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冒金星,耳中噪音滾滾,如驚雷迸炸。幻象迷離,無數影像從自己眼前眼花缭亂地閃過,念力迸散,意識漸轉混沌。依稀覺得自己關於王亦君的記憶逐漸淡去,而關於古元坎的諸多回憶卻越來越加鮮明,巨浪般地層層淹湧……
迷蒙之中,王亦君蓦地想起龍神,想起驸馬選秀,想起纖纖,想起雨師妾和姑射仙子,心中大痛,猛地一咬舌,乘着劇痛中的瞬間清明,霍然站了起來。奮起全力,大喝一聲,將天元逆刃刺入不死樹的樹根中,“轟!”
氣浪迸爆,猛地將他掀了起來,搖曳飄蕩。王亦君咬牙忍痛,左手顫抖着將十二時盤放到刀身之側。陽光刺眼,嗡然激響中,神盤寶刀激撞起碧光白芒,衝天亂舞,投射在樹根上。
轟隆巨震,天昏地暗,飛沙定石,那狂猛耀眼的七彩絢光漩渦似的迸爆怒轉,一股難以想像的強大吸力轟然鼓舞,將王亦君陡然吸入。天搖地動,彩光迷離,彷佛整個世界突然崩塌了。在那混亂而驚人的光流渦旋裹,倏然昏迷。不知過了多久,王亦君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恍惚中想起髮生之事,蓦地大叫一聲,跳將起來。
陽光明麗,微風清冶,深壑中一片寧靜。綠草輕拂,十二時盤靜靜地嵌在地隙中,閃耀着淡淡的碧光。咫尺之距,古元坎石像微笑盤坐,右手所握的天元逆刃依舊插在不死樹根中。低頭自望,青裳鼓舞,斷劍斜懸,珊瑚笛紅光閃耀,天元逆刃所映照的臉容又變回了王亦君那英秀的顔容。
一切都與昨夜一無二致,除了那不死樹斷裂而燒焦的樹根,以及枯死的萬千樹須。王亦君心下一陣恍惚,突然分辨不出自己是否當真回到了八百年前,或者,那僅僅是一場幻夢?
他呆呆地站了半晌,彎腰拾起十二時盤。翠光隱隱,那背麵的上古文字突然變得極為熟識,看了片刻,心中大跳,失聲低呼,其上的每一個文字他竟全都認識!俯身凝望天元逆刃,其上刻寫的那些上古文字,原本宛如天書,此刻卻也毫無難處,朗朗可讀。隻是文字破碎,極難連貫,語意夾雜不清。
王亦君腦中一亮,突然明白,必定是此次穿梭時空,喚醒了某些深埋着的前世神識,是以毫不費力地認出這些上古文字。心中又驚又喜,夾雜着一絲莫名的恐懼。回頭凝望古元坎神像,“原來我景仰不已的古大俠,竟然就是自己的前世!難怪初見他時,覺得這等麵善親切。”心下仍覺頗為古怪滑稽,難以相信,苦笑不已。
看着那天元逆刃,“不知岩壁中的半截刀身是否還有文字?待我再試着拔出來看看。”握住刀柄,奮力朝外拔移。突地一鬆,轟然倒飛,握着刀柄蓦地飛退了六、七丈。“砰”地一聲,石像手臂炸裂,搖晃倒地。
想不到這次竟毫不費力地拔了出來。王亦君大感意外,凝神探看刀身上的所有文字,依舊殘缺不全。皺眉心想:“這些上古文字當是法術神訣,但不知為何破碎不成章句?”(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fit)
忽地心念微動,想起兩大神器交相作用後,那互相參差疊合,投射在樹根上的金光文字,登時明白:“是了,時盤上的上古文字須和天元逆刃上的文字交錯合並,才能組成完整的字句!”
他聚意記事珠,凝神默想昨夜那閃閃髮光的金字,閉眼默念道:“昔者盤古,破陰陽兩氣,始有宇宙。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來曰宙。宇之錶無極,宙之端無窮。盤古之氣浩然天地,是謂之道;盤古之神充盈太虛,是謂之神。夫宇宙有道,五界唯神。神與道合,則無極不可往也,無窮不可儘矣。得此道者,神與化遊,光陰一寸,可縱橫宇宙之涯,窮極四錶八荒。夫此道也,謂之回光……”王亦君陡然大震:“回光訣!”難道這兩大神器所刻的,竟就是上古失傳的金族法術“回光訣”?
相傳回光訣為盤古大神所創,練成此法,則可以縱橫宇宙,穿梭時空,無所不能。但太古浩劫,刻此神訣的五色石被女娲大神用作補天,僅有斷章殘句流傳後世。數千年來,又因傳本不同,分為“回光訣”、“光陰訣”、“神遊訣”等諸多流派。其中又以“回光訣”最為正宗。但是戰歷六百年,西荒蠻族聯合水族、土族攻滅昆侖,“回光訣”也因此失傳。想不到竟會分別刻寫於十二神盤與天元逆刃上。
那“回光訣”極是艱奧生澀,竟比《五行譜》還要難懂幾倍,其間又似乎有斷漏之處,越到後來,越是拗口難解。王亦君讀了片刻,隻覺頭昏眼花,真氣淩亂。心中一驚,當下不再多想。默念法訣,真氣飛舞,將斷臂重新續上。
當是時,突聽遠處隱隱地傳來此起彼落的叫聲:“太子!太子!”王亦君一振,當下將天元逆刃重新插回崖壁,又將古元坎的石像穩穩放平,躬身拜了叁拜。轉身飛掠,從那山洞甬道一路飛奔而出,穿透巨瀑,重回南淵之中。
歡呼迭起,白霧中人影隱約閃爍,陸吾帶着數十名精銳偵兵飛衝而下。當下謝過眾人,騎乘怪鳥,隨着他們朝瑤池飛去。一路相詢,得知那搶走竐窳的神秘人依舊沒有找着。龍神雖中毒昏迷不醒,但有十巫相救,定當無恙。纖纖的情緒也已大為穩定,隻是擔心王亦君生死,昨夜徹夜未眠。王亦君聽了心中稍稍安定。
眾人急速飛抵群仙宮,此時驸馬選秀的第二輪已經進行過半。八殿群雄見王亦君平安歸來,轟然震動。樂聲悠揚,王亦君在眾人注視之下,微笑行禮,穿堂過廊,回到四海殿席上。纖纖大為歡喜,暗地鬆了一口氣,緊繃了許久的俏臉終於露出笑意。
當是時,卻聽玲瓏浮臺上一聲大喝,龍石赤光迸爆,一掌撃中張玳,將他撃落瑤池之中。赤火大殿登時一片歡騰。“第七場,龍族太子王亦君對陣水族白雲飛白公子。”群雄又是一陣騷動。自昨日王亦君兩招撃敗木族葫蘆仙之後,眾人便對這新近崛起的傳奇少年刮目相看。聽說由他上陣,登時大感興趣。
號聲激越,鼓聲密集,群雄轟然叫好。白雲飛白衣飄飄,背負長劍,俊朗英挺,神采奪人,與王亦君昂然對立,瑤玉互映,登時贏得八殿佳麗的一片嬌呼聲。
白雲飛揚眉笑道:“今日既是驸馬選秀,如此風雅韻事,豈可蠻夫似的一味砍殺,大煞風景?白某有一提議,雙方各作一首曲子,配以詩句,交由殿中的任意一人演奏。雙方根據詩曲旋律、詞意,臨時演化出劍招。
一曲終了,誰能佔得上風,誰便是勝方。太子以為如何?”目光灼灼逼視,甚是得意。
他昨日目睹王亦君大展神威,瞬間撃潰無相,心中頗有忌憚之意,不敢直攫其鋒,是以想出此計。他自負劍術高明,又精湛音樂、詩歌,便想以己之強,攻彼之弱。而白帝酷好音樂,自己投其所好,若能藉此大顯身手,令王亦君相形見绌,則光彩更甚,機會大增。
群雄聞言大覺有趣,眾女更是興致勃勃,就連素來淡泊的白帝,目中亦露出興趣神色。王亦君對白雲飛計量了然在胸,微笑道:“白公子如此風雅提議,王亦君豈敢不從命?”
白雲飛大喜,從懷中掏出準備好的陶埙,當下凝神聚氣,悠然吹埙。埙聲悲曠蒼涼,意境古遠,彷佛大漢悲風,汪洋夜月。跌宕轉乘之間,如孤雲野鶴,去留無迹,聽得眾人無不心曠神恰。
一曲既了,眾人齊聲喝彩,白雲飛咳嗽一聲,朗聲作詩道:“西風其涼,雨雪其秀。惠而好我,攜手同行。
其虛其邪?既亟隻且!西風其寒,雨雪其霏。隻影隨行,孤雁南飛。其虛其邪?既亟隻且!山有榛,隰有苓。
雲誰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陵之人兮,寄心明月。”八殿轟然叫好,這詩即興而作,清雅纏綿,又寓含對西陵公主的傾慕,確是上作。眾女芳心大動,無不青睐有加;唯有纖纖嘴角一撇,冷笑不語。
王亦君思緒飛轉,想着以什麼曲子徹底壓下他的風頭氣勢。刹那之間,諸多曲子從耳畔一一掠過,卻覺得無一符合今日情勢。沉吟中撞見姑射仙子澄澈凝視的妙目,心中登時一動,笑道:“獻醜了。”反手一轉,抽出珊瑚笛,悠然吹奏。
姑射仙子低咦一聲,又驚又喜。笛聲清亮歡悅,空靈疏雅,帶着一絲淡淡的寂寞和倜怅,赫然竟是前夜在章莪山頂,兩人一齊合奏的“天璇靈韻曲”。聽那笛聲悠揚跌宕,清靈悅耳,眾人塵心儘滌,飄飄慾仙,仿佛乘風而起,浴着月光,穿掠晴朗的夜空,與絲縷飛雲一齊翩翩揚舞,飛過泠泠雪山,寂寂森林,潺潺冰河……
朝陽明麗,晨風鼓舞,瑤池水光潋濫。王亦君長身立於玉石浮臺,衣袂獵獵,裳飛帶舞,橫笛宛轉,十指跳動如飛,眾人聽得如癡如醉。姑射仙子恍惚想起當時情景,雙頰滾燙如火,燒得週身火熱。見他灼灼地盯着自己,羞意大作,一時不敢凝視他的眼睛,芳心怦怦劇跳,倏地別過頭去。
王亦君見她俏臉嫣紅,不敢直視自己,嬌羞之中似有綿綿情意,更是情動難已,不能自持。一時之間,竟似乎忘了身在何地,仿佛又與她回到了寂寥空曠的雪峰天湖,並肩相依,笛箫合曲……
一曲既罷,笛聲溺溺。王亦君深吸一口氣,凝神朗聲道:“月冷千山,寒江自碧,隻影向誰去?萬丈冰崖,雪蓮花落,片片如星雨。聽誰,露咽箫管,十指苔生,寥落吹新曲。人影肥瘦,玉蟾圓缺,昆侖千秋雪。斜斟北鬥,細飲銀河,共我醉明月。奈何,一夜春風,心如桑葉,又是花開時節。”
八殿寂然,過了片刻,群雄如夢初醒,轟然撃掌叫好。纖纖笑若春花,嫣然得意。眼見眾女嬌呼頻起,秋波蕩漾,儘往王亦君而去,白雲飛麵色大轉難看。人群之中,姑射仙子閉着眼睛,眼捷輕顫。聽他在大庭廣眾朗讀自己所寫的歌詞,仿佛被他抽絲剝繭,一層層地揭開自己緊緊封閉的內心,又是害怕又是歡喜又是迷惘。
想起前夜的那些旖旎情景,突然覺得呼吸不得,心慌意亂。
電光石火間,她的心底閃過一個念頭,嬌軀不自禁地顫抖起來。這幾日以來,那一再讓她恐懼而又期待的情感宛如狂潮巨浪,轟然鼓舞,在這一刻將她徹底淹沒……卻聽王亦君朗聲道:“久聞木族聖女箫技天下無雙,如蒙仙子準許,比劍之時,在下想請仙子代為吹奏這“天璇靈韻曲”。”
八殿轟然,萬千雙熾熱的目光一齊投射到姑射仙子的臉上。她“啊”地低吟一聲,嬌靥暈紅,心亂如麻,想要推拒,但與王亦君的目光方一交集,立時覺得酸軟無力,當下身不由己,輕輕地點了點頭。就在此時,忽聽殿外號角長吹,迎賓使朗聲道:“玄水真神、北海真神、拘纓國主駕到!”
鼓樂喧阗,使女分列,一行黑衣玄袍的貴侯飄然而入。走在最前的四個大漢身高十尺,勁裝彎刀,擡着一個黑藤絲轎椅,昂首闊步,神色極是倨傲。椅上斜斜坐了一個瘦小的老者,高冠白髮,烏金絲袍飄飄飛揚。臉色枯黃黯淡,長須如銀,八字白眉拖曳下垂,一雙豎長的眼睛似閉非閉,昏昏慾睡。雙手枯瘦,雞爪似的蜷曲在腿側,時不時地輕微顫動。
王亦君微微一怔,念力探掃,隻覺他神如風燭,氣若遊絲,竟似大病將死。正自驚疑,卻見水族群雄紛紛朝那老者躬身行禮,齊呼“真神福安”,果是燭龍。王亦君心下牽掛雨師妾,無暇多想,迅速朝後搜索掃望。
燭龍之後,便是那兇殘暴戾的雙頭老祖禺京、禺強兄弟。
當日在方山與他相逢時,恰遇日食,瞧不分明;此刻細看,登時更增厭惡之感。那老妖虎背熊腰,腰纏銀亮長鞭,烏金絲麻長袍拖曳在地;頸上兩個碩大的頭顱不住地轉動,左側頭顱豹眼鷹鼻,深沉陰骛;右側頭顱肥頰細眼,闊嘴獅鼻。兩頭偶一相對,抵額接鼻,醜怪無比。
雙頭老祖身後緊隨一個嬌麗美人,彩巾纏頭,珠貝搖曳,顧盼生姿,正是那拘纓國主歐絲之野。那雙月牙眼水汪汪地瞥向王亦君,嫣然一笑,情意綿綿。歐絲之野身後是六名水族貴侯與二十五名黑衣麗人。眾麗人手腕腳踝均鎖着粗大的玄冰鐵鏈,行走之間“叮當”脆響;神色羞怯惶恐,不敢四下張望。這些女子都是當日在方山上見過的北海女奴,想不到雙頭老祖竟將她們帶到了昆侖山上。
王亦君目光停頓,突然全身一震,終於再次瞧見了雨師妾!人影翩翩,缤紛交錯。她默默地混藏於那列女奴之中,戴着藤木麵罩,纏頭下露出幾绺如火紅髮,顯得格外地引人注目。黑衣似雲,赤足如雪,隨着鼓樂的節奏韻律地走着;晨風鼓舞,黑袍卷揚,妖娆婀娜的身姿若隱若現,蒼龍角跳躍如翠綠的音符。
鼓樂齊奏,黑水大殿人潮紛湧,燭龍一行次第入席。鐘聲铿然,陸吾高聲道:“王太子、白公子,請繼續吧!”群雄目光這才紛紛從黑水大殿轉移至玲瓏浮臺。白雲飛微微一笑,轉身朝着雙頭老祖行禮道:“北海真神福安,小侄想借神上的媸奴,為我吹奏“雨雪曲”,萬請準許。”
王亦君心中“咯咯”一響,卻聽禺強哈哈笑道:“白公子果然好眼力。她善吹蒼龍角,想來吹埙也不在話下。”黑袖一揮,冷冶道:“媸奴,還不快去?”雨師妾盈盈起身,腳鏈脆響,低着頭翩然走到殿前環廊上。
群雄聳然動容,低語紛紛。此刻,眾人都已猜到這紅髮女奴便是大荒第一妖女雨師妾。但她為何從一國之王淪落為女奴,卻是百思不得其解。不過自日華城一戰後,龍女與龍神太子的私情便傳得沸沸揚揚,令五族中愛慕龍女的群雄大吃乾醋。眼見兩人在如此尷尬的情境中重逢,眾人不免都有些幸災樂禍,笑嘻嘻地袖手旁觀。
白雲飛笑道:“有勞媸奴了!”指尖一彈,淡白色的魚型陶埙穩穩地落到雨師妾的素手之中。她輕輕點了點頭,雙手輕握陶墳,櫻唇微啟,抵在吹音孔上。陽光暖暖地照在她的藤木麵具上,秋水明眸平靜無漪,殊無喜怒。大風卷舞,黑袍飛揚,陶埙忽地髮出一聲悲涼的嗚咽。眾人低聲驚咦,衣袍翻飛處,她那雙晶瑩如雪的玉腿上,竟縱橫交錯布滿了青淤血痕。歷歷分明,觸目驚心。
王亦君腦中嗡然震響,想要傳音詢問,喉中卻仿佛被巨石塞堵,髮不出絲毫聲響;狂怒悲苦,熱淚盈眶。
當是時,白雲飛大聲道:“西風其涼,雨雪其霧……”突然銀光怒舞,寒氣襲人,人影疾閃,長劍如狂風暴雪朝王亦君急攻而來。
眾人低呼,王亦君一凜,隻覺那劍氣迅疾逾電,迫在眉睫,一時竟無暇拔劍,唯有急速飛退。埙聲悲曠蒼涼,如荒漠孤風,呼號怒卷。那劍光亦如暴風悲舞,窮追不舍。“嗤嗤”連響,被劍氣所激,王亦君衣裳接連綻裂,胸肋、大腿等處火辣辣生疼,鮮血激射。刹那之間,竟已受了七處輕傷。八殿轟然,女子尖叫聲此起彼落。忽聽箫聲悠揚,清雅疏淡,姑射仙子吹起了“天璇靈韻曲”。
銀光亂舞,劍勢妖魅莫測,無論王亦君如何飛掠繞竄,劍氣離他心臟、咽喉等要害始終隻有叁寸之距,稍有不慎,立時便要命喪當場。數次想要抽暇拔劍,卻被其淩厲劍氣完全壓制,不能得空。
兩人在八殿之間禦風飛掠,閃電繞舞。八殿時而鴉雀無聲,時而驚呼迭起,眾女花容失色,紛紛為王亦君捏了一把汗。纖纖輕咬指尖,心中狂跳,眼見曲子已經演奏過半,王亦君依舊不得拔劍,閃避得極是吃緊,她緊張得透不過氣來,暗自苦苦祈告。
人影飛閃,劍光眩目。兩人過處,大風呼卷,寒意凜冽,檐鈴激蕩,琉璃瓦上倏地凝結一層淡淡的白霜。
“天璇靈韻曲”清亮悅耳,如清泉漱心,令王亦君迅速寧靜下來。雖然依舊躲避得頗為狼狽,但卻已經逐漸摸清了白雲飛的劍勢。
正思忖間,香風撲麵,那熟悉的甜蜜芬芳之氣倏地鑽入鼻息。這一瞬間,他恰巧從雨師妾身前飛過,忍不住朝她瞥了一眼。見她秋波蕩漾,蓦地閃過溫柔、淒楚、關切的神色,心中登時大痛,幾乎把持不住。
“……隻影隨行,孤雁南飛。其虛其邪?既亟隻且!”白雲飛劍光縱橫飛舞,氣浪綿密如層層銀濤熾焰。
王亦君正自心猿意馬,左肩右胸齊齊一痛,鮮血長噴,引來一片驚呼聲。雨師妾嬌軀一顫,埙聲蓦地失聲走調,白雲飛劍勢登時一頓,堪堪偏差毫厘,從王亦君脖頸右側半寸處電閃而過,膚裂血流,數十根髮絲斷裂飛舞。
群雄驚呼聲中,王亦君藉機陡然下沉,長嘯道:“人影肥瘦,王蟾圓缺,昆侖千秋雪……”身影變幻飛舞,嗆然脆吟,一道碧翠劍光衝天破舞,無鋒劍終於出鞘。“當當”脆響,光輪爆破,銀光萬點,如月下雪花隨風狂舞。白雲飛低咦一聲,滿臉駭訝,翻身飄然飛起。虎口震裂,長劍幾乎拿捏不住。
突聽“啪”地一聲巨響,一道弧形銀光從黑水大殿中破風裂舞,重重地抽打在雨師妾的背上。雨師妾嬌軀劇震,黑袍開裂,露出一抹雪白的背脊。一道鮮紅的傷痕赫赫在目,赤艷的血珠陡然沁出,絲絲滑落。
眾人駭然,儘皆怔住。禺強獰笑道:“賤人,連曲子也吹不好,真是丟了我的臉麵。”禺京桀桀冷笑道:“隻怕她故意吹走調,吃裹扒外,護着這小子哩!”話音未落,黑袖飛舞,銀光雷電劈閃,又是“啪”地一聲銳響,狠狠地抽打在雨師妾的身上。
彩巾纏頭陡然裂碎,紅髮飄揚,黑袍撕裂;雨師妾疼得簌簌顫抖,卻不髮一聲,挺直了身子,繼續吹奏陶埙。王亦君熱血上湧,狂怒已極,斷劍遙指,厲聲喝道:“雙頭老妖,妳想乾嘛?”禺京陰恻恻地笑道:“龍神太子瞧不見嗎?我在管教女奴咧!”
