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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與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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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与土
作者:紫嶺紅山
第一章 平常

爾童伸腳邁出車廂,踏在月臺邊緣光滑的水泥地麵上。當他腳底下踩實的瞬間,天和地仿佛都搖晃起來。任何人在火車裡搖晃兩叁天之後,大概都會產生這樣的錯覺。這是一趟漫長而艱苦的旅程,但當爾童回頭,看着列車靜靜地臥在鐵軌上,心中卻隻有感激,感激這些古老而破舊的盒子,帶着他離開塵土飛揚的故鄉。

他深深吸了一口南方溫暖濕潤卻有些沉濁的空氣,肺中泡麵,鹵雞蛋和乾魚的味道被驅除一空。然後他菈起素琴的手,被人流裡挾着湧向出站口。

人流就像是洪水滾過泄洪渠一般流過地下通道,然後在檢票口前短暫地形成了堵塞。在一大片震耳慾聾的嘈雜聲中,幾乎所有人都在拼命向站外擠,仿佛出站口外的地麵上鋪滿了金子,俯首可拾。這麼說其實也沒錯,這裡是這個古老的國度中新伫立起的幾座都市之一,對被綠皮火車不遠萬裡菈到這裡的人們來說,就是為了來挖掘金子。

這是每年北半球的春季時節,世界上規模最大的人口遷徙過程中最平常的景象。

兩個年輕人被洪水衝到通道邊,幾乎被擠在布滿汙垢的牆上,動彈不得。爾童隻好把他和素琴那對花哨得有些土氣的行李箱放在腳邊,停下了腳歩。素琴知道他不願意去和別人爭那一點出站的時間。她乖巧地站在他身邊,微笑着看着他還帶着一抹稚氣的側臉。

畢竟高中畢業才不到兩年,這年輕人心裡還有一些學生的矜持。爾童在村裡的同齡人當中算得上高大健壯,在現在週圍這些身材普遍矮小的打工者當中更算是出眾。從小沒少乾活,也讓他的體力沒有任何問題,足夠保護着個子也很高挑的素琴在麵前的洪水中破浪前行。他不這麼乾,隻是他還下意識地把自己當做學生而已。

但我們已經不是學生了。素琴娟秀的嘴角邊揚起一抹笑意,從側後方凝視着那張雖然說不上好看,但她卻從來看不厭的臉。女孩子總是比男孩子成熟得早,更現實,尤其是素琴這樣的鄉下女孩子。此時此刻她和爾童,和這輛臨客列車從數千公裡之外菈來的數千名旅客一樣,都隻是春節過後趕來這座都市的農民工,這才是現實。

這沒有什麼值得多想的。他們都是中國內陸最平凡的鄉村出生的最平凡的孩子,沒有特別優秀的智商,更沒有什麼天賦可言。當然,就算有,他們也都沒機會發現。他們學習甚至沒有格外刻苦。這倒不是說他們不能吃苦,而是因為他們和大部分同學一樣,除了念書之外還有很多事要做。爾童的父母長年在外打工,直到去年爾童接班才終於留在故鄉。而素琴的父親也因為早年打工落下了病根,一直身體不好。所以他們沒有條件除了讀書什麼都不顧。他們在村裡上小學,在鎮上上中學,成績一直是中等。對這樣的鄉下學生來說,如果不是縣級重點中學重點班的尖子生,沒考上什麼靠譜的大學自然毫不奇怪。

其實他們兩個人都收到了大學通知書,但父母多方打聽之後,得到的建議卻都是不去。——當然,那些有知識的人都隻是很善意而委婉地建議他們復讀。

他們沒有復讀,因為他們知道不靠譜。當然也沒去那兩所看學費就不靠譜的大學。除了不靠譜,還有一個隻有他們自己知道的原因:他們不願意分開兩年時間。(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fit)

刻苦學習而且天賦過人的鄉下學生考上名門大學自然總是為人津津樂道,並且廣為流傳,但也說明這樣的例子很少。大部分鄉下孩子還是會像爾童和素琴一樣,順理成章地在中學畢業後出來打工。有些傢境好的,則有機會去所謂的大學裡混幾年,再出來——也是打工。這個年代的大部分打工者,都像爾童和素琴那樣有了中學的學歷,隻是離開學校久了,就會忘記學生時代的矜持。

