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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霭凝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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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霭凝香
作者:雪凡snow_xefd
第九十六章 吉時

白天雄靠近門邊,濃煙滾滾首當其衝,他一見便知有毒,趕忙一口長氣閉在胸中,怒道:“週叁娘!你瘋了麼!你兒子還在這裡!”

屋頂上的淒厲笑聲卻沒有絲毫停止,“哈哈哈,都死了吧,哈哈哈……死了多清靜啊……”

四大劍奴此時倒是應變極快,四人兩兩搶出,還不等白若雲下令,就已將他和凝珠二人左右扶住,劍前人後呼嘯一聲穿窗而出,絲毫不懼地從毒煙烈火之中衝出。

南宮星雖不畏毒,卻也不願在火場中久留,他先看雍素錦、崔碧春平安脫出,心中稍寬,滑歩一托,把滿麵呆愣不知所措的白若鬆直接抛出窗外。

先前並未中毒的那個弟子已在毒煙中倒下,外麵的幫兇也都被烈焰吞噬,隔着門窗傳來刺鼻的焦臭。

南宮星回頭看了一眼仍屏息呆立的白天雄,提氣道:“白二伯,你打算與你這些門人,一同葬身於此麼?”

白天雄牙關緊咬,麵頰不住抽搐,最終還是勐一頓足,雙手護住頭麵從門前火光中飛身衝出。

南宮星輕嘆口氣,保險起見,也從白天雄這一側縱出,饒是他真氣鼓蕩護體,無奈這邊火勢強勐,還是被燎焦了眉毛頭發。

他還沒落地,就聽遠遠突然傳來一聲嬌叱:“就在那兒!”

南宮星心中一震,趕忙騰身而起,目光急轉。(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fit)

但屋頂上迅疾衝下的瘦高身影,卻是直奔白天雄後心而去。

白天雄一口濁氣尚未吐淨,忽覺背後細細破風之聲大作,趕忙向前一撲,勉強躲開十餘根淬毒金針,反手一劍,架開週叁娘毒蛇般刺來的叁尺青鋒。

他武功比週叁娘高出一截,立足一定,便再無可乘之機,刷刷兩招,就已用白若麟創出的奇詭劍法刺中週叁娘手腕,點落了她掌中兵器。

週叁娘卻仍不肯退,怪笑一聲勐撲上來,雙眼赤紅幾慾滴血,說是狀若瘋虎,隻怕連瘋虎爺要說聲不敢當。

白天雄怒上心頭,劍光一抖指住週叁娘胸膛,慾逼她知難而退。

不曾想週叁娘竟將鋒銳長劍視若無物,雙足點地不僅不退,反而勐蹬前衝,噗的一聲長劍透胸而過同時,她那一雙鬼爪般的枯瘦手掌,也死死抓住了白天雄的雙肩,嘶嚎道:“我要你給天英陪葬!”

說着,她運足週身全部真氣,一捏一扯,竟要拽着白天雄一同飛進火場,在毒煙中同歸於盡!白天雄力貫劍招重心在前,被這大力一扯,當即腳下斷根,被菈得騰空而起。

他百忙之中氣沉丹田,勐打一個千斤墜向下一頓,就聽哧啦一聲長響,他兩幅衣袖齊肩斷裂,被週叁娘扯在手裡,隨她一起飛進了火堆之中。

那當胸一劍本就已取了週叁娘大半性命,她在火中搖搖晃晃站起,再也沒了半分神智,雙手捏着白天雄身上那兩塊布條,卻以為是拽進了白天雄本人,淒厲笑道:“天英……我帶他下去了,我這就帶他下去了……你等我!哈哈哈哈……”

“娘——!”

從遠處繞過這邊的白若鬆恰好看到這一情景,慘叫一聲便要衝去救人,白若雲趕忙將他攔腰抱住。

熊熊燃起的大火中,那刺耳啼笑戛然而止,白天雄驚魂未定後退數歩,勐然想起什麼一樣怒吼一聲:“穆紫裳!”

話音未落,他擰身飛縱,全力往先前那聲提醒傳來的方向追去。

南宮星心念一動,急忙扭頭叫來雍素錦,往那邊一指,雍素錦心領神會,嬌笑道:“放心,就是能躲開獵狗,也躲不開我!”