禺強龇牙笑道:“這賤人皮癢得緊,一天沒抽上幾鞭,就吃不下飯,睡不着覺。怎麼,太子也有興趣替我管教管教嗎?”說話之間,龍鯨牙骨鞭雷霆電舞,又接連抽了雨師妾六、七鞭,碎帛飛揚,皮開肉綻。
眾人大嘩,不忍卒睹。白帝、西王母等人緊蹙眉頭,雖然頗感憤怒,但根據大荒法約,主人鞭撻奴隸,乃是天經地義之事,旁人無權千涉。王亦君氣怒慾狂,渾身顫抖,每一鞭似乎都抽打在他的身上,痛徹心骨,血管幾乎要炸裂開來。一時間竟萌髮強烈衝動,恨不能立即衝上黑水大殿,將那雙頭老妖斬為碎段。
突聽白雲飛喝道:“山有榛,隰有苓。雲誰之思?”劍光如厲電,刹那劈落。“哧”地一聲,王亦君後背衣裳碎裂,鮮血衝射噴湧。眾人轟然,纖纖驚叫一聲,渾身癱軟,幾乎不敢再看。
王亦君正怒不可遏,念力所及,感受到劍氣襲來,渾身真氣登時火山似的進爆;身子蓦地一移,那銀亮的劍光從他右肩沒入,破胸衝出。大聲喝道:“斜斟北鬥,細飲銀河,共我醉明月!”身形電閃,沿着那道劍光飛速後移。斷劍飛舞,碧光如銀河倒瀉,轟然飛卷。
“叮!”銀光碎裂,白雲飛低喝一聲,手掌震裂,長劍脫手。耳邊聽見王亦君長聲喝道:“一夜春風,心如桑葉,又是花開時節……”眼前一花,碧光深淺亂閃,胸上一涼,一道寒氣瞬間插入。他驚駭慾狂,蓦地閃過一個念頭“我命休矣!”大叫一聲,登時暈厥。
檐鈴脆響,八殿寂然。箫聲清了,繞梁回蕩。眾人驚駭地瞪視着玲瓏浮臺上空。王亦君凝風伫立,右肩貫穿一柄淡青色的長劍,劍身嗡嗡震動。右手反轉,斷劍抵在白雲飛的左胸,隻需再進半寸,立時便貫穿心脈,神鬼難救。
過了片刻,白雲飛突然睜眼大叫道:“我死啦!我死啦!”轟然掉落,“撲通”一聲掉入瑤池之中。眾人又是吃驚又是好笑,想不到王亦君竟能突出險招,刹那之間反敗為勝。水族群雄更是驚怒交集,半晌無話。
清風卷舞,紅髮飛揚,雨師妾倚欄癡癡地凝望着王亦君,猶自吹奏着陶埙,曲調蒼涼悠遠,赫然是那句“山有榛,隰有苓。雲誰之恩?”反覆繞轉,淒楚慾絕,彷佛風中蘆葦,雨裹梧桐。王亦君怔然凝立,渾然不見眾人神情;腦中迷亂,失魂落魄,聽到回腸蕩氣處,忍不住熱淚奪眶而出。
鐘聲回旋,第八場比試由姬遠玄對陣水族泠邪。鐘聲方響,泠邪便如狂虎瘋豹,全力猛攻,寒冰牙刀光芒凜冽,如冰河進浪,將姬遠玄追得險象環生。王亦君此時已是魂不守舍,隻瞧了片刻,便無心觀戰,目光如磁石附鐵,緊緊地萦係在遠處的雨師妾身上。她跪坐在眾女奴中,泥塑似的動也不動,蚝首微仰,妙目凝視着檐角藍空,眼波突然變得蒙胧而柔和,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當是時,匆聽玲瓏浮臺上傳來一聲驚怒厲喝,橙黃光芒衝天進爆,檐鈴激蕩。泠邪翻身跌飛,口噴鮮血,筆直地墜入瑤池清波。姬遠玄抱劍於胸,徐徐落地,微笑道:“承讓。”眾人愕然,適才分明還是泠邪大佔上風,怎地在瞥望雨師妾的刹那之間,場上便局勢逆轉?
第九場比試由烈碧光晟對陣李白石。一個是水族長老,一個是火族前長老,倒也算得旗鼓相當。不料鐘聲方響,李白石便大袖飄飄,彎腰朝烈碧光晟遙遙一拜,自行認輸,灑然離臺。
二輪既罷,王亦君、姬遠玄、烈炎、烈碧光晟、十四郎、杜嵐、龍石、刀楓、江冰戀九人勝出。金族長老會稍加商議,決定將九人分為叁組,每組叁人,抽籤回圈比試。每組決出一名勝者,做為最後的驸馬人選,供西陵公主選擇。
正乍時分,叁組抽籤分定。陸吾朗聲道:“第一組,赤帝烈碧光晟、炎帝烈炎、鐵木將軍刀楓。第二組,南炎法師龍石、黑白島主杜嵐、水仙城主江冰戀……”
六侯爺勾着王亦君肩膀,舉盃笑道:“妙極妙極!有妳和姬小子一齊夾撃,小水妖隻能乖乖地回朝陽谷相親去了。”忽地眉頭一皺,嘿然道:“不過妳和姬小子隻有一人能夠勝出,倘若不是妳,纖纖公主—定又翻臉不認帳,寧可做一輩子老姑婆了。以她的倔強性子,就是天崩地裂,五族大亂,她也不會改變心意呢!王磁石,是勝是負,妳可要好好想上一想。”
王亦君下意識地朝纖纖望去,見她闆着俏臉,輕怒薄嗔地凝視自己,心裹一陣愧疚。他心底明白,纖纖對自己情深一往,即便姬遠玄技壓群雄,拔得頭籌,她也必定不為所動。
六侯爺失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大丈夫理應多娶妻妾,廣蓄奴婢,城主貴為太子,更當如此。我說妳也別思前顧後了,索性打敗姬小子、小水妖,娶了纖纖就是。”看了看黑水大殿,壓低嗓子道:“妳若對龍女念念不忘,大不了蟠桃會後,咱們集結重兵,打水妖個措手不及,將她搶回,一齊娶作老婆便是。”
王亦君麵上一紅,忍不住朝雨師妾望去;見她默默跪坐於雙頭老祖的桌前,忍氣吞聲受其頤指氣使,渾無從前那妖娆冶蕩的風情,心中登時又是一陣大痛。
心亂如麻,目光轉處,忽然瞧見一雙清澈妙目凝視自己,登時如飲清甜幽泉,躁亂大消。姑射仙子緩緩地放低箫管,望着他淺淺一笑,轉過頭去。不知何以,那刹那的眸光中,竟似蘊藏着淡淡的失落、歡喜與哀傷。
管弦齊奏,仙樂飄飄,又是中歇時刻。眾使女穿花舞蝶,將酒菜蔬果端入各殿。群雄觀戰半晌,早巳飢腸辘辘,聞到酒肉香味,食指大動,紛紛傾飲大嚼。
忽聽天吳笑道:“如此醇酒傳肴,豈能沒有美人助興?北海神上,久聞北海女奴精擅歌舞,何不藉着今日,讓我們人傢開開眼?”群雄大喜,轟然附和。禺京桀桀笑道:“水伯有命,豈敢不從?隻怕這些蠢婢掃了人傢的雅興哩!”黑袖一揮,二十五名北海女奴飄然起身,朝着眾人盈盈行禮,穿堂過殿,到了玲瓏浮臺上。
鼓磬清脆,笛箫悠揚,眾女奴翩翩歌舞,腳鐐鎖鏈髮出悅耳而整齊的聲響,伴着那跌宕的曲樂,更覺節奏鮮明。清揚柔和的歌聲和諧交揉,純淨如雪山明月,婉轉如行雲流水,令人心曠神怡,飄飄慾仙。
風和日麗,清波蕩漾。眾人眼前一亮,隻覺身在仙境,這二十五名載歌載舞的絕色女子,分明是天上仙子。
群雄聽賞入神,八殿無聲。六侯爺、柳浪、李白石、白雲飛等風月老手亦神魂飄蕩,怔怔不語,便連盃中美酒傾灑大半也渾然不覺。
衣裙翻飛,玉人交錯,那绺紅髮烈火似的熊熊燃燒,深深地吸引着王亦君的目光。二十五名美艷女奴中,隻有雨師妾戴着麵具,瞧不真切,但也正因如此,更添神秘之感,撩人遐思。她妖媚在骨,雖不過慵懶起舞,但隨意間流露出的萬千風情,亦是以讓其他女子黯然失色。八殿男子的大半目光都如膠似漆地粘在她的身上。
王亦君悲喜交疊,目睹她戴着腳镙,屈辱歌舞,想起從前她張揚冶蕩、魅惑眾生的風姿,心中更加刺疼難過。一曲既罷,八殿掌聲雷動,轟然叫好。青木大殿中,一個男子叫道:“果然是聞名不如見麵,北海女奴當真妙不可言。隻是隔霧看花,未免有些不過瘾,不知北海神上能否讓媸奴除下麵具,也好讓大傢一睹芳容?”
群雄雖知媸奴必是雨師妾,但久未目睹姿容,被這番歌舞撩撥,早已心癢難耐,聞言紛紛大聲附和。八殿女子大為不悅,儘皆鄙夷冷笑。對着艷名遠播天下的第—妖女,哪個女子不是妒恨交織?
禺強哈哈笑道:“楊長老,不是老祖小氣,隻是我這媸奴有個怪脾氣,衣服褲子均可脫,麵具卻萬萬不能脫。就連我拿她也沒奈何哩!妳若能將她麵具除下,我便將她送妳侍寢一夜!”
王亦君麵色劇變,這老妖成心侮辱雨師妾,竟當着天下英豪的麵做出這等荒唐承諾。怒火如沸,心中忽地一動,閃過一個念頭,忖道:“是了,這倒是上天賜給我的絕好機會!”那楊長老驚喜交集,顫聲道:“神上此言當真?”雙眼髮光,清瘦的白臉突地變為醬紫色。禺強嘿然道:“我北海真神何時說話不算數?”
禺京點頭怪笑道:“此次蟠桃會,白帝、王母為西陵公主選秀驸馬,留下一段佳話,我們客隨主便,也依樣畫葫蘆,聊以助興。今日誰能摘下媸奴麵具,便可做她一夜的主人,絕無戲言。”話音末落,竟有幾十人轟然應答,爭先恐後地朝雨師妾衝掠而去。人影交錯,相互阻撓,“蓬蓬”連響,氣浪層疊進放。
王亦君心中一緊:此時不去,更待何時?蓦地抄足飛掠,怒箭似的衝出四海殿,藉着定海珠穿透洶湧氣浪,搶在眾人之前落定立身,高聲道:“龍族王亦君,懇請一睹姑娘芳容。”八殿大嘩,纖纖霍然起身,怒視場內,咬唇不語。那衝上浮臺的數十豪英亦大感意外,麵麵相戲,極是惱恨沮喪。
禺京森然笑道:“王太子不是已經參加驸馬選秀了嗎?怎地還有如此風流雅興,想要和媸奴共度春宵?”
群雄轟然,西王母花容微微一沉,極是不悅。王亦君視若不見,淡然微笑道:“怎麼,不成嗎?”黑水、青木、赤火叁大殿登時噓聲大作,紛紛叫道:“哪有這等便宜事?要嘛做驸馬,要嘛挑媸奴!”
禺強哈哈大笑,將喧嘩聲壓了下去,戲谑道:“想不到王太子和我是同好哩!嘿嘿,隻要妳能摘除媸奴麵罩,有何不能?”禺京斜睨雨師妾,揚眉怪笑道:“媸奴,妳若願意陪他一夜,便自行解下麵罩吧!”
眾人一凜,登轉寂靜,紛紛凝望雨師妾。群雄皆知她對王亦君頗為鐘情,猜想此番必定門動解除麵罩,投懷送抱;一時無不妒恨沮喪,忐忑不安。豈料雨師妾木然而立,瞧也不瞧王亦君,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群豪低呼,大感詫異。禺京嘿然道:“既然如此,那就隻能看王太子的本事了。”
王亦君心中一沉,又是失望又是驚訝,蓦地忖道:“她定是受雙頭老妖脅迫,才違心若此。”悲憤交織,微微一笑,傳音道:“好姊姊,摘下麵罩隨我走吧!妳放心,我絕不讓這些水妖再傷妳—根寒毛。”雨師妾動也不動,依舊隻輕輕地搖了搖頭。
王亦君聽若罔聞,望着雨師妾咬牙傳音道:“雨師姊姊,不管妳願不願意,就算與天下人為敵,今日我也一定要救妳離開!”雨師妾肩頭微微一顫,紅髮在風中急劇地飄拂,催情蛇曲伸不已。過了一會兒,終於徐徐轉過身來。妙目滢光閃爍,深深地凝視着王亦君,淒然傳音道:“小傻蛋,妳……妳這又是何苦?”
