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籤下籤證後的一天晚上,給我打了一個電話,問我第二天有沒有功夫去吃飯,她說她要把錢還給我,順道兒請我吃頓飯,好感謝我幫她的忙。我正在傢裡愁悶得慌,接到她來的電話,就很高興的說,乾脆明天早一些一起出去玩吧,我帶你去吃北京的小吃。
第二天中午,我到葉子的旅館門口去接上她。她從旅館裡出來,穿着一個紫色的上衣和白色的短裙,腳上穿着一雙棕色的半高跟涼鞋,頭發束在後麵,臉上洋溢着燦爛的笑。她見了我,就大方的把手挽住我的胳膊,說今天去哪裡吃小吃?我說,隆福寺吧,那裡北京的小吃店最多。她問,隆福寺在哪裡?我說,在美術館附近。她說,美術館?我們吃完能不能去美術館看看?我說好,我也好久沒去那裡了,吃完小吃正好去那裡消食。
因為早上下過一場暴雨的緣故,這天的中午天氣不冷不熱的,很是舒服。天上的雲彩一層摞着一層的,像是水墨畫一樣,有的濃黑濃厚的,有的清灰寡淡的。陽光藏在了雲層的後麵,把雲層照出不同的樣子,有的像是雪山,有的像是怪獸。風吹過來,竟不似往日的熱風,透着一股雨後的清新和涼氣,地上新被雨水洗過,也乾淨了好多。我的連日陰鬱的心情,因為下雨後的涼爽和有葉子在身邊,也變得少有的開朗起來。
這麼一個少見的清新的夏日,我跟葉子沿着隆福寺街上走着,街道兩邊的人行道上是一塊一塊青石鋪成的石闆路,路兩邊是一傢一傢的小吃店,夾雜着禮品店,電影院和路邊的小攤。小攤的攤主們熱情的對着行人打招呼,攤上各種琳琅滿目的小禮品,吸引着葉子的目光。我們不時在小攤上停下來,葉子挑着小攤上擺着的小首飾和絲巾,她有時把小首飾戴在手上,有時把絲巾圍在脖子上讓我看好不好看,不時的驚喜着。我覺得她的性格很可愛,就像是一個見了什麼都新鮮的小貓,一點小小的新奇都能讓她很開心。
我平日都是宅在傢裡,麵對着毫無生氣的牆壁和傢具,偶爾出來也是在街上匆匆而過,沒有心情去看街上的景物。我的心早已經灰死和過早的衰老了,平素看到的都是社會的黑暗,人心的險惡,官吏的貪婪和世人的冷漠,早已經把世界看成是黑漆漆的沒有光明的一片,在絕望裡早已忘記掉了人世間的一切美好。葉子讓我重新看到了世界的光明的一麵。看到她高興的逛街,我的心情也受到感染,覺得我還是一個沒有完全灰死掉的人,這灰黑的世界,因為她的快樂,也光明了一些起來。
這樣沿着石闆路走了一會兒,我們進到路邊的一個看着還比較乾淨的小吃店裡麵。葉子看着裡麵名目繁多的各種小吃,不知道該點什麼。我說我來點吧。我要了兩碗豆汁,一碟灌腸,兩碗涼粉,一碟豌豆黃,一份京東肉餅和兩碗小米粥。我們把這些吃的端到外麵的桌子上,擺了一桌子。葉子喝了一口豆汁,搖着頭說,不好喝,好像馊了一樣。我說,這是北京的傳統小吃,喝得就是這個馊味兒。我們吃着吃着,天忽然開始下雨了,豆大的雨點斜打在桌子上。我們趕緊端着剩下的吃的跑進屋裡去,渾身已經被雨淋濕了。屋裡人滿滿的,幾乎找不到坐的地方,我們跟別人湊合着擠在一個桌子上,一邊吃小吃,一邊看着窗外的雨。不多一會兒,雨停了,陽光從雲層裡鑽出來,照在桌子上,桌子上殘餘的雨珠像珍珠一樣閃着光。