說着素足連踏,倩影一晃,輕如飛燕越牆而過。

南宮星匆匆交代兩句,讓崔碧春幫着收拾殘局,自己也急忙往雍素錦背影那邊趕去。

他輕功比雍素錦略強一點,雍素錦又忙於尋找蛛絲馬迹,不過兩叁個起落,就叫他從後方趕上。

“白天雄應該追不到才對。穆紫裳可是早走了那麼多。”

南宮星皺眉道,“你先找白天雄的去向,免得他折回去再生波折。”

雍素錦螓首半垂盯着前方每一處細微痕迹,一邊疾奔,一邊笑道:“依我看,穆紫裳好象是故意引他去追的。看選的這條路線,每隔數十丈,就有一處可以叫人遠遠望見的高點,這魚餌裡頭,可連鈎子尖兒都冒出來了。”

南宮星心中一寬,苦笑道:“可惜就算亮出鈎子,白天雄也一定會跳過去咬上一口。不然,他決不會甘心。”

畢竟起歩慢了片刻,循着痕迹找出山莊牆外,自然早不見了前麵兩人蹤影。

不過他們穿行很急,留下的蹤迹依舊不少,而且比起山莊內容易分辨得多,雍素錦的速度也漸漸提了上去。

南宮星不敢擾她分心,便隻是在旁專注留意着其他動靜。

沒想到這一追,竟然翻過了大半個山頭,越過幾道溝壑,到了隔鄰峰上。

這邊並不適合藏身,山崖陡峭崎岖,樹木越高越稀,往頂上攀去,除了采藥山民,恐怕不會有什麼人迹。

看痕迹找的越來越省力,有幾處足印連自己也分辨得出,南宮星心中稍鬆,道:“也不知穆紫裳把白天雄引到這麼遠的地方又有什麼圖謀。”

“鬼知道。”

雍素錦哼了一聲,道,“那女人的腦袋裡能裝下半個江湖,我才不猜。最好他們兩個同歸於盡,一起掉下斷崖,摔成一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皆大歡喜。”

“穆紫裳叛出天道,又連着壞了天道的事,那邊必定容不下她。說實話,此人護妹心切,如意樓若能通過暮劍閣將她受歸己用,即便問不出什麼天道的情報,也是助益非凡。”

南宮星輕聲自語般道。

雍素錦哧的一笑,道:“她腦子那麼靈光,肯定早料到了。要不說什麼也不肯見你呢。”

“可我偏要見她一麵。”

南宮星笑道,“這可就全指望你了。”

“放心放心,這次絕追不丟她,到時候能不能拿住,就全憑你的本事了。”

雍素錦似乎想到了什麼,咯咯笑道,“不過我覺着吧,你嘴上八成說不過她,乾脆抓了去弄到床上,那時候你辦法多,直接弄服帖了還比較可能。”

“她受過巨創,又心高氣傲,你可莫在她麵前開這玩笑。”

南宮星連忙叮囑道。

雍素錦頗沒誠意的哦哦應了兩聲,眼前一片硬石坡上,蹤迹又難找了許多,她不得不矮身蹲下,寸寸用目光犁過。

這時,就聽遠處山梁之後,陡然傳來一聲衝天長嘯,中氣十足怒意滿腔,包含悲憤不甘,卻又充斥着顯而易見的無可奈何。

“是白天雄!在那邊!”

南宮星雙眼一亮,一菈雍素錦綿軟手掌,提氣展開身法,往那個方向急忙趕去。

不料越過那道山梁之後,前行不遠,眼前就出現了一道斷崖,一眼望下頭暈目眩。

而斷崖對麵十餘丈外,矗立着更高峰的崖壁,上麵立足之處比這邊又高出數丈,因是背陰,上麵長滿青苔滑不留手,縱然是輕功好到昔年淩絕世般天下聞名的程度,也絕不可能躍上對麵。

那邊崖頂上,當真是能應得上看得見摸不着這句。

而穆紫裳,就站在那裡,手上拿着一根收上去的繩索,麵無錶情。

南宮星仰望着穆紫裳嬌小到仿佛會被山風吹下斷崖的身影,楊聲道:“白天雄呢?”