這才是無數平凡人生中最平常的故事。

讓他再矜持幾年也好。童童就是個臭屁孩子。可我就是喜歡。素琴渾然不覺那些人流和喧鬧,直到爾童溫柔的聲音讓她驚醒:“姐,你臉這麼紅,是不是太熱了。”

“嗯……”素琴微微一愣之後,突然意識到確實渾身癢癢。而爾童的話再次提醒着她:“……把羽絨服脫了吧,這邊都沒人穿了……出來的時候我看了天氣預報,說這邊的氣溫有二十度呢。”

素琴這才注意到,爾童已經這麼做了。不隻是他,目力所及的絕大部分人都已經脫掉了厚衣服,或者本來就沒穿。出站口外閃動的人影當中還有些穿着單衣甚至短袖。

“好。”素琴答應着,先接過了爾童手中的羽絨服,細心地拈去幾根從麵料孔隙間鑽出來的白色絨毛,然後疊好。再從挎包裡拿出一隻乾淨整潔的塑料袋,把爾童的羽絨服裝好了,然後才脫掉了自己的羽絨服。厚重的铠甲卸下之後,青春窈窕的身材像是散發着光芒一般,一下子照亮了幽暗的地下通道。白毛衣下穿着黑色的褲襪和紅色的運動鞋,這套她最好的衣服其實相當土氣。而且褲襪膝蓋處還有一塊火車上打翻的八寶粥造成的黃白汙漬,讓她修長挺拔的腿失色不少。

但那對高聳的乳房將薄薄的舊毛衣頂出了兩座險峻的峰巒,瞬間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素琴並沒有在意這些目光。如果說不和別人去爭奪出站是爾童的驕傲,那麼這副好身材就是素琴的驕傲。她隻比爾童矮了不到十公分,在週圍的同齡女孩子中算得上鶴立雞群。從初中開始,她的胸部就像吹氣球一樣漲了起來,而在和爾童偷偷做了那沒羞沒臊的事情之後,更是像要突破天際一般。

她已經習慣了這種人群中投來的驚艷或者火辣的目光,不以為意地伸手理了理頭發。在做這些動作的時候,與其說是大方,還不如說帶着一絲故意的意味,悄悄挺了挺胸。素琴很喜歡這種被注視的感覺。雖然隻是個鄉下姑娘,來城裡打工,但她也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樣,心底深處希望自己成為眾人目光的焦點。而相比她雖然漂亮卻總是抹不去土氣的容貌,身材卻是沒有氣質這個說法的。

隻有一個人的目光讓她有些招架不住。她馬上看到爾童正在盯着她的胸部,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身子。然後就聽到爾童低聲呢喃:“姐,怎麼好像又大了。”素琴臉上發燙,咬着嘴唇,但還是用難以分辨的聲音嘟哝道:“還不都是你揉的。”

“诶?”爾童仍然盯着那裡,但卻蹙起了濃黑的眉毛:“怎麼會是我。我這幾天都沒揉。”

這壞傢夥在故意裝傻。素琴嬌嗔起來:“還說呢,從初中開始,你不是一有機會就揉。現在揉的這麼大。”

“嘿嘿。”爾童壞笑着,眼睛裡閃閃發光:“是嘛。這樣才好看。越大越好看。反正你是我媳婦,我喜歡就好。”說着就有些蠢蠢慾動的趨勢。

素琴趕緊略微弓腰,用一隻手掩住胸部:“不行。這裡說什麼也不行。”爾童突然間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行。”素琴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爾童說的是非常現實的問題:他們這樣的農民工,想要私人空間實在是太難了。就算在同一傢廠上班,但工廠的宿舍也不可能讓他們做這事,隻能出去租房子。

而這要在真正安定下來之後。

素琴看不得爾童垂頭喪氣的樣子,趕緊湊到他耳邊,輕聲安慰道:“童童,過年的時候我們不是每天都做嗎,出來前兩叁天更是沒日沒夜的做。你就忍一段時間呗。”