我們吃完了小吃,就到不遠處的美術館去看畫展。裡麵正好有個現代派的抽象藝術展覽。我想起大學時的一個老師說的,那些色彩斑斓的抽象畫是畫傢把一瓶混合顔料放在玻璃瓶裡麵,擺在畫布前的桌子上,然後拿氣槍射撃瓶子,把玻璃瓶打碎後讓顔色飛濺到畫布上形成撞撃的效果。我不知道那個老師說的是不是真的,不過展覽中的有些油畫倒像是這樣產生的效果。我在裡麵冒充內行地對掛在牆上的那些抽象的畫指手畫腳的瞎評論一通,發現不光我這樣,裡麵幾乎所有的人都在手托着腮幫子假裝內行的對那些誰也看不懂的現代派作品相麵,然後根據自己的喜好亂評論一通。
從美術館出來後,我們就走着到東四去逛街,她菈着我進了一個叫黑與白的時裝店裡,裡麵的衣服不是白的就是黑的。她試了一身黑衣服,那身衣服穿在她身上簡直美極了,就像是羅馬假日裡的赫本一樣。店裡的銷售小姐一個勁兒的恭維她,跟我說,你的女朋友真漂亮。我讓銷售小姐給恭維的放不下臉麵,就把錢包掏出來,說這身衣服我買了,送給葉子。葉子說,太貴了,她不要。可是我看見她的眼神裡太喜歡這身衣服了,就堅持說,必須要買,這身衣服就是給你特制的。那個銷售小姐借機一邊誇葉子好看,一邊把價碼提到最高。我不好在葉子麵前跟她們討價還價,就按她們說的價格買了,然後我替葉子提着衣服,接着逛街。
我們一直逛街逛到天黑,把從東四到東單的街上的所有的時裝店都挨個逛了一遍,葉子還是很興奮,而我卻有些累了。葉子看我有些疲憊,就說,不好意思,光讓你跟着逛街了,我們回去吧。我看了看錶說,天晚了,去吃晚飯吧。葉子說,你還餓啊,中午我吃得太撐了,現在什麼也吃不下去。我說,隨便吃些吧,不然夜裡會餓的。葉子說,也好。
順着街邊走下去,我們想找一間乾淨的餐館吃飯。在黑夜裡,店麵裡麵的燈光顯得癒發白得耀眼。街頭上有很多紅男綠女在挽着手走過,街燈的昏暗的燈光如水一樣從他們的頭頂流下去,留到他們的臉上和衣服上,又流到地上,消失在黑影裡。葉子還是挽着我的胳膊走着,她好像也有些累了,腳歩慢了下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fit)
葉子和我走上了一處過街天橋,她突然停下了腳歩,在欄杆邊停下,看橋下往來的亮着車燈的車輛。遠處的幾個樓頂上閃着紅色和白色的霓虹燈光。我站在她的身邊,溫柔的夜風吹過來,撫動了她的頭發,她在原本清秀的麵孔在夜幕裡顯得朦胧而可愛。她的黑眼睛看着遠處,嘴裡喃喃的說,多好的一個晚上啊,我都不想出國了。她回過頭來,牙咬着嘴唇,黑色的瞳仁盯着我,我看到裡麵一叢熱烈的火在燃起。
我忍不住伸手摟住了她的腰,讓她靠在我的身上,她的細腰軟綿綿的。她的臉龐就在我的臉旁邊,頭發垂到了我的臉上,我覺得她的臉在發熱。她的雪白滑膩的脖子,誘人的肩膀,衣服裡麵□□的小□□,都在我的眼前,讓我心動。她擡起頭,輕輕的親了我的臉頰一下,然後把我的手慢慢而堅決的推開,身子掙脫開來,說,走吧,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從天橋下來的時候,她低着頭不出聲的走,什麼都沒說。到了橋底下的時候,她突然揚起頭來,問了我一句:你說,時光能夠倒流嗎?我問她怎麼了。她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有些後悔了,不該嫁人出國。她走了幾歩,又問我說,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嗎?我說,你當婚姻是兒戲的嗎?她的眼神黯淡下來,不再說什麼了,隻是默默的拽着我的胳膊走。
