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聲響徹整條街道時,我不得不佝偻在垃圾桶旁,暫時躲避。
奇怪的是,我並不驚慌,明明第一次殺人,卻出奇的冷靜,仿佛經驗豐富的劊子手。
這裡的深秋,夜晚很冷,直到警笛聲消弱,我才站起來,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街道被淅瀝瀝的小雨打濕,汗水夾雜着雨水,把我身上的衣服都浸透了。
潮濕的劣質材料緊緊貼在皮膚上,有一種難以喘息的沉重感。
那條窄窄的巷子口,幾個露着臂膀的大漢攔住我。
我後悔逃跑時為什麼沒將那把迪克刀一並帶上。
他們問我索要錢財,話剛出口,我竟不自覺笑出聲。
錢?一個連活着都很難的人,你怎麼能奢望他身上會有這種高貴又可笑的身外之物?
他們不懂我為什麼發笑,卻被我的笑惹怒。(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fit)
緊接着,我遭受到拳腳毆打,其中一拳狠命打在我的臉上,血腥味瞬時在口腔中蔓延開,以及牙齒被揍碎時,發出的脆響。
像是被人喂了一口摻着血的大理石碎渣,我擡頭,瞪着這幾個施暴的傢夥。
沒錯,如果現在手上握着那把迪克刀,我一定會狠狠地捅進去!
他們被我的眼神惹怒了,隨即將手上的橡膠棍落用力打向我的肩背。
深至骨髓的劇痛感!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撐下去。
我預感,再抽兩下,最多兩下,我的骨頭一定會斷。
眼前這群人並沒有要停下的意思,我又挨了一棍子,這一回比上一回重多了,我感覺自己的性命,或許隻能到這裡了。
槍管炸裂的聲音響起後,麵前的人赫然倒地,緊接着又是一聲,另一個人跟着倒下。
是槍響!
在這個非槍械管制的國傢,槍響聲很常見。
“你認為手裡的棍子,可以快過子彈嗎?”
這個聲音很年輕,還很傲慢。
我的眼睛裡流進血,不怎麼能看清,隻是隱約聽到有求饒聲,斷斷續續的。
“這人啊,總在性命受到威脅的時候,才想起忏悔自己的罪孽。”
我沒來得及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又是一陣槍聲。
叁個人,全部斃命。
有人走到我麵前,我隱約看見腳上那雙質地高級的皮靴,印象中神父好像也有一雙,不過他總舍不得穿。
“過來。”
一個男人溫和的聲音之後,我失去了意識……
那天,我的父母從不知名處而來,強行將我帶走,就像穿制服的人強行綁走神父那樣。
奶奶也在我離開當天,意外死亡。
父母隻把她的屍體停放在屋裡,放任不管。
臨行前,我偷溜回來,從奶奶經常坐的土竈裡,抽出尚未熄滅的薪柴,丟進屋內。
等到火勢大得鋪天蓋地,我才轉身離開:這是我能為奶奶辦的,最隆重的葬禮。
我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週圍一片靜白,要不是身上襲來的劇痛,可能我真的會以為,自己已經到了天堂。
“你醒了。”床頭傳來熟悉的聲音。
我在這裡待了有近兩年,但很慚愧,因為很少開口與人交流,直到現在,我也不能很流利地使用英文。
可他的發音,卻是我這兩年來,聽過的最地道的美式腔調。
他確實很年輕。
難以想象,開槍射殺叁個人的傢夥,竟然是個戴金框眼睛的斯文人!這倒讓我很意外。
“你看什麼?”
他這話問出口後,我才發現自己一直盯着他看,沒有挪開過眼。
“Shaw,他傷得可不輕啊!”
門被推開,進來一個戴着口罩的人,遞給他一張單據。
他叫Shaw?
我看他站起來,接過那張紙:“多處軟組織挫傷、骨裂,輕微腦震蕩,怎麼還有口腔……牙齒打斷兩顆?”
他放下那張紙,看着我:“難怪說不了話。”
雖然我的口腔很不舒服,可還不至於不能說話。
那個戴口罩的傢夥問我:“先住院觀察一個星期,你叫什麼名字?”
我把頭歪過去,不願搭理這個醫生,餘光瞥到叫Shaw的人,手搭在醫生肩膀上:“算是幫我,謝了。”
聽到關門聲,我才重新轉回頭:他是誰?為什麼要救我?
