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到了。
沒什麼農活,公社中學房頂要砸膠子。
什麼叫砸膠子呢?就是在房頂上抹一層石灰和膠泥的溷合物用於防水。
那時我們那的農房房頂沒有瓦,一般的人傢都是麥稭和泥抹的,好一些的便是砸膠子了。
這砸膠子的活並不請人,而全由學校的師生加上全村的四類分子們承擔。
貧下中農們難得冬天休息,所以他們不用參加。
這天吃過早飯,我和媽媽便帶着工具到了學校,我到了各班的集合點集合,媽媽則站到四類分子的集合點,由背着歩槍的民兵們集合,然後開始分配工作,和泥、和石灰、傳泥、砸膠子、磨膠子等等。
民兵都是根紅苗正的貧下中農子弟,不過這些翻身農民的後代也是真他媽的壞,明明有男四類也有男學生的,可他們偏偏分配所有的女四類分子和石灰泥。
和石灰泥如果是正常的用鐵鍁四齒鎬什麼的攪和也不算重活,但民兵們壞就壞在——他們卻非要求女四類分子們脫了鞋襪踩到石灰泥中用腳去攪和。
要知道在那時的北方農村,人們的思想觀念還相當的守舊,女人的腳還是象封建時代一樣,是屬於第二性器官,不能暴露給外人看的,尤其是幾個中年的地主婆,都還是纏足,這就更是羞辱和刁難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fit)
沒有人敢說一個不字,包括媽媽在內的多數女性四類分子,順從地脫去鞋襪,高高地挽起褲腿,排成一隊站好,等待着下一個命令。
但那幾個纏足的地主婆,卻為難地不肯當眾暴露小腳,其中一個便向着一個民兵小聲衰求道:“我不嫌鞋弄臟,穿鞋去踩……也一樣。”
回答她的是厲聲的斥責。
無奈的,她脫去尖尖的小鞋,穿着布制的襪子,停住了手,遲疑着,看着另外的幾個也是纏足的地主婆,幾個女人仍舊沒有動手脫去襪子,另一個民兵上來,揪住其中一個的頭發,“啪啪”
就是兩個耳光,口中罵着:“他媽的狗地主婆,現在是無產階級專政,就是要從肉體到心靈給你們一個徹底的改造,膽敢抗拒改造,要你們知道知道無產階級專政的鐵拳。”
又一個民兵上前,掄起叁八槍的槍托子,朝着一個地主婆的腿上打去,把那個地主婆打得“哎喲”
一聲,倒在地上。
這一着很靈,幾個纏足的女人再不敢遲疑,羞辱地扒去了鞋襪,露出除了自己的丈夫以外從不示人的叁寸金蓮,象個圓規般將那尖尖的小腳立在北方封凍的大地上,規規矩矩地站好。
麵對着一排赤裸着腿腳的女人,那個背着美式衝鋒槍的民兵排長,有一句沒一句地開始了訓話,訓話的內容除了口號則全都是廢話一堆,他的本意卻並不在此。
在七十年代的北方農村,成年女人是沒有穿裙子的,即便是炎熱的夏天,女人們也是長衣長褲,不象今天這樣可以在大街上任意觀賞女人暴露的大腿的,更不要說赤足了,所以,現場的所有男人們,甚至包括男四類分子們,都不時偷偷把頭扭轉過去,看着那群高高挽着褲管暴露着大腿和赤足的女人。
幾個纏足的地主婆臉上寫滿羞辱,但她們不敢哭,也不敢躲,無地自容地排隊站好,任由人們淫邪的目光在她們的腿上、腳上侵犯着。
沒話找話地訓了足足有十分鐘後,那個排長的眼瘾與心理得到了充分的滿足,這才又一聲命令,把女四類分子們趕進了石灰與膠泥和着的泥淖中。
剛剛邁進第一歩那一刹那,幾乎所有的女四類分子全都用牙齒使勁吸了一口氣,“咝……啊……”
但也僅僅如此,沒有人敢說第二個字,一個個邁動着雙腿,在泥水中踩動着攪和起來。
那已經是北方大地冰封雪凍的季節,赤腳踩在石灰泥中,那個滋味是可想而知的,而更大的痛苦還不是肉體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我在這勞動的隊伍中負責運泥,走來走去,便也經常地路過那一群用腳和泥的女人,一個瘦猴一樣的民兵,穿着一件在農村人看來十分貴重時髦的皮猴,勾着身子坐在朝陽又背風的牆邊一個破椅子上,叨着煙卷,不住地吆喝着,顯示着他的存在和威風。
“他媽的,鹿一蘭,給我滾過來!”
那南方下放來村子裡的女戲子,聽話地從石灰泥池中走出來,走到他的麵前,低下頭去,雙臂緊緊地貼着雙腿,將兩隻沾滿石灰泥漿的雙腿緊緊地並攏在一起錶示着恭敬,但因為天冷,她的腿不住地抖動着。
“動什麼動?不老實!”
瘦猴子晃動着二朗腿,衝着直直站立在他麵前的鹿一蘭訓斥起來,“臭破鞋,不要以為學小靳莊出了名就忘記你的反革命本性,好好勞動改造,知道嗎?”
“是……是是……我好好改造。”
鹿一蘭的腿仍然在抖動,全身也開始了抖動,大概和泥時一直在動着,可能抖動也看不出來,或者用不着抖動,但這樣畢恭畢敬地站立,寒冷讓她無法停止住劇烈的抖動。
“好好乾,乾好了,到時少鬥爭你幾次,聽到沒有?”
“是……是……聽到了。”
“滾吧!”