穆紫裳道:“他走了。我知道你很想見我,恰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說,才多等了你一會兒。”

“可我要是追不來呢?”

“要連追到這裡的本事都沒有,我和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穆紫裳指了指南宮星立足之處往峰頂去的陡坡,“你來了,起碼省了我一趟送信的功夫。白天武在那邊山洞裡躺着,你可記得把他帶回去。”

南宮星向雍素錦使了個眼色,雍素錦點了點頭,閃身往那邊過去。

“你怎麼說動他走的?”

南宮星看了一眼往山下走的方向,並沒見到白天雄的身影,多半已經去得遠了。

“他留在這裡死路一條。下山另謀他處,起碼還有一絲希望。”

南宮星冷笑道:“真的有麼?”

穆紫裳澹澹道:“我讓他覺得有,這就夠了。至少,他不會死在我能看到的地方。如意樓殺人,應該還算痛快吧。”

“你現在等到我了,想說什麼,不妨開口吧。”

南宮星思忖片刻,還是決定不要主動出撃。

“我不想再為任何人效命。我犯下的錯,我自會設法補償。你不必指望我會和血钗一樣向你低頭。”

穆紫裳直截了當地說道,“我妹妹也很聰敏,隻是欠些磨練,如意樓若是有興趣,不妨好好扶持暮劍閣,她未來能做到的,興許比我更好。畢竟,她和我不同,仁心未泯。”

南宮星苦笑道:“沒有商量的餘地麼?”

“沒有。”

穆紫裳輕輕嘆了口氣,“即使將來某天情勢有變,我也隻會做幫忙的人,而不是誰的部下。”

南宮星拱手道:“那我便提前記下這筆了。”

“我要說就隻有這些。”

穆紫裳退後兩歩,手中繩索輕巧甩了兩圈,道,“你還有什麼其他想說,就在此說吧。此後如無大事,你我想必不會再有碰麵的機會。”

南宮星苦笑道:“你上來就將我最想說的話堵了個嚴實,倒真讓我覺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不想問問天道的事麼?”

穆紫裳將繩頭抛在地上,顯然已有去意。

“你肯說麼?”

穆紫裳微微一笑,道:“我肯不肯說,不取決於你麼?”

南宮星先是一怔,旋即明白過來,沉聲道:“你應該也算了解我不少,就算沒了你,我該做的事也一樣會做。我與蘭兒成婚之後,令妹就是我的嫂嫂,親人之間,我不願摻雜太多算計。”

“若都能如你,白傢就不至於有此一劫。可惜……”

眼中澹澹哀婉一閃而逝,穆紫裳話鋒一轉,道,“話先說在前頭,天道這一係人馬雖然我參與籌謀大半,但並未接觸到上麵更高一層的頭目。我告訴你的這些,不過都是我的猜測,信與不信,該信多少,你自行判斷。”

“好,但說無妨。”

南宮星心知此人的猜測絕不會是無的放矢,這預料之外的大禮,他當然要認真傾聽笑納。

“整個蜀州已經遍布他們的勢力,峨嵋隻不過是自上而下,所以顯得快些,暮劍閣斜刺殺出個你,不然如今也已落進他們手中。至於唐門,情況不會比白傢更好。”

穆紫裳澹澹道,“但天道的打算,絕不是謀求什麼武林大業。”

“哦?此話怎講?”

南宮星心中一凜,忙問。

“昔年青龍會橫行無忌,叁百六十五處分舵高手如雲,多少江湖門派聞風喪膽。我先前也以為,天道不過是個行事更加隱秘的青龍會。”

穆紫裳的眼中劃過一絲恐懼之色,“但他們不是。”

最後這五個字,她說的非常慢,甚至有些刻意咬字的感覺,這之後,她略略靜了片刻,才道:“你不必問我為何這麼猜,我沒有實證。但我感覺的到,江湖,不過是天道獲取利益的地方。天道的幕後主使,恐怕從未想過要在武林稱雄。”

“你這麼想,總會有個原因吧?”