身上實在太痛了,左臂和腿還被夾闆一樣的玩意兒固定着,令我無法動彈。
“別亂動。”我正準備把禁锢腳的東西摘下來時,他開門進來,出聲阻止我。
“斷了兩顆牙齒,不至於說不了話,”他坐下來,盯着我看,“你我都殺了人,算是同類,我不會傷害你。”
我驚大瞳孔:他怎麼知道我殺人了?!
他到底想乾什麼?!
此人絕非善類,我憋了半天,卻隻吐出一句:“Cut di!”(注:南亞係語言,滾開的意思。)他好像不會怎麼會說英文,開口第一句話竟然是南亞係語言,那句“切迪”,一出口,簡直讓人憋不住發笑。
可能是因為牙齒被打斷的緣故,這句話在他口中,還沒被全部吐出,已經有漏風的前奏了。
我早就被逗笑了,不過好像我笑場的樣子有些激怒到他。
床上的小傢夥咬牙,又將剛才那句話重復一遍。
“你除了讓我滾,不會說點別的嗎?”
張口就叫我滾開,好無禮的小崽子。
他的手臂很細,血管很明顯,倒是跟護士們紮針。
我努力錶現出十分友善的樣子,並告訴他:我們是一類人。
這傢夥照舊不買賬,也不說話,也不吃不喝。
也不全都這樣,他會挑我不在跟前的時候,偷吃完我送來的食物。
阮文越找上門,我一點也不意外。
在理查德先生的實驗室,他本可大量方方進來,偏偏要畏手畏腳的,像一個幾乎行竊的小偷。
聽說他打算考理查德先生的博士,雖然之前已經失敗過一次。
“肖,週四前的布朗士區發生一起槍撃案,兇手開槍殺死了叁個美國偷渡客,你知道嗎?”
他一上來連珠炮似的詢問,我假裝回憶一陣。
“好像是有這麼件事,布朗士區發生一起槍撃案不太正常嗎?一直都這麼亂……”
“現場留下的彈殼,是那把HKP7手槍的,你不懂我什麼意思嗎?”
“哦,你認為人是我殺的嗎?”
說實話,一點我也不在乎事情被揭發。
他沒有立即回答,轉而看着我,煞有介事地反問:“今天前那個時候,你去哪了?”
他問的是“你去哪”,而不是“你在哪”,而且我很奇怪:他居然能拿到警署的現場勘查記錄。
“既然你都查完了,還有什麼好問的。”
“果然是你,”他走了近幾分,努力壓着火,“你知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麻煩?!”
“無所謂,”我確實無所謂,倒不是無恐被抓捕,“你揭發我可以。”
“那把槍是從我這兒出去的,揭發你的話,我也有麻煩!”
阮文越忍不住用手捋着頭發,焦躁不安的樣子,根本不是一個心理學專業的高材生。
他原地走了,又問我:“你知不知道這槍的來歷?”
我當然知道,那把槍不可能輕易買得到的是什麼,但我裝作不知:“你有持槍證,買一把槍,應該難事吧?”
“這是ASN專用的焦點俱樂部!”他語氣緊張,音調卻非常壓低,頭發被薅得亂七八糟,像一隻奓毛的野貓。
我推推眼鏡,問:“ASN?那是什麼?”
這個習慣不好,每當我決心開始或隱瞞什麼時候,下意識做這個動作。
不怎麼樣,習慣了。
“ASN是國際殺手組織,源起東南亞,那把德國HKP7,是專供基金會的,你現在不是要波士頓警署難做嗎?”
實驗室拐角處,他再叁查探週圍過往學生,像個踩點行竊的小偷。
我也壓低聲音,回他:“這個在東南亞發傢的殺手組織,用的是美國專用的曼哈頓中心,看來這兩者都有以前的實驗室在坐得有些累了,現在重建靠牆站會兒,可這個動作俱樂部莫名妙吸引女孩們的注目的。
為了避人注意,我隻能重新換個姿勢站着:“文越,你又是從哪兒弄來的把槍?”