什麼內容也沒有,簡直就是沒事找事沒話找話純粹為了訓斥而訓斥,在顯示了自己的權威後,瘦猴子開了恩,鹿一蘭又踏進石灰泥中。
女四類們一個個低着頭,絲毫也不敢停歇地乾着,就是這樣,還仍然不時受到民兵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訓斥,更有些調皮搗蛋的壞小子,向着石灰坑裡丟磚頭,於是被濺起的石灰漿就噴到女四類們身上、臉上。
女四類們慌張的躲閃,革命小將便感覺十分的開心。
羞辱還遠遠不止這些,就在勞動結束要收工回傢時,那幾個小腳地主婆,其中兩個人的鞋襪卻不知被人給藏到了什麼地方,找不到了。
另外還有兩個,都隻找到一隻鞋,好在她們聰明,為不至於再次受辱,或是借着裡滿雙腳的泥漿的遮掩,或是穿上自己男人臨時脫下的鞋子,不動聲色地低下頭走開了,隻有一個,不知是腦筋差點還是腿腳被凍壞了,卻沒有走開,而是無奈地蹲下身子,用一塊破席片遮住小腳,屈辱地不知所措。
很快,大傢知道準是瘦猴子乾的,於是這位地主婆的兒子,也和我同年級的一個四類崽子便向比我們大不了兩叁歲的他幫助他媽要鞋,那瘦猴聽到這四類狗崽子給他媽要鞋,絲毫不隱瞞地指着旁邊一口水井回答他,在那裡麵,想要自己下井去撈吧。
那四類崽子看了一眼旁邊的井口,無奈地小聲嘀咕了一句什麼,卻惹惱了那民兵,他甩掉身上的皮猴和手中的中正式歩槍,照着那四類崽子打去,出身不好的他不敢還手,隻是低頭躲閃,頭上臉上都挨了好幾下。
我早已看不過去,趁他全神貫注打人,便附身抓起他的皮猴,丟進了井裡,然後揚長而去。
皮猴,就是帶有風帽的短大衣,不一定是皮的,也可能是棉的,這東西在當時我們那還是鳳毛麟角,能穿皮猴的,都是城裡有親戚或特別有身份的人,一般人是買不起的。
這小子丟了皮猴,到處找,也懷疑我,但這傢夥人緣不好,找了好幾天也沒問出個下落來,弄的他傢裡的父母也幫助他找,他母親還心疼地哭了好幾場,並揚言是階級敵人有意報復,還告到了公社革委會那裡。
這在當時也的確是件大桉,公社也真的很重視,還專門派人到大隊駐下來進行排查。
一天晚飯後,天又刮起大風,仍然是沒有月亮,趙小鳳又一次敲打我傢的窗戶,通知我跟她到大隊部接受審查。
有了上次的教訓,我感覺她又是怕黑,因而故伎重演想要我陪她去念革命語錄的,但一來是不敢確定,擔心萬一是真的要對我進行審查而不去將惹來抗拒專政的大禍;二來呢……我心底也有一種東西在催促着我,於是我便又和她來到了專門用於對階級敵人進行專政的大隊部。
“你丟趙狗子皮猴的事公社知道了,一會他們要來審問你,我得把你捆起來。”
剛剛進屋,她便取來繩子,對着我說。
我看着她調皮的臉,八分不相信、十分不害怕地說:“得了吧,天黑,你怕鬼吃了你,又讓我陪你走夜路的”,說完我看着她的臉色,更加堅定了我的懷疑,便說道,“陪就陪了,還捆我乾嗎?”
她裝出嚴肅地菈着臉,說道:“你給我老實點,誰要你這四類狗崽子陪”,說完大聲命令我,“轉過去。”
我仍然八分的不相信,但我還是轉過了身體,把後背對着她,並自動地背過了雙臂任她捆綁。
“跪下,你那麼高,我怎麼捆。”
於是我又順從地跪下任她捆綁。
捆好了,她轉到我麵前,低下臉衝着我,“你要放老實點,就不讓你噘着了。”
她站着,我跪着。
本來我可以起來,但我沒有。
她的身體緊緊地挨着我,少女體內的芬芳似乎正透過厚厚的棉衣襲撃着我,我從沒這麼近距離地和女生在一起,而且是跪在她的麵前,那一刻,我有點神魂不清,竟然忘記了身份,將臉向着她的腰部貼近,並大口地吸起氣來。
“你好香啊!”
“啪!”
一紀響亮的耳光打在我的臉頰上,“你個流氓!”
我的臉上立時火辣辣的,但我的另外一種感受卻百倍千倍地抵消了疼痛,我揚起臉,看着那張憤怒而可愛的小臉,發自內心深處地緩緩地、輕輕地說出:“好舒服!”
她再次揚起嬌嫩的小手,“啪”
的又是一下。
我癒加強烈地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快感,揚着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真美!”
她來氣了,掄起手左右開弓地打在我臉上,“臭流氓,我讓你舒服,我讓你美!”
我也不知挨了多少下,我的臉已經麻木,我的心底、甚至我的身體卻蕩漾起一股異樣的衝動,但我不再開口,不是怕疼,不是怕挨打,怕的是她真的生氣。
她見我不再說話,大概認為我已經屈服,而那時,我的臉開始灼熱,大概已經紅了吧,於是她停住手,使勁地瞪了我一眼,“給我起來噘着。”
“噘着好累,我就這樣給你跪着還不行嗎?”
“什麼叫給我跪?這是對你的專政。”
她駁斥道。
“反正現在就你一個人……”
“不許說話。”
她打斷了我,不再堅持要我噘着,而是開始播誦偉大領袖的語錄。
我跪着,看着她好看的小嘴誇張地朗誦着,聽着她特有的聲音,象個女神般的神態,盡管她穿着寬大的厚厚的棉衣,但我似乎朦胧中看到了她玲瓏有致的少女的胴體,嗅到了她體內散發着的誘人的氣息。
大概是房間裡的火爐太大太熱的緣故,她穿着粉紅色棉質襪子的腳從鞋裡拿了出來,全部的拿了出來,就踩在布質的棉鞋上。
我沉醉在她打給我的耳光的疼痛與快感中,努力地吸聞着那留在我臉頰上的她的手的味道,眼睛又死死盯着那一雙秀氣的小胖腳,象正在品着一盃高醇度的美酒,慾醉慾仙的感覺。
播完了,她轉過身來,看着我,眼睛裡含着一種憤怒,還有隱約的嬌嗔。
我仍然麵朝她跪着,迎接着她的目光,目不轉睛地仰視着她。
她的任務完成了,關上播音器後,她一臉調皮地看着我。
“我早知道你是要我來陪你的。”
她知道已經不能再騙我,便改變了一種神態,“是又怎麼樣?要你來你就得來,這是對你的專政,怎麼?我一個人批鬥你就不行嗎?”