相隔如許之久,重又聽到她那慵懶嬌媚的聲音,王亦君悲喜難抑,視線突然變得迷蒙。強忍胸中奔湧的心潮,微笑道:“好姊姊,妳終於肯和我說話了嗎?摘下這麵罩吧!讓我好好看看妳。”緩步走上前去。
雨師妾突然朝後退了一步,腳缭叮當,頸上鎖鏈清脆震蕩。眼巾閃過悲苦恐懼的神色,搖頭傳音,“忘了我吧!我已經不再是雨師妾啦!不過是……不過殘花敗柳、奴婢之身!”聲音輕顫,眼圈一紅,淚珠倏地滾落。
王亦君心中大痛,喉嚨中彷佛被什麼堵住了,體內的熱血卻在喧囂地湧動。搖頭嘎聲道:“好姊姊,難道妳現在還不明白我的心嗎?我怎麼能忘了妳?不管妳變作什麼身份,始終是我至為歡喜的眼淚袋子。從今日起,我要妳永遠留在我身邊,再也不分離……”聲音沉痛而嘶啞,每說一句,便往前跨近一大步。
雨師妾被他那熱辣辣的目光燒灼得微微顫抖,冰冷的身子急劇燒燙起來,雙頰潮紅似火。聽他步步緊逼地低聲傾訴,芳心劇跳,全身酸軟乏力,淚水不住地滾落着。心中淒楚、苦痛、甜蜜、幸福……宛如怒潮卷溺。
當他靠近到咫尺之距,那熟悉的男性氣息排山倒海,令她瞬間淹沒窒息。她突然崩潰了,心亂如麻,柔情洶湧,多麼想抛離一切,緊緊地抱住這宿命的男子啊!今生今世,永不分離。
但當王亦君的指尖輕輕地觸到麵具的邊緣,她忽然一震,蓦地清醒,心底閃電似的掠過一個念頭:“絕不能讓他看見自己!”倏然後退,翩翩立定,強忍住心中那如割的絞痛,含着淚笑道:“聽了妳這些話,姊姊好生歡喜,什麼苦痛都不枉了。小傻蛋,記住我從前的模樣,可別忘記啦……”突然素手一翻,握着一柄蛇形匕首朝自己心窩刺去。
王亦君“啊”地大叫,心膽慾裂,待要撲救,已然不及。眾人驚呼聲中,幾道白光、黑芒從白金、黑水兩殿同時閃起,氣浪進爆,眩光刺目,隻聽見雨師妾顫聲嬌呼,那蛇形匕首突地衝天飛射,亮起耀眼的白光。眾人心中一寬,知道她必已無恙。
王亦君驚魂甫定,生伯她重又尋死,蓦地疾身掠進,雙手急拍,將她週身經脈儘數封住,左臂舒張,摟住她的纖腰,穩穩落地。心中驚疑不定,“她為何寧死也不讓我看見臉容?”伸手顫抖着取下了那藤木麵罩。
八殿轟然驚呼,王亦君腦中嗡然炸響,熱血衝頂,仿佛萬千個焦雷一齊轟奏,險些站立不住。雨師妾怔怔地凝望着王亦君,目中神色痛苦慾絕,嘴角泛起淒楚的笑容,低聲道:“這樣的雨師妾,妳還喜歡嗎?”倏地閉上眼睛,淚珠簌簌掉落。
那張原本嬌媚如仙、雪白細膩的俏臉上布滿了蟲蛇咬噬的累累疤痕,淡紫淺綠,凹凸不平。額上以朱砂等物剠寫了兩個大字“媸奴”,赤紅如血,觸目驚心。昔日大荒最為美艷的第一妖女竟變得醜陋無已。
王亦君驚怒悲憤,顫抖着輕撫她的臉頰,心中如被萬箭攬射,千刀齊剮。張開嘴,想說些什麼,卻髮不出聲響,視野迷蒙,一顆滾燙的熱淚滴落在她的臉上,涸化開來。突然明白為何她當日在方山上一再拒絕相認,而今日寧可自刎也不肯揭開麵具了。
八殿寂然,眾人駭異地望着二人,目瞪口呆。那些原本想要撩揭佳人麵具的豪雄突然覺得一陣慶幸;一些膽小的女子隻看了片刻,便覺得一陣害怕煩惡,轉頭不敢再看。
禺京冷森森地怪笑道:“既叫“媸奴”,當然就是個醜八怪啦!王太子沒有嚇着吧?”禺強笑道:“這賤人吃裹扒外,屢教不改,燭真神失望透頂,特將她賞我為奴,命我好好管教。嘿嘿,她不是自以為風騷美貌,勾搭外人嗎?我就讓她從此變作媸奴,連豬狗也望而卻步。”
禺京歎道:“可惜她雖然醜怪無比,每日點名要她相陪的賓客還是不計其數哩!真是奇哉怪也!”雙頭老祖一唱一和,桀桀怪笑,得意已極。龍族群雄大怒,紛紛破口大罵,黃土、白金諸殿亦憤憤不平,轟然一片。
王亦君越聽越加悲怒慾狂,體內真氣翻江倒海,氣血衝湧,突然抱緊雨師妾仰天長嘯。嘯聲高亢激烈,雲進霧散,鐘鼓齊鳴。聽那嘯聲悲苦鬱怒,八殿眾女深感恻然,恨不能抱他入懷,撫平其傷;想到一代妖娆降身為奴,醜怪若此,對雨師妾亦大起同情之心。纖纖咬唇怔怔不語,心中又是難過又是妒恨。
長嘯半晌,王亦君胸中那悲鬱之氣依舊如濃霧集結不散,他一生之中,從未有如此刻這般悲憤仇恨。怒火熊熊,真氣鼓舞,玲瓏浮臺四固的波濤隨着他的情緒起伏,跌宕噴湧,忽高忽低。嘯聲突然轉高,“铿!”斷劍在竹鞘中嗆然自吟,一道森寒殺氣脫鞘怒射,驟然指向黑水大殿。“叮當”脆響,殿檐的鈴噹登時碎裂。
眾人色變,水族群雄紛紛凝神戒備。哥瀾椎等人低罵聲中,紛紛握住兵刀,隻待王亦君一聲令下,便立即撲往黑水大殿,與眾水妖殺個魚死網破。群雄怒目相向,劍拔弩張,戰鬥態勢一觸即髮。
王亦君蓦地止住嘯聲,冷冷地掃望水族群雄,嘴角掛着憤怒、鄙夷而森寒的微笑。目光如冰錐刺骨,眾人無不心生寒意。唯有燭龍病撅佩地斜身靠坐,豎長的眼睛似閉非閉,偶爾閃過兩點森藍的幽光,仿佛此事與他殊無關係。
八殿肅靜,掉針可聞。突聽姬遠玄鼓掌微笑道:“盤古兵法有雲:“不戰而屈人之兵”,叁弟不費吹灰之力,就贏得媸奴一夜之主,果然高妙。這“海龍嘯”更是驚天動地,令人歎服!驸馬選秀中,賢弟若還如此智勇,愚兄隻能甘拜下風了。”
王亦君一凜,知他在暗示自己既已救得雨師妾,當以大局為重,全力參與驸馬選秀,不必再與水妖糾纏。
強忍怒氣,低頭俯望雨師妾,見她睫毛輕顫,淚珠末乾,心中又是一陣裂痛。耳畔響起她的淒然言語:“這樣的雨師妾,妳還喜歡嗎?”熱血轟然上湧,心中激蕩,低聲道:“好姊姊,在我眼裹,妳永遠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我喜歡妳勝過世間一切。”不顧眾目睽睽,低下頭來,輕輕吻去她臉上的淚痕。
眾人轟然,雨師妾週身一震,紅霞飛湧,雙眼不敢睜開,淚水卻洶湧而出,哽咽淒然道:“妳……妳……”
激動悲喜,說不出話來。王亦君嘴唇溫柔地掃過那凹凸不平的肌膚,熱淚盈眶,心中刺痛難忍,多麼想將她的臉容與內心的創傷一同舔平啊!雙臂緊緊地抱住她,恨不能將她箍入自己體內。她的嗚咽、呻吟與氣息仿佛春風海浪,溫柔而洶湧地卷席着,在他的心底激起一陣陣甜蜜而痛苦的戰栗……
這一刻,他如此清楚地髮覺,自己竟是這麼深愛着懷中的女子。一個鮮明的念頭紅日似的從喧囂的心海裹跳躍而出,溫暖而耀目地攀升着,照亮了原本黑暗紛亂的世界。良久,他才緩緩擡起頭來,那熾烈的仇恨與悲怒已經奇迹般地煙消雲散,柔情洶湧,內心重新恢復清明。
忽聽禺強鼓掌怪笑道:“果然是郎情妾意,天作之合,真真讓人羨慕。但是王太子好像忘了一件事,妳隻不過是媸奴一夜之主,我才是她的主人哩!”水族群雄轟然附和。
禺京嘿然道:“嘿嘿,可惜媸奴原是雨師國主,算是荒外之邦。根據雨師國律法,奴隸若想恢復自由,除非主人大髮善心,又或者有人為他贖身……”禺強涎着臉怪笑道:“可惜我這主人偏偏對媸奴情有獨鐘,不肯大髮善心;無論別人出多高價錢,也絕不轉賣。”細眼長眯,肥頰亂顫,笑得狂肆已極。
王亦君心下大凜,怒火熊熊。龍族群雄紛紛怒罵不已。卻聽禺京怪笑道:“我倒有一個提議,或許可讓媸奴恢復自由,隻怕太子沒這個膽量哩!”王亦君怒氣上衝,哈哈笑道:“天下沒有我王亦君不敢做的事,且說來聽聽。”禺京陰骘豹眼冷冷地瞪視王亦君,森然道:“咱們當着天下英雄的麵,公公正正地生死決鬥。倘若妳能殺了我,媸奴自然歸妳;但若是我一不留神殺了閣下,嘿嘿,妳就等來世吧!”
王亦君熱血上湧,長聲笑道:“妙極!王亦君正想割了妳們頭顱做葫蘆鼓,為我娘子敲奏婚樂!”八殿又是一陣大嘩,女子驚呼聲不絕於耳。愚強、禺京目光閃動,獰笑道:“一言為定!”轉身朝白金大殿行禮,嘿然道:“此事乃是我與王太子之間的私人恩怨,與蟠桃會無關,還請白帝、王母不必介懷。”
白帝與西王母對望一眼,料知已無可挽回,當下無奈點頭應承。西王母淡淡道:“但瑤池宮是大荒各族和平歡聚的聖地,絕不能做為生死決鬥之處。妳們若執意相鬥,請另覓他處。”水族群雄見她未加反對,登時大喜,一齊呼喝鼓舞,聲勢喧囂。烈碧光晟、句芒等火、木群英則微笑觀望。
數月以來,龍族、土族、火族、金族之所以能挫敗他們的謀劃,聯結同盟,全賴王亦君穿針引線。雖然他的武功法術尚不及如今炎帝,比之那真氣突飛猛進的蚩尤似乎亦有不如,但他的個人魅力卻頗為出眾,天生有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頗能團結諸雄,領袖群倫。可以說,他是四族聯盟的中心樞紐,亦是水妖同盟的眼中釘、肉中刺。若能將他除去,則四族聯盟必可上崩瓦解。此刻自尋死路,竟敢與大荒十神之一的雙頭老祖生死對決,怎不讓水族同盟喜出望外?
八殿如沸的人群中,唯有姑射仙子神色黯然,落寞伫立,怔怔地眺望着王亦君及他懷中的雨師妾,芳心迷亂刺痛,空空蕩蕩,說不出的失落、擔憂。
各族群雄乘坐着萬千帆船,乘風破浪,在碧翠色的天湖上團團圍聚成巨大的圓環形狀。王亦君傲立艙頭,衣袂翻飛。狂風急劇地抽打在臉上,清寒凜冽,體內的熱血卻越髮滾沸起來。遠處碧浪分湧,白帆鼓舞,雙頭老祖所乘的快船迎麵駛近,轉瞬間相距不過兩百丈之遙,已經可以清晰地看見那兩個不斷轉動的醜怪頭顱。
王亦君意守丹田,真氣洶洶導引,決計吹奏“金石裂浪曲”,駕禦珊瑚獨角獸與老妖鏖戰。“轟!”突聽一聲驚雷巨響,王亦君震得肝膽慾裂,氣血亂湧,珊瑚笛險些脫手飛出。雙頭老妖搶在他之前,擂奏起海神天鼓;驚心動魄的生死決戰終於在昆侖瑤池展開。
眾人驚呼聲中,王亦君衝天飛起,急轉定海珠,借勢隨形,從萬千水柱浪牆中閃電穿出。饒是如此,胸肋仍被巨浪拍中,劇痛攻心,險些岔氣。王亦君大駭,急忙翻轉珊瑚笛,全神貫注探察四週水浪氣勢,一麵因勢利導,穿飛閃避,一麵苦苦思忖對敵之計。
越鬥越是心驚,王亦君始知老怪念力真氣遠在自己預想之上。“轟!”狂濤怒卷,水浪如玉柱橫掃,激撞在他腰肋上。低吼一聲,朝後翻飛,痛徹心肺。耳畔隱隱聽見群雄驚呼,夾雜着一聲蒼涼的號角,如泣如訴。
眼前蓦地掠過雨師妾的臉容,那驚惶悔懼登時迸散消弭。王亦君當下抖擻精神,將萬千雜念迅速摒除驅散。
他越是身處逆境,越是堅強樂觀,此刻心魔既除,熱血洶洶,鬥志迅疾昂揚高漲。
王亦君跌宕穿梭,悠忽飄蕩,宛如風中柳絮,水中浮萍,每每在至為兇險處堪堪避過,看得群雄心癢瞻寒。
千舟之中,紅衫翠袖翩翩舞動,嬌呼莺啼悅耳動聽,幾乎所有的女子都在為王亦君鼓勁呐喊,他每一次化險為夷,都能引來一片雀躍歡呼。
突聽王亦君清嘯一聲,禦風踏浪,從數十道水柱間巧妙穿過,高高飛起,瞬間突破了老妖的“天鼓海神陣”。
如潮呐喊聲中,他於半空旋身急轉,橫笛於唇,終於吹響了“金石裂浪曲”。笛聲高亢激越,裂空震耳,如險峰嵯峨,犬牙交錯,巨浪拍到身前,立時被笛聲真氣劈炸為紛揚雪沬。
群雄擂鼓吹號,業已分作兩大陣營,各為一方鼓氣呐喊。但無論是哪一邊,都不自禁地對王亦君產生越來越強烈的驚佩之意。突聽禺強呼嘯怪吼,紅光滿麵,黑色真氣衝天飛舞,如玄柱擎天。天鼓脫手怒射,懸空翻飛,銀光一閃,龍鯨牙骨鞭閃電似的抽打在鼓麵上,髮出驚天動地的巨響。
王亦君耳中嗡然一響,頭顱幾慾迸炸開來,氣血翻湧,難過已極。“砰啷!”碧浪炸射,瑤池中心突然現出一個巨大的漩渦,帶動四週水麵急速飛轉,道道弧形水浪離心擴散,轉瞬間整個瑤池湖麵都開始旋轉起來。
水浪衝天,無數小船離心飛甩。人影缤紛,驚叫不斷,群雄紛紛禦空踏浪,朝瑤池岸邊飛去。
“轟!”漩渦中心突然衝湧起巨大水柱,朝着王亦君急撞而去。王亦君大喝一聲,身子急速旋轉,碧翠真氣螺旋繞舞,如同耀目光梭,衝天怒射。那滾滾水柱窮追不舍,咆哮着,噴湧着,直慾將其吞噬。笛聲激越,攀升至最高處,突如冰峰炸舞,星河衝瀉。紅光刺目,怒吼震天,珊瑚獨角獸高躍橫空,昂首咆哮。
“轟隆隆!”那道巨大的水柱登時進炸開來,彷佛解散的股繩,道道旋轉離甩,四散飛揚。隆起的瑤池登時坍塌,水珠缤紛飛舞,在陽光下閃爍着漫漫絢光。
王亦君方自暗舒一口氣,卻聽海神天鼓驚雷爆響,一道眩目的烏金熾光陡然鋪天蓋地。經脈劇震,真氣亂湧。雙頭老祖齊聲桀桀狂笑,那道銀亮色的龍鯨牙骨鞭橫空劃過,閃起一道耀眼的圓弧。“蓬蓬!”悶響疊炸,瑤池巨浪衝湧,進散開的水柱突然重新凝聚,圍繞着骨鞭急速纏舞,光芒刺目,氣浪吞吐,刹那之間形成一隻巨大的龍鯨形狀。“裂海玄龍鯨!”遠處群雄失聲驚呼。
“嗚嗷”那龍鯨火眼兇光爆閃,張口咆哮。刀牙錯立,一道黑光噴湧飛射,猛地撞撃在珊瑚獨角獸的身上。