他被我問得有些發慌,無意好怎麼解答。
一時間,安靜的維持着走廊了近十來分鐘的沉默默其。
“不說的話,我走了。”實驗的反應時間差不多了,現在進去,正好可以看結果。
從決定開槍那一刻起,我就料定了警署不會找上門來。
布朗士區每年發生一批槍撃案,死傷多半是一些無業遊民或者沒有身歐美國傢對於這種境外來侵佔本國公民資源的黑戶,非常令人震驚。前不久,美國移民和海關執法局就在全國大肆開展對非法移民的搜查,一旦排查出符合境外移民境的移民,當即實施逮捕,或關押、至於那些沒被逮捕的,偶無故喪命,不過草草了事。
而這起案件裡出現的德國HKP7手槍,持槍者或者是失蹤人員,或者是和最終完成交易的ASN執行者,又或者是某位要員。沒有哪個警署願意意慾幾條爛命得罪權。
有的人命比金貴,有的人命如草芥。
正如當年,我的父親被執法者當街打死,同樣無人問津。
不,他不是被人打死。
我當時清楚地聽到一聲槍管崩裂的聲音——他分明是被暗殺的。
9毫米帕菈貝魯姆彈殼。捐贈者我並不懂手槍類型,更無從辨別彈殼模型,隻記得那枚彈殼的形狀變成了。
直到阮文越給我這把德國HKP7型手槍。
自從發生那次心臟移植案後,他似乎很擔心我的安危。
在我結束亞洲的學術交流,回校的第一天,他拿了這把槍來機場迎接我。
帕菈貝魯姆姆彈不是HKP7型手槍專配,但同類子彈在不同型號的着裝中,威力各不相同,導致最終的彈殼磨損程度一定的差異。
是的,這把德國HKP7留下的彈殼,和父親現場那枚,一模一樣。
無論是美國,存在那個叫ASN的殺手組織,沒有理由對父親那樣的蝼蟻分支。
不合邏輯。
“我平時好怎麼跟你說,”他叫住我,“讓我想想,行嗎?”
開槍行兇我的是,他怎麼感覺犯錯了?
“隨你咯!”
阮文越不願意說的話,我從不逼迫他。
他在上一輩那裡受夠了強權的打壓,我這樣的外人給予了自主權,在他看來,瀰足珍貴。
我想他願意和我做朋友的重要原因。
……
今天要去接那傢夥出院,雖然有醫生護士照看,可我還是有幾分擔心。
不知道這小子發起瘋來,會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比如捅人那樣的事。
“喂,過來!”
從醫院出來,他一直保持着跟我一米開外的距離,不遠不近的。
見我站住衝他喊,他也站住,不聽話,不過來了。
“能聽懂我說的話嗎?”
點頭。
“過來。”
僵持。
“你不嫌冷嗎?”
十月的波士頓,晚上隻有叁四度,兩個大男人……不,一個大男人,一個小崽子,就這麼隔空站着。
“過來,別走我背後。”
誰知道這傢夥會不會在我背後突然,亮刀子。
他往前試探地邁凍了兩歩……
我實在沒法被出來了,直接抓起他的後頸,像拎剛出窩的狗崽崽,拎着他,大歩流星。
“放……放手!”
還是一個開口就漏風了。
看他氣急敗壞地從我手中掙脫出來,眼神狠烈,偏偏一張嘴,就全部破功了。
“我明天帶你補牙,”雖然好不容易聽他開口說出叫我滾開以外的其他話,卻比一句滑稽去,“老這麼說話可不行。”
“你是誰?!”
威廉扔進醫院後,我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學校,忙着理查先生手上的科研項目。
偶爾去醫院看他,他也多半在休息——就算清醒了,也不理我。
我翻開上衣,從裡麵掏出學生證明:“我在這裡讀書,沒看到,過了這條馬路就到了。”
我指了指隔着街後的校舍樓——那是法學院博士生的校舍。
他拿過我的證件,翻來覆去細看。
這小子,真的不冷嗎?!
我一把搶過來,塞口袋裡:“先把英語學會吧女生,造型上的標準化名詞,你看得懂嗎?”
臨床生物學和法醫學,我不信他能看懂兩個專業名稱。
我又問他:“學校終於走不走?”了。
特批給博士研修生的單人校舍,同時以“校舍”命名,格局建立了個標準化公寓,廚房、實驗室、一應俱全。
“秀?”
我正在衣櫃裡,準備讓他洗個澡,把那身衣服換掉——雖然已經乾洗過,可衣衫料子確實劣質了。
“SHAW,”我在他用手上比劃,修正了他的讀音,“Shaw,別再讀錯了。”
寫完,他手不動,還在麵前擺姿勢,又說:“槍,給我看看嗎?”
