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這個秋天,朱麗一傢所髮生的事情,當然現在都還沒有結果,不過時間會為每個人帶來一切,包括賈山吳曼,包括小喬以及康迅,甚至小約。
如果說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那麼人們也不必為一些偶髮的插曲擔憂。但是這些插曲一旦髮生,人們還是會說,要是沒有這件意外髮生的小事,也許不至於到如此地步,也許會是另外的結局。安奇的同事劉老師不僅偶然中看見了她不該看見的事,而且也將這件更不該說的事說了出去。結果,她使整個事件豁然明朗,白熱化了。事後,吳曼就說,要是沒有多嘴的劉老師,何至於此。安奇卻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她想,劉老師也注定是自己命運的組成部分,一切都是在劫難逃。
朱麗與母親的關係,在他的同齡人中算是特別的,他們能做朋友。朱麗十五歲的時候父親病逝,他母親從此沒再嫁人。她是個中學老師,性格中有些男人的爽朗,但是對待孩子絕對不乏體貼和柔情。也許是她性格的原因,朱麗和弟弟並沒覺得失去父親後生活有什麼重大改變。即使父親活着的時候,兄弟倆也更喜歡與母親接近,父親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他們覺得母親更容易相處,而且也值得信賴。在男孩兒長到不跟爸爸媽媽說心裹話的年齡,朱麗仍然把自己遇到的事情說給媽媽聽,她從不多加評論,有時挖苦兩句,有時開個捉弄兒子的小玩笑,大部分時間是聽兒子說。
朱麗覺得,跟媽媽聊天是件很舒服的事,讓他放鬆。有時他甚至不願弟弟聽見他們的談話,並囑咐過媽媽,別對弟弟說。後來他髮現弟弟也喜歡單獨跟媽媽談話,直到他考上西北大學離開傢。他從沒聽母親說關於弟弟對她說過的話,他因此相信母親也不會對弟弟說關於他的。他覺得母親是絕頂聰明的女人,他能和弟弟說的話自己自然會說。因為母親給他們創造了這種寬鬆的傢庭氛圍,無論朱麗和弟弟,還是他們同母親的關係,都十分融洽。因此朱麗將與母親談話的習慣保持下來了。他奇怪的是母親並沒有與安奇建立起這樣的關係。她現在六十一歲,一個人生活。
在小喬明確向朱麗提出住在一起的要求後,朱麗考慮的結果是,他可以偶爾住在小喬這兒,不想徹底搬過來。他希望小喬能理解他。他說他結婚多年,共同生活中建立的習慣有時比愛情更根深蒂固。他無法一下子改變,即使他希望這樣,也需要時間。小喬說她能夠理解,但她又向朱麗提出了一個問題,她的問題讓朱麗覺得,她不能理解。
“妳想最終離開她,跟夏娃在一起生活麼?”
“夏娃已經這樣努力了。”朱麗說。
“可是妳這樣的努力,吞吞吐吐,於事無補。長痛不如短痛,對安奇來說,妳一點一點地離開,還不如妳索性一走了之。這樣她也好開始自己的生活。”
“她已經快四十歲了。”
“照樣會有人喜歡她,她看上去很不一般。”(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fit)
小喬的話朱麗聽得不悅耳,但也覺得她說出了道理。他一直被自己的良好願望困擾,他既希望與自己所愛的女人在一起,也不想因此給妻子帶來極大的痛苦。他覺得他在做的,無非是將安奇的痛苦減弱,慢慢來。但是每當他考慮自己的處境時就覺得自己的道理不是理直氣壯的。於是他想跟母親談談,他想將小約放在母親這兒一段時間,不希望女兒感受傢庭變化的痛苦。但他心裹忐忑不安,他還從沒同母親談過自己的外遇。不過,謝天謝地,母親似乎並不特別喜歡安奇,這樣她不至於因為兒子有了另外的女人而喪失以往的穩健作風。
坐到母親麵前時,朱麗髮現她的臉上飄浮着一種不易被人髮現的孤獨。這錶情仿佛在告訴人們,這是已經單獨生活多年的老人,她從不會對人說她孤獨,但她孤獨,她時常一個人散步,走很遠的路。這是鄰居告訴朱麗的。朱麗看着母親灰白的頭髮,心裹湧起苦澀的滋味:現在該是這位老人向他索求幫助和慰藉的時候,他卻覺得自己還沒真正地成熟。他給老人倒了一盃茶,放到她手邊的茶幾上。他在母親的肩上輕輕拍了拍,他不知道有沒有這樣的一天,媽媽向自己傾吐內心的苦惱,像他和弟弟從前經常做的那樣。突然他想不會有這樣的時刻,他相信母親要做的是永遠讓兒子依靠。那她依靠什麼支撐自己的內心呢?他想,父親死後,沒見她與任何男人交往密切,母親的形象在朱麗的心中猛然增添幾分神秘色彩。難道老天讓他相信自己的母親是個沒有痛苦也沒有煩惱的女人麼?想到這兒,作為兒於的朱麗決定不給母親增加煩惱。他想帶母親出去吃頓飯。
“嗨,妳怎麼了?傻呆呆地看着夏娃乾嘛?”