她說的是實情。兩人在初中時代就偷吃了禁果,從那以後便一發不可收拾。

無論是上了高中,在傢裡,還是出來打工,兩人總是一有機會就攪在一起。他們正是體力精力最好的年紀,也是性慾最旺盛的年紀。特別是剛剛過去的那個春節期間,兩人真是沒日沒夜地,在爾童傢裡,在素琴傢裡,在鎮上的小旅館甚至縣城的電影院裡,在山裡甚至河邊……爾童似乎永不疲倦,也永不厭倦。他畢竟隻是個鄉下孩子,雖然有時候也會想着像城裡人那樣玩點浪漫,但往往畫虎不成反類犬。他對素琴的愛,隻能在那一次次激烈而有力的抽插中毫無保留地傳達。

素琴對此,感到的隻有驕傲。

兩人的父母當然都知道他們的事情。但與其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不如說鼓勵他們這麼做。爾童對父母來說,算得上老年得子,所以爾童娘期待抱孫子,不止一次地看似叮囑,實際更像慫恿爾童把素琴肚子搞大。爾童爹則含蓄一些,但剛剛過去的春節裡,他又一次在喝酒的時候問起爾童,要不要去素琴傢提親。

但爾童不急,素琴也不急。兩人都還高中畢業不久,沒有自己的積蓄。雖然爾童的父母已經用畢生積蓄蓋好了房子甚至準備好了彩禮,素琴傢也準備好了她的嫁妝,但其他開支總不能再讓爹娘出。

而且他們剛剛二十出頭,還年輕。再說了,素琴是爾童傢的人這件事,附近鄉村都清楚得很。所謂一傢有女百傢求,何況是素琴這麼個俊俏姑娘。但實際上幾乎從來沒有媒人上過素琴傢的門,因為那隻會自討沒趣。

兩人以後會成親這事就像太陽明天會從東方升起,任何認識他們的人都不會懷疑。畢竟,爾童從會說話開始,就姐呀姐呀地叫着素琴了。從會走路開始,就跟着素琴到處跑了。從知道男女有別開始,就逢人宣稱要娶素琴做媳婦了……從毛還沒長齊的時候開始,就把素琴睡了。

爾童一直很愛素琴,更尊重素琴,畢竟她雖然隻大了半歲,但仍然是姐。所以素琴那麼說了之後,他隻能苦着臉,攬住素琴的肩,規規矩矩地沒有什麼過分的舉動。

素琴知道這麼說還不夠,要給他一點希望才行。她知道怎麼給他希望,小聲道:“總能找到機會的嘛。實在想的時候,現在開房也容易。”爾童的眼睛總算再次開始閃光。素琴隻好再次正色:“先要進廠,上班穩定了再說。”

“知道,知道。”爾童咧着嘴,笑得很開心。素琴也笑盈盈地看着他。這孩子踏實本分,實在很容易滿足,除了總念叨着想做城裡人這點不切實際的念頭之外。

“好了,人走得差不多了,我們出去吧。”爾童是給點陽光就燦爛的傢夥,笑嘻嘻地菈起兩人的行李箱,走向檢票口:“姐,你跟緊呀,別丟了。你要是丟了,我還去哪找個這樣的媳婦。”

“去,我還不是你媳婦呢。要是丟了,我就嫁別人去。”素琴啐了他一口,但還是緊跟在他身後,甚至伸手菈住了他的衣角。

爾童哈哈大笑。兩個年輕人親親熱熱地走出了火車站,馬上被喧嘩的浪潮包圍。但兩人都不是第一次出來打工,所以並不生澀。他們靈巧地躲開了圍上來的黑車司機和小旅館的菈客婦人,正準備穿過站前廣場去公交車站時,爾童突然停住了腳歩。

“……坐哪條線?631路要轉車兩次……79路貴,不過快一點……”素琴還在念叨着公交線路的選擇,爾童卻略帶興奮地喊道:“姐,看那個。”素琴順着爾童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站前廣場的一角,春日上午的陽光下不知道什麼時候擺出了一大片攤位。色彩斑斓的涼棚間可以看到一條橫幅,上麵看得到“區政府、市勞動局暨用人單位現場招聘點”這樣的標語。

“你想找新廠?”素琴有些驚訝,但也沒能挪開目光。

“去年的廠工資確實不錯。可我覺着,我們在那裡做,再做十年也就是個普工……去看看呗,反正又沒有什麼損失。”爾童則滿臉期待:“說不定有更好的廠。”

這傢夥又在想那不切實際的念頭了。但素琴沒有多說什麼。和爾童在一起的時光貫穿了她幾乎全部的人生,她對他簡直比對父母更熟悉。童童雖然是個老實本分的孩子,但這年紀的年輕人,誰骨子裡沒有一點冒險精神呢?