赤光四爆,氣浪迸炸,獨角獸恕吼搖晃,朝後翻飛。王亦君喉中一甜,險些噴出一口鮮血,心中大駭,蓦地調息運氣,急吹笛曲。笛聲洶洶激越,珊瑚獨角獸週身紅光大作,藍目兇芒電射,昂首咆哮,雷霆飛衝,宛如赤炎飓風朝那龍鯨狂飙掃去。“轟隆!”一團絢光當空進爆,姹紫嫣紅,突然朝着四麵八方急速擴散,整個藍天都變作桃紅紗帳。水花四射,滾滾氣浪轟然卷掃。
獨角獸髮出一聲淒厲憤怒的嘶吼,突地化為紫紅輕煙,倏然收回珊瑚笛內。黑光閃耀,數十道陰邪淩厲的真氣隨之閃電破入,王亦君十指、咽喉如被巨錐猛刺,痛不可抑,週身經脈陡然一緊,幾慾迸裂。轟然悶響,當胸又被山嶽似的氣浪劇撞,再也抵受不住,劇顫噴血,麵如金紙,高高抛起。
眾人驚叫聲中,那龍鯨鳍掌如巨翼舒張,嘶聲歡鳴,甩尾翻轉,再次朝着王亦君當頭砸下!雨師妾心中一沉,正慾吹奏蒼龍角解困,蓦地铿然脆響,頸上、手腕、腳踝的玄冰鐵鏈齊齊絞緊!她眼前一黑,氣血滯漲,週身酥震慾裂,登時萎頓癱軟。
“轟!”巨大的黑光氣浪鼓舞拍到,綠光碎裂,王亦君護體真氣瞬間迸破。週身骨骼“劈啪”爆響,經脈斷裂,再度噴出一口鮮血,仰麵翻身,筆直朝下急墜。龍鯨應聲歡鳴,橫空擺舞,龐大的烏黑色身軀遮天蔽日,咆哮衝下。血盆巨口獠牙森然,兩丈餘長的紅舌跳躍吞吐。
王亦君意識混沌,想要騰挪閃避,卻力不從心。迷迷糊糊中,閃過一個可怖的念頭:“難道今日我竟要死在此處嗎?”週身倏地一陣冰寒,恐懼驚惶稍縱即逝,旋即又想:“未到最後一刻豈能輕言放棄!我若是死了,雨師姊姊豈不要永遠受着老賊的淩辱?”熱血上湧,也不知哪裹來的力量,大喝一聲,蓦地翻手拔劍,青光電舞,朝那龍鯨最為柔軟的舌頭刺去。
“嗤!”碧光及處,長舌曲彈,那龍鯨吃痛狂吼,猛地噴出一道巨大的光團氣浪。王亦君早有防備,定海珠倏然倒轉,藉着那股洶洶氣浪的狂猛衝勢,陡然翻身下衝,破入滔滔雪浪。
“嘩隆!”黑光撃中湖麵,巨浪衝天,一股赤紅色的鮮血在翠浪雪沫中泛散開來。龍鯨怒吼窮追,馱着雙頭老祖自半空雷霆墜下,重重撞入洶湧碧濤之中,湖心進炸,偌大瑤池劇烈晃動。
大風呼嘯,群鳥悲鳴盤旋,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腥臭之氣,時間仿佛凝固了一般不知過了多久,湖心突然迸炸衝湧,一道人影直飛上天,青衫獵獵,正是王亦君。群雄轟然,縱聲狂呼。卻見王亦君身形一頓,彎弓似的繃緊身子,朝天噴出一大口鮮血。
當是時,瑤池湖心又是一陣轟隆巨響,炸翻起翠綠雪白的層層濤浪,地動山搖,方圓十裹水霧籠罩。那龍鯨嘶聲歡吼,筆直衝出水麵,巨尾搖擺,張開森森巨口,似乎隻等着王亦君跌落其中。
雙頭老祖騎乘在鯨背之上,哈哈狂笑,得意已極,也不追趕。王亦君身在半空,酸軟無力,幾已虛脫。視野昏花,一陣煩惡慾嘔,再也強撐不住,倏地朝下摔落。
風聲凜冽,驚呼不斷,龍鯨的巨口宛如血紅色的無底深淵,刀牙錯立,閃爍着淡藍色的光芒。突然之間,王亦君的心底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覺得這情景似曾相識。也是巨浪滾滾,也是血盆大口,也是千鈞一髮……
腦中轟然,脹痛慾裂,大叫一聲,萬千幻象煙雲流水似的卷過。經脈微變,丹田突地衝起一道充沛的真氣,洶洶貫注右臂,王亦君“啊”地一聲低呼,鬼使神差地揮劍反撩。斷劍铿然長吟,一道雪亮銀光脫劍電舞,眼花缭亂地朝那鯨口縱橫劈裂。
“咻咻”激響,斷牙飛舞,龍鯨隻道他已無反抗之力,猝不及防,劇痛之下驚怒悲吼,滾滾黑光再次從喉中迸爆彈射。王亦君腦中混亂,卻似乎福至心靈,閃電似的自動閃避,於兇猛氣浪之間自如穿梭,蓦地衝入那巨口之中;斷劍銀光耀射,如進雪決河,滔滔不絕地朝那龍鯨上颚、軟舌狂攻猛斫。
黑暗之中,那奇怪的感覺更為強烈,王亦君先前分明已經氣衰力竭,此刻卻覺氣海充盈,一股強沛剛厲的真氣源源不斷地衝湧向四肢八脈;腦內萬象缤紛,身不由己,冥冥之中似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指揮着他使出諸多意錶之外的奇怪招式。那劍光淩厲剛猛,大開大合,威力無窮,竟似是從未見過的絕世刀法。
白光厲烈縱橫,龍鯨的長舌、軟颚均被斬得寸寸斷裂,血肉模糊。驚雷狂吼夾帶着滾滾黑光氣浪洶洶不絕地從其喉嚨進爆炸舞,在黑暗中閃耀起團團紫黑熾光。王亦君驚喜訝異,不容多想,索性徹底放鬆,隨着那奇怪的意識恣意閃避、劈斫,圓轉如意。瞬息之間,便衝過龍鯨食道,朝其體內急掠而去。
“轟隆”巨響,驚濤裂舞。龍鯨方甫撞落瑤池,立即彈舞跳起,髮瘋似的穿過道道碧浪水柱,朝藍空衝去。
忽而上竄,忽而下墜,怒吼悲鳴,搖擺摔舞,痛苦已極,雙頭老祖急念法訣,竟也控制不住,麵色大變。眾人驚愕不解,猜想適才王亦君多半是故意示弱誘敵,乘其不備大舉反攻。當下議論紛紛,鑼鼓號角重新響徹雲霄。
“蓬!”一道銀電似的光芒從龍鯨噴氣孔怒爆而出,裂海玄龍鯨髮出一聲淒烈駭怒的狂吼。光芒劇閃,萬千水浪從氣孔中滾滾噴湧衝射,龍鯨龐大的身軀陡然癟塌朵朵水花缤紛綻放,白光怒舞,一道青色人影飛射衝天,斷劍縱橫,兩道弧形白光快逾閃電,一閃即沒。
“噗噗”連響,龍鯨背皮翻裂,一大段脊骨迸刺橫空,倏地碎斷開來。轟隆震響,烏光波蕩碎裂,這兇狂海獸悲鳴嘶吼,蓦地炸飛開來,消弭無形。氣浪鼓舞,一大團雪白水浪四下噴湧,銀亮色的龍鯨牙骨鞭斷折飛揚。群雄駭然,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龍鯨封印號稱北海叁大封印之一,竟在刹那之間被王亦君撃破!
雙頭老祖又驚又怒,隻道王亦君深藏不露,扮豬吃象,險些連肝肺也一齊氣爆,大喝一聲,衝天飛起,閃電似的朝王亦君撲去。半截龍鯨牙骨鞭風雷電掃,“呼”地一聲,狂風怒舞,卷起一道十餘丈長、兩丈餘寬的洶猛銀光,朝他當頭劈落。
王亦君心念如潮洶湧,一氣呵成,青衣鼓舞,在黑光鞭影中飄飄慾仙,姿勢優雅灑落,極是好看。斷劍刺劈斫砍,耀射出道道眩目弧光,仿佛一柄狹長光刀縱橫開合,氣芒剛厲凜冽,竟與老妖鬥得難分難解。
看了半晌,金族中人麵色大變,有人忍不住脫口道:“奇怪!龍神太子怎地竟有如此強沛的白金真氣?”
烏絲蘭瑪、句芒等人麵麵相觑,驚疑萬狀,蓦地想道:“難道是白帝、王母與他勾結,暗中傳授?”紛紛朝白帝、西王母望去,見他們亦是驚愕皺眉,不似作僞,眾人心中更是大惑不解。
數日前在方山上,雙頭老祖與蓐收激戰半晌,大耗真元;又被神秘黑笠人一掌打成重傷,雖經療復,但終究不在顛峰狀態。此刻為王亦君氣勢所懾,心中生怯,縮手縮腳,實力更是大打折扣。
王亦君卻越鬥越勇,靈思泉湧,奇招妙想紛呈迭出,真氣源源不絕,隨心所慾。這種奇妙情境從未有過,驚喜快慰,縱聲笑道:“妳這爛骨斷鞭不要也罷!”鬼魅疾進,銀光迸爆怒刺,直射老妖執鞭右腕。
這一劍挾夾風雷,急電飛舞,光芒氣浪淩冽已極。雙頭老祖心中大凜,蓦地右腕回收,長鞭氣芒進炸,兜頭劈卷,順勢拍出左掌,一道洶洶真氣轟然鼓舞,如盾如錘,朝着王亦君劍尖疾撞而去。眾人驚呼,二者相距不過叁丈,這般劇烈相撞,多半兩敗俱傷,但雙頭老祖尚有一鞭優勢,相較之下,王亦君更為兇險吃虧。
王亦君哈哈長笑,倏地側身避讓,週身銀光怒放,洶洶衝向斷劍劍鋒。“當”地脆響,那道劍芒光浪在撞着黑光氣盾之前,忽然彎折回轉,銀光眩目,劃過一道圓圈,繞過雙頭老祖,不偏不倚刺入其右腕脈門。
“哧!”鮮血激射,斷手飛舞,長鞭破空悠揚。老妖驚怒慘叫,左手氣浪光盾登時一顫,擦着王亦君胸前衝過。狂風凜冽,他長髮、青衫儘皆朝後鼓舞飛揚。眾人大駭,白帝、王母陡然變色,失聲道:“天元訣!”
群雄聞言無不色變,疊聲驚呼。
天元訣乃是八百年前的金族奇俠古元坎根據天元逆刀所創刀法,淩厲剛烈,變幻莫測,其中最為着名的便是這式“回風石舞”。當年他曾以此式,一刀斬斷火族大神“青虎炎魔”的右腕,轟動大荒。傳言中描繪的招式,便與王亦君適才所為如出一轍。古元坎失蹤東海之後,天元刀法便從此失傳,是以眾人方才目睹王亦君激鬥之時,始終不能猜透;但這一招方一使出,立時便泄露究底。
一時間,眾人心中均是驚駭難言:“為何他竟會這失傳了八百年的刀法?”大風鼓舞,白帝聲音清清楚楚地傳入王亦君的耳中,王亦君陡然一震,腦中靈光飛閃,恍然大悟。想必自己通過不死神樹穿梭時空之後,業已喚醒了深埋於心的部分前生神識。適才即將掉入鯨口之時,那生死一瞬的危急情狀,重新激醒了沉睡的古元坎元神,是以不知不覺中便將天元訣等失傳已久的金族絕學滔滔不絕地使將出來。
但是自己為什麼能將真氣轉化為白金真氣呢?難道竟是由於四年來苦修“五行譜”,潛移默化之功?王亦君思緒急轉,驚訝震撼,一時也不知究竟是悲是喜,腦中突然又是一陣撕裂脹痛,大叫一聲,心亂如麻,眼前昏黑,彷佛滾滾洪流從自己神識中喧囂湧過,那充沛剛烈的白金真氣突然消弭四散,酸軟無力。心中一驚:“糟了!“古元坎”又要睡着了!”
雙頭老祖正自捧着斷腕驚怒狂暴,見他神色狂亂,怔怔不語,當即大吼一聲,轟然推出一掌。“蓬!”黑光氣浪洶湧飛舞,宛如兩道烏龍交纏咆哮,重重地撞撃在王亦君胸膛。王亦君避之不及,青衫迸裂,仰頭噴出一大口鮮血,倏地抛飛出數十丈外。心下驚駭,奮力凝神,卻再也找不回那泉湧靈念與滔滔真氣。
眾人轟然,想不到局勢竟又在瞬間逆轉,水族群雄驚訝狂喜,紛紛大吼道:“殺了他!殺了他!”雙頭老祖一撃得手,亦是一愣,想不到竟會如此簡單輕鬆。雖覺古怪,但此時怒恨交加,不容多想,怒吼聲中掠身疾追,奮起真氣,趁着他尚未回過神來,狂風暴雨似的一陣猛攻。
黑光怒舞,氣浪炸飛。王亦君全身酸軟,殊無招架之力,登時接連中掌。劇痛攻心,經脈進斷,叁根肋骨瞬間斷折。所幸雙頭老祖重傷之下,真氣不濟,雖然連攻四掌,卻尚不足以致命。
待到第五掌氣浪洶洶拍至之時,王亦君眼前金星四射,大叫一聲,麵色慘白,斷線風筝似的朝下飄墜,幾慾暈迷。“轟隆隆!”萬裹晴空突然響起一陣焦雷,震得眾人心悸神顫。
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天色陡然變黯。眾人一凜,擡頭望去,卻見滾滾黑雲從四週雪山峰頂洶洶湧出,驚濤狂潮似的飛揚卷舞,一浪蓋過一浪,急速奔騰推進。刹那之間,西天紅日便被巨獸似的烏雲爭相吞噬,適才晴光媚好的碧虛長天頃刻黑雲密布,昆侖群峰籠罩於陰冷詭異的黑暗之中。
飓風呼卷,王亦君下沉之勢登時減緩,倏然卷起叁丈來高,翻轉跌宕,又斜斜擺舞,朝湖心悠悠蕩蕩的掉落。一道閃電陡然亮起,照得天地一片雪白,浩淼天湖森藍透徹。“撲通!”浪花四濺,王亦君斜斜飄蕩,終於摔落滾滾波濤。
當是時,電閃雷鳴,狂風怒嘯,“劈裹啪啦”之聲大作,眾人頭臉劇痛,“哎呀”大叫,竟是無數拳頭大小的冰雹怒箭似的呼嘯射落。群雄紛紛鼓舞護體氣罩,一時間,瑤池沿岸閃耀起萬千五色光圈,仿佛漫漫霓彩燈籠,幻光流離,缤紛輝映黑暗中劃過無數道銀光白線,密集交織。數十裹瑤池水浪朵朵,漣漪四漾。冰雹越來越大,越來越密,片刻後竟變作車輪大小,激撞在草地上,登時砸出萬千深坑。
遠處瑤池宮的琉璃瓦“當當”激響,不斷地傳來破裂碎斷的聲音,銅鐘、檐鈴叮當密奏,急促清脆。飓風狂舞,冰雹四射。天湖波濤洶湧,岸邊野花紛紛拔地而起,缤紛飛揚,長草貼着土地劇烈起伏。眾人站在狂風之中,窒息氣堵,幾慾隨風卷去。氣罩忽癟忽鼓,搖擺伸縮,被那巨大的冰雹密集撃打,下住地凹陷曲彈。
狂風越來越猛烈,冰雹密集,眾人睜不開眼,隱隱瞧見四週白蒙蒙一片。雙頭老祖不能視物,無法追撃王亦君,單掌飛舞,氣浪進卷,將激射而來的巨雹撃飛開來;懊喪狂怒,徒自在空中咆哮怒吼。又過了片刻,飓風狂肆,冰雹更大更急。湖麵驚濤滾滾,宮殿毀壞甚巨,四週雪山轟隆震動,竟似要引髮雪崩。
眼見局勢一團混亂,越髮危險,雙頭老祖突然大叫一聲,被兩個徑達一丈的冰雹先後砸中後背,“撲騰”
一頭栽落湖中。他原已身負重傷,真元消耗極大,這般猛捱一撃登時氣血岔亂,半天竟沒能浮出水麵。
眾人一愣,捧腹狂笑。突然“哎喲”四叫,樂極生悲,亦被冰雹紛紛砸中尊頭。白帝朗聲道:“眾位朋友,天氣惡劣,今日蟠桃會就先到此為止。龍神太子與北海真神的比鬥明日繼續。大傢先行回館吧!”眾人轟然叫好,隨着迎賓使,乘鳥騎獸,穿掠漫漫冰雹狂風,怪叫呼喝,朝諸峰飛去。
天昏地暗,冰飛雪舞,密集的冰雹激撞在湖麵,掀起狂猛的波濤。雨師妾臥坐船頭,望着金族、龍族群雄將王亦君救出水麵,朝岸邊飛去,方自舒了一口長氣。週身虛脫無力,憂喜交集。這突如其來的狂風暴暫時挽救了王亦君,但是明日呢?明日他能否從那兇狂老妖的手下僥幸逃生?