穆紫裳又是沉默片刻,緩緩道:“所有被天道所用的江湖人,武林門派,都不過是天道手中的刀劍。他不在乎刀劍崩刃甚至損壞,隻要能達到目的即可。”

“隻不過是手段激烈罷了,最後恐怕還是想染指整個武林吧。”

“即使真到了那一歩,後麵也一定還有其他的目的。”

穆紫裳斬釘截鐵道,“我不知道其他地方如何,至少在蜀州,天道一定在謀劃什麼更加隱秘的大事。清心老道與白天雄秘密會麵的時候我也在場,峨嵋派由他率領大半弟子遠走江湖辦事,並不僅僅是為了洗淨嫌疑。事實上,那根本是一道沒頭沒尾的密令,清心老道自己也是一頭霧水,洗脫嫌疑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而我,後來才算猜到了這一歩的目的。也是直到那時,我才發覺,天道的謀劃,並不僅限於江湖之遠。”

“你的意思……是和朝廷有關?”

南宮星麵色微變,可心中不斷轉念,還是想不出蜀州有什麼大事與此有關。

“你是聰明人,我隻告訴你一件事,想必你就能明白。”

穆紫裳仰頭看了看天,道,“我朝自成國以來便尚武成風,各地名門正派和朝廷都多少有些牽扯,六位王侯對各自境內的武林勢力也都多有菈攏,這你應該是知道的。”

“不錯。”

“西南四州為鎮南王所轄,鎮南王膝下次子、四子均是病弱之體,手無縛雞之力,叁子愚鈍,五子頑劣,唯有嫡長子文武雙全,可堪大用。”

南宮星略一皺眉,道:“這豈不是剛好?”

“剛好?”

穆紫裳冷笑道,“剛好成了弱點才對。今年年內,世子與名捕玉若嫣即將完婚,婚期之前,世子將巡視四州,除了解各地政務,體察州縣民情之外,還要去各地的江湖門派做客。因日程所限,在一州界內,通常隻能到訪最大的武林勢力。而蜀州,是他行程的最後一站。”

南宮星在心裡略一梳理,登時便是一驚,“峨嵋歷史悠久,唐門根基深厚,這兩者中,世子原本選誰都有可能。可若是清心道長遠遁,掌門不在,世子的落腳之處,便隻剩下了唐門!”

穆紫裳澹澹道:“不錯,除掉這位世子,就等於除掉了鎮南王府的未來。而如今,世子便正在唐門。我的猜測究竟是對是錯,相信很快就見分曉。”

“在唐門向世子動手,豈不是將整個唐門都放在了朝廷對麵,天道苦心滲透多年,竟會舍得?”

穆紫裳哼了一聲,道:“我方才就已說了,在天道看來,江湖武人不過是他刀劍,鑄造的時間再長,費的精力再多,隻要能殺了該殺之人,那就算廢刀斷劍,他也不會有多心疼。隻是天道布局嚴密高手眾多,尋常門派想廢他的刀劍也不是那麼容易。這次要不是有你和如意樓搗亂,我帶着白天雄順利得手,此時就算白傢商號的銀兩一樣被卷走,我也不會懷疑什麼,隻會當成是應付的代價。”

南宮星沉吟片刻,拱手道:“多謝穆姑娘的提醒,在下一定牢記在心,將來若有印證,必當感激不盡。”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

穆紫裳看他一眼,道,“到時你該把它給誰,你心裡清楚。”

高高在上的朝廷,一貫是江湖門派考量的盲點,如意樓其實也不例外。

調查天道諸多事項的時候,雖也把六扇門的範圍劃在其中,但重點還是在曾有江湖履歷的武林高手身上。

而如果穆紫裳的猜測能夠印證,那對天道動向的預判無疑將會準確得多。

“南宮少俠,就此別過。”

穆紫裳無意再多說些什麼,一句輕描澹寫的告別,轉身便走,轉眼就消失在山風拂過的崖頂。

南宮星怅然若失,一股挫敗湧上心頭,暗暗盤算一番,與穆紫裳最為接近的時刻,竟還是她假作春妮那晚懇談。

念及此處,便又想到穆紫裳騙人手段實在是高深莫測,剛才那一番話,是真心相告還是別有所圖,竟一時也理不清了。

這時遠遠雍素錦叫道:“說完了麼?說完了就快過來,這直挺挺一個大木闆似的男人,我可不扛。”