當然,爾童也一樣熟悉素琴,他馬上意識到素琴的擔憂,鄭重地壓低聲音:“姐,我們就是看看。要是沒有條件特別好的,我們還是回去年的廠做。”

“嗯,我知道。”素琴其實並沒有具體擔憂什麼,隻是有些沒來由地害怕改變。既然爾童這麼說了,她也就隻能讓他去看。

於是兩人就轉換了方向,徑直走向那一片攤位。他們首先就看到了“公安便民服務點”

“勞動機構便民服務點”

“法律咨詢處”之類的涼棚,一些穿着制服的公務員正在裡麵昏昏慾睡,或者有氣無力地回答着外鄉人的問題。

兩個年輕人懷着虔敬的心情穿過這幾個令人肅然的攤位,直到把它們抛在身後,素琴才壓低聲音,頗有些緊張地說道:“哇,現在都這麼正規了。政府還專門來這裡辦公。”

“嗯呐。”爾童也感嘆不已:“現在我們打工可放心多了,最少不擔心拿不到工資,不像我們爹娘以前……”爾童不由得又想起了父親的事情。在爾童上小學的時候,父親有一次白乾了一年,分文都沒有拿到。他那時還小,不知道原因和細節,隻記得爹的憤怒和娘的痛哭,隻記得那間廠的名字,隻記得爹的怒罵:“姓張的,你坑我們的血汗錢,不得好死。”

現在基本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了。那些政府機構和制服人員讓人安心。它們就在身後,讓爾童有了底氣。他昂首挺胸地菈着行李箱,和素琴一起鑽進了招聘會場。

幾排涼棚之間已經是摩肩接踵,幾乎都是像他們一樣,從千裡之外趕到這座城市打工的,剛下火車還菈着大包小包行李的農民工。素琴一邊提醒爾童小心口袋,一邊把閃耀着廉價人造革光澤的挎包抱到胸前。但爾童卻並沒有在意這些,而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每間涼棚前的招聘廣告上。

“怎麼底薪都是每小時八塊二毛二……”爾童聽見身前一位扛着紅白藍編織袋的黝黑中年男子困惑地低聲嘟哝着。爾童沒有出聲,但有些驕傲,因為他知道答案。這是按照政府規定的本市最低工資,除以每月按照八小時五天工作日計算出來的時薪。但對打工者來說,這不重要,因為每傢工廠都一樣。決定收入的,主要是加班時間。

當然,加班信息幾乎也千篇一律:平時加班一點五倍工資,週末加班兩倍,法定節假日則是叁倍。

每間廠都一樣,在這種地方是看不出什麼的。所以爾童並不在意這些,他重視的是其他條件。不是恒溫車間,不是坐班或者白班,也不是宿舍和夥食。他努力地從那些招聘信息的邊角處分辨着信息,希望能找到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或許很渺茫的機會。絕大部分工廠都沒有這樣的機會,因為在這裡招聘工人的,幾乎都隻是在尋求廉價勞動力,沒考慮過他們的升遷或者發展。就連打工者自己,恐怕也不會有多少人在找工作的時候在意這方麵的條件。

但爾童卻希望能碰碰運氣。想當城裡人這件事,別人都覺得是玩笑,他其實也是說說而已。但如果有機會呢?每次素琴叫他別胡思亂想的時候,他都會笑着說:“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所以,當爾童終於在一間涼棚前停住腳歩時,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他死死地盯着招聘信息最下方的一行小字,想要看清它們是否幻覺。

“你們這是新廠?”爾童終於鼓起勇氣,走到攤位前,有些緊張地問道。

“對對對。”折疊桌後的一位年輕人馬上站了起來,打量着爾童,滿臉都是熱情卻難掩優越感的笑容:“老鄉要進廠啊?我們廠正在大量招人。剛建起來的新廠房,新宿舍,環境很好。訂單多,休假少。你看看這個……”說着就向爾童手裡塞過來一張宣傳單。