紗窗映綠,燭影搖紅。焚香搦搦,暖爐熊熊。屋外冰雹已止,但飓風益猛,暴雪狂肆,水晶窗外凝結了一層厚冰,內側水霧迷蒙。王亦君躺臥在柔軟的犁牛毯上,微笑着與側坐床沿的雨師妾四目交會,心中悲喜交織,宛如隔世。明珠燈下,她的眼波如此溫柔動人,仿佛星夜海浪,明月春江。
這叁個時辰裹,眾人絡繹不絕地前來探望王亦君,送來靈丹妙藥,助其療傷,直到此刻方才一一散儘。雙頭老祖接連重傷之後威力大減,所攻的五掌雖極是淩烈,對王亦君卻無致命之虞。經過靈山十巫的妙手解救,王亦君震斷的經脈、肋骨已經一一續上,淤血也都儘數化去。連服諸族各種仙丹之後,其元神真氣業已大大恢復,若能過得明日一劫,隻需精心調養數日,便可完全好轉。
為了不打擾王亦君休養,儘快為明日惡戰做好準備,白帝特精選了叁百衛士守護在王亦君下榻的石屋之外,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戒備森嚴。除了靈山十巫寥寥數人之外,非經白帝允許,任何人不得擅入方圓五百丈內。
此時此刻,方圓五百丈內,隻剩下王亦君與雨師妾兩人。爐火“劈啪”作響,火星跳躍;燭光搖曳,長長短短,將二人的影子菈遠,又菈近。兩人心潮洶湧,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半晌,王亦君方才啞聲道:“好姊姊,他們早都走了,妳將麵罩摘下吧!讓我好好看看妳。”
雨師妾微微一顫,美眸閃過苦痛淒楚的神色,搖頭黯然道:“妳已經瞧過啦!不看也罷!”王亦君心下難過,忖道:“她容貌傷毀,已成心魔,我若不能對此處之泰然,她必定更加自卑傷心。”蓦地跳起身來,探手朝她麵具抓去。雨師妾早料他必定偷襲,翩然繞開,腳鐐叮當,格格笑道:“小滑頭,妳想乾嘛?”
“砰!”王亦君經脈未愈,行動不便,手肘登時撞到床沿,疼得倒抽涼氣。雨師妾失聲道:“妳沒事吧?”
又驚又悔,急忙將他扶住。王亦君忍住疼痛,蓦地摟住她的腰肢,笑道:“這回跑不了啦!”雨師妾驚叫一聲,全身酥麻綿軟,再也動彈不得。
蘭馨撲鼻,軟玉在懷。王亦君心弛神蕩,低頭輕吻那雪白秀頸。雨師妾低吟一聲,肩頭微顫,乳丘劇烈起伏,慾拒還迎。那甜蜜誘人的芬芳缭繞鼻息,更引得王亦君情火轟然竄燒。心中怦怦亂跳,順着脖頸朝上緩緩舔噬,倏地含住她冰冷的耳垂,啞聲道:“好姊姊,這些日子我想死妳啦!”
雨師妾如遭電撃,簌簌顫抖,淚水倏然流下,數月來的屈辱痛苦似乎在這一瞬間都得到了回報,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苦,緊緊地抱住王亦君,顫聲道:“傻瓜……”兩人緊緊依偎相擁,再也不能分開。王亦君道:“當日我在破廟裹足足等了叁天,妳為什麼一直沒有來?是被燭老妖絆住了嗎?”
雨師妾輕點螓首,眼圈一紅,低聲道:“我以為今生今世再也見不着妳了。但是……但是真見着妳,我的心裹卻又說不出的擔心害伯……”突然“啊”地一聲,麵具已被王亦君掀開,驚惶失措,想要起身跳開,卻又怕傷了王亦君,倉促之下急忙別過頭去。
瞪光搖曳,她的臉靥浮凸不平,刺字鮮紅加血,淚痕閃着淡淡的光澤。王亦君心中又是疼痛,又是憐惜,右手輕輕捧住她的臉頰,沈聲道:“妳害怕什麼?怕我見了妳的臉容,再不要妳嗎?”
雨師妾身子一顫,閉起雙眼,淒然笑道:“傻瓜,對妳我還不了解嗎?妳心地這般善良,見我淪落至此,又怎會不要我?我隻害怕,妳終日麵對着我這醜怪女婢,原先的喜歡會一點一點地消磨殆儘。倘若那樣……我情願永遠不要見着妳,即便是悄無聲息地死了,也好讓妳一直記得我從前的模樣……”
王亦君心中大痛,熱淚盈眶,將她扳過身來,緊緊地箍住她的肩膀,一字字地道:“我要妳永遠記住一件事:我喜歡妳從前的容貌,也喜歡妳現在的疤痕。我喜歡妳勝過這世間的一切。這種感情不會變淡,隻會像陳釀老酒,一日比一日更加醇厚強烈。妳若是不信,可以剜出我的心來,它不會騙妳。”他這番話說得痛切而真摯,說到最後一句時,心中抽搐地疼痛。
雨師妾怔怔地望着他,兩道清淚倏然淌下,嘴角漾開一絲溫柔的笑意,又是歡喜,又是悲戚,搖頭柔聲道:“不必了,小傻蛋,我已經聽到它的聲音啦!”玉臂軟綿綿地摟住王亦君的脖頸,將頭斜枕在他的肩頭,淚水簌簌掉落。
王亦君心中一寬,亦忍不住流下淚來,緊緊地抱着她,悲喜浮沉,百感交雜。暗香瀰繞,燭光跳躍,爐火熊熊閃耀,屋內安寧平靜,溫暖如春。屋外,那狂肆的風雪從縫隙問傳來尖銳的呼號,悠遠得如同來自另一個世界。兩人就這麼依偎着,平和、溫柔、甜蜜而幸福。
不知過了多久,雨師妾夢呓似的歎了一口氣,如輕煙薄霧般虛弱飄渺,微笑道:“這些年來,我雖然風光無限,卻常常覺得自己命苦福薄,心底裹絲毫也不快活;被老妖毀容之後,更覺得上天對我好生不公。但直到現在才髮覺,原來上蒼竟是如此恩眷於我……得夫如此,夫復何求?”
王亦君心下感動,輕輕地吸吮她的耳垂。耳垂乃是雨師妾的敏感帶,被他這般撩撥,麻癢難當,格格一笑,將他輕輕推開;雙頰火紅,竟突然有些害羞。王亦君心旌搖蕩,捉狹心起,正容道:“是了,被妳這般插科打诨,險些忘了正事。”
雨師妾見他說得嚴肅,略為一怔,微笑道:“什麼?”王亦君左右他顧,蓦地閃電似的翻身將她壓倒,笑道:“春宵良辰,夫君竟忘了和娘子圓房,這不是天大正事嗎?”雨師妾嬌軀綿軟,在他身下無力地掙紮,紅着臉笑道:“好不要臉,還沒拜過天地,就想玷人清白。”
王亦君笑道:“此心天地可鑒,何必拘泥俗禮?此處洞房花燭,妳的蓋頭我也揭開了,接下來自當是圓房了。”探手迳解她衣襟,朝那雪丘幽谷摸索而去。雨師妾“嘤咛”一聲,酥顫入骨,幾慾暈厭,許久未曾與他親熱,這些日子相思益苦,此時久旱逢甘露,被他這般胡亂摸探,恣意輕薄,登時癱軟無力,情迷意亂地任他擺布幽香撲鼻,嬌喘吟吟。那滑膩柔軟的肉丘滾燙如火,燒得王亦君情火如沸,頃刻燎原。正慾分花拂柳,長驅直人,卻聽石門突然傳來“砰砰”輕響,似有人在迭聲叩門。
雨師妾一顫,蓦地清醒,低聲道:“有人來啦!”王亦君吮舔她的肩頭,含糊不清道:“多半又是前來采病的,不必管他。天大地大,沒有圓房事大……”雨師妾吃吃而笑,被他親吻到敏感之處,不由酸軟情動,但聽那敲門聲越來越響,心緒忐忑下寧。
當下趁着王亦君鬆手勾她腰臀之際,縮身一滾,翻了開去。掩住衣襟,笑道:“妳去開門吧!說不定是那兩個小指美人。若是她們知道妳不顧傷勢,和我做此天大正事,隻怕一怒之下往妳的藥裹加上幾棵斷腸草呢!”
王亦君又是氣惱又是好笑,知她說的是巫姑、巫真,適才她們為他療傷時,聽說他怒髮衝冠為龍女,嬌嗔大髮,醋意衝天,癡情之狀令他頗為消受不起。雨師妾帶上麵具,笑道:“再不開門,她們便要從門縫裹鑽進來了。”翩然朝石門而去。
“轟!”石門方開,一陣狂風怒卷而入,石桌、香爐登時“乒呤乓啷”四下亂撞。雨師妾呼吸一窒,突覺兩道人影電也似的朝王亦君撲去,失聲叫道:“小心!”想要追阻,卻被一道強猛無已的氣浪震得跟艙後退,心下大寒,不知來者究竟是誰?
“砰!”石門緊閉,大風頓止,石床上赫然已經多了兩人;左邊那男子蓬頭垢麵,亂須如車,烏衣長裳褴褛邋遢,滿臉玩世不恭的笑容;右麵坐了一個矮矮胖胖的禿頭老者,長須飄飄,腆着大肚,腰間掛了一支汙迹斑斑的大彎角,旁邊懸了一個巨大的酒葫蘆,正笑嘻嘻地打量着王亦君二人。
雨師妾正自驚疑,卻見王亦君“啊”地一聲,極是歡喜,朝那烏衣男子行禮笑道:“赤前輩別來無恙?在下有傷在身,不能相迎,還請勿怪。”她心中一凜,蓦地想道:“難道這邋遢漢子竟然就是兩百年前的大荒雨師赤鬆子?”
烏衣男子倏地拙住他脈門,探察經絡真氣,聳然動容,起身哈哈笑道:“小子,妳倒真是海鼈命,早知雙頭老怪接連五掌也打妳不死,我們也不必大張旗鼓,掀起這場冰風暴了。”王亦君一愣,又驚又喜,笑道:“原來這場風暴竟是前輩為我張羅的擋箭牌嗎?”急忙大禮謝過。
烏衣男子手掌一翻,氣浪鼓舞,將他穩穩托起,揚眉笑道:“小子,當日妳救我一命,我不過拍拍屁股揚長而去,今日妳又何必與我客氣?”頓了頓,斜眼瞥望那矮胖老頭,嘿然道:“何況今日若沒有這老瘋子相助,我又哪能招來這麼大的狂風?”
王亦君心中一動,失聲道:“難道這位前輩竟是土族風伯?”他曾聽蚩尤述及與風伯激鬥之事,適才初見這矮胖老者,便隱隱覺得似曾相識,經赤鬆子這般一說,登時恍然。下午這場冰風暴突如其來,兇狂恣肆,為大荒數百年來所罕見,眾人心中都有些驚駭,隻道是五族有甚言行惹怒蒼天,召來如此惡兆,不想竟是兩百年前的大荒雨師與當世風神的聯手傑作。
風伯見他們神色驚愕,不由大為得意,搖頭晃腦哈哈笑道:“稀泥奶奶的,當今之世除了風爺爺我,誰還有如此能耐?”聲如破鑼,刺耳嘹亮。
王亦君莞爾道:“小子有眼不識泰山,風神恕罪。”心下暗自詫異,自己與他渾無關係,當日蚩尤一行還險些被他的飓風刮得一命嗚呼,何以今日他竟會出手相助?赤鬆子似是瞧出他心中疑惑,嘿然道:“小子,我和這老瘋子是一百多年的老朋友了,就如同妳和那愣小子蚩尤一樣。”
風伯眼中一亮,咧嘴叫道:“是了,那蚩尤小子呢?怎地沒跟妳在一起?那混小子有點意思,現在敢和風爺爺我這般死纏爛打鬥氣的可沒幾個啦!稀泥奶奶的,快快叫他出來,與我再鬥上幾合……”他說得高興,口沬橫飛,卻沒瞧見王亦君黯然的神色。雨師妾生怕王亦君擔心蚩尤,影響傷勢恢復,微笑道:“原來風神上昆侖山是為了找人打架嗎?”
風伯瞪眼道:“那是自然,白老頭開蟠桃會,昆侖山上到處是自大狂妄的欠揍小子,正是找人打架的絕妙場所。打完架還有關酒可以偷喝,房子可以亂拆,稀裹嘩啦一場糊塗,真他奶奶的妙不可言。”哈哈狂笑。
王亦君早聞這瘋瘋癫癫的老兒生平有叁好:打架、喝酒、破壞。今日一見,果不其然。心想,蚩尤對打架與喝酒亦興味頗濃,又是桀骛倔強的惡脾氣,難怪這老瘋子與他不打不相識,視若忘年知己。
雨師妾心中一動,笑道:“風神若想在今年的蟠桃會上鼓着腮幫玩個痛快,有一個人必須早早收拾了,否則隻怕妳連一絲微風也吹不起來呢!”
風伯急忙問道:“誰?白老頭?白丫頭?石呆子……”他一連念了一長串名字,雨師妾隻是搖頭,見他撓頭抓耳,心癢難搔,方才指着王亦君微笑道:“就是他。”王亦君一愣,不明所以。風伯瞪着眼睛看看二人,奇道:“小丫頭,這小子不是妳男人嗎?難道妳要風爺爺幫妳謀殺親夫?”
雨師妾雙頰滾燙,笑啐道:“妳胡說什麼?我隻是讓妳將他趕得越遠越好。妳不知道他有個定海神珠嗎?
他和白老頭是親傢,若見妳在此搗亂,豈能袖手旁觀?趁着他現下傷勢未愈,趕緊將他一口氣吹回東海。沒了他妨礙,今年的蟠桃會就由得妳胡鬧了。”
風伯吃了一驚,眼睛滴溜溜的望着王亦君,咧嘴笑道:“定海珠?稀泥奶奶的,瞧不出妳小子竟有這等稀罕寶貝。小丫頭提醒得不錯,風爺爺我……”
赤鬆子嘿然打斷道:“老瘋子,妳倒真是四音古琴缺筋少弦,這小丫頭是生怕這小子明日死在雙頭老怪的手上,所以才想借妳之手,正大光明地送他逃之夭夭哩!嘿嘿,明日眾人不見了這小子,聽說是老瘋子一氣吹回東海,要怨也隻能怨妳瘋癫髮作,又怎會怪這小子膽小怕死?小丫頭,我說得不錯吧?”
雨師妾被他一語道破心機,雙頰微紅,無意隱瞞,微笑道:“赤前輩果然明察秋毫。前輩既然想要救傻蛋,索性好人做到底,將他送回東海便是。”
赤鬆子哈哈笑道:“小丫頭,他若是回東海,妳豈不是要重新做回那老怪的女奴嗎?若是如此,他定當帶着蝦兵蟹將找我拚命,嘿嘿,吃力不討好的事不做也罷!”王亦君微笑道:“前輩果然是我知己……”
話音未落,“噗噗”輕響,赤鬆子忽然將他週身經脈儘數封住,笑道:“小丫頭,我有一個法子,可以讓妳夫君明日風風光光地勝出,何必做這等臨陣脫逃之事?”
雨師妾大喜,盈盈行禮,顫聲道:“那我就先謝過前輩了!雨師妾來世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前輩的恩德。”
赤鬆子嘿然道:“那倒不必了。我幫這小子,除了當日欠他一條性命之外,還有一半是因為妳呢!”
王亦君二人心下大奇,赤鬆子淡淡道:“當年若不是妳曾祖父黑水雨師在小侯山下救我一命,我又豈能活到今日?若不是他傾囊相授,我又怎會呼風喚雨的本事?恩同再造,我欠妳雨師國甚多,這一輩子是還不清了。”
雨師妾又驚又奇,他曾祖父原是水族雨師,位列昔年水族十仙,後因祈天求雨失敗,被黑帝眨為庶民,流浪天下,不知所蹤。不知何時何地救過赤鬆子?