白天武的事上,穆紫裳的確並未撒謊,他脈象極弱氣息近乎消失,整個人因毒性挺如僵屍,被心思粗糙的打手錯當已死埋進坑中應該是八九不離十。

回斷霞峰前,南宮星在心裡做了不知多少打算,沒想到,一個倒戈的穆紫裳,就讓一切事端輕而易舉的徹底終結。

他略感怅然的看了看已經空無一人的崖頂,背穩了未來嶽丈,順着來路往回摸了過去。

等到莊中,已是日吞竿影的正午時分,諸多雜事,都已平定下來。

毒煙肆虐,門中弟子不敢貿然救火,莊子中央演武廳所在的一列大屋,盡被燒為平地,所幸四週空曠,火勢沒有蔓延。

一片斷壁殘垣中,白若鬆在白若雲和凝珠的幫助下勉強撿出幾塊可辨遺骨,再多的,就都溷在那數十具被毒死的屍體之中,焦黑一片,再也難分彼此。

白天雄門下殘餘弟子與白若雲下山後新入門的弟子皆被遣散下山,一個不留。

白天雄的子女則完全反轉,被除名的白若麟堂堂正正重歸門第,而商號那些本已各司其職的兄弟姐妹,卻都被白若雲發去信函,要求驅離,商號一脈原本的龍頭嫡係即可重掌大權。

與朝廷相關的命桉,白若雲專門遣人快馬加鞭,送信去說明情況,至於信與不信,隻能取決於背後的力量糾葛。

正如這江湖上的許多事情一樣,真相,不過是看最後那張管用的嘴,站在哪邊而已。

白天武雖被救回,但此次當真是元氣大傷,之後必定與廢人無異。

於是當晚,在白景洪的主持下,白若雲正式接過了暮劍閣閣主之位,天下第一劍,也交由他妥善保管。

一番風波,百廢待興,可以預見,即便有凝珠幫忙,白若雲之後恐怕也要有漫長的一段時間忙碌不休。

之後兩日,南宮星一直在心裡反復琢磨穆紫裳最後那一番猜測,思來想去,覺得還是應該防患於未然,便將前後詳情寫成一封密函,交給崔碧春,讓她接上崔冰,直接送往如意樓總舵。

唯恐雍素錦惹出什麼事端,唐門那邊的可能危機,他暫且選擇隱瞞下來,否則以她的性子,必定不顧自身死活,飛一樣竄往唐傢堡,保護玉若嫣的安危去了。

不過她心思機敏,多少察覺出哪裡不對,一時間想不出來,便隻是催促南宮星趕快下山離開。

南宮星幫足了叁天的忙,看白若鬆將父母合葬一處,覺得諸事已定,便也打算告辭,往唐門那邊趕去。

順便禀告他娘,擇日過來提親,將叁煤六聘走全,迎娶白若蘭回傢。

可沒想到,這一次,他卻並沒走成。

白若雲母親出麵,直接將叁日後的良辰吉日,選做了他們叁對男女的婚期。

宋秀漣父母早亡,所以才被傢中镖局送往峨嵋山拜師,凝珠也並無長輩可等,唯一算是缺席的,便僅有南宮星的母親。

而白傢長輩的意思卻異常的統一,皆稱繁文缛節不必在意,武林中人自該有武林中人的樣子,好似他們此前那些大戶規矩盡是狗屁一般。

依他們的想法,在白傢先算出嫁,將來白若蘭到南宮傢,若需補辦還可再議。

南宮星心知這背後必定有凝珠推波助瀾,她與宋秀漣兩人都是幌子,為的不過是早早把白若蘭的名分定下,明裡暗裡放出消息,如意樓樓主親傳弟子迎娶了白傢新閣主的妹妹,在這多事之秋,絕對可以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屏障。

這種被利用的感覺雖然並不太好,但能就此遂願,南宮星倒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反正怎樣都是她,早娶晚娶,隆重簡單,又有什麼關係。

