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院,如意紋香形已經在香灰上擺好,香線一點燃,袅袅香煙便飄散在空氣裡,似霧雨天氣西湖畔的拂風弱柳。
“這道是長壽公主梅花香,方子記牢了?”
“記牢了。”焉容往前一湊,深吸一口香味,心裡極為滿足充實,學了這麼多天,總算能弄得像模像樣。
“不可猛吸,容易破壞嗅覺。”衣纏香連忙阻止她往前探身,言語有些急促,“你再回顧一番,這次要你自個兒應對,千萬不要出了什麼岔子。”
焉容捏了捏眉頭,緩解方才因謹慎而精神高度集中的疲乏,笑道:“那我再看看,你去瞧瞧錦兒準備得如何了。”
“好。”衣纏香緩緩起身,一襲海棠紅長裙委地如蓮。
天近幕,尚霊城依舊繁華,還有半個多月的時間就過年了,這段時間往往是裙香樓生意最不夠熱鬧的時候,到了明年開春才能紅火起來,看來,人慾和貓狗發情似乎是同歩的。
鼓聲一響,兩位男客魚貫而入,繞桌坐好。焉容躲在屏風後往外看,隻有兩位客人,皇帝和沉陵。她原本為了避免讓皇帝懷疑她的用心,特意又選了兩張詩稿寫下“幸得聞音”四字,那兩人的詩裡反應的態度都很積極,讓她很是欣賞,卻沒想到今天都沒來。
她出了屏風走到桌前,對着二人行了個禮,便動手將先前調好的香點燃,把泡好的大紅袍倒入二人盃中。兩人對視一眼,沉陵端了盃子啜一口,過了好一會,皇帝才拿起盃子。焉容心中咯噔一下,原來太監不在的時候,試毒的便成了王爺。
“原以為今日能有四個人來,沒想到隻有我們叁人,那麼我再叫一個姑娘過來,便湊四人,玩叁句半如何?”(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fit)
“叁句半是什麼東西?”皇帝問。
“是近些年興起的一樣曲藝玩法,往往是四個人一塊,前叁人一人說一句詩,最後那人說半句,但要與前頭押韻。”沉陵解釋道,眼裡倒有幾分興致,這等玩法有別於接詩,因為最後那半句最為關鍵最是精彩,也最有難度。
“哦,那就玩吧。”皇帝神色淡淡,眼裡看不出任何情緒。
“那我便把另一位姑娘叫過來。”焉容衝屏風那頭招招手,衣纏香便緩緩走了出來,站到二人前頭先行禮,再做到焉容身旁。
“人齊了,咱們開始吧。”焉容將那調香的香勺置於中央,用手一旋勺子便轉了起來,幾圈後停下,落在衣纏香麵前,於是她說最後半句。
衣纏香一旁坐着的是皇帝,另一旁是焉容,毫無疑問,前者最先開始,隻聽水滴落在水盤中滴答作響,一呼吸間,皇帝方道:“弱冠長子不成器。”
沉陵一怔,這是抱怨太子不合他的心意?還是意在考驗他的衷心?他再叁掂量,接道:“教養方能合心意。”
輪到焉容了,她與衣纏香對視一眼,故作無知地笑道:“傢父身教不可行。”
“放屁!”
這一句不是衣纏香所說,而是皇帝一時氣憤所言,有人當着他的麵說他不會教兒子,這不是打他的臉嗎?
一見皇帝變了臉色,衣纏香趕緊奉上茶,安撫道:“這位爺,雖說您這句接得精辟,可該輪到我了,要按規矩才是。”
“嗯?何來精辟呀?”他越發惱火,想了想很是氣不過。
沉陵連忙過去撫他的背,道:“玩樂而已,不能當真,不能當真,您消消氣。”皇帝聽聞過後才沉下心來,一想對方也不過是民間女子,並非有意針對他,便擺了擺手,道:“繼續。”
“萬裡山河多秀麗。”
一聽是誇讚大辰的,沉陵一時放鬆戒備,道:“青山巍峨水旖旎。”
“路有餓殍白骨積。”
“不死皇帝!”這下子衣纏香接得極快,待皇帝反應過來,她早已說完了。
這是她們共同的目的,通過刺激皇帝讓他改變頹廢的現狀,多關心民生疾苦,刺激的過程必定會有激怒,不知者不罪,統治者的氣量不會小到特意去針對兩名妓女。
“你們……”他剛想為自己辯駁,但一想自己是出來詢問古方的,便強行按捺住心頭的怒火,反問道,“你們為何這般說皇上?”
衣纏香看他眼裡隱現不解,便冷笑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他當然死不了,隻會看着逃亡的百姓餓死,被敵軍無情地殺害。”
“皇上也是凡胎肉體,怎麼會不死?若是負隅頑抗,隻會死傷更多的百姓。”
“在我看來,還遠不到負隅頑抗的地歩,我們大辰地大物博、人馬充沛,抗爭則贏,不爭隻會招來更多的餓狼。”焉容眼裡閃現着恨意,她實在無法接受大辰有這樣的昏君,在子民飽受被侵略的痛苦的時候 ,還在為長生不死之術奔波民間。
皇帝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直視她閃爍的眸子,便將目光投向沉陵,低低地說着自我安慰的話:“加菈顛有洋槍和新式大炮,能打死很多人,是我們沒有的。”
他們有,我們沒有,所以為了保護自己而選擇退讓,當有一日洋槍和新式大炮打死更多的百姓,是否還有更多可以割讓的領土。焉容輕哼一聲,道:“今天是裙香樓坐缸名器開臉之日,不知兩位是否有興致前去一看?聽說去了不少親貴大臣,極為熱鬧。”
皇帝對女人不感興趣,他隻對長生不死藥感興趣,臉上露出不悅之色,便將目光投向沉陵,問:“老七你呢?”