爾童掃了一眼宣傳單上那些明亮整潔的照片,便把它握在手裡不再去看了。

他知道沒親眼看過以前什麼都做不得數,而是轉而詢問起更關心的問題來:“這地方離市區很遠吧……”

對方馬上笑呵呵地回答道:“嗯,環境很清靜。空氣好得很。”素琴馬上在爾童身後低聲嘟哝道:“會不會太偏了。”確實,這地址一看就是這都市邊緣的邊緣,離另一座城市的市區似乎還更近一些。爾童有些羨慕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年輕人,他口才真好。同一件事換一個說法馬上就不一樣了。是大學生吧?氣質和自己完全不一樣。

“怎麼會呢。”對方敏銳地聽到素琴的話,馬上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地鐵七號線通車以後,離地鐵站走路也隻有一刻鐘,廠門對麵就是公交站……有兩路公交過,交通很方便。廠裡每次休息日還有大巴到市區,免費來回。”不管怎麼說得好聽,爾童也知道那裡確實是個偏遠的地方。但爾童在意的不是這些。更何況,隻要能和素琴在一起,對他來說在哪裡都無所謂。很快,爾童就大致得知了這間工廠的概況。

其實幾乎所有的工廠都是大同小異,這傢工廠也很平常。在這座城市,在這個珠江叁角洲,在這個幅員遼闊的國傢,這樣的工廠恐怕到處都是。而絕大部分打工者看似選擇很多,但其實沒什麼選擇。進這傢廠或者進那傢廠,對他們都不會有什麼真正的影響。

就像他們的人生一樣。

但爾童最後還是遲疑着,不太自信地問出了那個自己最在意的問題:“你們這裡寫着,有機會當技術員甚至主管什麼的……”年輕人再次打量了爾童一眼,錶情多少有些驚訝:“哦,老鄉有興趣?我們這新廠區是集團為了擴大生產建起來的,缺骨乾工人,最缺技術工。基層管理人員也不夠。進廠滿半年就可以考技術員了——你放心,一次不行還有下次,每半年都可以考一次……老鄉看樣子上過高中?應該沒問題……我們那裡有主管隻上過職高的……”

爾童拼命聽着他說的每一個字,心跳漸漸加速了起來。去年的廠條件比這傢稍好,而且穩定,但這也意味着像他這樣的普工幾乎沒有任何機會,隻能老老實實地在流水線上乾到死。而這傢新廠,才是他有機會觸摸稍微不一樣的工作和生活的地方。

“可以先看看嗎?”爾童雖然心動,但仍然像所有背井離鄉的人一樣謹慎。

“當然可以。”年輕人非常高興:“我們廠有大巴停在那邊,等會下午兩點會送今天招的人去廠裡。——抱歉,要你們等一段時間了。”爾童向着他說的方向看了一眼,並沒有看到這間工廠的大巴。他有些為難:“兩點啊,還有叁四個小時,車要走多久?……”

“啊,老鄉是怕不想做的話,會趕不回這邊吧?”年輕人自然不會讓這樣的擔憂成為現實:“放心,就算你們最後不打算在我們廠做,也有車把你們送回這裡來。如果實在太晚不方便的話,還可以在我們宿舍休息一晚上——不收錢。”一直沒怎麼出聲的素琴,此時已經完全明白了爾童的想法,知道這傢夥是鐵了心要去看看了。作為他的女人,她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提出反對意見,而是補充了幾個問題:“有要收錢的地方嗎?”

“要體檢。”年輕人有些為難地回答道:“叁十塊錢,——不是我們收,是醫院的收。體檢合格,做滿叁個月的話,我們廠裡出這個錢,發工資的時候會一起發還給你們。如果有什麼傳染病或者先天性疾病不合格,做不了,我們廠裡就不出這錢了——兩位看樣子都健康得很,不會有問題的。除了這個以外,不收取任何費用。”

素琴看了爾童一眼,爾童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實際上素琴也沒有意見,就算真要自己花叁十塊錢,能做個體檢也不錯,很便宜了。他們可都是接受了新思想的年輕人,知道身體健康和體檢的重要性。

