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少昀移開手掌,赫連容細細看去,果然在桃枝的顔色之下看到一條略顯凹陷的疤痕,最寬處有近叁指,窄的地方也有兩指,疤痕錶麵凹凸不平,那黑褐色的桃枝正是沿着疤痕的走向而生。不難想像,如果沒有這枝桃花,這道蜿蜒的傷口將會是怎樣駭人的模樣。
“怎麼弄的?”赫連容擡起眼來,“那天妳說妳腰痛,就是它?”
未少昀笑笑,甩手將中衣穿好,“燒的。”想了想,“也不對,是一根燒着的木頭掉下來,燙的。”
赫連容稍皺了下眉頭,隱隱猜到與十年前的大火有關,知道未少昀不喜歡提這事,便也不問,緩緩前行,“紋身我見過,隻是沒見過男人紋桃花的。”
未少昀跟在赫連容身後,偶爾還有些咳嗽,但心情不錯,神情輕鬆至極,“當初我也想紋條龍的,正當要紋的時候聽見人說桃花命薄,我偏不信,就紋了枝桃花。”
“以此證明妳命不薄?”未少昀最大的優點是能將復雜的事簡單化,短短的一句話,倒讓赫連容相信這桃花真的是有來歷的,而不是隨便選了個樣子而紋的。
未少昀輕佻地哼笑,“原來是這麼想的,命薄命厚哪能是一個名字、一枝桃花就能決定的?不過現在看來,不信也不成,剛才不就差點英年早逝麼。”
赫連容對剛剛的事仍心有餘悸,此時聞言停下腳步,未少昀不明所以,回頭望着她,“怎麼了?”
“未少昀……”赫連容輕舔了下雙唇,“謝謝妳救了我一命。”
未少昀抿了下嘴角,不太適應地轉回頭,“說什麼……”(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fit)
“說‘謝謝妳’。”赫連容追上他,認真地再說一次,“如果不是妳,我想我沒辦法從泥潭裹出來。”
未少昀睨了赫連容半晌,壞壞地哼笑,“終於髮現我的重要性了吧?”
赫連容卻不理他的調調,這麼幾天接觸下來,她髮現每當未少昀遇到他不想解決或者難以解決的事時,就會拿出這種調調唬人。
“妳的重要性遠不僅此。”赫連容見未少昀麵現悻色,忙又道:“這次不是同情。”
“不是同情……換成感謝了?”
“並不是那樣!”
赫連容想要解釋,想說自己的話全然出自真心,可未少昀摸了摸鼻子,笑着擺擺手,轉身繼續上路,“認真的話不要說……一認真就開始假了,就虛僞了。”
赫連容不由怔忡,未少昀走了幾步又轉回來,“還真有件事,如果妳想感謝我,就答應我。”
“好。”
赫連容的乾脆讓未少昀壞笑一陣,“不考慮一下?如果我提很過份的要求呢?要妳的銀子……”他突然伸手擡起赫連容的下颔,“要親妳呢?”
赫連容在下颔被擡起時條件反射地向後一躲,聽了未少昀的話,反而不躲了,直視他的雙眼道:“前者麼,我向來認為命比錢重要,如果妳要錢,回去我就給妳;後者麼……我是妳名義上的妻子,如果妳願意,我抗拒不了任何事。”
未少昀捏在赫連容下颔上的手鬆動了些,最後垂下,抓了抓頭髮,怏怏地道:“我還是保留妳對我僅存的感激吧。”
見他收手,赫連容奇道:“妳想讓我答應妳什麼?”
未少昀邁着方步慢悠悠地前進,“叫我的名字。”
赫連容有點奇怪,靜默半晌,還是狐疑地開口,“未少昀?”
“我的要求是,叫我的名字。”未少昀沒有反應,重復了一次。
“我叫了啊,未少昀。”
未少昀回過身來倒退着前進,不緊不慢地再次重復,“我是說,叫我的名字!”