得寸進尺!
他的眼神,倒是沒有想象之前那麼防備——乖得有點反常。
我突然他拿起槍,一定會翻臉,手卻忍不住,將那把槍遞給他。
太棒了!
一拿到槍,他立刻收起剛才順毛崽的樣子,眼神轉而兇狠地抓住我,槍口也正正指着我的胸口。
果然沒讓我失望!
“為什麼救我?”
“殺人需要理由,救人不需要。”
“我不認識你。”
“或許可以認識一下。”
“放我走。”
“我沒有限制你的自由,”說實話,我一點也不緊張,“門那兒,你隨時可以走。”
在他眼珠轉向門口時,我利落地了他的槍。
上一個敢拿槍對着我的人,是那個槍撃案的匪徒——不過他可沒有這個恐怖分子的幸運。
“以後槍口對準別人的時候,記得下保險,”我拿起槍,在他麵前示範一遍,“槍的作用,是殺人,不是嚇唬人。”
“肖,你的東西。”
是阮文越寄來的。
我正拆包裝,剛才同事湊過來問:“什麼好東西?”
“一本筆記,”我晃晃本子,“今天不出勤嗎?”
“出啊,福零路,馬上就走。”
“貓丟了還是人丟了?”使用近一週,每天接到最多的案子,不是寵物丟了,就是老人丟了。
安全一局的警員們,獸醫和護工的機會,多到不可統計。
我在技術一處,原來是:安江公安部安全一局首席法醫——聽起來很病人。
不過是個外聘的閒職——因為非本國公民。
由安全一局局長鄭橋民中將尊敬管理,要求我的直接上司。
按着地點,上任第一天,我應該去拜會他,不過這位中將正在通話度假,要見麵的話,可能得半個月後。
“什麼都丟了,一群男生聚在一起鬧事,不省心啊!”
“教訓馬上就好,別鬧大了。”對着另一位同事,年輕稍長。
我翻開記錄冊,把那張皺得不像的舊紙感應去。
技術一處的刑偵科二隊,是我的辦公室,每天有人來定時打掃。
我隻需要早上八點半準時出現在這裡,看看傳送室送來的報紙,和同事們閒聊,打發時間,下午五點,準時離開。
能打擾我清閒的,隻有命案。
我看不懂很多偵探類小說中,隻要主人公身份是法醫或警察,就設定一個接一個的命案。
更多者,例如變態殺人、雨夜奪命、連環分屍等駭人重案,層出不窮。
似乎隻有事態嚴重,才會顯出主角的聰明睿智。
現實生活中,哪裡有那麼多瘋狂的命案?
特別像安江這樣的城市。
我倒不是誇讚安江的治安:就像一個嬌弱的女人,小症候不斷,卻很少出現能危及到生命的重病。
這裡今天晚上演的至少是百起民間糾紛,或者如我上麵提到的丟貓丟狗之類的糾紛案。
現實少有驚天動地。
就算在司鑒所供職的話,就不見得這麼清閒了。
司法鑒定工作中心的法醫,主要參與的是民事糾紛中的訴訟過程中產生的一係列項目鑒定。
比如,聚眾鬥毆,未上升到土耳其的程度的話,隻需要通過司鑒所出示傷殘等級報告,造成民事糾紛的裁決即可。
又比如,影像資料、檔案資料的真假鑒定,又或者,親子鑒定——雖然很少聽到到有人這個。
我供職的技術一局隸屬公安部刑偵科,負責刑偵方麵的臨床鑒定。
按理說,活體傷殘鑒定也應該屬於我的職責範圍,隻是沒出人命的案子,公安部都盡力以民事糾紛來處理,也送不到我這裡了。
無聊之餘,我問到了二哥反映的那位外線局小夥子,有同事給我看了他的照片——別二哥說的沒錯,果然儀錶堂堂。
英年早逝,確實挺可惜的。
阮文越我在電話裡談及ASN。
可恐怕不提,怎麼能讓提醒那位在會談度假的將軍知道呢?
我不相信他會完全放心把一個受過歐美教育的無國籍人士安進政府執法部門。甚至是這樣一個可以有無的職位。
專人接機、別墅住處,不過是另一種方式的監視。
也許他的關係,我和ASN之間存在某種關係,大概多少有些顧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