的人,或停下了工作,或拿起了武器,向西而望,一股殺意,隱隱升騰。逐漸的,一陣低低的喧嘩從西麵響起,片刻之後,有一匹快馬迅速馳來,來到向晉鋒和謝雲山的身前,馬上士兵滾鞍落馬,疾聲道:“將軍,西麵髮現了增援濟南的部隊。”
向晉鋒眉頭一皺,但眼睛卻亮了起來,與謝雲山對望了一眼,道:“對方情況如何?”
士兵道:“回禀大人,因為有霧遮擋,看不清對方全軍,但從接觸到的前鋒部隊來看,應該是大部隊。”
向晉鋒點了點頭,道:“敵軍可有向我們攻擊?”
士兵道:“沒有,應該是敵我雙方無意間的接觸,隻髮生了小沖突,敵軍便被我軍西線布防的部隊迎頭痛擊,退了回去。現在西線的許武將軍請示是否追擊?”
謝雲山斷然道:“敵情不明,不許追擊。傳令下去,全軍嚴守本陣,不得擅自出戰,待日出霧散,再做打算。”
那士兵應了一聲,向二人行了一禮,翻身上馬,疾馳而去。向晉鋒轉頭向謝雲山笑道:“妳要等的,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