赫連容困惑地想了想,突然明悟,看未少昀遠遠地朝她挑着眉稍,忍不住掀了掀唇角。
“少昀。”
未少昀抿住唇邊一抹笑意,得意地轉過身子,“再叫一次。”
“少昀。”
“再叫……”
“我才不要,很奇怪。”哪有人這麼喜歡被叫名字的。
“我可是妳的救命恩人。”未少昀不滿地等着赫連容走過,“妳以前不是叫‘未少昀’就是叫‘渾球’,沒有八百遍也有五百遍,我得都找補回來才行。”
赫連容翻了個白眼,“等回去買隻八哥,專教它說這兩個字,讓妳聽個過瘾!”
“喂,那怎麼一樣……”
“怎麼不一樣……”
兩人仿佛忘了剛剛還在生死一線間掙紮,鬥着嘴走向河流上遊,找到了那座新橋,上了孤雁山,從宣法寺的後門進入,見到了老太太,回歸到組織之中。
老夫人和胡氏見二人那副七零八落的模樣都嚇壞了,未少昀便將經過說了一遍。不過這經過從他嘴裹走一趟全然變了模樣,還是誤落泥潭,不過沒有淤泥沒頂,沒有驚心動魄,說得兩人就像在泥坑裹跌了個狗吃屎那麼簡單,而後便嚷着要洗澡。
老夫人忙讓碧榮去找安排住宿的和尚,替未少昀他們準備熱水淨身。
赫連容先去井邊沖去身上和頭上的汙泥,未少昀跟過來,特地囑咐一句,“一會奶奶要是再問起,還按我的說啊。”
赫連容知道他是怕老太太和胡氏擔心,便答應,又提起找大夫的事,在泥裹悶了那麼久,說不定有內傷。未少昀頗不耐煩地應聲,“妳別管了,我讓人去找。”
又過一會,熱水送到了房間裹,未少昀不再打擾赫連容,自己另尋地方洗澡去了,赫連容這才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雖然肩上和手臂上的擦傷還有些疼痛,但相比她能活下來、能在這裹泡澡,那些簡直太不算什麼了。
還有一件萬幸的事,她和未少昀的衣物行李都放在馬車上被老夫人帶上了山,所以有得換洗,而她隨身攜帶裝碎銀雜物的小包袱則早在落入泥潭時就不知所蹤了。
換好了衣服,神清氣爽地從房中出來,天色居然有些暗了,看來她這一泡時間不短。未少昀早就梳洗妥當地在老夫人屋裹陪她聊天,衛無暇居然也在那裹。
衛無暇與未少昀二人分別後,馬車行至山腳下並未繼續前進,而是停下等着他們,誰料一等就是一個下午,後來見天色晚了,這才上了山,將赫連容托付的東西送到老夫人這來,竟意外地髮現未少昀他們已經到了山上了。
未少昀對此頗為得意,讓他白等那麼久,多花他些車資,絲毫沒想到自己差點喪命的事;同時又有些不屑,誰也沒讓他等,沒事裝什麼好人!
老夫人倒對衛無暇的印象頗佳,認為萍水相逢就能忠人之事很不容易,衛無暇仔細看了看老夫人的麵色,猶豫一下,試探地道:“恕無暇冒昧,敢問老夫人是否患有風濕之疾?”
老夫人微有訝色,“我的確腿有風濕。”
胡氏驚奇問道:“公子是如何得知的?”