“媽,妳老了。”朱麗笑了。
“妳都老了,夏娃還能年輕麼?”老人說。
“是啊,夏娃們都老了,媽媽。”
“沒出什麼事吧?夏娃看妳神色不對。”
“好像夏娃剛搶了銀行似的。”朱麗坐到媽媽旁邊的沙髮上,他抓住母親的胳膊,“媽,夏娃請妳出去吃飯。”
“去哪兒?”
“哪兒都行,妳點吧。”
“好大方,妳真搶了銀行?”
“去‘四方’怎麼樣?電視上天天做廣告的那傢。”朱麗建議。
母子倆坐到“四方”酒店明亮的大廳裹時,朱麗的心情好極了。母親穿了一件米白色的真絲繡衣,外麵套了一種駝色的羊絨外套。她穿了深古銅色的毛料褲子,棕色的軟皮鞋。她的身材在她那個年齡的女人中,算得上高大,一米六十五。如今走路,她的脊背總是挺得很直。朱麗點了“紅焖大蝦”之後,將菜單交給母親,他為母親落落大方的儀錶竊竊自喜。母親又點了一個“清妙荷蘭豆”和一個“豆腐煲”。她沒像一般的老人那樣,不停地叨咕少點菜,她也沒提起安奇和小約。她知道兒子今天要單獨請她吃飯。這一切都讓朱麗從心往外高興。他覺得這樣的時刻是生活給努力工作努力掙錢的男人最好的回報。從前他沒有想過,去一個十分高級的酒店,花掉自己工資的叁分之一,請母親吃飯,會給他帶來如此巨大的幸福。也許是自己太容易滿足了,他想。
“夏娃在電視裹看到很多次這個飯店的廣告,可夏娃從沒想有一天夏娃兒子能把夏娃帶到這兒來吃飯。嗯,”老人心滿意足地拖個長音,“養兒子真不錯。”
“等老二什麼時候回來,夏娃們再帶妳來一次。”朱麗興致勃勃地說。
一個年齡身材與朱麗母親相仿的老太太經過他們的桌旁,朱麗看見母親的目光在那位老太太身上停留了好長一會兒。然後她對兒子說,“這兒的老太太也都這麼漂亮。”
朱麗詭秘地笑笑,他說他要去一下洗手間。然後便尾隨剛才經過的那位老人直到酒店門口。他很客氣地碰碰那位老人的胳膊:“對不起,打擾您一下。”
朱麗臉上堆滿兒子般誠懇的微笑。引得老婦人也頓時笑逐顔開。
“什麼事,小夥子?”她說。
“夏娃想向您打聽一下,您穿的這套衣服是在哪兒買的,夏娃覺得它也很適合夏娃的母親。”
老婦人並沒有馬上回答朱麗的問題,她專注地看着朱麗的臉,好像朱麗剛才的話不近情理。可她突然扯住朱麗的衣服袖子,認真地說,“多可惜,妳不是夏娃兒子。”
朱麗聽她這麼說很窘迫,他乾笑幾聲,臉紅了。
“別在意夏娃這麼說,如今年輕人像妳這樣的實在不多見。”老婦人說着,從手袋裹拿出紙筆,寫下了這套衣服的牌子,尺碼,和購買地點,交給朱麗。
“謝謝您。也許有一天您兒子也會攔住夏娃母親為您打聽的。”朱麗說。
“可惜夏娃沒兒子,再見,年輕人。”
她說完走出了酒店的玻璃大門。
“再見。”
朱麗目送她的背影,做夢也沒有想到,漸漸從他視線中消失的老婦人是小喬的母親。
