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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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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记
作者:弄玉&龍琁
第八章

風雪漸止,從空中望去,叁川口白皚皚的雪原仿佛綻放出無數大大小小的梅花,令人觸目驚心。叁道溪水中,兩道已經被鮮血染紅,宛如滴血的梅枝從雪原蜿蜒淌過。

星月湖四營與鐵甲營的碰撞慘烈無比,經歷兩刻鐘的殊死搏殺,雙方的傷亡都超過一半,但無論是麵對宋軍的鐵甲,還是星月湖的長槍重斧,都沒有一方退卻。事後連崔茂也不得不承認,捧日軍的鐵甲營確實是強軍,能以一營之力抵抗四營全力攻撃,不分勝負。

王信身上受創七處,幾乎是浴血而戦,趁敵寇攻勢稍減,他返回中軍,向劉平道:「將軍!兒郎們撐不住了。」

劉平眉毛微微挑起,連王信都這麼說,看來真是難以支撐了。

王信道:「天時不對,打了這一上午,兒郎們一大半都凍傷了腳。」

劉平撫着腕上的皮甲,遲遲沒有作聲。

一名親兵忽然道:「敵軍!」

側方的山丘後馳出一隊人馬,數量有百餘人之多,其中一多半都是騎兵。這點數量在這些將領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但和數百名敵寇交戦至今,任誰也不敢輕視這支突然出現的生力軍。

戦局的轉折點卻是出現在遠離戦場的第叁道溪水。

劉宜孫先是被編入中軍大陣,由於前陣被王韬的第五營迅速切割,他和張亢被調去支持。(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fit)

這夥敵寇與前方的列陣對戦完全不同,相同的是他們驚人的殺傷力。他們全部分成小股,最大也不超過二十人。這種敵寇本來是最容易消滅的,宋軍每陣都有一個營,近五百名軍士,完全是壓倒性的多數。可那些敵寇就像利刃一樣,從不同的位置切進宋軍陣列,將宋軍完整的陣型切割開來。

劉宜孫手下的一個都僅剩下半數軍士,他們追着一小股敵寇淌過溪水,卻被對手甩開。眼看手下的兄弟在雪地上跋涉,疲憊不堪,劉宜孫隻好讓眾人歇息片刻。

張亢道:「逃不逃?」

劉宜孫喘着氣道:「不逃!他們這種流寇戦術,是自取滅亡!」

「這麼高明的流寇戦術,普天下也沒幾支軍隊能做到。」

張亢毫不客氣地說道:「那些敵寇總共二十股,攻撃前陣的時候是從叁個方麵進撃,看似雜亂,實則先分後合,嚴密之極。前陣空有五百人,被他們切開時,一多半都守在原地,真正交鋒的不到叁分之一。」

劉宜孫打了個寒噤,臉色一下變得蒼白。

張亢冷冷道:「看出來了?」

劉宜孫回想起前陣崩潰的一幕,一個整營對隻有自己半數的敵寇,卻在交鋒中被切得七零八落,空有兩倍的數量,被切割的部分卻是以少對多。看似散亂的敵寇就像一隻冰冷的狼,每一口隻咬下一小塊,連續幾口,就將一個前陣完全撕碎。可是這樣的縱橫分合,多達二十支的敵寇怎麼能配合得如此默契?

「軍旗。」

張亢道:「那麵軍旗的位置,就是他們攻撃的方向。嘿嘿,武穆王的親衛營,果然不同凡響。」

張亢搓了搓手,「劉都頭,此時不走,恐怕就來不及了。」

劉宜孫擡起頭,盯着他的眼睛,「多謝張兄。但我劉宜孫絕不會逃!」

張亢冷笑一聲,「你不逃,自然有人要逃。」

戦場後方,孤立在第叁道溪水之後的殿後陣忽然放下旗幟,全軍開拔。劉宜孫渾身一震,叫道:「不好!」

種世衡的眉尖刀被巨斧劈斷,剛搶過一杆長槍,重新上陣,便看到這一幕,頓時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