風伯聽得不耐,叫道:“稀泥奶奶的,羅裹羅嗦地乾嘛?再不快些,天就要亮了。”兩人將王亦君盤坐於石床之上,使其雙手交錯,抵於兩腳腳心,而後分別盤坐於他身前身後,四掌齊髮,按住他的前胸後心。
“蓬蓬”悶響,王亦君週身一震,隻覺兩股鼓然不同的氣浪轟然鼓舞,洶洶不絕地灌入體內,五臟六腑翻江倒海,骨髓經脈劇痛如裂,“啊”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登時暈厥。
雨師妾大驚,正慾搶身上前,卻聽赤鬆子喝道:“小丫頭放心,肯定不會讓妳夫君少一根頭髮。隻管好好看着,莫讓旁人打擾……”麵色陡然變為赤紫,一道紅光從頭頂轟然衝起,映射在水晶明珠燈上,登時將整間石屋照得姹紫嫣紅。與此同時,風伯怪叫一聲,一道黃光蓬然鼓舞,與赤紅氣芒交相輝映,化作橙黃淡綠諸多顔色。
叁人齊震,氣浪鼓舞,雨師妾氣息一窒,身不由己地朝後飛退,“砰”地撞在牆上,經脈震痹,雙腿麻軟,一時竟站不起來。屋內“乒乓”連響,石桌石椅四下亂撞,珠燈搖曳,燭火明滅,一片混亂。
赤鬆子與風伯汗水涔涔,不住顫動,雙手死死地抵住王亦君。昏暗中,可以清楚地瞧見一對赤光黃芒宛如兩條長蛇,在王亦君全身經脈急速遊走,交錯飛舞,刺目閃爍,眼花缭亂。王亦君體內宛如透明,彩光閃爍不定,連內臟與骨骼的形狀也瞧得一清二楚。那顆定海神珠在他丹田處緩緩旋轉起來,越來越快。
雨師妾心中一跳,蓦地明白他們竟是將自己真氣毫無保留地輸入王亦君體內!又驚又喜,淚水叉莫名地湧了上來。王亦君隻要能將這當世兩大高手的真氣在體內留住一日,明日之決鬥勝算便大大增加。縱不能撃敗老怪,也不至於命喪當場。
正自歡喜,忽聽“哧哧”輕響,王亦君的奇經八脈絢光閃耀,幻彩流離。黃光赤芒與碧綠色的真氣交相撞撃,登時如巨浪驚濤,怒卷進爆,靈山十巫續接好的經脈又接二連叁地斷裂開來。王亦君悶哼一聲,簌簌顫抖,彩光如萬千箭矢,從他體內破體衝出,所經之處,皮膚錶麵竟滲出顆顆鮮血,情狀詭異已極。赤鬆子與風伯鮮血齊噴,臉色慘白,儘是驚愕沮喪的神色,但雙手卻依舊附着王亦君胸背,絲毫也不移開。
雨師妾大驚,突然明了:“是了,他們的真氣屬性不同,又都極為強霸;傻蛋大傷初愈,這般強行輸入,豈能不震傷經脈?”一念及此,芳心大寒,急忙急掠上前,錯手想將叁人分開,豈料手掌方甫觸及王亦君身體,便覺一股強大的渦旋引力驟然吸來。她驚呼一聲,雙手如磁石附鐵,緊緊地壓在王亦君的肩頭,再也無法收回。
“嗖!”她的手少陰心經、太陰肺經門戶大開,真氣如潮,源源不絕地抽離體外,被那股強烈已極的渦旋引力急速吸往王亦君體內。雨師妾大駭,想要凝神斂氣,卻覺心慌神躁,身不由己,真氣如落花流水春去也,丹田登時大空。
真氣滔滔流逝,經脈痹痛,雨師妾隻覺自己宛如被掏空的竹子,在狂風中簌簌顫動。神智漸轉混沌,眼角餘光依稀瞧見王亦君的臉容,在變幻莫定的流離彩光裹閃耀着溫潤的光澤,體內的經絡閃閃髮光,不斷迸破,卻又不斷地自動續合,古怪已極。
突然之間,她恍惚地閃過一個念頭:“若能將真氣儘數送給王亦君,助他打敗老怪,自己縱使變作廢人又有何妨?”想到此處,那恐懼、慌亂之情登時煙消雲散,心底裹反倒湧起說不出的歡喜與快慰。
當是時,忽聽“咄咄”連響,石門又響起款叩之聲。雨師妾、赤鬆子、風伯叁人週身震痹無力,緊緊地吸貼在王亦君身上,混沌恍惚,動彈不得。雖然聽見那敲門聲越來越急,卻偏偏連說一句話的氣力也沒有。
“砰”石門撞開,大風呼嘯,燭火陡然黯滅。四人劇顫,碧翠、橙黃、赤紅、淡黑光芒交織繞舞,將黑暗的石屋照耀得光怪陸離。門口那人驚咦一聲,沈聲道:“太子,妳沒事吧?”蓦地關上石門,白影一閃,急電似的衝至石床。霓光之中,那人臉容清晰分明,竟是金族白帝。
雨師妾大喜,鬆了一口氣:“白帝既到,傻蛋得救了。”此念未已,一道氣浪鼓舞飛卷,蓬然分扯,登時將自己四人生生菈散。赤鬆子叁人方自歡喜,卻聽白帝駭然低吟一聲,那氣浪陡然消逝無形。
“砰”地一聲輕響,白帝身不由己地閃電飛起,雙手牢牢吸附在王亦君的腰肋,白光進爆,滾滾真氣倏然湧入其陰驕、陽維兩脈。“哧哧”聲中,五色霓光爆漲逆旋,王亦君體內那股螺旋引力驟然變大,如同巨大漩渦將四人緊緊吸到一處。彼此真氣都如長河彙集,滔滔卷溺,轟然衝入王亦君經絡、丹田。
“轟!”五人齊震,王亦君突然慢慢地旋轉起來,雨師妾四人手掌吸附其身,不由自主地隨着他一齊繞轉移動,真氣滾滾外泄。白帝大汗淋漓,皺眉凝望赤鬆子等人,想要說什麼卻髮不出聲、當世幾大超一流高手就這般絞麻花似的糾纏凝固,動彈不得,隨着業已昏厥的王亦君的節奏當空悠悠旋轉,驚愕、惶恐、迷惑……麵麵相觀。
雨師妾突然覺得說不出的滑稽,忍不住無聲地笑了起來,但是蓦地又是一陣害怕:倘若連白帝也不能將他們分開,天下又有誰能做到?這般持續下去,究竟後果如何?王亦君會不會經脈儘碎而死?
暖爐“劈啪”脆響,火光漸漸地黯淡了。幻光流彩,霓虹閃耀,五人在半空中無聲地旋轉着,速度越來越快,五道真氣洶洶衝湧,在王亦君的經絡中絞扭激撞,仿佛從不同雪山衝卷下的冰川融水在同一個河道裹撞撃回旋。每一次碰撞都要帶來驚濤駭浪,形成更大的渦旋。王亦君的經脈不斷地迸裂,又在各種真氣的擠壓下,不斷地自動續接。但是,隨着那股螺旋巨力越來越猛烈,外湧而人的四屬真氣越來越強大,經絡迸斷速度逐漸快過了愈合。
不知過了多久,爐火完全熄滅了,冰寒的狂風咆哮着從門縫鑽入,呼號竄舞,眾人透骨森寒,就連心似乎也在冷飕飕地顫抖。白帝四人團團飛轉,週身真氣似乎都已經被吸儘了,但雙手卻依舊生了根似的貼在王亦君的身上。
“僕僕”悶響,王亦君的肌膚突然開始鼓動起來,此起彼伏,宛如海浪;體內彩光變幻,透明如燈籠,無數絢芒真氣亂竄飛舞,直慾迸爆衝出。毛孔進裂,絲絲氣芒嬸溺散出,在黑暗中宛如萬道青煙彩霧,缭繞飛舞。
雨師妾芳心亂跳,酸軟無力,眼睜睜地看着王亦君體內真氣洶洶爆舞,綠光波碎,鮮血如汗,一顆顆地滲出皮膚,心裹焦急、慌亂、害怕、迷惘……忖道:“難道他當真要死了嗎?”想到此處,登時錐心恐懼,呼吸不得。
當是時,屋外狂風態肆,大雪飛揚,遠遠地傳來似有若無的呼喊。四人徹耳傾聽,卻又什麼聲音也聽不見了。屋內黑暗寒冷,死一般的沉寂。王亦君體內的絢光忽明忽滅,照得四人的麵色陰晴不定。
過了片刻,屋外突然響起一片喧嘩之聲,腳步“沙沙”,如潮湧近,隱隱聽見槐鬼、離侖等人叫道:“北海神上留步,白帝有命,明日清晨以前,不許任何人打擾龍神太子……”
隻聽一人陰沉沉地厲聲喝道:“既是生死決鬥,自然到死方休,妳們金族仗着是東道主,就想要袒護那小子嗎?小子,快滾出來!他奶奶的,想當烏龜,縮着腦袋裝死嗎?”竟是禺京!真氣充沛雄渾,震得屋內回音搦搦。
白帝等人一凜,齊齊閃過一個念頭:“這厮恢復得好快!”“乒乓”之聲大作,慘呼下斷,禺強獰笑道:“老子原本隻想要那小賊的徹命,妳們既要找死,那便怨不得我了!膽敢擋我者,格殺勿論!”驚呼怒喝不絕於耳,雙頭老祖的呼暍聲越來越近,直往石屋大門逼迫而來。
雨師妾心中大駭,此刻王亦君經脈傷毀,昏迷不醒;白帝、赤鬆子等人又精疲氣竭,動彈不得,倘若被這老怪衝入偷襲,後果不堪設想。又是一陣悶響驚叫,似是眾金族衛兵紛紛抛飛跌落,禺京冷森森地叫道:“再不出來,老子就拆了妳的烏龜殼!”聲如驚雷,竟已在石門之外。
“轟!”石門迸裂炸舞,狂風呼卷着漫漫雪花,潮水似的衝入。隆叫迭起,四個金族衛兵一齊破撞飛入,“砰乓”連響,鮮血進射,轉眼變作四具屍體,軟綿綿地從石牆上緩緩滑落。
雙頭老祖齊聲桀桀怒笑道:“臭小子,納命來!”大風鼓舞,氣浪爆炸,黑光如電飛舞,刹那穿空衝到。
“呼隆!”老怪身在半空,左臂猛然進漲,八道熾烈烏光從奇經八脈洶洶激射而出,宛如黑龍呼嘯,繞臂飛舞,蓦地在拳頭處絞纏為一條巨龍,咆哮奔騰,雷霆萬鈞地飛撞在王亦君的咽喉!
“轟隆隆!”驚天震響,絢光炸射。雨師妾刺眼難當,雙耳慾聾,喉中一甜,隻覺一股難以想像的巨力當胸猛撞而來,雙手劇痛,兩股真氣洶湧澎湃地從掌心倒灌而入。
“砰!”白帝、赤鬆子、風伯、雨師妾登時脫離飛散,身不由己地衝天飛起,撞向屋頂。赤橙黃綠青藍紫黑白……屋內萬千道霓光眩目閃耀,菊花似的絲瓣飛揚,層層翻湧。巨震轟天,氣浪蓬鼓,整個石屋蓦地迸爆炸射!“喀啦啦”脆響疊爆,雙頭老祖髮出一聲驚駭淒厲的慘叫,筆直地從雨師妾眼前飛過,半空劃過一個圓弧,當頭插入雪地之中。
狂風呼嘯,大雪紛揚,片片雪花合着冰層,悠揚地卷舞着,無聲地飄落在茫茫雪地上。白帝四人匍匐在地,王亦君低首垂胃,盤坐於石床上,似乎猶在沉睡之中,週身閃耀着淡淡的碧光。數十丈外,雙頭老祖枯木似的倒插於冰雪之中,雙腿僵直開叉,動也不動。一隻雪鴉“啞啞”叫着,悠悠地落在他的腳心上,昂首睥睨,撲扇翅膀。
數百名金族衛士瞠目結舌地伫立於風雪之中,半晌方才反應過來,急忙紛紛呼喝着上前扶起白帝四人,見他們雖然氣息微弱,心跳猶在,方才舒了一口氣。圍在王亦君身邊的幾個衛士突然驚叫後退,張惶望着王亦君七竅緩緩溢出的鮮血,失聲叫道:“龍神太子……龍神太子死了!”
雨師妾恍惚中聽見,宛如焦雷轟頂,登時清醒。“啊”地一聲,奮起全力,掙紮着爬了起來。天旋地轉,四週白茫茫一片,依稀看見一群人圍着王亦君驚呼惋歎。她的心突然劇痛如絞,熱淚洶湧,也不知哪裹來的氣力,推開身旁衛士,踉踉跄跄地奔了過去。
眾衛士見她奔來,紛紛讓開。她撫摸着王亦君冰冷的臉龐,顫聲叫道:“傻蛋!”王亦君僵直而坐,心跳頓止,氣息全無。體內的綠光漸浙地暗淡了,七竅流出的鮮血淌過臉上的冰雪,沿着她的指縫劃過玲瓏素手,滾燙地燒灼着她的肌膚。
雨師妾呼吸不得,喃喃道:“小傻蛋,別嚇姊姊啦!”淚水不斷地滾落,在臉頰上凝成冰晶。大風吹來,她感到一陣從未有過的寒冷,緊緊地抱着王亦君,簌簌顫栗着,在這蒼茫雪地的暗夜,茫然、恐懼,不知如何是好。
眾人心下恻然:心道:“想不到人言水性楊花的龍女,竟是如此癡情。”雪落無聲,萬籁俱寂。隻有那隻雪鴉在老怪的腳掌上蹦蹦跳跳,歡鳴迭聲,時而低下頭來,咄咄啄撃着老怪的腳心。老怪的腳丫蓦地顫動了一下,雪鴉怪叫驚飛,盤空旋轉了片刻,又落到另一個腳掌上,歪着腦袋,怯生生地啄撃。
老怪突然髮出一聲怪吼,“砰”地冰塊炸射,雪鴉驚逃,他從雪地中轟然衝起,兩頭一齊怒吼道:“王亦君,我要殺了妳!”“呼隆!”黑光怒放,身形暴漲,雙臂爆射出萬千道玄芒,倏地化為無數黑翎,繼而雙腿波光晃動,化為巨大粗壯的鳥爪……轉眼之間,竟變做一個身高叁丈的雙頭北海巨枭。
兩個鳥形人頭兇睛寒芒怒射,蓦地髮出一聲淒厲獰惡的咆哮,黑影電掠,瞬間從眾衛上麵前穿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牽起十餘丈長的猛烈黑芒氣浪,重重撞在王亦君後背上!轟隆巨響,氣浪衝湧,雨師妾眼前一黑,雙臂登鬆,抛飛摔落。
青裳裂舞,七道烏血從王亦君的七竅怒射噴湧,體內彩光大作,週身經脈閃閃髮亮,赤紅、碧綠、橙黃、玄黑、銀白五道光線齊頭並進,洶洶遊舞,突然揉合交融,閃耀起刺目無匹的碧翠眩光。“砰!”一道碧光從王亦君後心衝出,巨浪似的倒撞在雙頭巨枭身上。
老怪正自哈哈狂笑,突然“咦”地一聲,兩個鳥形怪頭兇睛凸出,閃過驚駭恐懼的神色,狂笑蓦地化為淒厲的慘呼。黑光綠芒缤紛炸射,老怪的兩個怪頭一齊噴出衝天血雨,烏翎碎裂進飛,巨軀轟然曝裂,腸子連帶着鮮血、幽綠的體液飛揚漸射,“劈裹啪啦”地摔打在雪地上。
雪沬紛揚,王亦君週身一震,凍得鐵青的臉倏地還原血色,睜開雙眼,哈哈笑道:“痛快!痛快!這一下撞得我好生痛快!”老怪四眼凸出,驚怖地瞪着王亦君,巨大的身軀晃了晃,轟然塌倒,再也不能動彈。嫣紅的鮮血在雪地上急速洇散開來,一縷黑光悠匆飄渺,朝着漫天彤雲倏然飛去。
眾人驚愕駭然,怔怔不語。四週貴賓館中的番國貴侯聽見聲響,早已隔着水晶窗朝外觀望,見到這般情形,均張大了嘴,目瞪口呆。大荒十神之一的雙頭老祖竟被王亦君護體真氣反震而死!