八月份通常是北京最熱的月份。那天的白天雖然下過雨,有過短暫的涼爽,夜晚倒反而悶熱上來。在慘白的路燈燈光下,我跟她麵對麵坐在馬路邊的一個餐館外麵的簡陋的桌子旁邊,桌上擺着幾瓶冰鎮啤酒和幾個涼菜。她化了淡妝,眼皮上有一道淡淡的眼線,睫毛卷卷的。夜色裡,不斷有蚊子嗡嗡着過來湊熱鬧,我們一邊喝着酒,一邊揮着手趕蚊子。
月光銀子一樣照在她的臉上,喝了幾盃酒後,她的臉顯得更加白,嘴唇更暗紅了,蓬鬆的頭發半遮住有些迷離的眼睛。我去給她倒酒的時候,把自己的筷子碰倒了地上。低頭到地上去摸筷子的時候,又把自己的酒盃給碰灑了。葉子說,你醉了。我覺得頭是有些暈,想站起來去廁所,腿一軟,又坐下了。我問葉子,你當時為什麼決定這麼年輕就嫁人呢?她嘆了一口氣說,因為大傢都想出國啊,嫁人出國最省事兒了。我放下酒盃說,難道你就沒有想,婚姻是一輩子的事,難道為了出國就可以嫁給一個陌生人嗎?她垂下眼睫毛說,我們那個城市裡漂亮女孩都是時興嫁人出國啊。水嫁人出國了,大傢都很羨慕,我們鄰居什麼的都很羨慕我,我的朋友和同學們也很羨慕我啊。我沉默了一會兒,問她,那你覺得你愛他嗎?說完這句話,我就有些後悔,這個問題問的太不好了。她垂着眼簾,呆了一會兒說,我跟他是我舅媽給撮合的,隻在他回國來相親的時候見過兩次,我跟他----我跟他沒有什麼愛,他走了我也不想他,他也不會想我的,我們不過是做一個兩廂情願的交易,他想娶一個漂亮老婆,我想出國。我現在有些後悔當時太草率了,可是來不及了。
她低下頭去,擺弄着手裡的酒盃,頭發遮住的黑暗中,我看見她的眼裡閃出一些淚花來。我本來對她這樣為了出國嫁人有些鄙視,看到她的心裡難受,我的心裡也難受起來,那些鄙視跑到了九霄雲外去,心裡對她多了許多憐憫。我跟她開玩笑說,說老實話吧,你是不是想拿他當一個跳闆,出去以後就跟他離婚?她撅着嘴生氣的說,你太小低瞧我了,你以為我是拿他做跳闆啊?我真的不是,我是想跟他結婚生孩子過一輩子的,不管有沒有愛情。我譏笑說,愛情,愛情算個鳥兒啊,現在誰還講愛情呢?她悶了半響說,我媽說,男人都差不多,大多數男人都不壞,關鍵是看誰有前途。我對着着她的眼睛靜看了幾秒鐘,那是一雙純淨的一眼可以看見底的眼睛,她把遮在眼睛上的幾絲烏發撩開,問我,你看什麼?你說,我媽說的有沒有道理?我苦笑了一聲,說,有道理。那他一定是很有前途了?她自信的微笑了,說,當然了,他本科是xx名牌大學的,被學校保送出國留學,拿到了博士學位後,現在又在讀博士後,雖然年齡大了一些,但是看上去人很誠實很厚道,也很聰明的,是個可以信得過的男人。女人還不是遲早都要嫁人生孩子過日子的嗎?說完,她端起手中的啤酒來,跟我說,乾。我和她一口氣把盃子中的酒給乾了。
我們把桌上的啤酒都喝完之後,葉子和我都有些醉了,我走道兒的時候覺得像是踩着棉花,有一種騰雲駕霧的感覺,她走路也有些不穩。我結了賬,跟她一起走出餐館,我說送她回旅館,她看了一下手錶,說,不急,你晚上有事情嗎?我說,沒事情,反正這些日子就是等待出國,你要是不急着回去,咱們就壓壓馬路。她點了下頭說,好啊,這些日子光一個人呆在旅館裡,沒勁兒死了。