厮殺的雙方都已經接近極限,殿後陣的變動,使雙方不約而同地分別向後退卻。

戦場上的鐵甲營已經不足兩個都,他們的瘊子甲沾滿泥土、雪水、血迹,依然明亮如鏡。四營也好不了多少,他們撤出二十歩的距離,重新整合隊伍。

另一股賊寇也脫離戦場,王韬一手提着戦斧,一手挽着軍旗,在距離宋軍中軍大陣不足叁十歩的位置昂然走過。他手中的軍旗已經成為宋軍避之唯恐不及的煞星,軍旗所向,宋軍士卒都為之變色。在他身後,五營的軍士血染戦衣,如同一柄柄浴血的戦刀,散發出逼人的殺氣。

王韬和崔茂都沒有理會遠處殿後陣的變故,而是抓住時機合兵一處。他們兩個營減員達四成,餘下的叁百餘人幾乎人人帶傷,但高昂的士氣和嚴密的陣型,無不顯露出百戦之師的強悍和武勇。……

「都監大人!」

劉宜孫一把拽住馬缰。

黃德和厲聲道:「你是何人!來人啊!」

張亢從後麵一腳踏住劉宜孫膝彎,劉宜孫腿一彎,被他踩得跪下,這才醒悟過來,自己在陣中阻攔主將的戦馬,當場格殺也算不得冤枉。

他順勢行半跪禮,一手仍菈住缰繩,「卑職第叁軍第二營歩兵都頭劉……」

「一個微末的都頭就敢攔本監的坐騎!滾開!」

劉宜孫大聲道:「都監大人!我軍與敵交戦正殷,勝負隻在毫厘之間,都監大人怎能棄軍逃生!」

黃德和怒道:「廂都指揮使劉平剛愎自用,指揮無方,本監多次規勸,仍置若罔聞。留在這裡,難道等死麼?」

「大人!敵寇不過數百,雖然破我數營,但已是強弩之末!大人若在,敵寇必敗!大人若走,我軍危在旦夕!」

「荒唐!」

黃德和喝道:「難道叁軍六千餘眾生死,都在黃某一人肩上?你這等胡言亂語,是何居心!來人!把這厮叉出去!」

黃德和踢開劉宜孫,打馬便行,一邊道:「再敢啰嗦,便將他斬了!」

幾名親兵把劉宜孫推到一旁。望着黃德和的背影,劉宜孫急怒攻心,「哇」的吐出一口鮮血。

張亢菈起他,一邊拍了拍他身上的雪泥。

劉宜孫擡起頭,「你說的出路,在哪裡?」

……

盧政馳回中軍,向劉平道:「看到了吧?我就說那幫孫子靠不住!」

劉平露出一絲苦笑。殿後陣的主將由都監黃德和擔任,這一營軍士都來自盧政的第七軍,如果是他以前所在的邊軍,第七軍的軍都指揮使沒有下令,任何人都不敢私自撤退。但這是禁軍。都指揮使以上的高級將領不過是臨時委派,負責指揮五個營的軍事。黃德和身為都監,他要走,盧政也攔不住他。

劉平摘下頭盔,露出花白的頭發,笑着搖了搖頭,「這一回咱們的臉可是丟大了。叁個軍,竟然敗在幾百名敵寇手下。」

盧政道:「不算冤。八駿來了兩個,老盧的麵子是夠了。老劉,退吧,大不了給夏夜眼磕個頭,最多挨幾記軍棍。嘿,你有個進士身份在,我琢磨着夏夜眼不大好意思讓你扒掉褲子挨打。」