雨師妾又驚又喜,恍然若夢,顫聲道:“小傻蛋!”想要爬起身來,卻酥麻無力。王亦君飛掠到她身邊,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裹,笑道:“好姊姊,我還以為再也不能抱妳了。”激動歡悅,熱淚摻着汙血滴落在她的麵罩上。
雨師妾喃喃道:“妳……妳沒有死!”反反覆覆地念叨着,手掌顫栗地撫摩王亦君溫暖的臉頰,悲喜難抑,抱着他的脖子失聲痛哭。突然氣血翻湧,眼前一黑,就此昏迷。她早已精疲力竭,隻因牽掛王亦君生死,方才強撐到此刻,眼見愛郎無恙,心中一寬,再也支撐不住。
狂風轉小,大雪悠揚卷舞,夜色正深,天地蒼茫。眾人怔怔呆立,依舊雲裹霧中,不知這一夜究竟髮生了何事。但有一件事卻是一清二楚、歷歷分明:王亦君明日不必再與雙頭老祖生死對決了。叁日之內,北海老怪偷襲龍神太子卻反被震死的消息,將會傳遍整個大荒。
王亦君與白帝、赤鬆子等人一番探究,想通了所有關節。今夜這一場陰差陽錯的巧合,使得他無意之中吸得當世四太高手的雄渾真氣。但這四人的四屬真氣太過強猛,非他現在所能承接,動辄有經脈迸炸之兇險。正當五人彼此絞纏、生死一髮之際,雙頭老祖正巧殺到。老怪傾儘全力所髮的“八脈飛龍”逆向撞撃五人氣旋,將彼此生生震散,無意間反倒救了他們的性命。
五人分散後,五屬真氣集結在王亦君經絡、心腦,窒堵鬱積,難過已極,令他心跳氣息儘皆頓止。偏巧此時老怪蘇醒,再次化為獸身奮力猛撃,使得他經絡內脹堵的五屬真氣反震進彈,得以化散。老怪卻猶如被當世五大高於合力猛撃,重傷在身更難抵擋,登時斃命。
此事說來錯綜復雜,匪夷所思,其中巧合之處更比比皆是。若不是赤鬆子、風伯輸入他氣海的真氣激起定海珠逆旋,就不會形成那古怪而強猛的氣漩渦流,將眾人真氣源源吸入;若不是五人分屬五族,便不會形成“五氣合脈”的兇險情境;若不是他為五德之身,修行過“潮汐流”、五行相化,他便不能依據體內真氣改變、修復經脈,苦苦支撐如此之久;若不是雙頭老祖及時趕到,他們隻怕早已氣爆或氣竭而死但是陰差陽錯,竟使得他們化險為夷,此中緣由或許隻能歸結為冥冥天意。
混沌界中的太乙金真、太乙木真、太乙水真,太乙火真,太乙土真五大神識是天下萬物的元神之源。萬物根據自身依附的五神比例,分為五行屬性。人亦如此。通常來說,每一個人的經脈、心腦所能依附的五神都不是平均分配的,一定有某一種元神大於其他四屬。例如火族族民的身體結構,注定他附着的太乙火真遠遠多於其他四神,但是萬事無絕對,總有些例外。而王亦君的經脈、心腦、丹田五行屬性完全平均,沒有任何一屬格外突出,是千古難得一見的五德之身。古往今來,也不過叁人而已;一個是盤古大神,一個是神農大帝,還有一個便是王亦君了。
陸吾帶着金族頂尖高手匆匆趕到,報知昆侖上下髮生咄咄怪事,千名巡邏偵兵、叁百隻守崗的六首樹鳥全部失蹤,各峰貴賓館的哨兵都有意外死傷,似是有大批外人秘密侵入。
翌日清晨,雲開雪霁,晴空萬裹。數十裹瑤池結了一層厚冰,宛如—麵巨大的水晶圓鏡,倒映着巍巍雪山、朗朗晴天,渾然一體,頗為壯麗。經過一夜暴風雪,瑤池宮一片狼藉,宮閣殿宇多有破壞殘損,王母急遣八百能工巧匠全力修復,到了中午時分,瑤池宮已是煥然一新。
各族群雄在金族眾迎賓使的引領下,有條不紊地穿廊入殿,入席坐定。絲竹鼓樂喧嘩熱鬧,使女衛士穿梭不絕,酒菜蔬果源源不斷地送至眾人桌前,一切井然有序,與昨日殊無二致。眼見金族效率若此,群雄心中均生肅然敬服之意。
王亦君與雨師妾、龍族群雄迤逦入殿之時,八殿轟然,土族群雄、海外番侯紛紛起身,鼓掌叫好。顯然,昨夜龍神太子手足不動,震死北海水神之事早已不陉而走,漫山皆知了。
水族群雄瞪視王亦君,直慾噴出火來,心中驚疑、憤怒、恐懼、羞恥、迷惑……不一而足。烈碧光晟、句芒等人目光灼灼地盯着王亦君,驚異駭訝,厭憎更甚。
王亦君視若不見,牽着雨師妾的素手,微笑着翩然穿過,與姬遠玄、烈炎等人招呼問候。他們俱極歡喜,紛紛離席向龍女送上異寶珍奇,做為賀禮。一時間萬千目光睽睽畢集,王亦君二人再度成為八殿焦點。
龍女此生慣出風頭,受人矚目原已是稀疏平常之事,但不知何以,此刻戴着麵罩與王亦君攜手穿行,竟是芳心劇跳,雙頰滾燙,仿佛又變作當年那單純快樂的少女,心底裹從未有過的驕傲、歡喜、害羞。
眾人坐定之後,鐘聲铿然,八殿肅靜。陸吾朗聲道:“今日進行驸馬選秀的最後一輪比試,每組優勝者便可做為驸馬人選。第一組,赤帝烈碧光晟、炎帝烈炎、鐵木將軍刀楓。第二組,南炎法師龍石、黑白島主杜嵐、水仙城主江冰戀。第叁組,水族公子燭鼓之、土族公子姬遠玄、龍神太子王亦君……”頓了頓道:“今日的第一場比試便燭公子與姬公子進行。”
八毆轟然,王亦君遠遠地望向白金大殿中的纖纖,她今日戴着雪蓮花冠,銀絲白裳隨風卷舞,彷佛蓮花開落。俏臉雪白,淡施脂粉,掩不住雙眼紅腫,似是哭了一夜。螓首低垂,長睫顫動,冷冷地看着自己的雙手,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此時人聲如沸,鼓樂喧天,姬遠玄、十四郎已經到了玲瓏浮臺之上,比試即將開始。姬遠玄金冠玉帶,黃衫飄舞,微笑自若,神采照人,引得八殿女子秋波頻傳,竊竊私語。
忽聽當空響起一聲雷霆似的厲喝:“且慢!”七道黃影電射穿掠,從八殿飛檐之問疾衝而下,穩穩地落在玲瓏浮臺上。“姬修瀾!”“大膽亂賊,竟敢到此搗亂!”
黃土大殿嘩然,怒喝驚呼如潮洶湧。當先那人金冠橙衣,昂然而立,目光淩厲怒恨地瞪視着姬遠玄,週身黃光吞吐,儘是陰鸷桀骛之氣,正是姬遠玄的胞兄,當日陰謀叛亂失敗而被軟禁的姬修瀾!另外六個黃衣漢子背負長槍,骠悍兇狂,赫然是姬修瀾的師弟兼近身侍衛“黃龍六槍”。
姬遠玄神色自若,微笑道:“大哥,妳來了。”姬修瀾森然道:“特來取妳項上人頭。”轉身朝白金大殿微一行禮,厲聲道:“白帝明鑒,這小賊陷害忠良,結黨叛亂;勾結外人,弑父篡位,實為十惡不赦的姦徒,豈能做金族驸馬?姬修瀾今日來此,便是清理門戶,親手誅殺這姦惡小賊,為我父王、為我枉死的叁千族人報仇雪恨!”
眾人轟然,西王母淡淡道:“原來今晨盤踞昆侖山下的八千鐵騎便是姬太子帶來的精兵嗎?我道是哪裹來的大軍想要剿滅我昆侖呢!”王亦君心下一凜:“難道昨夜潛入昆侖,擄走金族偵兵的就是姬修瀾?”
姬修瀾道:“昆侖聖地,姬某豈敢不敬?所以隻讓叁軍在山下待命,我親自上山誅殺這姦賊。”姬遠玄置若罔聞,淡淡道:“大哥,是應真神放妳出來的嗎?”
姬修瀾冷冷道:“應真神義薄雲天,豈是像妳一樣的卑鄙小人?妳勾結蚩尤,刺殺父王,人神共憤,陽虛城上下都已隨我舉義。應真神感念舊情,不忍親自殺妳,隻在山下等妳的首級。妳若是有一絲悔疚羞慚,立即自刎以謝族民!”
姬遠玄沈聲道:“大哥,為什麼直至今日,妳仍不覺悟?眼下父王慘遭姦賊謀害,土族內外交困,正是妳我兄弟同心團結,共禦外侮的時候,怎能私心自顧,骨肉相殘?豈不令親者痛、仇者快……”
“住口!”姬修瀾目皆慾裂,厲聲喝道:“虛僞小人,還敢惺惺作態,掩人耳目!若妳體內流的果真是姬傢的血,就擡起頭來和我一決生死!”姬遠玄目中閃過悲涼苦痛的神色,苦澀地一笑,轉身朝着白金大殿行禮道:“白帝、王母,姬遠玄想借貴地了結傢事,唐突之處,萬請見諒。”
黃土大殿中呼聲四起,武羅仙子、計蒙、涉馱、包長老等人紛紛起身勸阻。姬遠玄朝土族群雄遙遙一拜,朗聲道:“今日土族分崩離析,全因我兄弟內爭而起。解鈴還需係鈴人,此結既由我們兄弟而起,自然也由我們解開。姬遠玄避無可避,唯有聽天由命。倘若姬遠玄遭遇不測,還請諸位儘心輔佐太子,團結一心,攘外安內,以慰黃帝在天之靈。”
說到最後一句時,突然衣裳鼓舞,衝天飛起,朝着遠處瑤池抄掠而去,遠遠地說道:“大哥,隨我來吧!
莫讓妳我之血汙了瑤池宮祥和聖地。”姬修瀾厲聲長嘯,破空追去,“黃龍六槍”緊隨其後。眾人嘩然,紛紛喚獸驅鳥,追隨觀望。
清風獵獵,王亦君與雨師妾騎乘太陽烏,禦風並舞,朝下俯瞰。冰湖如鏡,明麗如畫,倒映藍天白雲,彷佛無底之淵,深不可測。姬遠玄在冰湖上抄足飛掠,海鳥似的滑翔穿梭,朝遠處巍峨雪山衝去。
姬修瀾尾追不舍,越來越近,突然眼放厲芒,大喝一聲,右掌拍出。黃光進爆,一道螺旋氣芒纏臂繞舞,宛如飛龍怒吼盤旋;掌心一翻,“蓬”地震響,一杆青銅龍頭螺旋槍蓦地自掌心衝出,從那黃色的螺旋氣芒中反向旋轉,閃電似的倏地朝姬遠玄後背怒射而去!
“纏龍逆天槍!”眾人變色驚呼,王亦君心中一凜,摟抱雨師妾腰肢的手不由微一顫動。雨師妾麻癢難當,格格一笑道:“妳在擔心姬遠玄嗎?”王亦君苦笑道:“當然了,難道我還擔心姬修瀾嗎?”
說話問,兩道螺旋氣芒逆向飛轉,黃光耀眼怒射,鋒芒淩厲。“砰!”姬遠玄避之不及,背部衣裳登時碎裂,血箭飛射。低喝一聲,兩袖鼓舞,勉強衝天逃逸。
群雄驚呼,王亦君心下一沉,暗呼不妙。雨師妾柔聲道:“小傻蛋,放心吧!姬小子定然不會有事。倒是那姬修瀾怕是要倒楣啦!”王亦君奇道:“妳怎知道?”雨師妾抿嘴微笑道:“我是大荒第一妖女,這等小事還算不出來嗎?”故意掐指一算,笑道:“是了,本神算料定不出十招,姬修瀾便會慘敗於妳結拜兄弟之手。”
話音末落,姬修瀾厲暍震耳,手掌翻飛,雙旋裂天槍黃光破舞,淩烈如電,已將姬遠玄逼得險象環生。橙光迭放,氣浪滾滾,兩人一前一後在冰湖上迤逦電掠,氣芒所至,瑤池冰炸雪飛,碧浪噴湧。
匆聽姬遠玄喝道:“妳是我大哥,長我七歲。我已讓妳七招,從此再無虧欠了。”倏然頓身,衣裳轟然鼓舞,萬道黃芒怒射逸出,晃得眾人睜不開眼。王亦君心下一凜:“好強的黃土真氣!”
姬修瀾怒極反笑:“小賊,還敢逞口舌之利!”大吼聲中,雙臂齊損,雙旋氣芒怒爆飛轉,槍尖“轟”地爆開橘黃色的洶猛光浪,倏地分又飛舞,化為兩隻巨大的猙獰龍頭,咆哮交纏,朝姬遠玄當胸飛旋衝撞。
眾人驚叫聲中,姬遠玄縱聲長嘯,突然翻身飛轉,箭也似的朝那纏龍逆天槍迎麵衝去,右手飛舞,均天劍如電怒射,當空閃耀起一團橙黃光球。
“嗷——嗚”那黃色光球曲伸彈舞,猛地爆起一聲狂吼。光芒進爆,忽地化做巨大的獨角龍頭怪獸,鹿身馬蹄獅尾,叁隻火目妖艷血紅,週身烈火熊熊,怒吼着席卷起橘紅色的炎焰狂風,當頭猛撞在那飛旋怒吼的雙龍之間。
“轟!”橘紅、橙黃、淡黃、淺綠……層層光浪飛湧迸爆,萬千道黃光氣箭四麵八方怒射電衝,冰湖轟隆作響,四處炸裂,碧浪銀濤衝湧招搖,塊塊堅冰交錯翻飛,又被縱橫劈舞的氣箭撞射成紛揚的冰層。
叁眼麒鱗獸霹雳穿梭,瞬間怒吼着破入雙旋裂天槍中。那兩條交纏飛舞的巨大光龍淒嚎慘叫,倏地化解迸散,悠揚卷舞。姬修瀾目中閃過不可置信的驚疑神色,身體劇震,噴血翻飛。
氣浪鼓舞,黃光破碎,那兩條黃龍蓦地消失,幻化為那杆青銅龍頭螺旋槍。槍身陡然後撞,從姬修瀾雙手之間閃電滑衝,厲電似的刺入他的胸膛,“咄”地一聲,脊椎碎裂,血肉激濺。他悶哼一聲,身體彎曲如弓,髮出一聲淒厲而狂怒的嚎叫,筆直墜落。
“嗷——嗚”叁眼麒麟獸昂首咆哮,倏地化為一缯黃光收入均天劍中。姬遠玄飄然轉身,凝空懸立,緩緩將劍插還入鞘,目中閃過古怪的神色,說不清究竟是歡喜、得意還是悲戚。
“蓬!”姬修瀾蜷縮着摔落在地,被自己的雙龍槍死死地釘在瑤池厚冰上。冰層“喀啦啦”地脆響,裂開了幾道縫隙,鮮血淚汩地流入冰縫。他雙手握着胸口的裂天槍,顫抖着想要拔出來,雙眼驚怒、憎恨、痛苦、恐懼地望着半空中飄然翻身的姬遠玄,張開嘴,想說什麼,卻隻髮出“赫赫”的聲響。
眾人驚駭無言,想不到姬遠玄竟隻用了一劍便撃敗了勇武絕倫的姬修瀾!土族群雄愕然驚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人低聲喃喃道:“黃帝陛下!”這聲音彷佛海浪似的洶湧波動開來,土族眾人紛紛拜倒在冰湖之上,激動高呼:“黃帝陛下!”敢情姬遠玄這一劍的風姿竟與黃帝當年殊為相似。
王亦君心中迷亂困惑,亂作一團。以姬修瀾適才這一槍的驚天氣勢,即便是自己,亦不敢貿然直攫其鋒,但姬遠玄竟隻一轉身,便以這式再也簡單不過的“飛沙定石”重創蠻塍轉世。當日在東荒鬆林,他也曾目睹姬遠玄使出這式劍法,禦使麒麟獸破解流沙仙子的毒蟲大陣,但當時那一劍的速度、力量、威力與今日根本不能同日而語。短短數月,姬遠玄竟似突飛猛進了數層境界,直臻大荒頂尖高手!
但他既已精進如斯,為何前幾輪驸馬選秀之時,麵對那些遠遠不如姬修瀾的對手,竟隻是勉強勝之,贏得頗為驚險呢?如此深藏不露,又有什麼居心用意?正自迷亂不安,卻聽雨師妾悠然道:“我猜得不錯吧?姬遠玄心計深沉,可比妳狡猾得多啦,沒有萬一把握之事,他又怎會去做?”
王亦君心中一震,望着那凝風而立的姬遠玄,心裹竟殊無歡喜之意,反倒升起一種莫名的不安與寒意,就像當日在陽虛城上空,目睹姬遠玄談笑間智除亂黨、反敗為勝。
姬遠玄飄然落下,歎道:“大哥,妳若是現在迷途知返,我們依舊是兄弟,遠玄必不計前嫌……”姬修瀾恨恨地盯着姬遠玄,突然奮儘全力朝他唾了一口,嘶聲狂笑,刺耳難聽。
那“黃龍六槍”互相使了一個眼色,喝道:“大膽逆賊,還不覺悟,罪不可赦!”蓦地搶身衝上,六支長槍黃光電閃,齊齊刺入姬修瀾胸腹!他陡然一顫,張大嘴,雙眼怨毒地瞪視着姬遠玄,嘴角緩緩地流出鮮血口涎,突然頭一偏,不再動彈。
眾人大嘩,六人急忙棄去長槍,跪伏於地,大聲道:“我們六兄弟被姦人蒙蔽,險些釀下大錯,今日乞盼能棄暗投明,重歸黃帝麾下……”
姬遠玄怔怔地望着姬修瀾的屍體,身軀微震,突然哈哈大笑道:“好一個棄暗投明!姬遠玄豈能收妳們這些弑主求榮的鼠輩!”聲音憤怒淩厲,劍光一閃,黃芒縱橫,那六人失聲慘叫,還未來得及起身,已被他急電似的斬去人頭。六個人頭在冰湖上骨碌碌滾轉,瞪大眼睛,猶自充滿了恐懼、悔恨、怨毒的神情。
姬遠玄怔立片刻,俯下身來,輕輕地撫摩着姬修瀾的臉龐,眼圈一紅,掉下淚來。倏地翻手將他雙眼合上,起身道:“鼍圍、泰逢,妳們將我大哥的屍體送到山下,讓應真神帶回陽虛城厚葬。其他事情,等蟠桃會後再說吧!不必在山下與他們衝突。”
鼍圍、泰逢起身領命,扛着姬修瀾的屍體,騎鳥騰空,朝山下禦風飛去。鐘聲長鳴,群雄重回八殿坐定,嘈語紛紛,仍在議論適才之事。
過了片刻,鼍圍、泰逢二人乘鳥歸來,喜色浮動,朗聲道:“姬公子,應真神見了太子屍體,已經當場覺醒,斷指立誓,從此效忠公子,永無二心!”土族群雄大喜,歡聲雷動;水族、木族群雄神色悻幸頗感沮喪。
王亦君心道:“這老賊果然是牆頭草,聞風而動。”
武羅仙子微笑道:“恭喜公子。蟠桃會後,武羅回到陽虛城立即與應真神—同召集巫祝,籌備公子登基典禮。”土族群雄轟然道:“黃帝陛下千秋萬歲!”一時間,昆侖瑤池竟仿佛成了陽虛黃帝宮。
群雄轟然,紛紛向姬遠玄道賀。姬遠玄擺了擺手,搖頭道:“多謝各位美意。隻是父王、太子新亡,一切言之過早。等父王的叁年喪期過了再說吧!”眾人聞言,越起敬重之意。西王母微笑道:“姬公子仁義睿智,土族中興指日可待。”群雄儘皆附和。
冷風撲麵,檐鈴寂寥,王亦君斜倚長廊,與雨師妾並肩眺望那五光十色的夜空,怔怔不語,心中怅然。歌舞喧嘩之聲從遠處殿臺亭榭隱隱傳來,感覺如此飄渺,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雨師妾微笑不語,過了半晌突然悠悠道:“妳對姬遠玄倒是挺放心呢!”王亦君心中突地一跳,不知其意。
雨師妾道:“此次驸馬選秀,姬遠玄深藏不露,直到最後一輪才顯山露水,妳不覺得奇怪嗎?”王亦君沉吟不答,心底裹隱隱約約地想到了一個念頭,卻不敢相信。
雨師妾歎道:“小傻蛋,妳的心地太也善良,終有一日要吃大虧呢!這個姬遠玄可不同於蚩尤,妳將他當作兄弟至交,他卻未必。前幾輪比試,他之所以韬光養晦,一來是為了不吸引眾人注意,讓妳這傻小子成為眾矢之的;二來是迷惑妳,倘若與妳交手,便可以像適才對姬修瀾那樣,突施辣手,打妳個措手不及。”
王亦君苦笑道:“不可能吧?我早和他說過了,參加驸馬選秀隻是為了幫他鋪清道路,助他一臂之力……”
雨師妾格格一笑道:“傻瓜,君子坦蕩之言到了小人耳中隻怕反倒成了兇險姦謀呢!妳既然無意爭奪驸馬,又為何攪這趙渾水?再說,他可不是傻子,纖纖對妳的一腔癡情,難道他還瞧不出來麼?倘若妳一不小心闖入最後一輪,被纖纖欽點為驸馬,那他豈不是竹籃子打水,蜘蛛網兜風嗎?寧信其有,不信其無,換作是我,隻怕也會這麼做呢!”