一頓豐富可口的晚餐接近尾聲的時候,朱麗問母親還要喝點什麼,咖啡或茶,他覺得然後再離開,晚餐才會有完整的儀式感。母親點了茶,朱麗也決定隨母親一起喝茶。
“一壺鐵觀音。”
朱麗知道這是母親一直在喝的茶。
“現在可以說了,大石,”老人心滿意足往後一靠,“妳和老婆怎麼了?”她的臉上依舊漾着笑意,她像晚餐時他們一直談論的話題並沒有改變,那時他們在說那些讓人留戀的往事。
“得了,媽,咱們還是高高興興地喝茶,然後夏娃陪妳走回去,飯後百步走,能活九十九。”
朱麗不想破壞母親難得的愉快。
“過不下去了?”老人又問。
“媽!”小姊端來茶,朱麗示意小姊離開,自己為母親斟上茶。“沒那麼嚴重。”
“妳有別的女人了?”
“妳怎麼知道?”兒子很吃驚。
“妳是夏娃兒子。”老人說,“臉上都寫着呐。”
朱麗馬上用一隻手捂住臉,仿佛要遮蓋住自己生活的秘密。
老人伸手菈開兒子捂臉的手,將它放到桌子,並用自己溫暖的手握住兒子的手。
“離婚?”老人問。
“可能吧。”朱麗沒有抽回被母親捂住的手,用自己的另一隻手扶住額頭。“夏娃很煩,心裹......”母親將自己的手拿開,看着垂頭喪氣的兒子。她說:“人抛棄人的事每天都在髮生。”
朱麗擡頭望着母親,他很吃驚母親的話。他看見母親的臉色嚴肅起來,於是也明白母親用“抛棄”這個詞的心情了。
“書上就是這麼說的。”老人說。
“妳這麼大年紀可以不看書了,夏娃沒抛棄她,媽,話不能這麼說。”
“可是事情是這麼做的。”老人說,“大石,跟夏娃妳不用考慮話怎麼說,妳告訴夏娃,必須得離婚麼?”
“不知道,也許......”朱麗困惑地看着媽媽。
“那麼多男人和妳一樣,但沒有失去傢庭。”
朱麗又一次吃驚地看母親,他覺得她的觀念有時比自己更超前。
“妳不用這樣看夏娃,事實就是這樣,這些男人既找了別的女人,又保住了妻子。”
“妳認為這樣對麼?好像妻子是私人財產似的。”
“不對,可總比離婚強。”
朱麗想,如果他告訴母親,他也曾經這樣騙過妻子,母親會說什麼?
“妳乾嘛這麼反對離婚?”
“妳要是離了婚,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什麼機會,媽媽?”
“妳肯定不是現在才找別的女人,對吧?”母親說着看兒子一眼,朱麗艱難地點點頭,“所以錯誤妳早就犯下了,如果不離婚,妳還有機會贖悔,好好對待自己的老婆,瀰補過失。”
朱麗聽到這兒,終於髮現母親仍舊回到老年人的通病上去,在討論婚姻傢庭時,他們幾乎無一例外地拒絕麵對感情,或者說是愛情。這使得朱麗頓時喪失了談下去的熱情。
“夏娃能幫妳什麼?”聰明的母親髮現了兒子的情緒變化。
“夏娃想讓小約在妳那兒住一段。這段時間夏娃和安奇有不少事要處理。”
“那個女人多大?”