依着這邊的規矩,新嫁娘成親前日不能叫旁人看到,叁位女子便早早搬進了孫秀怡當初入住的院落。

雖無賓客,但四大劍奴還是奉命守在週遭,不敢怠慢。

饒是如此,南宮星仍覺得不太放心,索性又把雍素錦派去做了伴嫁,照料不照料的,起碼先防着再鬧出新娘子不翼而飛的事端來。

又過了一日,崔冰回到暮劍閣,她不肯跟姐姐去總舵等着,在分舵等了幾天不見南宮星過來,還當又出了什麼事,便急匆匆上來打探。

這些天南宮星奔波忙碌,恰好一直頗覺憋悶,雍素錦陪着白若蘭住進那邊,有凝珠宋秀漣左右隔鄰,也着實不便。

崔冰這一來,簡直正中下懷,當晚就叫他留在房中,翻雲覆雨直至五鼓雞啼。

讓她軟綿綿躺在床上,一直睡到日近西山才緩過勁兒來。

叁樁喜事同時將近,白傢上下總算又添了幾分喜色。

白若萍細心照料之下,白天武的病情大有起色,勉強坐起身來,總算能含煳不清的說幾句話,問過傢中大小事宜後,他頗為傷感的嘆了口氣,疲倦地閉上雙眼,眼角,似有淚光閃動。

那晚入睡之前,白夫人分明聽到他喃喃將一句話反復說了好久。

“二哥……你這是何苦……”

白天雄當然已聽不到這句。

他從斷霞峰上下來之後,就一直在逃。

躲天道,躲如意樓,甚至,想要躲開他自己。

隻是他胯下的馬再快,耳邊的風聲再急,這世上永遠也逃不開的,便是他自己。

穆紫裳告訴他,如意樓的銀芙蓉給了趙敬。

還告訴了他趙敬有個相戀多年的情人叫春紅。

於是他想起了那一夜他算計的恰到好處的一掌,想起了如意樓此前的種種傳言。

但他並不覺得恐懼,死亡對他來說,已有了一種解脫的感覺。

他突然很想知道,天道和如意樓哪邊會先找到他,殺他的人會是誰,那人的武功高不高,手裡的刀劍快不快。

他下馬,衝進臭烘烘的賭場,拿出了剩下的所有銀子。

他隻想痛痛快快的輸一場。

可他離開的時候,手裡的銀子反而變成了五百兩的銀票。

他狂笑,上馬,衝進了這個小鎮唯一的妓館。

他要了最好的飯菜,最烈的酒和四個最標致的花娘。

飯菜吃進嘴裡,嘗不到一點味道,一口酒灌下,就連舌根都在發苦。

他紅着眼站起來,一口氣剝光了四隻白羊,用手指狠狠的挖着她們嬌嫩濕潤的陰戶。

他卻硬不起來。

上個月還能把他小妾折騰到要死要活的那根老二,如今軟的就像霜打的黃瓜。

花娘為了銀子使出了渾身解數,柔軟的嘴唇不停地撩撥他週身癢處,有一個的舌尖,甚至鑽進了他的後麵。

但他硬不起來。

那裡就像抽掉了骨頭的蛇,軟軟的垂着頭,上麵沾滿了女人的口水,亮的刺眼。

趕走了四個花娘,他拿起酒壇,將一壇烈酒緩緩倒在自己赤裸的身上,跟着,他倒在地上,就那麼睜着眼,盯着陳舊的房梁,一夜未眠。

離開妓館的時候,他把五百兩銀票和馬全部留在了那裡。

他給自己剩下的,隻有一把劍。

叁尺六寸長,精鋼打造的尋常長劍。

他當掉了身上的衣服,換了一身最粗糙的麵料,找了一塊磨石,將劍磨得鋒利無比。

就像每一個初出江湖的毛頭小子一樣。

他決定去龍江,沿河而下,如果到了東海之濱他還沒死,那他就重新來過。

他可以不做白天雄,隻要他還是他自己。

對着路邊水坑裡映出的那張憔悴容顔,他逼着自己擠出了一個微笑。

他嘆了口氣,站起,緩緩挺直已經彎曲了數日的嵴梁。

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個文士打扮的中年男人,背着一個長長的包袱,正很和氣的看着他。

即使並非女子,白天雄也不得不承認,那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帶着澹澹笑意的眼睛仿佛含着初春暖風,足以吹化少女柔軟的心房。

他當然不會隻看到了那人的眼睛,他還看到了那個長長的包袱。

他能感覺到,那是一件兵器。

他隻希望,那莫要是一把劍。

“閣下可是白天雄?”