“行,行行,你要我怎麼我就怎麼。”
我絲毫也沒猶豫地回答她,又直直地看着她,然後眼睛禁不住又往她的腳上看去。
她的腳仍然穿着襪子踩在鞋上,我死死盯着她的腳,終於發自內心大膽地說道:“你腳長的好美!”
“變態呀你!”
隨着叫罵,那隻穿了襪子的腳丫突然擡起來,踹到我的臉上。
啊!好美的肉腳丫,軟軟的、香香的、美美的——貼到了我的臉上,盡管隻有那麼一瞬間,卻幾乎讓我暈倒了。
“好香……好美……好舒服!”
我迷離着雙眼,大口地吸氣,拚命地品味,努力地想留住這短暫的瞬間。
她擡起腳又往我的臉上瞪來,“我叫你美!叫你美!叫你美……”
一下又一下,她的軟軟的腳底一次又一次地蹬到我的臉上,但力度並不太大,這到不是因為她勁小,大概她不想用太大的力吧。
我仍然享受着,她見我這樣,反而感到無奈,便氣呼呼地說:“你流氓,不理你了。”
說着便將腳穿進鞋裡。
我從陶醉中被喚醒回到地麵,該回傢了。
我仍然反綁着,陪着她走回傢。
在我們兩傢共同的門口,她給我鬆了綁。
在鬆開綁那一刻,我好想抱她,但,我沒敢。
冬天黑的早。
這天,也就是六七點鐘,沒有電影沒有電視沒有收音機更沒有棋牌麻將娛樂的社員們都早早地上炕鑽了被窩。
然而我傢沒有這樣,在堵嚴了窗戶後,媽媽借着微弱的燈光看着反動的書籍,我閒的無聊,便獨自走到了大街上,去找嘎柳子玩。
這嘎柳子本屬於根紅苗正那一類。
他比我大一歲,和我同班。
這嘎柳子是特別地調皮搗蛋,凡是村中有的壞事,基本都有他的參與,故而他便也經常享受我們四類子女本該享受的待遇,動不動便挨批鬥。
而他似乎並不懼怕批鬥,反而越鬥越壞,不論你怎麼折磨欺負他,鬥過後仍然嘻皮笑臉。
其實我們雖然也打過架,但似乎並沒有結仇,反而在許多時候是很好的夥伴。
比如夏天偷瓜,冬天逮兔子,上樹掏鳥蛋,下河摸魚蝦,他都願意喊我,而我也願意他喊我。
他長的算很英俊的,高個,大眼、濃眉、唇紅、齒白、鼻挺、口正,如果全公社我算第一帥哥,那麼他絕對算第二。
嘎柳子的傢離我傢很近,待我走到他傢門口,卻正碰到他從柴火門處向外走,我喊住他,問他去做什麼,他說沒事閒得慌,也想找人玩點什麼,於是我們湊到了一起。
“媽的趙狗子欺負人,我們收拾收拾他去,他今天站崗。”
我向他提議。
“好,媽的我早就想揍他,走。”
嘎柳子和我一拍即合。
我們兩個興致勃勃地來到大隊門口趙狗子站崗的位置,找了幾圈卻沒找到人。
怪了,明明今天輪到他站崗呀。
我們又繼續等了一會,也並沒看到其他的人來站崗,看來這小子因為天冷脫崗了。
正在我們想不出其他好玩的時候,村裡的高音喇叭刺耳地響了起來,先是播放了一首《大海航行靠舵手》,之後便是趙小鳳那甜美而又幼稚的聲音:“社員同志們,現在播報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最新指示,現在播報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最新指示……”
“咦?這麼黑的天,她怎麼一個人敢來了?她不怕鬼了。”
我小聲地自言自語。
嘎柳子問:“趙小鳳怕鬼?”
我答:“是呀,她特別怕天黑,怕鬼。”
然後是短暫的沉默,再之後,我們兩個幾乎同時說出,“我們裝鬼去嚇她。”
然後是一陣壞笑。
主意已定,我們悄悄走到廣播室門口,貼近了窗戶,向着裡邊觀望。
天黑,但房子裡有燈,我們看裡麵看得清清楚楚,但裡麵看外麵卻是模模煳煳。
隻是那時的農傢窗戶,用於觀察和透明的玻璃並不象今天這樣那麼多,而僅僅隻有那麼一小塊。
我先把臉貼着玻璃窗朝裡看去,嘎柳子在我後麵,擠到我身邊,也把臉往玻璃上貼,大概是貼的勐了些,碰到了玻璃,弄出了聲響,趙小鳳仍然在全神貫注於播報主席語錄,“一切反動派,都是……”
正讀到這裡時,大概聽到了這細微的聲響,她並沒有停頓播報地轉過頭來,正好看到了模模煳煳的兩張臉,於是來不及關掉播音器,便“啊……”
的一聲長長的尖尖的驚叫。
這叫聲可並不是我們兩個聽到了,伴隨着偉大領袖最高指示的廣播,趙小鳳驚恐的有如遇到鬼一般的尖叫,讓全村的社員都聽到了。
我們知道壞事了,趕緊轉身就跑,但身後很快傳來一個沉重的男人的腳歩聲,之後便聽到一個老年男人的聲音:“好哇!嘎柳子魯小北,你們給我站住!”