「以六千對五百,大敗虧輸,砍頭都有份。」

「你是按着陣圖打的,我們都能作證。沒打勝,那是陣圖……」

劉平攔住他,「陣圖是禦賜的。」

「呃,陣圖不會錯,咱們也盡力了。得,愛說什麼說什麼吧。這會兒咱們還有叁個半營。我來殿後,你先走。等退出烈山,整好軍馬,再來找他們拚命。」

劉平笑道:「我要活着回去,臉皮也未免太厚了吧?」

「你們讀書人就是想的多。我跟你說,你就是想那個啥,也得把我們這些兄弟送回去。我還沒活夠呢!」

劉平呼了口氣,「哪裡便敗了呢?」

他話語雖然平淡,口氣中不甘卻溢於言錶。……

王信兩個都的策先鋒陣已經損失殆盡,剩餘的鐵甲營撤過第二道溪水,與中軍大營彙合,接着盧政的策殿後陣也全軍趕來,宋軍全麵收攏。

那隊騎兵渡過溪水並沒有投入進攻,而是臨溪列隊,背對着宋軍主力。劉平皺了皺眉頭,忽然眉峰挑起,眼中透出一縷光芒。

一名親兵叫道:「郭指揮使!」

一彪人馬出現在遠處山丘上,黃色的軍旗在風雪中招展,看旗號,正是郭遵的第六軍。

劉平以下,盧政、王信、種世衡、萬俟政都如釋重負,郭遵的騎兵在最要緊關頭終於趕回,有這兩千精騎對敵軍數百疲軍,己方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眾人心頭的重石還沒落地,山丘上突然一陣混亂,持旗的旗頭跌下馬來。接着看不出多少敵寇四處衝出,那隊騎兵勉強支持片刻,就徹底潰散,敗兵從丘上馳下,朝大營逃來,但還未接近第一道溪水,就被守在溪旁的敵寇射殺,沒有一人能活着回來。

眾人心都沉了下去。這夥敵寇的狡詐,遠出於己方的意料。這時劉平才隱約明白,為何對付一夥流寇,賈太師卻不惜調動上四軍的兩支禁軍。

劉平目視良久,然後道:「撤吧。」

眾人都鬆了口氣,雖然沒能打勝,但自己的兵力仍超過敵寇五倍,攻敵固然不足,自保仍然有餘。……

程宗揚和馮源越過溪水,迎來一片歡呼。臧修口沫橫飛地說道:「老敖!你剛才是沒看到!兄弟們被骁騎營的野狗咬住,甩不脫,走不掉,一個個都急紅眼了。全靠老程,一把火將他們都留在山下,姓郭的急的直跳腳,也隻能吃我們的馬屁。」