“我倒是想去看看有哪些親貴大臣,也算是……嗯。”志同道合?他似是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也罷,隨你去瞧瞧吧。”皇帝很理解沉陵的想法,年輕男人都喜歡美人,他也一樣,隻是他老了,力不從心,隻要有了長生不死藥,還能再享用更多的美人,所以現在以保養身子為重,便不怎麼往那方麵想了。
別院離裙香樓正臉不算遠,走一會便到了,可皇帝身體不好,兩腿受不得風寒,硬是要坐着轎子,慢悠悠挪到裙香樓。
今日是入冬以後最熱鬧的一天,劉媽着一身紅彤彤的的衣服站在門口,擺弄着嫣紅色的手絹菈攏客人,她笑得一臉褶子,像盛滿肉餡的包子麵兒。今日算是她“女兒”“出嫁”的日子,她這個媽媽得打扮得特別喜慶。
這個十叁歲的名器是她前幾天在路上撿來的,傢鄉鬧飢荒,女娃一路乞討到達帝都,飢寒交迫之際遇上她。她一打量女娃那臉盤姣好,眼睛黑白分明水盈盈,便問女娃想不想吃饅頭,想的話就跟她走,對方一答應,她就把女娃給帶到了裙香樓給她洗澡驗身,一看是名器,頓時心裡樂開了花。
名器千萬人裡頭才能出一兩個,劉媽做夢也沒想到這輩子能發第二次名器財,先頭那個她也不曾確認是否屬實,但給她帶來的財運卻是實打實的;後頭這個,名叫采魚兒,自叁歲就開始學雜耍,一天裡有半天是坐在一口大水缸上的,這不,十年過去了,長成後天名器。她年紀小,沒讀過書,更容易掌控,且名器屬於重門疊戶,在外頭就可以觀察到,更加可信了,而不是玄之又玄的,所以她這回的財運鐵定更大。
劉媽一見是焉容和衣纏香領的人過來,便笑着迎上去招待,對方一出手扔過一錠銀子,她趕緊笑眯眯揣進懷裡,領着上了二樓的雅間。
這二樓上的達官貴人不少,見皇帝跟着劉媽上了樓坐在他們前頭,一個個嚇得大氣不敢喘一下,齊刷刷跪成一片猛力磕頭。
先皇在世時特下旨意整頓嫖風,不許官員逛窯子,但是互相之間通了氣,你不說我不說,到了青樓不分高下,都是不相識的陌生人,俨然成了約定俗成的規矩。
可是這規矩不能用在皇上身上,他們一見到皇上來了,便知道再也裝不下去了,大驚失色紛紛跪地求饒。雖然皇帝也想撒手不管,也很理解這幫男人對女人的激動,可還是冷着臉訓斥道:“朕承皇考遺願前來微服私訪,爾等再來,定依法處置。”
焉容和衣纏香都假裝震驚,紛紛跪地,低着頭不敢再看他,心裡卻暗想,這皇帝倒是裝模作樣,他雖逛青樓卻不能有嫖客的樣子,要說明自己是來微服私訪的。
劉媽一時慌亂,也跟着跪在地上聽候發落,聽皇帝叫她退下,便趕緊下了樓,繼續主持采魚兒的初夜拍賣。
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說法,說是處子之身最能補養身體,所以青樓女子的初夜格外值錢。但由於皇帝的到來,致使一些有錢的大臣不敢出價,隻能眼巴巴地看着下頭一群平民競價,最後一介名器女子的初夜僅僅賣了叁百兩,還沒有焉容普通一夜的叁分之一多,這意味着采魚兒此後的價格再也不會比叁百兩高到哪裡去。
拍賣完了之後的氣氛又僵了下來,焉容拍了拍巴掌,叫來一個唱小曲兒的姑娘,道:“這二樓一叢的大爺,你唱個曲子助助興吧。”
“哎,唱什麼呀?”那姑娘想了想,唱道:“清溪一葉舟,芙蓉兩岸秋。采菱誰傢女,歌聲起暮鷗……”
單聽這詞還沒什麼,偏偏衣纏香嘴快,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喲,這不是有名的《後庭花》?”
皇帝一聽,頓時坐不住了,叱道:“換首曲子!”
皇帝最忌諱聽到這首曲子,“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曲子已不知不覺跟亡國勾到了一起,足夠晦氣,但他也隻是小小的膈應了一下,換過曲子之後並沒有往心裡去。
不過多時,便有大臣請辭回傢,皇帝也覺疲乏,打着哈欠起駕回宮。
楚王沉陵並沒有隨之離去,而是跟隨焉容到了別院,二人獨處花廳,屋內燈火昏暗,男人拿起先前喝剩下的涼茶灌入口中,刺激勞累一日的頭腦。
“我想今晚,我們該談一下。”
“王爺有話但說無妨,焉容洗耳恭聽。”她望過去,對方麵色凝重,輪廓在燈下明滅不清,似有千言萬語如鲠在喉。
沉陵將茶盃轉了幾轉放穩在桌,沉吟道:“不知今晚,你對皇上抱有何想?”
“說實話,如果天底下真的有長生不老藥,大辰旦夕將亡。”當今皇帝就是那種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類型,正是由於其不作為,遇事退避,才造就了今日江山不保的局麵。
聽她能說出這樣的話,他舒了一口氣,然後用帶了幾分玩笑的語氣問:“換我做皇帝,你覺得呢?”
“哦。”
“……”
“您是否能告訴我,為何要同我說這些?”
“若我稱帝,可以答應你赦免你父親,但……”
作者有話要說:要是傢人不阻止我寫小說,這個假期還是很美好的,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