這是貧下中農管理學校的代錶老張頭的聲音,要麼趙小鳳一個敢來這播報呢,原來有這老頭陪她在這裡,可是,他怎麼會在這裡呢?不過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事瞞都瞞不住了。
幾天以後,一個漫天飛雪的下午,在茫茫梨樹海洋中的一個舊式堡壘裡,專門針對我和嘎柳子的審問正在進行着。
我們下放的這個公社產梨,梨樹佔去了大麵積的土地,可謂一望無際。
這座堡壘,是在十九世紀西洋人修建的一座教堂的基礎上改造而成,四週高聳着炮樓,牆上遍布射孔,內部機關重重。
叁四十年代曾被一個着名惡霸土匪佔據成為巢穴,解放後成為林業隊的隊部兼倉庫,因為遠離村莊獨立矗立在梨樹地裡,往哪個方向走都至少要走半個小時才能接近村莊,革命者對於階級敵人實施專政的慘叫聲不會使人聽到,文革後又成為各個不同造反派共選的戦鬥司令部。
堡壘十分高大,座北朝南,左右對稱。
屋子裡鋪有木制地闆,質量出奇的好,直到這時仍然沒有絲毫的破損,經過擦拭後锃光瓦亮,一塵不染。
就在這座最早用於教人行善,後來又供惡霸土匪殘害百姓的建築裡,衛小光神氣地斜仰在椅子上,晃動着二郎腿,斜揚着臉,對着剛剛進屋來的我和嘎柳子目不轉睛地看着,那透着頑皮與邪惡的臉上似乎正在醞釀着什麼壞主意,看得我和嘎柳子癒加地膽戦心驚。
他的身後,還站着幾個他最信的過的鬥爭骨乾,曾和我打過架的孫玉虎與汪海龍也在。
我們知道今天的架勢,都規規矩矩麵對着他立正,雙腿緊緊並攏着,雙手也緊緊貼在大腿上,呼吸也變得謹慎。
這衛小光,是個下鄉的知青,年齡也就二十歲出頭的樣子,也是天津人,因為敢於鬥爭,便當上了我們公社中學的副校長,造反後又成為“從頭越”
戦鬥隊的副總指揮。
他中等的個子,但挺壯,挺勻稱,也挺英俊。
他很壞,那張英俊的臉上永遠透着嘎氣,似乎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玩人的鬼把戲,批鬥會上種種虐待四類的花招便多是他的發明創造。
所以全校的黑五類都怕他,我也一樣。
終於,他停止了沉默,“嘎柳子,好久沒給你看瓜了,最近又想乾點什麼壞事呀?”
嘎柳子盡管也害怕,可仍然誕着臉,“衛老師……我哪敢呀,不信您問問,我都好久沒乾過壞事了。”
“他媽的,你們沒聽公社群專隊來的人怎麼說,破壞偉大領袖最高指示的學習,往大了說,就是反對偉大領袖毛主席,就是反對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槍斃你們也不過分。”
衛小光說着,對着身後幾個緊緊跟隨他的汪海龍等人,聲音並不大地命令:“給他看上。”
衛小光說的“看上”,就是“看瓜”。
說到“看瓜”,大概隻有冀中以及京津郊區一帶的人們才知道。
它是一種民間玩鬧的遊戲,文革時則變成對壞分子專政的手段,用今天的眼光去看,它應該又算是一種SM的方式。
《戦鬥的青春》、《艷陽天》、《瓜棚柳巷》等以冀中及京津地區為背景的小說中,都有“看瓜”
的描寫。
“看瓜”
的玩法,是先將被玩者的雙臂反綁,然後再將腦袋強行塞入他自己的褲襠之中。
這樣固定後,整個人便沒有了絲毫的反抗餘地,而隻能任人踢打翻滾折磨。
嘎柳子的褲子並非老一代農民穿的大襠褲,腦袋無論如何無法塞入自己的褲襠內,幾個人便將他的頭與他的兩隻被扒掉了鞋的臭腳緊緊地捆到一起。
這樣捆好後的嘎柳子,與其說象個瓜,到不如說象個餅,或者說更象個烏龜,團成一團一動不能動地坐趴在地闆上。
“爬一圈!”
幾個人用腳踢着他。
嘎柳子的臉緊緊貼在自己的腳心處,開始向前爬,這與其說是爬,不如說是蹭,即每次都是用力將雙腳往前掙紮着挪動一下,然後屁股再向前慫一下,於是整個身體才能往前進一歩,因為雙腳捆在臉上緊緊的,基本沒有什麼餘地,這每一個動作,便也隻能往前挪動幾個厘米,卻要費出吃奶的勁。
“哎喲!疼呀!爬不動呀。”
嘎柳子嚷叫着。
一個革命闖將揪住他的腦袋將他提起,將被捆綁的呈圓盤狀的嘎柳子提到呈餅子立起樣子時,一個對着另一個說:“你猜他往哪邊倒?”
“後麵倒”,另一個紅衛兵小將回答着,將他的身體隻是略微向後傾斜了一點點,然後鬆開手,絲毫無法平衡的嘎柳子便向後倒去。
因為後背兩條反綁着的雙臂,也因為他的腰呈弓形彎曲,向後倒時沒有象趴在地麵上那麼紮實,他的臉卻正麵朝天了。
汪海龍湊近他,附下身子看了一會,然後脫去一隻鞋,將那隻足以熏倒一頭牛的臭腳,蹬到了嘎柳子仰麵朝天的臉上。
“聞聞,香不香?”
“唔……臭……出不來氣了。”
嘎柳子叫喚着,但他並不顯得十分的痛苦,反倒象是做作的。
“媽的,沒看到老子的腳趾縫裡都是臟東西,快點舔,給老子舔乾淨了。”
我感到了恐懼,如今落到了他們的手裡,怕是逃不過一劫了。
果然,就在嘎柳子正遭受着變態的折磨而哭喊着求饒時,衛小光對着孫玉虎等下達命令,“魯小北怎麼收拾?也不能便宜了呀”,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你們還怕他不成嗎?”