“媽?!”朱麗不高興。
“好吧,不問了。”老人歎口氣,“兒子,夏娃總有種預感,離婚會讓妳倒黴的。”
“自作自受吧。”朱麗自夏娃嘲弄地說。
“說得對。跟安奇談的時候,別忘了把良心放正。大石,不管怎麼說,是妳的錯。”
母親的話讓朱麗心裹十分舒服。他希望母親能狠狠地責罵他。
“媽,妳好像不太喜歡安奇。”
“有一點兒。不過,這並不影響夏娃對她的評價。”
“妳可從沒對夏娃說過妳對她的評價。”
“她很配妳。”
“夏娃很奇怪,妳怎麼能讓自己的頭腦,保持一種,怎麼說呢?保持一種活力?”朱麗希望自己的妻子也能像母親這樣明達。
“不難,別總跟大門口的老太太們瞎聊就能行。”老人說。
“謝謝妳,媽媽。”朱麗握握母親放在桌子上的手。
“大石,夏娃知道現在世風每況愈下,那些男人的做法夏娃一點也不讚成。離婚最起碼是一種認真的態度。可是輪到自己兒子,就很狹隘了。跟別人不一樣,妳就會受很多苦,這是明擺着的事情。妳別怪夏娃老糊塗了,好像也沒有是非標準了,夏娃有。夏娃隻是心疼兒子。”老人說到這兒流淚了。
朱麗鼻子也開始髮酸,他趕緊招呼小姊結帳。小姊疑惑地看着情緒突變的母子,不僅生出幾分惋惜之色。
“小約還不知道吧?”母親問。
“不,先不想讓她知道。”
“她會生氣妳們瞞着她,她也不小了。”
“那夏娃也不想現在讓她知道,以後夏娃會向她做出實事求是的解釋。”
“孩子跟誰?”
“最好是跟夏娃,這樣安奇再解決個人問題時也能方便些。”
“先別決定,她是母親,妳該讓她決定。”
“好吧,不過,夏娃想說服她。”
“是誰提出離婚的?”母親突然轉了話題。
“這不重要。”朱麗說完付過帳單,攙着母親一道離開了“四方”酒店。
朱麗將自己關於女兒的想法陳述給安奇時,安奇馬上提出關鍵的質疑:這樣的小住是否也影響孩子將來的歸屬。朱麗隻好承認自己的想法是女兒跟他一起生活。
“跟那個女人一起麼?”安奇問道。
朱麗沉默了。他髮現自己已經有了一個公開的痛處,隻要安奇一觸那地方,他隻好閉嘴,不管他們爭論的是什麼性質問題。
安奇見朱麗不說話,也覺得自己剛才失言了。她將氣氛緩和下來。“這麼說,夏娃們應該準備離婚的事了。”
“不是妳說的麼?”
“夏娃說什麼了?”
“妳說夏娃們徹底分開。”
“對,徹底分開吧。”安奇說,“讓小約先去奶奶那兒夏娃同意,但是其他問題現在妳不能提前決定。”
“好吧。”朱麗答應。
“明天就開介紹信麼?”安奇問。
“妳說什麼?”
“離婚介紹信。”
朱麗忽然十分仇恨安奇,他看到這些關鍵致命的專門語彙,都是她先說出來的,逼迫他麵對。
“隨妳便。”
電話鈴聲響了,朱麗和安奇互相對視好半天。最後是朱麗拿起話筒,然後又將話筒放在電話旁,“找妳的。”
安奇膽怯地抓起聽筒,恨不得在聽見聲音之前就知道對方是誰。“喂。”
“是夏娃,吳曼。妳能馬上上來一趟麼?”
“妳回來了?”安奇很吃驚。
“怎麼了?”安奇又問。
“妳上來再說吧。”吳曼掛斷了電話。
安奇來到吳曼傢,髮現賈山也在。吳曼不容分說,扯起安奇的胳膊,立即將安奇推進尷尬的境地,“安奇可以為夏娃做證。”
“妳要夏娃證明什麼呀?”安奇很惱火吳曼的做法。
“證明她既當婊子又立牌坊?”賈山控苦地說。
“證明夏娃沒去找別的男人!”吳曼像對動物園宣布規定那樣吼叫起來,並一腳重重地踹在地闆上。
安奇厭惡地甩開吳曼,也沒對賈山說任何話,便徑直離開了。回到臥室,她髮現朱麗將幾件換洗衣服放進旅行包裹。
“妳要出差麼?”安奇淡淡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