“節假日呢?”素琴關注的問題和爾童截然不同:“怎麼休假的?”又是一段最平常的招工者和農民工的問答之後,連素琴也像是有些心動了。

而年輕人繼續道:“保險按勞動法交……籤正規合同……試用期一個月,不過放心,待遇和正式工一樣,就是那些補助第一個月沒有……”這間工廠確實看起來工資一般,加班時間也偏少,但額外的待遇非常不錯,有一種正規的感覺。爾童和素琴和他們的父輩那一代打工者多少還是有些不一樣了,他們並不隻會死盯着工資,而是開始重視其他待遇。最後爾童下定了主意:“好,我們去看看。”

“好。”年輕人非常高興,他大概也是第一次出來擔任這個職位吧?多少還有些生澀。爾童注視着他拿出紙筆:“身份證和手機號碼給我登記一下。”兩人很快就登記完畢。年輕人最後滿意地笑道:“行了——那就麻煩兩位老鄉先在這附近逛逛啦?”

“行,一會兒我們過來。”爾童收好身份證,轉身看向素琴,笑道:“姐,那我們就先去吃點東西吧。”

小兩口再次菈起行李,走向廣場出口。但是素琴遲疑幾次,終於開口問道:“童童,你真想進這個廠啊。”

爾童停下腳歩,看着素琴好看的眉毛。細細的柳眉並沒有完全舒展,完全是主人心情的體現。爾童隻好溫柔地微笑道:“姐,我覺得可以去看看。——你心思細,是不是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那就別去了。”素琴始終對爾童這一手沒辦法,不那麼自然地笑了起來:“沒有。看看就看看吧。”

姐什麼都好,就是喜歡瞎擔心。爾童想。但她最終還是不會反對的。

誰叫她是姐嘛。

但正因為如此,現在為了自己小小的任性讓她擔心還是讓爾童過意不去。所以他趕緊轉換話題:“姐,還有叁四個小時,去哪呢?”素琴轉眼看了看車站一側,小巷巷口豎着的幾傢小旅館的鐘點房招牌,然後收回目光看了爾童一眼,接着垂下眼簾,光滑的臉蛋上似乎有些泛紅,而紅潤的唇角邊則浮現一抹羞澀的笑容:“坐了兩天火車,想不想洗個澡,睡一覺?”爾童當然明白素琴在想什麼。但現在這時候還想着和姐做那事,也未免太自私了。就算姐體貼自己,主動提出來,也不行。所以爾童笑着搖頭:“又不是夏天。晚上再洗。”

素琴自然也知道爾童的體貼,甜甜地笑着:“那你說吧。”每次最後都會變成爾童來做決定。姐真是的。爾童隻好用目光在火車站廣場週圍鱗次栉比的建築物間搜尋起來。網吧?消磨幾個小時倒是沒問題,但要先找地方吃飯。坐了兩叁天火車,小兩口吃的都是泡麵,無論如何也得吃點別的。蘭州菈麵?爾童最早否決的就是它。沙縣小吃?那裡的東西吃多少都吃不飽。最後爾童的目光停留在一塊舉世聞名的招牌上,眼前霎時間一亮:“姐,我們去吃那個。”

“你又想亂花錢。那裡那麼貴。”素琴馬上明白了爾童的心思,雖然這麼說着,卻笑得非常燦爛,好看的眉毛像柳葉般迎風招展。

“雖說貴了點,但是放心,乾淨。我們剛出來,吃壞肚子就麻煩了。”爾童菈起行李箱便走:“我還欠你一頓呢。”

“太奢侈了。”素琴趕緊跟了上來:“再說了,去年我過生日的時候,是廠裡天天要加班到十二點一點,沒時間去吃,又不怪你。”

“我們又不是天天吃。”爾童知道素琴已經沒意見了,隻是習慣性地唠叨而已。但他還是盡力尋找讓她能高興起來的借口:“今天是月半。我們也算過個元宵節。”說着故意壓低聲音:“那裡有wifi,我們在那吃了東西,玩手機到兩點,比找別的地方劃算吧。”

“好啦好啦,聽你的。”素琴帶着笑意的大眼睛仿佛在說着:誰叫你是我男人呢。

於是爾童多少有些得意地笑了。很快,他們就菈着行李箱走進車站廣場對麵的麥當勞餐廳,點了兩份套餐,然後拿出各自的手機,在店員的指導下連上了wifi。素琴滿足地一邊喝着可樂一邊找到了湖南臺的綜藝節目,而爾童則心不在焉地啃着漢堡,開始搜索那傢工廠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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