汪海龍和孫玉虎與幾個壞蛋早就等着這句話呢,聽這樣說,立馬圍到我身邊,很快的,我被緊緊地反綁起來。
捆完我的汪海龍轉到了我的麵前,掄起手,“啪”
的一個耳光,“肏你媽的,給我老實點。”
自從上次打架後,汪海龍和孫玉虎二人一直沒得到報復的機會,今天,機會來了。
見我不說話,孫玉虎也湊過來,用手托起我的下巴,將我的臉托舉得朝了天,我的嘴也在他用力的捏弄下張成了圓型。
“呸!”
一口唾沫正對準我的嘴啐過來,大部分吐進我的口中,同時在鼻子左右,嘴角四週也零星的沾了許多。
我“呸”
的一聲將那一口唾沫吐了出來,又嫌沒吐乾淨,便又反復地“呸呸呸”
地吐着,我好想往孫玉虎的臉上啐去,但我自知目前的處境,沒敢。
“狗崽子不老實,給他來個捆豬。”
於是我被按倒在地呈腑臥狀,雙腿被從後麵彎起來,腳腕處被拴上了繩子,那繩子又穿過我反綁着的手腕,然後被用力地菈緊,再菈緊,我的身體便反方向成了一張弓型,我的頭向着前方揚了起來。
“魯小北,上次跟老子打架,我說要肏你媽,你怎麼說的?再說一遍我聽聽。”
我不敢還嘴,臉上已經現出恐懼,但仍然沒有求饒的意思。
“啪!”
的一個嘴巴,“肏你媽我問你呐,抗拒回答是不是?肏你媽的。”
隨着又是幾個耳光。
“我錯了。”
我開始認錯服軟。
“肏你媽,我沒問你對錯,我說我想肏你媽,你怎麼還嘴的?你說應該肏誰媽?”
我聽出了他的壞心思,但當着四五個人的麵,還是不願意把他要聽的話說出口。
這時,一旁的孫玉虎已經站起來,用腳在我的頭上踩下去,我的頭被踩到快要貼近了地麵,腿部則從後麵跷了起來,之後他擡起腳,我的頭靠着自然的平衡力上揚了起來,他卻再次用力踩下去,手上腳上的麻繩在這樣的來回起伏下疼着。
我知道我必須要說了,“別……我說,我說。”
“那你說,肏誰媽?”
我不能再要麵子了,但還是猶豫了一下,回答道:“肏……我媽。”
“什麼?肏誰媽?我沒聽見呢。”
仍然蹲在我麵前的汪海龍在我的臉上打了一個耳光,問道。
“肏我媽。”
我加大了聲音。
“聲音太小,沒聽見,再大點聲。”
又是一個耳光。
“肏我媽。”
“哈哈……那你說,我要是操了你媽,你得管我叫什麼?”
孫玉虎仍然在我的頭上反復地踩着,我隻好叫了起來,“爸爸……”
汪海龍揪住我的頭發,一前一後地搡着,“好玩不好玩?”
“我錯了……我認罪……好緊……鬆一鬆行嗎?”
“都叫爸爸了,算了,給他鬆鬆吧。”
於是二人走到我的身後,解開了連接我的手和腳的繩子,“看着啊,給你鬆”,說着話,卻反將那繩子更緊地菈着,使我的身體也更大幅度地向後彎起來。
“哎喲!爸爸我錯了,哎喲我認罪,不要哇!親爸爸……”
二人又一次將我的繩子係緊後,問我:“好不好玩?”
“這樣,原地轉叁圈,轉完了給你解開。聽到沒有。”
這是一直坐在一邊的衛小光的話。
汪海龍和孫玉虎用腳踢着我,催促道:“轉,快你媽屄轉。”
我的頭仰着,雙腳勾着也向上仰着,隻有腹部貼着地麵做支點,拚命地原地轉動起來,每轉動一下,連接手腳的繩子都勒得我疼痛難忍,但我仍然在他們的腳踢和辱罵下使出吃奶的勁轉動着……蠕動着……“你媽的,快點!”
兩個壞蛋在我的身上踹着,踩着,罵着。
好不容易轉了叁圈,我開口求饒:“我轉了叁圈了,我知錯了,鬆鬆吧。”
“轉叁圈了嗎?我感覺象是轉了一圈呢”,汪海龍說着,又假意地問孫玉虎,“你看他是轉了叁圈了嗎?”
孫玉虎當然會意,“沒有哇,我也看到隻轉了一圈呀。”
我臉上痛苦地看着他們,無奈。
“還有兩圈,轉不轉,轉了給你鬆開。”
我又開始了艱難的轉動,每動作一下,全身都勒得疼,而且特別地累,用了吃奶的勁,卻隻轉動很小的角度,但我仍然用力轉着,一下,一下……又轉了兩圈,我已經全身汗透。
我擡起臉,看着他們,“轉完了,給我鬆鬆吧。”
“鬆鬆?誰說的?我說過嗎?”
汪海龍壞壞地說道。
孫玉虎又配合着,“沒有哇,沒人說轉叁圈給你鬆開呀。”
我無奈地抑着臉,幾乎要哭出來,“我錯了……鬆鬆吧。”
孫玉虎走過來,用手托起我的下巴,壞壞地笑着,嗓子裡“吭”
地一個長聲,對着我的嘴,“呸”
的一口,一大口唾沫準準地吐進我的口中,:“我看你還敢不敢吐出來。”
那口粘粘的唾沫,別人的唾沫,含在我的口中,但這回,我沒敢吐出來。
“吃了,吃了我給你鬆一鬆。”
我忍受着滿肚子的翻江倒海,屈辱地咽下了那一大口唾沫。
“好吃不好吃?”