敖潤道:「真的假的?老程哪兒學的這手藝?副隊長,你說……」

「假的!閉嘴!」

敖潤閉上嘴,忽然又想起來,「哎,副隊長,你還沒吃東西吧?正好我帶的有。你嘗嘗!嘗嘗……」

程宗揚笑道:「老敖,你還敢給人拿東西吃啊?」

敖潤訕訕收回手,月霜卻一把將他手裡的紙包奪過來,撕下一塊牛肉,大口大口吞了下去。

程宗揚小聲對敖潤道:「我就喜歡看月丫頭生氣的樣子。」

「老程,你這可不對……」

「怎麼,你覺得她生氣的樣子不漂亮?」

敖潤偷偷看了一眼,「漂亮是漂亮,不過這事不能這麼說……」

程宗揚暧昧地擠了擠眼,還沒開口,半包牛肉就連紙帶肉朝自己臉上飛來。

月霜拔出真武劍,要斬這個混蛋,臧修和敖潤連忙攔住,一個說:「班長息怒!」

一個說:「別跟老程一般見識。」

程宗揚做了個鬼臉,把月霜氣得半死,這才一溜煙跑掉。月丫頭動不動就拿鞭子抽人,害得自己嘗了馮大法的老鼠油,不氣氣她,自己心裡實在平衡不了。……

崔茂和王韬並肩立在一處,兩人的披風吸滿鮮血,沉甸甸拖在地上,肩頭的校官銀星卻分外明亮,在兩人背後,那麵繡着「嶽」字的血紅戦旗在風雪中獵獵飛舞。

程宗揚向兩人敬了個禮,「崔中校!王中校!」

然後笑道:「頭次見麵,多多關照。」

崔茂道:「上次在建康,聽說你嫖妓去了?」

程宗揚一陣尷尬,玄武湖一戦之後,自己在宮中胡混,與八駿失之交臂,沒想到一見麵就被他拿出來說。

崔茂淡淡道:「下次記得叫上我。」

程宗揚鬆了口氣,笑道:「一言為定!」

星月湖大營解散後,八駿隱身草莽,崔茂的身份是畫師,王韬則僻居荒村,作了名教書先生。他攏手向程宗揚長揖一禮,「程兄千裡迢迢送回叁哥的遺骸。王某深銘五內。」

程宗揚連忙還禮,「七哥太客氣了。」

崔茂道:「你送回叁哥的遺骸,我們兄弟本來該給你磕個頭。但老崔的頭你未必稀罕,這樣吧,往後嫖妓,我請你。」

程宗揚笑道:「多謝多謝。」

郭遵軍隨時都會投入戦場,崔茂直入主題,「你的人馬有多少?」

「五個班,二百名傭兵。」

程宗揚補充道:「可惜沒有法師。」

「這個當然。」

程宗揚有些好奇地問道:「聽說各營都有兩叁名法師,為何沒見到呢?」

崔茂舉手一劃,然後道:「你以為這場雪是哪裡來的?」

「什麼!」

王韬道:「為了這場雪,侯二哥把整個大營的法師都調去了。要不哪兒有這麼巧?」

程宗揚有些頭痛地抓起一團雪,握成雪球,在太陽穴上揉着。這裡的死氣太濃了,太陽穴的傷疤一跳一跳,像要漲開一樣。天驷侯玄在八駿中排名僅次於孟老大,因為名頭太響,想藏也藏不住,索性跑到秦國,作了一名客卿邊將,一直在邊疆作戦,沒想到回來之後,一出手就是一場天馬行空的雪攻。這場雪對於己方的價值,無論怎麼說都不為過。恐怕宋軍到現在還以為運氣不好,哪裡知道遠在交戦之前就受到了對手無孔不入的攻撃。反觀星月湖大營,上陣之前就抛棄甲胄,早有準備地換成過膝的長軍服,交戦前就勝了一半。

程宗揚道:「看來宋軍準備撤退了,要不要放郭遵與中軍彙合,晚上再來襲營?」

崔茂露出一個富有魅力的笑容,「我倒是想走,就怕劉指揮使不會輕易放過咱們。」

王韬道:「他能忍這麼久還不動用神射營,真是好耐性。」

程宗揚道:「你們說的是神射營,是不是神臂弓?」

「不錯。」

程宗揚倒抽一口涼氣,劉平還有一個營的神臂弓?他們與宋軍隻隔了一道溪水,不過二百歩的距離。崔老六和王老七這麼談笑風生,竟然是坐在生死線上!

自己對神臂弓的威力印象極深,以神臂弓的射程,輕易就能覆蓋這片戦場,難怪後麵的星月湖軍士即使休息,盾牌也絕不離身。

程宗揚咽了口吐沫,「宋軍既然有神臂弓,為什麼不拿出來?」

「他在等二哥的直屬營。」

崔茂讚道:「劉平文武雙全,有名將之稱,果然有幾下子。」

王韬也道:「劉平到這會兒還沒亂了陣腳,打着主意想用這點殘兵把我們一口吞掉,如此能戦,算得上是悍將了。」

就在這時,一支穿着輕甲的宋軍出現在視野中,他們隔溪列陣,接着叁百張神臂弓同時舉起。死亡的陰影再次籠罩在叁川口浴血的雪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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