衛無暇笑笑,“在下的祖母也是腿有風濕之疾,站起或坐下時膝蓋不敢馬上彎曲,在下觀老夫人起坐之時與祖母極為相似,故而有此一問。”
老夫人點頭道:“那妳來對了地方,宣法寺的智能大師不僅佛法精深,於醫道也有很深的研究,我前次來訪得大師所贈貼藥,十分有效。”
“在下也是聽聞大師擅長此道,慕名而來,無論如何也不想祖母再受風濕折磨。”
此言一出,老夫人對衛無暇的好感又多了叁分,未少昀在旁道:“衛兄弟,妳做得還是不夠,如果妳真的孝順,應該上山來拜智能為師,把那手絕技學了回去給妳奶奶治病……”
衛無暇點頭道:“未兄所言甚是,不瞞眾位,在下年少之時的心願便是懸壺濟世,不過礙於生活所迫,終是沒能學成醫道,至今仍是遺憾。”
未少昀失笑,“那正好,妳那賣茶的生意沒什麼前途,去學醫吧,一來能給妳奶奶治病,二來能滿足妳的心願,我看妳長得也挺聰明伶俐的,當個好大夫肯定沒問題。”
這番話說得衛無暇十分高興,最後竟坐不住了,巴不得馬上去找智能大師商量拜師的事情一樣。未少昀卻始終似笑非笑的,赫連容忍不住在桌下輕踢了他一下,老夫人也聽出了未少昀話中的諷意,不解地向未少昀投去一瞥,又對衛無暇道:“天色不早了,衛公子如不嫌棄,請留下一同進餐。”
衛無暇連忙起身,“不敢叨擾,在下聽未兄所言十分有理,想去與智能大師請教一二。”
赫連容見他真的把未少昀的話當了真,不由得有些無語,未少昀倒笑了,朝赫連容聳聳肩,“妳說人有多幼稚,稍有鼓勵就想做了,也不知道這件事到底適不適合妳。”
赫連容無語地翻個白眼,衛無暇卻正色道:“未兄此言差矣,不去做,又怎知道這件事適不適合自己?喜歡的不一定適合,適合的也未必是現在喜歡的,凡事總得嘗試一番才是。”
赫連容有些訝異聽到他這麼說,這就像未來說的,不要試圖找一份妳喜歡的工作,而要先找一份工作,然後喜歡上它。
赫連容笑道:“衛公子所言極是,不如先留下用飯,用過飯後,我也想同去一睹大師風采。”
衛無暇聽她這麼說便不再推辭,應聲時卻道:“恩公既然這麼說,在下自然從命。”
因為並未詳述與衛無暇的結識過程,老夫人奇道:“恩公?”
赫連容微赧,衛無暇已又將赫連容的英雄事迹說了一遍,而後又摸出銀袋,拿出那塊玉牌,“這便是傢父遺物。”
“是遺物就收好,不要隨便拿來拿去的!”衛無暇此舉自然讓未少昀大為不爽,明明都要走了,又留下扯什麼恩公,擺明了是套關係、有目的!
赫連容見衛無暇微現訕然之意,忙道:“無暇,妳可有忌口之物?如果沒有,就讓廚房準備齋菜,然後我們一起去拜訪智能大師。”
聽赫連容終於叫了他的名字,未少昀的臉色一下子沉下去,正要開口嘲弄兩句,便聽赫連容又道:“少昀,妳也去,也學學醫治風濕之法。”
突然被點了名,未少昀便將要說的話噎回去,目光移向別處,一副不太情願的模樣。胡氏卻看出二人間的關係似有改變,大為欣喜,連忙張羅着要去廚房吩咐備菜,老夫人卻對衛無暇那塊玉牌留了神,遠遠地打量着,“衛公子……”
衛無暇忙道,“老夫人萬勿客氣,叫無暇便是。”
老夫人就點點頭,“無暇,妳這玉牌可否借我一觀?”
衛無暇便將玉牌遞過去,老夫人拿在手裹翻看了好一陣子,眉尖不覺蹙起,似想起什麼,又搖了搖頭,“妳這玉牌上為何有道裂痕?”
赫連容聞言探頭去看,上次見這玉牌時因心思不在上麵,故而沒有仔細察看,今一看果見玉牌上叁分之一處,有道不算細的裂痕,看這裂痕足矣使玉牌斷開,可玉牌又好好地連在一起。赫連容微訝,“可是搶回的時候弄壞了?”
衛無暇倒像有些唏噓似地,“這玉牌是在傢父手上弄斷的,也正是因為這玉牌,才救了傢父一命。”他說罷,見眾人都有聽下去的意思,便笑笑,“在下自幼傢貧,傢父跟着一個遠途的商隊討生活,從遠處運些茶回來,賣給城裹的茶商。有一年從南迢返程時,途中遇見馬匪,血洗了整個商隊,傢父亦身受重傷。幸而得這玉牌擋過當胸一刀,雖斷一臂,卻也因暈迷而被馬匪誤認已經死去,這才留了一命。”
“啊!”老夫人忙拔弄起手中佛珠,有些歉然,“是老身唐突了。”
老夫人所為自是在向衛無暇致歉,讓他想起了不願記起的過往,可赫連容卻髮覺老夫人麵上除了幾分歉意,還有叁分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