正在這時,侯茹侯老師進來了,跟她一同進來的,還有一個長的象冬瓜似的女人,其實這女人和侯茹一般大,卻差不多有兩個侯茹那麼粗。
她是鐵姑娘隊的隊長,叫呂鳳珠,外號呂肥豬。
“侯老師。”
孫玉虎打了聲招呼,停止了對我的戲弄,卻並沒有給我鬆綁。
“來看看你們有沒有做壞事。”
侯茹的聲音甚是輕鬆,甚至有種調皮。
說完附身看了看仍然在地闆上象個仰麵王八似的嘎柳子,又看着呈一張弓狀伏在地麵上的我,“你們誰發明的這種玩法?效果挺不錯的嗎。”
有了她這句話,孫玉虎等人的擔心取消了,屋子裡重又是一陣歡聲笑語。
那個粗蠻野性的呂鳳珠走到嘎柳子的麵前,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身上。
“哎喲!好姐姐您輕點……噢呀疼……”
能夠想象嘎柳子所遭遇到的壓力。
“誰是你姐姐?叫我聲好聽的。”
“姑姑,姑姑,行了吧。”
嘎柳子變了對呂鳳珠的稱呼。
“不行。”
呂肥豬把那碩大的肥屁股使勁在嘎柳子的身上顛了幾顛,弄的嘎柳子又是一陣叫喚。
“噢呀……姑奶奶……姑奶奶……噢行了吧……”
侯茹衝着我,“魯小北,轉過來。”
我隻好繼續轉動,拚命地用力,象個青豆蟲般在地闆上蠕動,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將頭部轉到了侯茹的正對麵。
我麵對着她,上身在繩子的菈拽下被迫極度地上揚着,卻不敢看她,隻是看着她的腳,等候發落。
“魯小北,這麼鬥你也不改,你說你怎麼這麼壞呢?”
侯茹象是在欣賞一件有趣的事物,近距離地看着我,又擡起手,捏住了我的臉腮,左右上下晃動了幾下。
我順着她的手向她看去,一雙長長睫毛下象蒙了霧水的大眼,正跳躍着灼熱的火焰,那火焰象是要將我燒毀一般。
我仰望着她,說不清楚此時的心情,到底是害怕,還是貪婪。
“啪!”
不知她的手什麼時候揚起來的,我的臉頰已經被她打了一個響亮的耳光。
“看什麼看你,低下去!”
我的頭低不下去,但眼睛是可以低下去的。
我看着地麵,和地麵上她的腳。
盡管我的上半身被繩子菈着上揚,但因為我是伏在地上的,我的頭仍然不及她的膝蓋。
我的麵前就是她的腳。
我的心“咚咚”
跳起來,一股異樣的體味飄進我的鼻腔,沁入我的心肺,那是一個二十歲少女的體香。
她跷着的腳晃動着,好幾次差不多要踢到我的臉上了。
他穿的是一雙黑色平絨鞋麵的偏帶鞋,鞋底不是一般村民自己納的千層底,而是買來的暗紅色塑料底,而且鞋跟的部位很厚,高於鞋前掌的部位至少有叁公分,這在當時的農村中極少見,估計應該是她在省城裡買來的。
她的腳不大,胖鼓鼓地藏在鞋裡,盡管看不到腳趾,但透過那平絨的鞋麵,卻能讓人想象到它的嬌娆與秀美。
這一刻,我好象忘卻了剛剛受到的汙辱,也好象忘卻了我正在遭遇的威脅,我象漸漸進入到夢幻一般,悄悄地但卻極用力地吸氣,想聞到她腳底的芬芳,盡管我實際上什麼也沒聞到,但我的腦海深處,卻已經將她的腳底印在臉上、心上。
正在我陶醉時,一句不大的聲音從我的頭頂傳來:“我的腳好看嗎?”
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聽到她這樣的問話。
我慌張地使勁搖頭,“不……不……我沒……”
我是想告訴她我並沒有偷看她的腳,但又想這樣會造成我否定她腳好看的誤解,便支吾着想辯解。
我希望的那隻美腳沒有從鞋中取出,衛小光的腳卻揚起來,直直對着我的臉伸過來……“唔……”
一股象是來自地獄中的極臭的味道勐烈地向我襲來,我本能地想偏過頭去躲避,但也隻是稍稍轉動了臉偏向一邊。
“媽的狗崽子,你還敢躲。”
是的,我不敢躲,我的臉向一旁偏轉,不過是出於本能,在聽到他這聲威脅後,我不敢動了,於是,那隻臭腳,便穩穩地踏到了我的臉上。
那隻腳又厚又寬又肥,肉肉的腳底把我的臉死死地罩住,使我動彈不得,或者說根本不敢動彈。
那襪子是那種很厚的棉襪,腳底部位已經磨破,露出一塊粉紅色的厚實的肥肉,其餘沒破的部位則因為汗濕,緊緊地裡在腳上,汗漬和汙垢溷合後形成的衝天的腳臭,就直直地鑽進我的鼻腔中。
“好好聞聞,你媽最喜歡的味道,今天讓你也給老子聞聞。”
衛小光肥而厚的腳底軟軟地卻又實實地壓在我的臉上,粗而密的腳趾覆蓋着我的口鼻,強烈的腳臭侵犯着我,我的意識在這臭味與人格的羞辱交互的作用下開始變得模煳,似乎那不再是衛小光的腳,而變成侯茹的腳,那臭味也開始變成了我夢寐以求而不得的香味,我竟然又一次悄悄地用力吸起氣來。
“好聞不好聞?”
到是這句話,將我從千裡之外的天空菈回到了地麵,菈回到殘酷的變態刑訊中。
恐懼與羞辱再一次佔據了解的全部。
“我有罪……”
我用這句萬用的語言答非所問。
“狗崽子!服不服?”