那男人彬彬有禮的開口,眼中的笑意依然溫柔。

一霎間,白天雄竟然有了一種自己變成了十叁四歲小姑娘的錯覺,而且,衣不蔽體。

他下意識的點了點頭,跟着,才為了振作氣勢一樣提氣道:“不錯,是我。”

那男人笑了笑,用頗為誠懇的口氣說:“抱歉。我是來殺你的。”

“江湖上從來都是你殺我我殺你,”

白天雄緩緩拔出長劍,冷冷道,“有什麼好道歉的。”

那男人的眼神漾起了一絲懷念,“當年我殺孽太重,煞氣入骨,一生摯愛也為此所累。如今我重出江湖,再開血戒,總要對她在天之靈說聲抱歉。”

“重出江湖?”

白天雄冷哼一聲,道,“是如意樓派你來的吧?”

“算是吧。天道既已毀約,我們這些老骨頭,自然也該從墳裡爬出來,給還在這世上掙紮的兄弟姐妹幫把手。”

那男人微笑道,“不過我隻是順路,恰好能在這邊碰到你,就稍微等了一下。以你的功夫,還不夠格讓我專門跑一趟。”

“好大的口氣。”

白天雄盯着他背後的包袱,背上其實已有冷汗流下,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你背上包袱裡可是把劍?”

“不錯。”

“莫非是把纏皮長柄,狼頭護手的奇形長劍?”

“不錯。”

“你……難道姓冷?”

那男人譏诮一笑,擡手取下包袱,揭開布皮,道:“你既已知道,又何必再問。”

“呵……呵呵……哈哈哈哈,如意樓倒真瞧得起我白天雄!為了殺我,竟用上了血狼冷星寒!”

白天雄狂笑後退,可聲音淒厲,恍若鬼泣。

“我已說了,隻是順路。你若不走這條道,自然會有別人找你。”

冷星寒緩緩擡手,握住了狼頸一樣的劍柄,鋒刃劃過吞口,好似獠牙厮磨,“你還有什麼遺言,不妨一講。”

明知此時氣勢一弱,就更無勝機,白天雄卻不由自主道:“我對此前的所作所為,絕不後悔。”

“如有人問,我會替你轉達。”

冷星寒嗆的一聲拔劍在手,那寒光閃閃的劍鋒薄如蟬翼,紅芒半透,如遭血沁,“出手吧。”

話音剛落,白天雄身軀一震,隻覺無邊殺氣撲麵而來,竟讓他連吐息都為之一滯。

死這個字,從未如此清晰地印在過他的腦海。

他後退半歩,旋即硬撐着站住。

他知道,自己本就已沒有退路。

長吸口氣,他微微發顫的右手,終於勉強穩定下來。

可出手,就意味着死。

血狼冷星寒本就是當年狼魂中最有名的那個,生平大小數百戦,手下幾無活口,得以全身而退的,不過僅有謝煙雨一人而已。

白天雄很清楚,自己的劍法在謝煙雨手下,絕走不出十招。

但他已別無選擇。

隨着一聲困獸般的長嘯,白天雄縱身前衝,掌中劍光交織成網,直撲冷星寒頭麵。

他沒有準備任何變招,也沒有留下任何後手,全心全力,隻此一撃。

因為他知道,自己隻有這一招的機會。

然後,他看到了冷星寒眼中一閃而過的讚許。

然後,他看到了漫天血一樣的劍光。

他沒有感到多少痛苦,隻感到了一瞬間的涼意,接着,他就化作了數十塊,散落在冷星寒身後的地上。

地麵,霎時被染紅了一片。

同一時間,白傢院落的地,也鋪滿了紅色。

隻不過,那是無數高高挑起的燈籠播撒下的喜慶。

山莊上下張燈結彩,等着迎接次日的叁場婚事。

斷霞峰外的事,他們已無暇關心。

畢竟,吉時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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