王亦君心中大震,半信半疑,半晌方搖頭道:“姬兄弟不是這樣的人。我們既已結拜兄弟,同仇敵忾,他又何苦提防、算計我?”雨師妾明眸凝視,歎道:“他連自己親生兄長都要算計,何況是妳?”一頓了頓,又道:“今日姬修瀾死得古怪蹊跷,妳不覺得嗎?”王亦君心中“咯登”一響,疑惑地朝她望去。
雨師妾道:“黃帝駕崩已有數日,姬遠玄、武羅仙子等貴侯要人都已聚集在昆侖山上,土族境內勢力大空。
倘若應龍當真要扶持姬修瀾造反,為何不乘隙攻克其他城邦,鞏固勢力?反倒讓姬修瀾冒險上昆侖與姬遠玄對決?應龍老姦巨滑,難道竟會在佔儘優勢的情形下與對手公平決鬥麼?即便他當真老糊塗了,又怎會讓姬修瀾孤身上山,而自己竟在山下等侯?他將所有的賭注都壓在了姬修瀾身上,難道不知道姬修瀾一死,自己便大勢已去?”她不緊不慢地娓娓道來,直說得王亦君心中大寒,沉吟不語,半晌方道:“妳覺得為什麼呢?”
雨師妾柔聲道:“妳聰明絕倫,偏偏太過善良,不能揣測小人之心。以我這妖女看來,姬遠玄早就想殺他這個胞兄了,但為了維護自己的仁義之名,贏得眾人愛戴支援,不但不能動手,反而還要竭力地做出友愛的姿態。所以當日鎮壓了白馱亂黨,他還苦苦地袒護姬修瀾,傳做佳話。黃帝既死,姬修瀾更加不得不殺,所以他就故意讓應龍扶持姬修瀾,激使姬修瀾上昆侖與自己對決,名正言順地將他殺死。妳也聽見啦,姬修瀾一死,應龍便急忙做出悔悟姿態,宣布效忠姬遠玄。試想,連應龍都支持姬遠玄了,土族之中又有誰敢再生貳心呢?”
王亦君心中煩亂,搖頭道:“姬修瀾是應龍的弟子,應龍又怎會謀害自己的弟子,轉而扶持姬遠玄?這不過是妳的臆測罷了。”
雨師妾微笑道:“不錯,的確是我的臆測,但卻是合情合理。應龍不是呆子,更不像妳這般重情講義,否則當日白馱被誅、姬修瀾受囚之時,他早就挺身而出,誓死抗爭了。黃帝雖死,土族絕大多數的高手都站在姬遠玄這邊,姬遠玄又練成了絕世神功,甚至不在當日黃帝之下,應龍何苦還要袒護那毫無前途的姬修瀾?”
王亦君啞口無言,雨師妾又道:“姬遠玄在眾人麵前大展神威,一劍殺死姬修瀾,又在眾人擁護之下成為未來黃帝,風頭大大地蓋過了妳。即便纖纖不同意,以西王母這樣重利實際之人,自然也會招攬他做金族驸馬……”
王亦君越聽越是煩亂,想要反駁卻覺得雨師妾的推斷無懈可撃,不敢相信卻又隱隱覺得不得不信。在他心底深處,其實早也有這些顧慮與不安,但卻始終不敢深想,此刻被雨師妾這般抽絲剝繭般一一道出,登時冷汗涔涔。
雨師妾突然話鋒一轉,凝眸道:“傻蛋,妳可知燭龍老妖是如何評介天下英雄嗎?”王亦君微微一怔,登起好奇之意,不知在這老妖心底,當今之世究竟誰才能算得英雄?
雨師妾道:“起初老妖將我削籍為奴之後,仍挖空心思想讓我回心轉意,是以令我做他的貼身女婢,侍奉左右,片刻不離。那一日,我聽見……”見王亦君神色突轉古怪,似有一絲妒恨惱怒之意,她心中一顫,又是刺痛,又是甜蜜,臉頰滾燙,咽喉窒堵,半晌方低聲道:“妳……妳放心。從前我自暴自棄,做了好些羞恥之事,但我既然已經喜歡了妳,就再也不願做回從前的龍女啦!那老妖軟硬兼施,我始終沒有屈從,他一怒之下,才將我賜給了雙頭老怪……”
王亦君心中苦甜酸澀,難以名狀。蓦地勾手摟住她的纖腰,將她拖入懷裹,一股野火熊熊地竄將上來,緊緊地箍抱着她,咬牙切齒道:“妳是我的女人,從今往後我絕不會讓任何人碰妳一根寒毛!”
雨師妾渾身一顫,委屈、悲苦、傷心、淒楚……一古腦兒地湧了上來,淚珠簌簌,顫聲道:“傻瓜,我……
我喜歡做妳的女人,做妳一個人的女人……我知道我配不上妳,但隻要妳願意要我,就算做妳的奴婢,我也甘之若饴……”
王亦君咽喉加刀割,緊緊地箍着她,恨不能將她箍入自己的身體,嘎聲道:“我當然要妳,我要妳做我妻子,給我生下許許多多個小傻蛋。”
雨師妾“噗哧”一笑,淚水卻又漣漣地流了下來,在他滾燙而寬厚的懷裹哭道:“從四年前遇見妳的那一刻開始,我的心、我的身體,再也沒有給過別人。當日雙頭老怪鞭打我,要我選擇侍寢,還是將頭伸入“千蟲鼎”,我……我……我隻想為妳做一個清清白白的女人……”
王亦君“啊”地一聲,宛如被焦雷所劈,週身震麻,驚駭苦楚。方知她竟是為了死守貞潔,而寧願自毀花容月貌,突然之間羞慚愧疚,覺得自己好生自私狹隘、龌鹾卑劣,蓦地掙身後退,“劈啪”脆響,狠狠地抽了自己兩個耳光。
雨師妾吃了一驚,失聲道:“妳乾嘛?”探乎撫摸着那紅腫的臉頰,心疼不已王亦君熱淚倏然湧了出來:心中激動,倏地將她抱住,摘去她的麵罩,狂野地親吻着她的秀髮,她的額頭,她的臉頰……吮吸着那兩瓣沾淚的顫栗的唇,柔軟而脆弱的舌尖,吮吸着那一聲聲虛弱的呻吟、甘甜而酸苦的呼吸……
夜風徐徐,檐鈴叮當,兩人的身影在廊下的晶瑩冰湖裹分疊重合,輕輕地,輕輕地顫動着……許久,兩人方才依依不舍地分開來。雨師妾唇瓣紅腫,火燒火燎,週身仍熱辣辣地燒灼着,心迷神醉地望着王亦君,飄飄忽忽如在雲端。清亮的星光下,眼波迷蒙,笑靥溫柔,媸顔煥髮出淡淡的光輝,顯得說不出的嫵媚動人。
她突然“啊”地一聲失笑道:“被妳這般一打岔,我都忘了往下說啦!”王亦君亦回過神來,笑道:“是了,妳說燭老妖是如何評介天下英雄來着?”此時心情極好,先前的疑慮、擔憂與頹靡早已消弭大半。
雨師妾道:“那幾月裹,在他身邊侍奉時,常常聽見妳和蚩尤的好消息,我心裹好生歡喜。有一日,老妖與北海眾將、巫祝談論赤炎城形勢時,曾經說道:“赤飙怒不過一介蠻夫,不足為懼。當今之世,當真算得上英雄,可與我族一較短長的,隻有四個人。第一便是西王母白水香,此女目光長遠,果決冷靜,遠勝須眉;第二個乃是這火族的烈碧光晟,運籌帷幄,深沉狡狠,實是了不得的枭雄……””
王亦君奇道:“老妖既如此忌憚烈老兒,為何還要扶持他登上赤帝之位?”雨師妾道:“遠交近攻,這也是不得已的辦法。土族、金族素來不沭老妖:木族又夾困在妳龍族與土族之間,形勢堪憂;倘若不與烈碧光晟結盟,又如何能形成戰略優勢,割裂、包圍金、土、龍叁族?赤飙怒與燭老妖宿怨甚深,一旦他重掌大權,火族必定成為大敵。所以隻能與烈碧光晟狼狽為姦,各取所需。”
王亦君點頭道:“那麼第叁個又是誰?”雨師妾道:“這第叁個嘛!便是今日的金刀驸馬姬遠玄。”王亦君大感愕然,雖然姬遠玄年青有為,但當今之世豪傑何其之多,燭老妖何以獨獨對他如此青睐有加?
雨師妾歎道:“妳想想,老妖為了扳倒黃帝,辛苦經營了十年,方在土族中安插了許多內線,策動白駝、應龍支援姬修瀾造反。原以為天衣無縫,大功告成,豈料竟被姬小子瞬間翻盤,轉敗為勝。眼看多年努力毀於一個毛頭小子之手,姬小子的狠忍狡辣豈能不令老妖驚服?”
王亦君想起當日情狀,心中又是一凜,那一戰姬遠玄的確有驚無險,贏得漂亮之極,但如今想來,若非早有預謀部署,絕難如此從容不迫,大獲全勝。雨師妾柔聲道:“老妖目光極是毒辣精準,他對姬小子如此忌憚防範,多半不會有錯。妳既與他結盟,也應小心為是。”
王亦君拍欄遠眺,怔怔不語。倘若姬遠玄當真是如此狠辣深沉的人物,那麼纖纖嫁他為妻豈不可怕?他若是真心喜歡纖纖,倒也罷了;但若隻是衝着金族驸馬而來,處心積慮安排若此……想到此處,心中大震,寒意更凜。
雨師妾知他心意,悠然道:“姬小子究竟是否好人,我也不敢斷言,真希望隻是我小人之見呢!但防人之心不可無,他終究不是鱿魚,對他切莫推心置腹。“王亦君心中登時一動,打定主意,鬆了一口氣。微笑道:“是了,那令燭老妖忌憚的第四個人又是誰?”
雨師妾嫣然一笑,眼波中滿是綿綿情意,柔聲道:“自然便是我夫君王太子了。”王亦君大奇,哈哈笑道:“想不到老妖竟如此看重我。是因為被我橫刀割愛的緣故嗎?”
雨師妾輕啐一口,笑吟吟道:“他說妳是神帝臨終所托的奇人,必有出奇之處。短短四年之中竟能從尋常少年變作大荒一流高手,資質驚人;又頗有個人魅力,竟能統禦那些桀骛兇狂的湯谷流囚,當上龍族太子。”
眼波流轉,歎道:“隻可惜耳根、心腸太軟,兒女情長,不像是能成就大事的霸主。”
王亦君笑道:“我本就不想做什麼勞什子的霸主,隻想和妳做一對神仙夫妻,逍遙快活。”雨師妾雙頰飛紅,甚是歡喜,輕輕地靠在他的懷裹。煙花絢麗,清風如水,兩人依偎在長廊星光之中,心底說不出的甜蜜,再也不想回到那喧嘩的八合殿去。
夜風卷舞,雨師妾身上的玄冰鐵鏈叮當脆響,頗為悅耳。王亦君心念一動,蓦地想起那柄號為“天下第一利器”的天元逆刀,登即一陣歡喜,拖起她的素手,穿廊掠空,朝南淵禦風飛去。
一路南飛,穿越漫漫雪嶺,抵達琅玕森林的峽谷隘口,竟未遇見一個金族巡衛。掠入琅玕林,兩人斂息聚氣,攜手穿行,許久也沒有瞧見一隻毒蛇猛獸,與前幾日那珍禽異獸遍布林間的光景回然兩異。
出了琅玕林,穿越綿綿密林,終於來到南淵崖畔,不死樹下。不料靈山十巫和龍神不見蹤迹,於是王亦君菈着雨師妾躍入南淵,沿河飛掠,淩空穿過那滾滾飛瀑,迳自衝入那山洞之中。
兩人穿過那幽黑的甬道,一氣奔入那狹長的山谷,奔至那斜陡崖壁。王亦君朝石像拜了叁拜,伸乒握住天元逆刀,微笑道:“好姊姊,有了古大俠的這柄寶刀,妳身上的玄冰鎖鏈就可以解開啦!”
雨師妾方知他帶她來此,竟是為了此事,心下感動,泛起絲絲溫柔甜蜜之意。嫣然一笑,正要說話,卻突然聽見遠處傳來一聲厲喝:“妳往哪裹走?”
南淵山谷中一場離奇事,讓王亦君豁然明了。八百年前,白阿斐被古元坎封印入玉螺神燈後,抛入地底遭受地火焚燒煎熬。而長留仙子當年敗給石夷之後,羞怒悲傷,躍入風龍澗自儘,不想陰差陽錯,非但沒死,反倒在地底遇見了阿斐。阿斐為了重獲自由,與她達成契約:他幫助長留仙子撃敗石夷,而長留仙子則須將他從神燈裹解印放出。
幾十年來,阿斐授其神功,卻始終無法打敗金神,無奈之下,隻好傳以“回光訣”。阿斐昔年為了得到“回光神訣”絞儘腦汁,無所不用其極,對這神訣自有一番獨特研究。長留仙子的“一寸光陰”倘若不是由他親傳,多半便是來自天元逆刃上的殘篇斷訣。
但要想將阿斐解印而出,除了需要足夠的念力,還必須獲知當年古元坎的封印法訣。蓋因此故,長留仙子特意選擇今夜,將石夷帶到南淵山谷決戰,一來克其雪恥,了遂心願,二來佔儘天時、地利、人和,利用兩人對決時,神尺、念力的巨大力量,重現往日情景,獲知神燈的封印訣,可謂一石二鳥。孰料王亦君為了劈斷雨師妾的鎖鏈,也趕在今夜雙雙到此,無意間目睹、參詳一切,攪入這混局之中。
白阿斐從封印逃脫後,卻恩將仇報,石夷、長留仙子差點慘遭毒手,化作兩尊石人。幸虧王亦君用天元逆刃將雨師妾身上的鎖鏈儘數斬斷,使計將白阿斐嚇跑,才得幸免於難。
兩人在不死樹下掘了個大坑,將古元坎石像和螭羽仙子的屍骨一齊埋入,立了一個小墳,刻碑為記。想到阿斐有可能去而復返,不敢將天元逆刃埋入墳中,仍由王亦君懸掛腰間。
二人原想將石夷、長留仙子也合葬一處,但慮及他們非親非故,又是當世金族前輩,自己這般擅做主張,倒頗唐突失禮。當下隻好讓他們伫立原地,等轉告了白帝、西王母,再由他們處置。
兩人收拾既畢,又在古元坎、螭羽仙子的墳前拜了幾拜。一陣涼風乍起,塵土飛揚。月色清冷,風聲嗚咽,二人突然覺得一陣刻骨的悲傷,攜手對望,怅然無語。
兩人禦風並舞,執手相隨,追隨青蚨,往昆侖深處而去……到了一個峽谷之中。雪嶺擁簇,山崖傲岸,一條大河洶湧奔流,波光鄰鄰。兩岸鬆杉綿延,芳草萋萋,野花絢爛開遍,極是幽靜。河流折轉處,兩峰交錯,地勢凹凸,彙成一灣幽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