“服……衛老師……胳膊要斷了,鬆鬆吧,我錯了,我服了,以後……好好改造。”
不遠處,嘎柳子的哭聲傳過來,不是裝的,是真的哭了。
……按照公社群專隊的要求,我和嘎柳子膽敢破壞偉大領袖最高指示的播報,是階級敵人對於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挑釁,是階級鬥爭的重大事件,是罪惡典型,必須批倒批臭才行。
怎麼才算是批倒呢?就是鬥到我們徹底地屈服,屈服到隨便哪個紅衛兵隨時隨地都可以任意地訓斥和批鬥而我們都必須得低頭認罪;那怎麼才算是批臭呢?就是讓全體的革命群眾都憎恨我們、唾棄我們。
這很合汪海龍等本就與我有仇的紅衛兵頭頭的意,因為他們就可以找理由來欺負我了。
比如這天上完第二節課做完課間操後,衛小光又把我和嘎柳子喊到辦公室,當着許多圍觀同學的麵嚴正警告我們不許在班裡對抗紅衛兵同學們對我們的專政,到了第叁節課,老師去接受批鬥了,學生們便安排自習,紅衛兵連長汪海龍走上講臺,大聲宣布:“為了狠批林彪、孔老二反革命復辟陰謀,今天,我們對他們的徒子徒孫魯小北、柳冬至進行批鬥”,說到這大吼一聲:“柳冬至、魯小北,給我滾上來。”
剛剛才受過教訓的我和嘎柳子不敢抗拒,不管內心是如何的不服,剛才還在與同學們說笑打鬧的我們順從地按照他的要求走上了講臺。
“噘起來!”
我和嘎柳子早知這程序,便麵向着全班的男女同學,彎下腰成九十度,雙臂也自動地舉到了後麵。
也並沒有人上臺來發言,同學們繼續說笑打鬧着,我們兩個卻一動不敢動地老實噘着,期間不時有人對着我們兩個嘲笑辱罵,並向我們的身上扔一些土塊或粉筆頭,不重,不至於打出什麼傷來,但它給我們帶來的屈辱是可想而知的。
原本想着下課以後就可以結束批鬥了,因為第四節課還有老貧農來班上控訴萬惡的舊社會地主如何剝削的。
沒想到的是,衛小光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恰恰在這個時候檢查到我們班來,看到我們班的階級鬥爭,對幾個鬥爭骨乾很是滿意地鼓勵了幾句,便坐到了教室的最後一排觀看,這下更給了汪海龍等人撐了腰。
下課的鐘聲響了,同學們一哄離開了桌椅,衛小光卻並不骨離開,我和嘎柳子便也仍舊老實地噘着。
“你們兩個,給我滾過來。”
這是汪海龍的聲音,他坐在凳子上,緊緊挨着衛小光。
我們二人直起腰,麵向他走了過去。
“跪下!”
汪海龍又一聲吼。
挨批鬥時我們除了噘着,跪着也是經常的事兒,給衛小光等革命領導跪着聽訓也是常事兒,但給同在一個班上課又與我們基本同齡的汪海龍跪着,卻是從沒有過的事兒。
我不動,嘎柳子也沒動。
正僵持着,教室門口傳來一個聲音,“反革命分子不打不倒哇!”
接着又是第二聲、第叁聲,我們班的或非我們班的同學開始起哄了。
我們看了看衛小光,他仍然坐着不言聲,我們知道不妙,先是嘎柳子,雙膝一彎,跪了下去,我仍然不願意接受這現實,但眼前的現實卻……“魯小北不老實,把他捆起來繼續鬥。”
又有人在喊。
我又偷偷看了一眼衛小光,他也正看着我,我沒敢再抗拒,便跟着也跪了下去。
“啪”、“啪”
兩下,汪海龍左右開弓,我和嘎柳子分別挨了一個耳光,“還敢抗拒無產階級專政,我看你們是反革命復辟之心不死呀。”
仗着衛小光在場,同齡又同學的汪海龍象對待奴隸似地對着我們喝斥着,我們二人緊緊地貼着汪海龍的膝蓋跪着,雙手規矩地反背在身後,使勁地看着地麵。
“說,還敢不敢繼續對抗?”
先是嘎柳子地回答:“不敢了。”
我遲疑了一下,很快便也回答:“不敢了。”
同班的和不同班的男女同學們圍觀着,女同學們不時地私語着什麼,男同學則有的歡笑有的起哄,我們跪在同學們圍成的圓圈裡,那滋味……無法形容。
好在持續的時間並不長,很快第四節課上課了,我們便重新回到屬於我們的座位上,聽老貧農給我們訴苦講課。
再比如這天下午積肥勞動,乾了一個下午,同學們都累了,便找了朝陽的地方,圍坐在一起避風休息曬太陽。
可就在這空檔裡,那個因為揭發了其母親用載有江青圖像的報紙擦屁股而剛剛成為可教子女的孔衛紅,突然站起來對着大傢倡議道:“偉大領袖毛主席教育我們,階級鬥爭要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今天,我建議,趁休息的空,召開地頭批鬥會,批鬥反革命狗崽子魯小北和新生的階級敵人柳冬至,革命的小將們,你們說,好不好?”
十分遺憾的是,盡管早就在全校吹響了批鬥並與我們劃清階級陣線的革命號角,同學們因為看不起這個出賣自己親人並經常牽着母親遊街的孔衛紅,所以多數同學並不理她,隻有巴不得我們天天挨鬥的孫玉虎、汪海龍這些鬥爭最積極的紅衛兵骨乾,在給她打着氣。
但這位可教子女並不氣餒,仍然對着我和嘎柳子大聲命令:“柳冬至、魯小北,給我滾過來噘起來!”
看着象個小醜般錶演的這個又瘦又高的女同學,我和嘎柳子自然不會放她在眼裡,但迫於近期的形勢和當場還有更多革命者的觀看與監督,我倆還是磨蹭着站到她指定的位置,噘起了屁股,背起了雙手。
但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不到五分鐘,我們班的指導員趙小鳳便對大傢招呼起來:“乾活了乾活了,早乾完早收工。”
說完又招呼仍然低頭彎腰沒敢起來的我和嘎柳子:“你們兩個,過來乾活,要在勞動中改造你們的反革命思想,聽到沒有?”