她拽着我的胳膊,我們順着熱鬧的橫街一起跌跌撞撞的往前走,看到一個放夜場電影的地方,燈火輝煌的門口櫥窗裡貼着大電影海報。她拽了一下我的胳膊說,陪我看場電影去吧,我一個人不敢去看。我大着舌頭說,看電影怎麼一個人還不敢?她細聲細氣的說,有一次我自己看電影,碰到一個酒鬼坐在我身邊,他身上的酒氣熏得我直暈,可是我又不好走開。電影演到半中間,那個酒鬼伸出手來抓我的胳膊,把我嚇了一跳,趕緊走出電影院去了。好在那個酒鬼沒跟出來,不然要嚇死我了。自那之後就不敢一個人看電影了。我點點頭說,好吧,我好久也沒看電影了,今天咱們看個通宵。
我跟葉子進到電影院裡,夜場的人不多,我們挑了一個後麵的座位坐下,裡麵正在演老片子《魂斷藍橋》。片中費雯麗演的那個美麗溫柔善良的女孩以為她深愛的男人陣亡,這個無比清純的女孩為了生活所迫變成了妓女。她的靈魂愛的是一個王子,肉體承受的是嫖客的蹂躏。在她的王子回來之後,她無法親口告訴他事情的真相,來求得他的原諒。即使告訴了真相又有什麼用呢?她的王子太完美了,而她被許多嫖客睡過。他知道了絕對不會原諒她的。當片子演到費雯麗站在雨霧中的滑鐵盧橋上,任雨水衝刷着她的雨衣和卷發,她那曾經燃燒着愛情的火焰的眼睛黯淡了,毅然的走向她那不可避免的歸宿時,葉子趴在我的肩頭抽噎着。我撫摸着她的頭發說,哭什麼,電影都是騙人的,賺你這樣的傻姑娘的眼淚的。我們又看了一會兒後,她打着哈欠說,困了,不想看了,想回旅館了。
我們就從電影院裡出來,菈着手在街上攔出租車。這時已經是淩晨叁點鐘左右了,平素熱鬧的街上,此刻靜寂無聲,隻有幾個零散的行人在街上孤單的走。我們打的來到了她的旅館前,她在旅館門口鬆開我的手,說,我要進去了,這裡旅館的人不會讓你進去的,你也早些回傢睡覺吧。我說,不讓我進去坐一坐?她說,就是我想讓你進去,旅館的人也不答應,沒有結婚證他們不會讓一男一女住一個房間的。我點點頭,說,好吧,晚安,明天我再給你打電話。她點點頭,用黑黑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就進旅館裡去了。我心裡不願與她訣別,就在旅館門口看着她,一直到她的身影在視野中消失了,才轉身慢慢往回走,在清涼的夜裡的空氣中,趴在路邊吐了一次,頭腦漸漸清醒多了。
我第二天給葉子打了幾次電話,她的房間裡都沒人接電話,我想她可能出去了。我讓旅館給她留了個言,說晚上再給她打。晚上我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她接了電話,說傢裡催她趕快回傢去,好收拾好東西準備出國,明天就要走了。我猛一聽到這個消息,心裡不禁湧上一陣憂傷,想不到她這麼快就要離開,想她走了我又成了孤零丁的一個,想找個女人說話都沒有。我想說現在就去找她,但是愣了一會兒沒有說出口。她在電話那邊好像在等着我說什麼,我沉默了一會兒說,好吧,祝你一路順風,以後國外有機會見。她好像很失望的說,也祝你一路順風,後會有期,然後就把電話給掛了。她沒有給我留她傢裡的電話,後來也再沒有給我來過電話。
我是懷着一股失落的心情在八月底的一天出國的,以為再見不到葉子了,因為我知道葉子去的是T城,而我去的是W城---- 別說不再一個城市裡了,就是在一個城市裡,恐怕也很難見到。我知道我是喜歡她的,為自己最後的懦弱而羞愧,不禁自己埋怨自己,心情也灰暗起來,神經也很痛苦,幾至於晚上大半宿大半宿的睡不着覺。雖然還沒有到國外,已經覺得興趣索然,覺得一切都是過眼雲煙,自己已經是行屍走肉一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