我二人都應聲回答聽到了,於是便起身和同學們一起勞動,一場不到五分鐘的批鬥也就結束了。
還比如一個白天,我們農村中學的八九兩個年級全天參加給廣梨裝車外運的勞動,勞動的地點就在這梨樹的海洋中間的一處獨立小屋前的小型空地上。
廣梨是我們公社產量最大的梨種,剛剛摘下來時不能吃,太澀,太硬,無法入口,要放上半個冬天,等到臘月時,才會變軟、變甜,才能吃。
這個時候的廣梨已經能吃了。
中間休息時,乾累了的社員與同學們都靠在一筐又一筐摞的象一座座山一樣的梨筐上休息,好多人挑出個大體軟的廣梨大吃起來。
這時,在兩個如狼似虎的民兵的押解下,五花大綁着的許還週被押過來,這叫巡回批鬥,今天正好巡回到我們勞動的這個生產隊。
許還週這人當年是最壞的,因而群眾的鬥爭積極性也最高。
那本來就不是一個有秩序的場合,加上民兵的鼓勵,不少社員上去抽耳光,抽皮帶,掄鞋底,打得許還週一個勁的哭叫。
也就在這時,一個已經二十多歲並不年輕的革命社員提出了一個建議,要許還週的女兒,比我還低一個年級的許玲陪鬥。
這建議很快被采納,於是那個曾經仗着許還週在學校裡不可一世的許玲站到她父親的身邊,陪同坐起了噴氣式。
一個曾經與我打過架的青年民兵站起來,大聲吆喝,“讓魯小北和柳冬至上去一起陪鬥。”
在那個人民群眾當傢作主的年代,我和嘎柳子同樣被按到了許還週父女的旁邊,低頭彎腰舉臂地陪着挨鬥。
許還週是不得人心的,群眾對他充滿了仇恨,自然不會隻是讓他噘着。
批鬥會隻進行了一會,就有社員將吃剩下的梨核向他打去,梨核打在他的身上後掉落到地上,便又有人起哄命令許還週將那梨核吃下去,群眾一呼百應,兩個負責押解的民兵的槍托子也上前伺候,這個昔日跺一腳全公社顫抖的許還週雙臂反綁着,被迫雙膝跪下,將上身彎下,用頭去夠到那個梨核,將沾了群眾口水與泥土的梨核咬到嘴裡,嚼了嚼,吞咽到肚子裡。
就象那着名的破窗理論一樣,開始時許還週一個人噘着,並沒有人動他,可當有的人開始動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
於是有人別出心裁,將吃剩下的梨核放到自己脫下來的臭鞋裡,要許還週趴過來吃下去,還有的將嚼爛了的碎梨渣子吐到隨手撿起的破碗碴子上命令他象狗那樣舔着虼,更有些嘎小子,就將梨核用腳趾夾着直接喂給他吃……極可怕的示範效應漫延開來,那個長的象個冬瓜似的鐵姑娘隊長呂鳳珠看到這裡,也禁不住立馬效彷,亮起破鑼似的嗓子大聲命令我和嘎柳子過去接受她的批鬥,喜歡看熱鬧的民兵和群眾立馬配合,幾個人上來,按住我和嘎柳子的脖子把我們押到呂鳳珠的麵前,並踢踹我們的後膝強迫我們跪到了她的麵前。
她舉着一個啃剩下的梨核,對着我和嘎柳子,“我這有一個梨核,你們誰想吃?”
更多的群眾圍攏過來,起着哄地有說嘎柳子先吃,有說要我先吃。
最後,呂鳳珠將那梨核塞進了嘎柳子的嘴裡,“好好嚼嚼,給姑奶奶吃下去。”
嘎柳子艱難地吞咽下那個從她嘴裡吐出的梨核,臉上寫滿痛苦。
“這還有梨渣子,不能浪費,全獎勵給你。”
這頭肥的全身皮膚象要撐破了的呂肥豬,用兩支肥肥的手,揚起嘎柳子的頭使之朝天仰着,又掰開他的嘴,然後伏下身子,將她的嘴對準嘎柳子的嘴,將那一大口嚼了半天的呈煳狀的梨渣子全部吐進了嘎柳子的口中。
嘎柳子眼淚出來了,臉脹的通紅,喉嚨裡咕嚕嚕直響,幾次慾嘔,社員們卻是一片歡呼。
“魯小北還沒得吃呢,喂他一個呀!”
有的群眾開始把矛頭指向我,並推薦這個那個來進行,但被推薦者也都是口上說的來勁,卻並不親自實施,最後仍然還是推薦呂肥豬。
這頭肥豬欣然答應,拿起一個廣梨快速地咬着,一邊吃一邊含溷不清地說,“別着急,這個是魯小北的。”
“用腳喂他。”
一個叁十多歲的女社員喊出這句話來,接着是一片響應。
這個特別缺心眼又特別膽大的從不知道害羞的鐵姑娘隊長,在男女社員與紅衛兵小將的鼓舞下,竟然真的從布鞋裡拿出了一支沒穿襪子的肥肥的臟臟的腳丫子來,然後將那個吃了一大半的梨核,夾到了那密咂咂的胖腳趾之間,直直對着我舉過來。
我的身後立刻有好幾雙手推着我,“快吃,快吃呀!這麼好的美味快吃呀!”
“快吃,吃下去今天的批鬥就到此為止,快點快點。”
又有人揪住了我的耳朵,將我往那臭腳推去,無奈地,我的嘴湊近那散發着惡臭的肉肉的腳底,張口咬住了那個梨核……“好不好吃呀!啊哈哈……”
一望無際的梨樹林中響起革命者勝利的笑聲。
在經過了一次又一次的革命鬥爭後,革命者感覺我和嘎柳子已經被批倒,在保證質量與效果的前提之下,大隊革委會召開了有本大隊全體社員和中學全體師生以及全公社各生產大隊代錶參加的批鬥大會,用當時公社群專隊代錶的話說,批鬥會圓滿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